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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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遇望着金胎画珐琅杯里澄莹的液体,抿了抿唇,抬手掀翻了,仰头对老太君道:“祖母,北地酒太烈,孙媳喝不惯,劳烦备一杯桃花醉。”

    老太君额上的青筋直跳,浑浊的眼里透出厉色,冷声唤道:“来人,换桃花醉!”

    有婢女手脚麻利的端了酒水来,用手中的绿松石盏换了银盘中的珐琅杯。

    端盘的婆子没了刚才的和善,狠辣的盯着苏遇,两旁站出来两个健壮仆妇,摁住苏遇的双肩,让她动弹不得。

    苏遇咬住唇,腕上被攥的生疼,微闭上眼,在心里默数,数到十,祠堂门口还是寂寂,预想中的那人并没有出现,手心里已是一片汗湿,这一场豪赌,第一次如此慌神。

    卫仪轻抚了下老太君的手背,面露不忍,低低道:“姨祖母,让我来吧,仪想送阿姐一程。”

    在看到老太君颔首后,往前踱了几步,从袖中摸出一包绯红药粉,倒在酒中,轻晃着绿松石盏,温声道:“阿姐,掺了这仙人散,入腹便没那么疼了,你好好走吧,来生莫要做这等糊涂事了,我们还做姐妹。”

    她面上落下潺潺的泪来,尽显悲悯,忽而蹲下身,双臂环住苏遇,旁人看来,便是一个深切的拥抱。

    樱唇靠近阿姐的耳边,微不可闻叹:“阿姐,可叹你空有容貌,竟从未得过男人的怜爱,连一场欢爱,也要这样得来”

    说完缓缓站起身,扫了一眼身旁的婆子,那婆子便捏住苏遇的下颌,令她微微启唇。

    卫仪将杯盏凑近阿姐唇边,微倾了手便要灌。

    一阵冷风扑面,手腕忽而一麻,那杯盏便叮咚一声落了地,洒了卫仪一衣襟。

    抬头望去,见门边的肖岩长身玉立,身上冷肃的气势唬的厅内人都失了声,逆着光,看不清容颜。

    他三两步跨进来,抬脚踹翻了押着苏遇的几个婆子,朝地上有些脱力的人伸出了手。

    苏遇瞧着那有力的臂膀有些晃神,微不可闻的舒了口气,将葱段似的一截小手伸到那大掌中,借着他有力的臂站了起来,仰头便是明媚的笑,嗔怪道:“你怎得来的如此晚。”

    祠堂内众人半晌反应不过来,这卧病不起,半只脚已踏进坟墓的主家竟又活生生站在了这里。

    温夫人踌躇着走过来,上下打量肖岩,颤手抚上儿子的脸:“岩儿,你......”

    肖岩偏头躲开,一把甩开了那只曾在他幼时凄楚的夜里轻抚背脊的手,紧绷着下颌,阴恻恻回了句:“真是让母亲失望了,儿子没死。”

    “你......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温夫人有些气短,仓皇后退了两步,堪堪被婢子扶稳。

    肖岩没做声,拍了拍掌,便见一个青碧袄裙的侍女上了玉阶,提着裙摆迈了进来,立在厅中福了一礼,正是温夫人的大丫鬟桃姚。

    她对厅内各异的眼光浑似未觉,不慌不忙开了口:“王爷出事的前一晚,大夫人给寒山院送了些许苏合香,那香是婢子亲手调的,夫人特意嘱咐加了一味西域曼陀。”

    温夫人腿肚子发颤,指着桃姚的手抖的厉害,一句说也说不出。

    “这西域曼陀有微香,少量单用并无大碍,只可惜与大夫人给王爷送的和坤丸犯冲,两厢和合,便是致命的毒,中毒者元气大损,极似媚药过量之脉。”

    浑厚的声音穿透祠堂,张行至额上沁了薄薄的汗,趋步行来。进了祠堂,将袖口一抖,苏合香饼与和坤丸便哗啦啦散了一地。

    大厅内一阵死寂,肖岩眼角微颤,黑漆眸中浮上悲色,低哑的问了句:“母亲,当年你又何必收养儿?”

    温夫人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些恐惧彷徨都变成了视死如归的坦然。

    她恍惚想起十八年前,那个浑身血污一脸倔强的总角小儿,喃喃道:“当初?当初是真怜爱你。本是父母的过失,如何能让你一个小儿来承受,那时也只是想接你到身边,力所能及让你好受一些。”

    她凄凄笑开,惯常温和的语音尖利起来:“如今嘛,如今唯想你死!肖岩,四下无人的夜,你是否梦见过我夫君及亲儿血淋淋的脸?”

    肖岩站的笔挺,目光落在明灭的长明灯上,晦暗不明。片刻后挥挥手,命人将温夫人带了下去。随即遣散了族人,自己留在了祠堂中。

    祠堂的门缓缓关上时,苏遇回头去瞧,开合的门扉间,那摸玄色的身影孤零零立在厅上,在这幽深的殿宇里,显出一种寂寥的萧瑟来。

    回到寒山院时,是巳时光景,园子里的仆妇今早都被一并绑了去,现下还未放归,院里便空寂一片。

    苏遇打起锦帘,见一个高瘦身影正跪在绒毯上,打开螭纹夔身碧玉熏香炉,正细细清扫炉膛里的香灰。听见脚步声,回转身,仍是跪着,行了一礼。

    苏遇便在她身旁的榻上坐了,自己斟了杯茶,问道:“春拂,你到底是谁的人?”

    春拂并未起身,双手摆在膝上,恭敬回话:“婢子原是温夫人送来的眼线,又恰被卫姑娘一点小恩小惠收买,替她收罗了王妃几样小物,勾起了您与王爷的这场风波。这些手段,温夫人自然都是清楚的。”

    她微顿了下,又继续道:“她们却不知,婢子从始至终,只有一个身份,那便是王爷的死士。

    苏遇颔首,心下了然。

    温夫人躲在暗中,借了卫仪的手,让她成了众人眼中的弃妇,也给了她这个堂堂王妃,不惜用媚药复宠的因由。

    一切看上去都天衣无缝,完美的让人生不出他想,只是可惜,遇上的是肖岩这样的对手。

    苏遇垂下眼,轻轻笑起来,有些庆幸,从一开始,她便选择了相信他。

    那日沉渊阁的温泉池内,她呛了两口水,便瞧见他眼里起了慌色,终是不忍心,不待她再沉入水中,便将人提起来,在她颈后轻轻一击。

    醒来后她便笃定,这人不会伤害她,她愿随着他的步伐,圆了这场戏。

    苏遇正兀自出神,却见春拂一弯腰,跪拜在了自己脚下。

    “王爷吩咐了,以后婢子的主人便是王妃您了,赴汤蹈火再所不惜,还望王妃接纳。”

    消瘦的婢女执拗跪着,不肯起身。

    苏遇心下诧异,迟疑了一瞬扶她起了身。

    午时将至,寒山院的仆妇们才放归而来,各个噤若寒蝉,有条不紊的干着手头的活,绝口不提今日之事。

    府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平稳岁月下藏了些看不见的暗涌。

    进了四月,五爷肖承楠被送往军中历练,三年不得还,温夫人撑着的一口气彻底散了,终日郁郁。

    四月初十那日精神罕见的好,喝了一碗燕窝,屏退了下人午睡,再被发现时早已吞金而亡,卧在床上,眼睛始终没能闭上。

    漠北皆挂白帆,追悼三日,肖岩亲扶棺柩,送其与先漠北王合葬。

    老太君哭肿了双目,再也不肯见肖岩一面,执意去了普仁寺,这诺大的藩王府便一下子空了。

    只是听说老太君临离开时,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卫仪,为此单独给肖岩去了口信,待得到满意答复后方才起身。

    府中上下便都道这卫姑娘成为侧妃指日可待,都盼着这场喜事早点办了,好冲一冲王府的阴霾。

    这日晚间风起,带了初春的薄寒,风从支摘窗漫进来,室内也带了些微的凉意。

    苏遇打发了仆从,斜倚在窗下的榻上犯懒,总是不经意间想起肖岩,想起那个葬礼上茕茕孑立的身影。

    风吹树影,映在蟹壳青的软烟罗上,似是有人影也跟着晃。她唤了一声茵陈,见没人应,便起身开了门。

    门前的廊下坐着黛蓝常服的男子,洒脱的斜靠在抱柱上,没有束冠,长发用黑色发带高高束成马尾,颇有几分江湖侠客的落括,身边放了一坛酒,是陈年的桂花酿,早已见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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