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进长安偶遇奇人
闻道长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胜悲。</p>
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异昔时。</p>
汉朝开国皇帝刘邦在关中平原建都，称之为长安，意为“长治久安”。</p>
然而，盛极而衰。</p>
已被过度攫取地力的关中平原，承载不了一个新王朝的野望。</p>
五代十国时期，后梁建立，先后定都开封与洛阳，始终未考虑重回长安，至此逐渐衰落。</p>
陈宸迈步走向长安，这里会是此心安处吗？</p>
这座曾经辉煌一时的古都，渡尽劫波，垂垂老矣。</p>
它仿佛一个老卒，不复壮年。</p>
高大巍峨的城墙斑驳，像是老卒手中的生锈戈矛。</p>
锈迹斑斑却固执地守护着这座城市。</p>
时移世易，物变人非啊~</p>
走近城门，等候进城的陈宸心中一叹。</p>
……</p>
长安是东西枢纽，各种货殖在此集散，人烟稠密，市肆繁盛。</p>
穿过瓮城，人声鼎沸，人来人往，商贩的吆喝声、行人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商铺、酒楼、茶馆随处可见，构成了一幅生动的市井画卷。</p>
陈宸虽然来自后世，见多识广，但眼前古代鲜活市井真正铺陈在眼前时，仍然新奇不已。</p>
周伯通东瞧瞧西摸摸，左窜右窜，穿街过巷，领着陈宸到了一座道观前。</p>
走进道观，迎面而来的是袅袅青烟。</p>
道观名“清风”，青烟袅袅，香火鼎盛。</p>
陈宸只见周伯通掏出一物在一位道士前晃了一晃，又指着他说了些什么，两人便被领到后院一处空房间。</p>
长时间野外生活并不如何舒服，进了屋子两人倒头便睡。</p>
第二天，陈宸也没有食言，找来一盆水，和一面铜镜，趁着上午阳光不错给周伯通演示了一遍如何人造彩虹。</p>
周伯通心满意足，然后这老头就溜达出去不见了踪影。</p>
一连两天，都不见周伯通回来，这让陈宸腹诽不已，老顽童果然靠不住，还得自食其力。</p>
哎，到底还是没能留住他。</p>
一连两天，他都在市面上打转。</p>
丢掉初见滤镜，身处真实的世界，所见所闻与史书上寥寥数语截然不同。</p>
首先就是身份问题。</p>
他是黑户，没有本地户籍，长安数十个坊正哪个都不是他现在能插手的。不能插手，就不能参与“户籍作假”，给自己安排身份。</p>
幸而已至王朝末年，金国“通括户籍”即查验城乡户口的制度已经形同虚设。</p>
他暂时把自己的丁口挂在清风观也能应付过去。</p>
其次就是治安问题。</p>
两天半时间，他看到了什么？</p>
挎刀背剑的江湖强人横行坊市。</p>
气焰嚣张的帮派成员为祸乡里。</p>
官府却少有作为。</p>
他曾趁着帮一名卖菜老伯搬运东西的功夫，聊过几句本地官府的情况。</p>
老伯“呸”的一声，小心看向四周，轻声却恨声地说道：“那群巡院衙门下的小吏，就是披上狗皮的恶棍。”</p>
“仗着身上那层皮，比帮派混混还凶恶嘞。”</p>
“他们与混混‘讲数’，什么是讲数？就是收我们这种摊贩的例钱，一个负责赶，一個负责打和收钱，然后分赃！”</p>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群体的对立问题。</p>
有一回他走在街上，街上竟有“猛安谋克军户”策马横冲直撞。要不是他躲得快，少不了吃一马鞭。</p>
期间此人骑马撞倒一名老翁。</p>
这老翁吐血倒地，脸色铁青，眼见的是要死了，旁人却纷纷避开，视而不见。</p>
马上骑士趾高气扬，鼻孔看人，他见平民百姓狼狈躲避，更有人躲避不及被撞死，竟得意非常，哈哈大笑起来。</p>
陈宸晚上回到道观，心想：得找个合适的地方练习书写发音，最好还能学点人体经脉穴位知识。</p>
进入长安第四天。</p>
晨光初破晓，陈宸便已穿戴整齐，踏着轻快的步伐，迈进一家名为“保和堂”的医馆。</p>
他观察数次，几番打听和对比，发现这家医馆口碑最好，掌柜还有坐堂大夫比较和善.</p>
而且看它每日人流如织，想必不介意多个人干活。</p>
他理理衣服，看见医馆伙计卸下门板，开门营业，连忙上前拱手问道。</p>
“小哥，请问掌柜在不在堂？”</p>
“你是？来看病还是抓药？”</p>
“我想找个生计，长安居，大不易啊。”</p>
伙计小哥放好门板，眼中闪过一丝警惕，这人是来抢我饭碗？</p>
陈宸察言观色，知他心思。</p>
他上前一步，凑近伙计小哥，借着握手功夫，手中三文钱已经递到小哥手里。</p>
“老哥，传句话。放心，我做不长久，半年一年就走，以后还要你多多照顾。”</p>
陈宸如愿见到掌柜。</p>
掌柜姓刘，为人和善，看似一团和气，但陈宸却发现这人眼神总带着审视。</p>
“你要来我医馆当伙计？”</p>
掌柜看着眼前这个半大少年，整个人收拾得干净利落，衣服扎得整整齐齐，脸上虽然恭敬却带着自信。</p>
“刘掌柜，我来当伙计，却不是为了当而当，我是来证明自己的！”</p>
陈宸拱手，自信说道。</p>
刘掌柜本来已经准备拒绝，闻言来了兴趣，“怎么说？”</p>
“我是城中‘清风观’孙观主的远房亲戚。”</p>
“长辈托他照顾我，想要把我送入全真教，孙观主刚正不阿，说要考验我一番。”</p>
刘掌柜顿时收敛审视眼神，带着好奇问道：</p>
“考验？怎么考验？”</p>
“孙观主说，要是我能凭自己本事在这长安过得半载一年，他就向教中建议，收下我当弟子。”</p>
“我打听观察一圈，得知您善名远播，又正好堂中生意忙碌缺少人手，故而厚颜求上门来。”</p>
刘掌柜迟疑片刻，陈宸知他对自己身份存疑，开口道：“刘掌柜，要不这样，你只管我吃住，再派个人到‘清风观’帮忙把我行李取来。”</p>
“我在这干上几天，您要是觉得我手脚利索就把我留下。”</p>
刘掌柜心想，罢了，就派人去看看，万一是真，就收下他，就当和全真结下善缘。</p>
陈宸则在想，我哪里有什么行李要人帮忙搬，只是扯着“清风观”的虎皮，安你的心。</p>
刘掌柜不露声色，微笑说道：“小兄弟言重了。我看你谈吐不俗，迟早是要一飞冲天的。”</p>
“这样，我派人跟你去拿下行李，安顿好再说，明天再上工。例钱怎么能不给，吃住也都在我这。”</p>
刘掌柜派伙计跟着陈宸去“清风观”，恰巧就是上午那名开门的小哥。</p>
小哥跟着陈宸进入道观，熟络地与遇到的每一名道士打招呼，心里反而忐忑起来。</p>
我这收钱不会被报复吧，他心想。</p>
陈宸倒是没有为难他，他主要是找观主打声招呼，说声他要住出去的事。</p>
小哥站在殿外，见陈宸与殿中孙观主有说有笑，心中更是对陈宸高看一筹。</p>
没一会儿，陈宸走出来对他说：“麻烦你白跑一趟，你回去跟掌柜说一声，我明天一早到堂中，今晚还住‘清风观’。”</p>
“不麻烦不麻烦，那我先走了啊。”</p>
那边伙计自去找刘掌柜说观中见闻不提。</p>
却说陈宸凭借伶俐的口舌和虚无缥缈的虎威，在城中找到了一份医馆打杂的活计。</p>
他想要与周伯通再联络联络感情，却一直不见踪影。</p>
这日晚上，孑然一身的他回到道观住处，发现枕头边放着一封信。</p>
落款正是周伯通。</p>
信上，字如蟹爬，个人风格明显，还有几处墨点，看着像是特意点上去的，莫不是全真教的防伪标记？</p>
信中，周伯通说，他本人要去华山看看义弟，就不上终南了。</p>
他见拿着信的这个孩子天赋不错，像他师兄年轻时候，已经教他筑基功夫。</p>
但他不想照顾小孩，就推荐他去终南山的重阳宫，让马钰等人看着办。</p>
这小孩遭逢变故，性格可能会功利偏激，让马钰等人好生管教。</p>
陈宸看着信，心中五味杂陈。</p>
他这才知道，周伯通不光对他看重，对他这个人也看得通透。</p>
……</p>
第五日，晨光熹微，陈宸等在医馆门口。</p>
开门的伙计仍是那名小哥。</p>
他态度与昨日初见截然不同，非常友好。</p>
“这么早，快进来吧。”</p>
“我这多打拿了份早食，要吗？”</p>
陈宸也不摆什么架子，道了声谢就接过粗粮饼啃起来。</p>
随着日头逐渐高起，他开始自己在医馆的打工生涯。</p>
医馆内，药香扑鼻。</p>
大堂右侧一整面墙是连排药柜，一个个小抽屉标着中药名字，总数怕是不下三百种。</p>
药柜前是柜台，完全隔开买药之人与药柜。</p>
再在中间放着一块屏风，隔开左右，左边是坐堂大夫诊治病人所在。</p>
一张长桌，一把圈椅，一块布巾，一叠宣纸，一块砚台，一支毛笔，这就是坐堂大夫所有工具。</p>
陈宸没有片刻耽搁，他趁着坐堂大夫和掌柜还没来，问开门的伙计小哥拿了抹布、水桶，就开始干活。</p>
当刘掌柜睡眼惺忪的打着哈欠，慢慢从后院踱进前堂时，听见一阵干活的响动。</p>try{ggauto();} catch(ex){}
他正纳闷，往常伙计开门后，总靠着柜台打盹儿，哪里来的响动？</p>
刘掌柜踏进前堂，便见昨天那“背景深厚”的“陈哥儿”拿着一块抹布正在踮脚擦着柜台。</p>
归置得整整齐齐的药柜已经擦拭完毕，红漆屉面锃光瓦亮，犹如全新。</p>
“早上好啊，掌柜。”</p>
陈宸听见脚步声，回头打了个招呼。</p>
尚显稚嫩的清秀面容上，笑容满面。</p>
迎着他的笑脸，刘掌柜心情都好了许多。</p>
“还是‘陈哥儿’你早。”</p>
“小王呢？他哪去了？”</p>
小王就是那开门的伙计。</p>
陈宸擦柜台的手没停，笑着回道：“王哥他说有点急事，往后院去了。”</p>
刘掌柜脸色一板，“那惫懒货准是偷懒去了，你别帮他掩护。”</p>
说完他又笑着打量几眼药柜，对认真干活的陈宸很满意。</p>
有背景又勤快，这谁不喜欢？希望不是做做样子。</p>
陈宸擦完柜台和长桌圈椅，又洒扫遍地。</p>
这时，坐堂大夫从大门外进来。</p>
他先是看了一遍焕然一新的大堂，又扫过一眼面生的陈宸，也不打招呼，只冲他略一点头。</p>
然后就施施然坐到圈椅上，拿起一本自己带来的医书，翻看起来。</p>
陈宸不知何时，已是寻了茶杯，摸到后院厨房，给大夫倒了杯热水。</p>
“先生请喝水。”</p>
那坐堂大夫大约知天命年纪，保养得当，微胖的脸，面色红润，三缕长须飘在胸前，头发大理得一丝不苟。</p>
他见到水先是一愣，并不仗着自己的身份趾高气扬，开口道谢：“谢过小哥。”</p>
他抿了口水，“小哥今日刚来？”</p>
“先生叫我小陈就好，今日刚来。刘掌柜心善，收留我，给我口饭吃。”</p>
陈宸点头躬身，轻声说道。</p>
“我姓曲，不要多礼。”</p>
“曲先生。”</p>
礼多人不怪，别人说归说，陈宸做归做。</p>
曲先生对陈宸招招手，“你走近点，我瞧瞧。”</p>
陈宸上前一小步。</p>
只见曲先生捋了捋三缕美须，开口道：“伱是我最近见到面色最好的人了，神完气足。”</p>
陈宸心中一凛，看来这曲先生是真正的医家大拿。</p>
望闻问切，单“望”，“闻”二字就造诣颇高。</p>
刘掌柜站在柜台后，远远看着二人，对陈宸更加满意，心里又骂了句小王。</p>
从这天开始，陈宸算是在医馆扎下了根。</p>
每天早上，他最早起，打扫完大堂，就去烧水。</p>
有病人上门，他就侍立一旁，眉眼通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关注曲先生和刘掌柜的动静。</p>
但凡他两有任何需要，陈宸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并提供两人所需。</p>
太阳落山关门后，他又拿起扫帚，从大堂到后院，仔细打扫整理每个角落。</p>
这样勤劳的人还能识文断字，真是用的既顺手又省心。</p>
曲先生与刘掌柜在观察陈宸两旬日后，对他彻底放心。</p>
对陈宸来说，医馆是个好地方。</p>
能接触形形色色的人，能看遍人生百态，能跟着曲先生、刘掌柜、病人和病人家属学口音。</p>
甚至还能偷偷找机会看医案，既学繁体字又记方子。</p>
自古医武不分家，陈宸每多学一分，便能更融入这世界一分，在武道路上就有可能多往前蹿一步。</p>
一段时间后，他的才华底气、谈吐修养乃至习武资质，都会有所不同。</p>
现在有周伯通传的行走坐卧皆能养气的法门，剩余周天搬运、拳脚剑法等到他真上得终南再学也不迟。</p>
陈宸入医馆打杂的第二十一日。</p>
一次巧合，让两人对陈宸这个半大少年刮目相看。</p>
这日上门求医问药的人特别多。</p>
刘掌柜和一名负责抓药的学徒忙不过来，他就顺口让陈宸帮忙抓药。</p>
他本打算亲自开口告诉陈宸，药方上每一味药所在位置。</p>
哪知陈宸竟能准确无误且迅速地，从密密麻麻的三百多个抽屉里找到所需药材，动作麻利。</p>
刘掌柜大为惊奇，他开口问道：“你全记住了？”</p>
陈宸谦虚开口：“每天擦药柜时没事做，顺便记一下。”</p>
刘掌柜指着他，突然有点想打人，幸亏他不知道后世有个词叫“装X”，他只是说，“你小子，藏得真深啊。”</p>
“以后你就帮我抓药吧。你可以趁曲先生有空，找他问问每种药材的性状。”</p>
接下来在医馆的日子里，陈宸有了初步接触医术的机会。</p>
他听刘掌柜说，曲先生其实在针灸方面的成就更胜于汤药，只不过一般都是达官贵人请曲先生上门诊治，轻易不得见。</p>
在医馆里，曲先生每诊治一位病人，写下药方，陈宸便趁着照方抓药秤药的机会，与病人或其家属交谈几句，了解症状。</p>
他与曲先生混熟后，甚至还曾试图问曲先生借医书。</p>
通过观察、交流和试探，陈宸发现曲先生虽然平易近人，但心中的门户之见却不见得小。</p>
譬如借书这件事，曲先生只愿意借《黄帝内经》与《神农本草经》两部经典。</p>
再如请教每味药的性状、药理时，曲先生只说书上有的，他行医多年的独到积累往往避而不谈。</p>
尽管如此，陈宸还是对其充满感激。</p>
他只能在心中感慨，不管在何时何地，真正的学问获取难度和代价都是极高的。</p>
那该怎么办才能学到他求之不得的《脉经》、《针灸甲乙经》呢？</p>
他只能心里道一声抱歉，然后偷偷跟踪曲先生，摸清他家位置，等到夜深人静之时，到他家去偷书看。</p>
入医馆第三十六日，子正过一刻，陈宸偷偷掀开被子，确认同屋的小王已经熟睡后，他往脸上包了块头巾，蹑手蹑脚溜出后院。</p>
深夜的长安安静，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寂静。</p>
他沿着墙根，运起周伯通传授给他的提纵术，穿行在小巷里。</p>
避开一名晚归的行人，他认准曲先生的宅子后院，灵活地攀越而上。</p>
他小心翼翼地扒在一丈高的后院围墙上，探出半个脑袋往里看。</p>
曲先生家真不小，前后三进院子。</p>
这是第三进院子，通常是后宅花园。</p>
花园里头漆黑一片，若非天边残月放着微弱光芒，怕是连路都看不清。</p>
观察一会儿，院内毫无动静，陈宸翻身入院。</p>
他像猫一样轻巧落地，然后穿过花园往第二进院子摸去。</p>
偷偷摸到通往第二进院子的月亮门边上，陈宸往里一看，发现有一间屋子竟还亮着灯。</p>
他猫腰来到庭院中的大树下，朝着亮灯屋子看去，只见这间东厢房开着窗。</p>
透过窗牖，陈宸清楚地看见曲先生正伏案写着什么。</p>
不用细看，陈宸就知道这是书房，只从窗户往里看，就能瞧见里头满满当当都是书，曲先生手边甚至还有几卷竹简。</p>
曲先生这么晚还不睡？</p>
他只着单衣，披着件袍子。</p>
似乎是写完一幅字。</p>
陈宸躲在大树后，瞧见曲先生抖了抖那幅字，然后似是往窗外瞧了一眼，随即用镇纸压上，也不吹灭灯，走出书房回房正房去了。</p>
陈宸等了又等，始终没见曲先生再出来。</p>
他壮着胆子摸到书房里，一盏油灯照亮整个空间。</p>
探头往书桌上一看，陈宸愣在原地，久未回神。</p>
那幅曲先生刚写的字，像是一团火，烧的陈宸的脸火辣辣的。</p>
上书：</p>
夜静风微月影斜，书香引贼入窗纱。</p>
非为金玉非为禄，只为寻医问道家。</p>
旁留小字：</p>
陈小子，尔所欲观之书，已置于案之左上角，望阅毕复其原状，并切记爱护典籍。</p>
陈宸长吁一口气，走到室外，对着正房鞠了三躬。</p>
不论曲先生是为何不能光明正大的教他，非要这样曲线迂回，就结果来说，是他枉做小人，也是他小瞧天下人。</p>
他回到书房，就着那盏油灯，拿起那叠置于书桌左上角的书籍。</p>
一共五本，最上方乃是《黄帝内经》，往下依次是《难经》、《脉经》、《针灸甲乙经》、《铜人针灸腧穴图经》。</p>
陈宸立刻沉浸在书本之中，小心翼翼地翻阅起第一本《黄帝内经》。</p>
这本与早前曲先生借他的那本不同，上头在旁写了大量注释，乃是曲先生的字迹。</p>
他这一看就到寅时末。</p>
陈宸出门看了眼残月，立即回屋整理好书桌，恢复原样。</p>
他犹豫了一下，把那幅字小心翼翼折叠好，放入怀中，然后吹灭油灯，原路返回医馆后院住处。</p>
白天曲先生笑眯眯坐在那，看不出一点异样。</p>
他不急不缓地为每位患者诊治，偶尔吩咐陈宸做事。</p>
陈宸脸皮也厚，就当一切如常。</p>
奇人奇事，何必深究。</p>
此后一连十日，陈宸后半夜潜入曲先生家，进入书房，默背记诵五本典籍。</p>
等天未亮，他再原样摆好，回到医馆正常工作。</p>
……</p></div>
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异昔时。</p>
汉朝开国皇帝刘邦在关中平原建都，称之为长安，意为“长治久安”。</p>
然而，盛极而衰。</p>
已被过度攫取地力的关中平原，承载不了一个新王朝的野望。</p>
五代十国时期，后梁建立，先后定都开封与洛阳，始终未考虑重回长安，至此逐渐衰落。</p>
陈宸迈步走向长安，这里会是此心安处吗？</p>
这座曾经辉煌一时的古都，渡尽劫波，垂垂老矣。</p>
它仿佛一个老卒，不复壮年。</p>
高大巍峨的城墙斑驳，像是老卒手中的生锈戈矛。</p>
锈迹斑斑却固执地守护着这座城市。</p>
时移世易，物变人非啊~</p>
走近城门，等候进城的陈宸心中一叹。</p>
……</p>
长安是东西枢纽，各种货殖在此集散，人烟稠密，市肆繁盛。</p>
穿过瓮城，人声鼎沸，人来人往，商贩的吆喝声、行人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商铺、酒楼、茶馆随处可见，构成了一幅生动的市井画卷。</p>
陈宸虽然来自后世，见多识广，但眼前古代鲜活市井真正铺陈在眼前时，仍然新奇不已。</p>
周伯通东瞧瞧西摸摸，左窜右窜，穿街过巷，领着陈宸到了一座道观前。</p>
走进道观，迎面而来的是袅袅青烟。</p>
道观名“清风”，青烟袅袅，香火鼎盛。</p>
陈宸只见周伯通掏出一物在一位道士前晃了一晃，又指着他说了些什么，两人便被领到后院一处空房间。</p>
长时间野外生活并不如何舒服，进了屋子两人倒头便睡。</p>
第二天，陈宸也没有食言，找来一盆水，和一面铜镜，趁着上午阳光不错给周伯通演示了一遍如何人造彩虹。</p>
周伯通心满意足，然后这老头就溜达出去不见了踪影。</p>
一连两天，都不见周伯通回来，这让陈宸腹诽不已，老顽童果然靠不住，还得自食其力。</p>
哎，到底还是没能留住他。</p>
一连两天，他都在市面上打转。</p>
丢掉初见滤镜，身处真实的世界，所见所闻与史书上寥寥数语截然不同。</p>
首先就是身份问题。</p>
他是黑户，没有本地户籍，长安数十个坊正哪个都不是他现在能插手的。不能插手，就不能参与“户籍作假”，给自己安排身份。</p>
幸而已至王朝末年，金国“通括户籍”即查验城乡户口的制度已经形同虚设。</p>
他暂时把自己的丁口挂在清风观也能应付过去。</p>
其次就是治安问题。</p>
两天半时间，他看到了什么？</p>
挎刀背剑的江湖强人横行坊市。</p>
气焰嚣张的帮派成员为祸乡里。</p>
官府却少有作为。</p>
他曾趁着帮一名卖菜老伯搬运东西的功夫，聊过几句本地官府的情况。</p>
老伯“呸”的一声，小心看向四周，轻声却恨声地说道：“那群巡院衙门下的小吏，就是披上狗皮的恶棍。”</p>
“仗着身上那层皮，比帮派混混还凶恶嘞。”</p>
“他们与混混‘讲数’，什么是讲数？就是收我们这种摊贩的例钱，一个负责赶，一個负责打和收钱，然后分赃！”</p>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群体的对立问题。</p>
有一回他走在街上，街上竟有“猛安谋克军户”策马横冲直撞。要不是他躲得快，少不了吃一马鞭。</p>
期间此人骑马撞倒一名老翁。</p>
这老翁吐血倒地，脸色铁青，眼见的是要死了，旁人却纷纷避开，视而不见。</p>
马上骑士趾高气扬，鼻孔看人，他见平民百姓狼狈躲避，更有人躲避不及被撞死，竟得意非常，哈哈大笑起来。</p>
陈宸晚上回到道观，心想：得找个合适的地方练习书写发音，最好还能学点人体经脉穴位知识。</p>
进入长安第四天。</p>
晨光初破晓，陈宸便已穿戴整齐，踏着轻快的步伐，迈进一家名为“保和堂”的医馆。</p>
他观察数次，几番打听和对比，发现这家医馆口碑最好，掌柜还有坐堂大夫比较和善.</p>
而且看它每日人流如织，想必不介意多个人干活。</p>
他理理衣服，看见医馆伙计卸下门板，开门营业，连忙上前拱手问道。</p>
“小哥，请问掌柜在不在堂？”</p>
“你是？来看病还是抓药？”</p>
“我想找个生计，长安居，大不易啊。”</p>
伙计小哥放好门板，眼中闪过一丝警惕，这人是来抢我饭碗？</p>
陈宸察言观色，知他心思。</p>
他上前一步，凑近伙计小哥，借着握手功夫，手中三文钱已经递到小哥手里。</p>
“老哥，传句话。放心，我做不长久，半年一年就走，以后还要你多多照顾。”</p>
陈宸如愿见到掌柜。</p>
掌柜姓刘，为人和善，看似一团和气，但陈宸却发现这人眼神总带着审视。</p>
“你要来我医馆当伙计？”</p>
掌柜看着眼前这个半大少年，整个人收拾得干净利落，衣服扎得整整齐齐，脸上虽然恭敬却带着自信。</p>
“刘掌柜，我来当伙计，却不是为了当而当，我是来证明自己的！”</p>
陈宸拱手，自信说道。</p>
刘掌柜本来已经准备拒绝，闻言来了兴趣，“怎么说？”</p>
“我是城中‘清风观’孙观主的远房亲戚。”</p>
“长辈托他照顾我，想要把我送入全真教，孙观主刚正不阿，说要考验我一番。”</p>
刘掌柜顿时收敛审视眼神，带着好奇问道：</p>
“考验？怎么考验？”</p>
“孙观主说，要是我能凭自己本事在这长安过得半载一年，他就向教中建议，收下我当弟子。”</p>
“我打听观察一圈，得知您善名远播，又正好堂中生意忙碌缺少人手，故而厚颜求上门来。”</p>
刘掌柜迟疑片刻，陈宸知他对自己身份存疑，开口道：“刘掌柜，要不这样，你只管我吃住，再派个人到‘清风观’帮忙把我行李取来。”</p>
“我在这干上几天，您要是觉得我手脚利索就把我留下。”</p>
刘掌柜心想，罢了，就派人去看看，万一是真，就收下他，就当和全真结下善缘。</p>
陈宸则在想，我哪里有什么行李要人帮忙搬，只是扯着“清风观”的虎皮，安你的心。</p>
刘掌柜不露声色，微笑说道：“小兄弟言重了。我看你谈吐不俗，迟早是要一飞冲天的。”</p>
“这样，我派人跟你去拿下行李，安顿好再说，明天再上工。例钱怎么能不给，吃住也都在我这。”</p>
刘掌柜派伙计跟着陈宸去“清风观”，恰巧就是上午那名开门的小哥。</p>
小哥跟着陈宸进入道观，熟络地与遇到的每一名道士打招呼，心里反而忐忑起来。</p>
我这收钱不会被报复吧，他心想。</p>
陈宸倒是没有为难他，他主要是找观主打声招呼，说声他要住出去的事。</p>
小哥站在殿外，见陈宸与殿中孙观主有说有笑，心中更是对陈宸高看一筹。</p>
没一会儿，陈宸走出来对他说：“麻烦你白跑一趟，你回去跟掌柜说一声，我明天一早到堂中，今晚还住‘清风观’。”</p>
“不麻烦不麻烦，那我先走了啊。”</p>
那边伙计自去找刘掌柜说观中见闻不提。</p>
却说陈宸凭借伶俐的口舌和虚无缥缈的虎威，在城中找到了一份医馆打杂的活计。</p>
他想要与周伯通再联络联络感情，却一直不见踪影。</p>
这日晚上，孑然一身的他回到道观住处，发现枕头边放着一封信。</p>
落款正是周伯通。</p>
信上，字如蟹爬，个人风格明显，还有几处墨点，看着像是特意点上去的，莫不是全真教的防伪标记？</p>
信中，周伯通说，他本人要去华山看看义弟，就不上终南了。</p>
他见拿着信的这个孩子天赋不错，像他师兄年轻时候，已经教他筑基功夫。</p>
但他不想照顾小孩，就推荐他去终南山的重阳宫，让马钰等人看着办。</p>
这小孩遭逢变故，性格可能会功利偏激，让马钰等人好生管教。</p>
陈宸看着信，心中五味杂陈。</p>
他这才知道，周伯通不光对他看重，对他这个人也看得通透。</p>
……</p>
第五日，晨光熹微，陈宸等在医馆门口。</p>
开门的伙计仍是那名小哥。</p>
他态度与昨日初见截然不同，非常友好。</p>
“这么早，快进来吧。”</p>
“我这多打拿了份早食，要吗？”</p>
陈宸也不摆什么架子，道了声谢就接过粗粮饼啃起来。</p>
随着日头逐渐高起，他开始自己在医馆的打工生涯。</p>
医馆内，药香扑鼻。</p>
大堂右侧一整面墙是连排药柜，一个个小抽屉标着中药名字，总数怕是不下三百种。</p>
药柜前是柜台，完全隔开买药之人与药柜。</p>
再在中间放着一块屏风，隔开左右，左边是坐堂大夫诊治病人所在。</p>
一张长桌，一把圈椅，一块布巾，一叠宣纸，一块砚台，一支毛笔，这就是坐堂大夫所有工具。</p>
陈宸没有片刻耽搁，他趁着坐堂大夫和掌柜还没来，问开门的伙计小哥拿了抹布、水桶，就开始干活。</p>
当刘掌柜睡眼惺忪的打着哈欠，慢慢从后院踱进前堂时，听见一阵干活的响动。</p>try{ggauto();} catch(ex){}
他正纳闷，往常伙计开门后，总靠着柜台打盹儿，哪里来的响动？</p>
刘掌柜踏进前堂，便见昨天那“背景深厚”的“陈哥儿”拿着一块抹布正在踮脚擦着柜台。</p>
归置得整整齐齐的药柜已经擦拭完毕，红漆屉面锃光瓦亮，犹如全新。</p>
“早上好啊，掌柜。”</p>
陈宸听见脚步声，回头打了个招呼。</p>
尚显稚嫩的清秀面容上，笑容满面。</p>
迎着他的笑脸，刘掌柜心情都好了许多。</p>
“还是‘陈哥儿’你早。”</p>
“小王呢？他哪去了？”</p>
小王就是那开门的伙计。</p>
陈宸擦柜台的手没停，笑着回道：“王哥他说有点急事，往后院去了。”</p>
刘掌柜脸色一板，“那惫懒货准是偷懒去了，你别帮他掩护。”</p>
说完他又笑着打量几眼药柜，对认真干活的陈宸很满意。</p>
有背景又勤快，这谁不喜欢？希望不是做做样子。</p>
陈宸擦完柜台和长桌圈椅，又洒扫遍地。</p>
这时，坐堂大夫从大门外进来。</p>
他先是看了一遍焕然一新的大堂，又扫过一眼面生的陈宸，也不打招呼，只冲他略一点头。</p>
然后就施施然坐到圈椅上，拿起一本自己带来的医书，翻看起来。</p>
陈宸不知何时，已是寻了茶杯，摸到后院厨房，给大夫倒了杯热水。</p>
“先生请喝水。”</p>
那坐堂大夫大约知天命年纪，保养得当，微胖的脸，面色红润，三缕长须飘在胸前，头发大理得一丝不苟。</p>
他见到水先是一愣，并不仗着自己的身份趾高气扬，开口道谢：“谢过小哥。”</p>
他抿了口水，“小哥今日刚来？”</p>
“先生叫我小陈就好，今日刚来。刘掌柜心善，收留我，给我口饭吃。”</p>
陈宸点头躬身，轻声说道。</p>
“我姓曲，不要多礼。”</p>
“曲先生。”</p>
礼多人不怪，别人说归说，陈宸做归做。</p>
曲先生对陈宸招招手，“你走近点，我瞧瞧。”</p>
陈宸上前一小步。</p>
只见曲先生捋了捋三缕美须，开口道：“伱是我最近见到面色最好的人了，神完气足。”</p>
陈宸心中一凛，看来这曲先生是真正的医家大拿。</p>
望闻问切，单“望”，“闻”二字就造诣颇高。</p>
刘掌柜站在柜台后，远远看着二人，对陈宸更加满意，心里又骂了句小王。</p>
从这天开始，陈宸算是在医馆扎下了根。</p>
每天早上，他最早起，打扫完大堂，就去烧水。</p>
有病人上门，他就侍立一旁，眉眼通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关注曲先生和刘掌柜的动静。</p>
但凡他两有任何需要，陈宸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并提供两人所需。</p>
太阳落山关门后，他又拿起扫帚，从大堂到后院，仔细打扫整理每个角落。</p>
这样勤劳的人还能识文断字，真是用的既顺手又省心。</p>
曲先生与刘掌柜在观察陈宸两旬日后，对他彻底放心。</p>
对陈宸来说，医馆是个好地方。</p>
能接触形形色色的人，能看遍人生百态，能跟着曲先生、刘掌柜、病人和病人家属学口音。</p>
甚至还能偷偷找机会看医案，既学繁体字又记方子。</p>
自古医武不分家，陈宸每多学一分，便能更融入这世界一分，在武道路上就有可能多往前蹿一步。</p>
一段时间后，他的才华底气、谈吐修养乃至习武资质，都会有所不同。</p>
现在有周伯通传的行走坐卧皆能养气的法门，剩余周天搬运、拳脚剑法等到他真上得终南再学也不迟。</p>
陈宸入医馆打杂的第二十一日。</p>
一次巧合，让两人对陈宸这个半大少年刮目相看。</p>
这日上门求医问药的人特别多。</p>
刘掌柜和一名负责抓药的学徒忙不过来，他就顺口让陈宸帮忙抓药。</p>
他本打算亲自开口告诉陈宸，药方上每一味药所在位置。</p>
哪知陈宸竟能准确无误且迅速地，从密密麻麻的三百多个抽屉里找到所需药材，动作麻利。</p>
刘掌柜大为惊奇，他开口问道：“你全记住了？”</p>
陈宸谦虚开口：“每天擦药柜时没事做，顺便记一下。”</p>
刘掌柜指着他，突然有点想打人，幸亏他不知道后世有个词叫“装X”，他只是说，“你小子，藏得真深啊。”</p>
“以后你就帮我抓药吧。你可以趁曲先生有空，找他问问每种药材的性状。”</p>
接下来在医馆的日子里，陈宸有了初步接触医术的机会。</p>
他听刘掌柜说，曲先生其实在针灸方面的成就更胜于汤药，只不过一般都是达官贵人请曲先生上门诊治，轻易不得见。</p>
在医馆里，曲先生每诊治一位病人，写下药方，陈宸便趁着照方抓药秤药的机会，与病人或其家属交谈几句，了解症状。</p>
他与曲先生混熟后，甚至还曾试图问曲先生借医书。</p>
通过观察、交流和试探，陈宸发现曲先生虽然平易近人，但心中的门户之见却不见得小。</p>
譬如借书这件事，曲先生只愿意借《黄帝内经》与《神农本草经》两部经典。</p>
再如请教每味药的性状、药理时，曲先生只说书上有的，他行医多年的独到积累往往避而不谈。</p>
尽管如此，陈宸还是对其充满感激。</p>
他只能在心中感慨，不管在何时何地，真正的学问获取难度和代价都是极高的。</p>
那该怎么办才能学到他求之不得的《脉经》、《针灸甲乙经》呢？</p>
他只能心里道一声抱歉，然后偷偷跟踪曲先生，摸清他家位置，等到夜深人静之时，到他家去偷书看。</p>
入医馆第三十六日，子正过一刻，陈宸偷偷掀开被子，确认同屋的小王已经熟睡后，他往脸上包了块头巾，蹑手蹑脚溜出后院。</p>
深夜的长安安静，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寂静。</p>
他沿着墙根，运起周伯通传授给他的提纵术，穿行在小巷里。</p>
避开一名晚归的行人，他认准曲先生的宅子后院，灵活地攀越而上。</p>
他小心翼翼地扒在一丈高的后院围墙上，探出半个脑袋往里看。</p>
曲先生家真不小，前后三进院子。</p>
这是第三进院子，通常是后宅花园。</p>
花园里头漆黑一片，若非天边残月放着微弱光芒，怕是连路都看不清。</p>
观察一会儿，院内毫无动静，陈宸翻身入院。</p>
他像猫一样轻巧落地，然后穿过花园往第二进院子摸去。</p>
偷偷摸到通往第二进院子的月亮门边上，陈宸往里一看，发现有一间屋子竟还亮着灯。</p>
他猫腰来到庭院中的大树下，朝着亮灯屋子看去，只见这间东厢房开着窗。</p>
透过窗牖，陈宸清楚地看见曲先生正伏案写着什么。</p>
不用细看，陈宸就知道这是书房，只从窗户往里看，就能瞧见里头满满当当都是书，曲先生手边甚至还有几卷竹简。</p>
曲先生这么晚还不睡？</p>
他只着单衣，披着件袍子。</p>
似乎是写完一幅字。</p>
陈宸躲在大树后，瞧见曲先生抖了抖那幅字，然后似是往窗外瞧了一眼，随即用镇纸压上，也不吹灭灯，走出书房回房正房去了。</p>
陈宸等了又等，始终没见曲先生再出来。</p>
他壮着胆子摸到书房里，一盏油灯照亮整个空间。</p>
探头往书桌上一看，陈宸愣在原地，久未回神。</p>
那幅曲先生刚写的字，像是一团火，烧的陈宸的脸火辣辣的。</p>
上书：</p>
夜静风微月影斜，书香引贼入窗纱。</p>
非为金玉非为禄，只为寻医问道家。</p>
旁留小字：</p>
陈小子，尔所欲观之书，已置于案之左上角，望阅毕复其原状，并切记爱护典籍。</p>
陈宸长吁一口气，走到室外，对着正房鞠了三躬。</p>
不论曲先生是为何不能光明正大的教他，非要这样曲线迂回，就结果来说，是他枉做小人，也是他小瞧天下人。</p>
他回到书房，就着那盏油灯，拿起那叠置于书桌左上角的书籍。</p>
一共五本，最上方乃是《黄帝内经》，往下依次是《难经》、《脉经》、《针灸甲乙经》、《铜人针灸腧穴图经》。</p>
陈宸立刻沉浸在书本之中，小心翼翼地翻阅起第一本《黄帝内经》。</p>
这本与早前曲先生借他的那本不同，上头在旁写了大量注释，乃是曲先生的字迹。</p>
他这一看就到寅时末。</p>
陈宸出门看了眼残月，立即回屋整理好书桌，恢复原样。</p>
他犹豫了一下，把那幅字小心翼翼折叠好，放入怀中，然后吹灭油灯，原路返回医馆后院住处。</p>
白天曲先生笑眯眯坐在那，看不出一点异样。</p>
他不急不缓地为每位患者诊治，偶尔吩咐陈宸做事。</p>
陈宸脸皮也厚，就当一切如常。</p>
奇人奇事，何必深究。</p>
此后一连十日，陈宸后半夜潜入曲先生家，进入书房，默背记诵五本典籍。</p>
等天未亮，他再原样摆好，回到医馆正常工作。</p>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