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将军谪，盗寇乱，无首大佛见幼尼，一骑秋闱（大章-求订阅）
冬日的小雪，如渐缓的音符，慢慢平复，虽有寒冷的余韵，却终究开始迎来初春。</p>
枯柳爆出了新芽，杏花生出了蓓蕾，十室九空的村落里也多了新的生机，那是新生孩子们的啼哭。</p>
这年头，越是穷苦就越是想着生孩子，就算迎来一次又一次的毁灭，只要给十几年时间修生养息，大地就很快会回复人气。</p>
可是，对贫苦人家来说，生男孩才是赚到，生女孩却大多不喜了。</p>
固然，大胤也不乏女官，可普通人家的女娃又有哪个读得起书，做的了官？不能光宗耀祖，不能传宗接代，又没有耕田种地的力气，女娃有什么用？</p>
所以，当李家的骑兵沿着乡里走了一圈，便已发现了几个弃婴，弃婴都是女婴，她们连襁褓都没有，就裹在简单的破麻袋布上，丢在冷风里，有的已经不行了，有的却还勉强有气。</p>
李家骑兵遵循吩咐，用棉布将弃婴裹起，又交由跟随的奶娘。</p>
这些奶娘是雄山县失了相公和孩子的女人，承蒙李家照料，她们才能活下去。故而在李家提了这个“接纳弃婴”的主意时，这些女人都心甘情愿地承担起了奶娘的职务。</p>
这也意味着，她们成了李家的人。</p>
她们也拥有了新的孩子。</p>
失去了孩子的女人，和被抛弃的孩子，也算是这乱世里的可以彼此慰藉的搭配了。</p>
而这些孩子，在未来，将会变成李家的一员。</p>
不谋百年，不足谋一时。</p>
李家在雄山县固然壮大，但本家人其实并不多。</p>
而李玄眼中的未来，却是個需要强大个体的时代。</p>
相比起权贵之间的关系，联姻，家族本身的强大比任何时候都更为重要。</p>
在见到了能轻易颠覆雄山县的猴妖，在见到了差点覆灭百花府的太岁，又见到了那不过随意咬了一口就带来了大疫的红云妖魔，他知道这个世界正在变得陌生。</p>
过去兵力，权力，关系为主的时代，可能会慢慢向个体，力量，强大转移。</p>
这或许还需要时间，但很可能会在未来某一天彻底到来。</p>
所以，李家需要更多姓李的，且对家族忠心的人。</p>
而教导，需要从娃娃抓起。</p>
弃婴，未必不好</p>
燕子坞。</p>
桃花水榭。</p>
午后，白衣公子捧书而读。</p>
之所以不练功，是因为他已无功可练。</p>
他眺望着江水，看着远处渔船靠岸。</p>
渔船上，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大汉在午跳上岸来。</p>
这大汉骨瘦却有力，肌肤呈古铜色，身着劲衫，全然不惧春寒，腰间则是别了对儿分水峨嵋刺，显然是个精通水性的练家子。</p>
此时，这大汉熟练地系着粗缆，然后伸出大手，从船篷的伙计手里接过一个水桶，便献宝似地往李玄这边跑来，边跑边喊喊道：“公子，公子，您瞧瞧。”</p>
李玄放下书，一看。</p>
却见其中有两条身形微赤，又生了三条软须的怪鱼，一条约莫三四斤，还有一条则是四五斤，都是不小的鱼。</p>
那大汉道：“这是三须岩鳕，好吃的。”</p>
李玄认得这大汉，毕竟他最近常常在这里读书，而和往来停靠的渔船里的一些捕鱼能手也自相熟，眼前这大汉名叫张翻洋，原是漕帮一个负责漕运的干部，为人稳重。</p>
而在漕帮倾斜“捕鱼”后，这张翻洋就自告奋勇地选择了来领渔船，算是“有眼力劲儿，主动开拓业务，主动向新东家靠近”的那一类人了。</p>
李玄笑道：“老张，哪儿捕的？”</p>
张翻洋忙道：“公子，别别别，千万别叫我老张，这不折煞我嘛，叫小张就好了。”</p>
李玄不搭这茬，拍拍他肩膀，指着那桶里的鱼，笑道：“欸，老张，说说。”</p>
张翻洋扫了一眼远处人，听到公子亲切地喊老张，他心里还挺开心的，只觉在手下面前倍儿有面子，于是越发兴奋地介绍道：“公子，这是海鱼。想来是之前水灾，海水倒灌，把海里的货冲河里来了。”</p>
“海水倒灌这水灾倒是有趣。”</p>
李玄沉吟着。</p>
正常水灾都是上游发水，可这次偏偏是海水暴涨，继而倒灌入河，也是稀罕。</p>
他想了想又道，“我听说那海啸还送了个无头佛像上岸，有什么说法吗？”</p>
张翻洋道：“嗐，这事儿好像还真有点说法。</p>
我也是听外面来的商队说的。</p>
这不是府里少粮嘛，所以大家都得靠买，然后才和商会多接触了。</p>
商会人说，那无头佛像还挺灵验的，如今还海边，居然还有人去烧香。</p>
虽说少了头有点怪，但真就灵，求平安，求安康，甚至求子什么的都灵。”</p>
一旁正在为公子焚香的紫衫小丫鬟冒出头来，问了句：“还能求子？”</p>
张翻洋憨憨笑道：“蔷薇姑娘，这不都是听说的嘛。</p>
和尚庙那点求子的把戏，老张我也晓得。</p>
看破不说破，可其实无非就是关门下迷药，和尚来播种。</p>
但无头佛像是在海边，这大露天的，那等把戏肯定玩不起来啊。</p>
所以，我估摸着是假的。</p>
那商会的人传的太离谱了。”</p>
李公子身边的贴身丫鬟，张翻洋可不敢小看，更不敢当普通丫鬟看。</p>
李玄又问：“有没有捕到丹鱼？”</p>
张翻洋挠着脑袋，道：“那丹鱼太玄乎，从前还有个窝，隔三岔五去看看，一年里总会有收获。现在这大水一冲，也不知道窝挪哪儿去了真就没找到。</p>
至于其他宝鱼，我还在打探。</p>
这刚邀了上游下游城镇的兄弟帮派吃一顿，到时候正好向他们打听打听呢。”</p>
“做的不错。”李玄点头赞了声，又道，“辛苦了，老张。”</p>
张翻洋嘿嘿笑道：“那这鳕鱼就放这儿了”</p>
他把桶一放，转身就走了，又领渔船里的伙计往远去了。</p>
青河通海，故而也有潮汐。</p>
而潮汐每日变化，自不固定。</p>
捕鱼者，自也需要看潮捕鱼</p>
见天色将暗，蔷薇双手拎着木桶摇摇晃晃着上了马车，然后一屁股坐在御手席上。</p>
她已经成了李玄新的御手。</p>
她知道李玄不少秘密，又作为李玄枕边人，自是关系比之前那御手亲近。</p>
不过，原本那叫李树的御手也没闲着，他担任起了往来雄山县和百花府的“运输大队长”，不仅将李玄偶尔认下的“弟弟妹妹们”运回去，还负责为“吞并了田家商会后的李家商会”打探百花府这边的商品信息。</p>
买低卖高，一向是商家手段。</p>
大疫后，百花府有不少商户都在贱卖物品，李家商会并非做慈善的，自会择定商品进行采购。</p>
今日，刚好是李树要返回雄山县的时候，李玄将那一桶新鲜的“三须岩鳕”放到了李树车上，叮嘱他带回去交给田媛，魏瑶。</p>
做完这些，他则是坐在车上闲逛。</p>
蔷薇御车，马车行在这远比往日衰败的府城闹市。</p>
去年那车水马龙的会仙楼，此时也只剩稀稀落落几辆马车。</p>
湖畔叫卖的泊舟也少了许多，肉行鱼市的铺子里空了不少。</p>
没有官府，终究失了秩序。</p>
李玄正慢悠悠地晃着，在经过某处时掀了掀帘子。</p>
他和鹰匪一直保持着联系。</p>
而之所以每日去往漕帮，也是因为漕帮会通过外城。</p>
鹰匪若有事要上报于他，自会在外城约好的地点等他</p>
外城，一处阴森的巷子。</p>
深灰色石墙就连月光都遮蔽在外，散发着腐败霉味儿的木桶侧坐着无家可归的黑影。</p>
这里是黑暗的角落，是地老鼠的世界</p>
奢华的马车缓缓从巷口经过。</p>
略作停顿，一道黑影陡然起身，钻入了马车，继而跪拜在车厢里那包裹在温暖毛毯的少年面前，恭敬道了声：“主人，”</p>
李玄合上书，看向这前来汇报信息的恶鬼。</p>
恶鬼道：“主人，我们在外抓了个人。</p>
那人武功不弱，鹰大亲自出手才将他抓住。</p>
不过，那人自称来此上任的知府，我们还搜出了告身。</p>
鹰大会辨认告身，他看了，告身是真，所以他让小的来请示主人，该怎么做。”</p>
李玄愣了下。</p>
这自家盗匪的势力居然强横到这地步了么？</p>
这才多久？</p>
但再回头一想，并不是自家盗匪强横，而是这一股盗匪势力完全站在了“大势潮水的浪尖”。</p>
这浪尖，如果他的人不站，那换成别人去站也是一样。</p>
换句话说，如果他没有早一步安排鹰大区当匪贼，那么此刻壮大的极可能就是那曲二或者管戊了。</p>
“你们现在多少人了？”李玄下意识的问。</p>
那恶鬼恭敬道：“鹰大这边已经有两万人了，管戊那边有一万五，不过人数还在暴涨。鹰大想去打一座城市下来，正好让小的来问问主人。”</p>
李玄：</p>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脑门。</p>
‘低估了，还是低估了这活不下去的人实在太多。’</p>
他身为大少爷，吃喝不愁，能看到的穷苦实在有限。</p>
难怪前世史书上，但凡爆发起义，总是几十万几百万的义军，这滚雪球的速度实在太快了。</p>
知府上任，这也能被抓？</p>
他想了想道：“该如何就如何，但不要当出头鸟，看清外州义军的情况，让他们打前锋。还有，暂时不要攻略要城。”</p>
这事儿，他阻止不了。</p>
他的恶鬼虽然统帅着这群义军，但滚雪球一般的义军必然要掀开乱世一角，如果他要让恶鬼去阻拦，那么义军统帅就会换一批人。</p>
说完这个，李玄又问：“那知府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怎么抓到他的？”</p>
那恶鬼娓娓道来，一一汇报。</p>
李玄听着听着，也算是明白了。</p>
这和他最初的想法有那么点出入。</p>
他想过这大疫之后的百花府会有盗寇横行，会有贪官洗劫。</p>
可他猜到了盗寇，却猜错了贪官。</p>
这来的新知府并不是个贪官，相反还可能是个敢言直谏的好官，怕不是奸臣进了谗言，这才被贬到这儿来送死的。</p>
否则，这新知府不带个几千兵马怎么敢来百花府的？</p>
“放了吧。”</p>
李玄想了想，道，“告诉他，没有人天生愿意做匪，你们只是活不下去了，才操刀起义，所求的只是一口饱饭。</p>
若是世上能多些好官，你们也不至于如此，所以你们不杀他。</p>
嗯，就用这个理由。”</p>
“是，主人。”</p>
马车驶过，在某个阴暗的巷口稍停，那黑影又“嗖”一下窜了下去。而马车则继续向前，缓缓停在了一个尚有几分人气的酒楼。</p>
李玄踏步下车，这才走了没几步，酒楼中便有个两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起身，拱手道：“李案首。”</p>
李玄看去，却见是两个“他初来百花府、参加燕子坞小会”时的熟人。</p>
远超常人的精神属性自是让他记性甚好，只是扫了一眼，他就记起了这两人的一切，于是拱手道：“若羲兄，赖修兄，风雨萧瑟，别来无恙。”</p>
那两名书生见李玄竟然记得他们，都有几分欣喜之感，可想到此时处境，却又长吁短叹。</p>
三人拼了一桌，酒到浓时，那两书生红了眼，高声说着“报效君王、为国为民”，又愤怒地指责着那些“趁乱造反、祸害天下”的反贼，他们站在仁义道德的制高点将那些贼子狠狠地怒骂了一顿，却丝毫没说到因为大疫颗粒无收、朝廷并未及时赈灾，又或是赈灾了，但钱财却被上面给拦截下来，以至于根本就没有落到百姓口袋里的。他们感慨着“人心不古”，指责着“凭什么以利而动”。</p>
“一群书呆子！”</p>
饭后，就连蔷薇都忍不住开骂。</p>
李玄点了点自家丫鬟小脑袋瓜子，道了句：“你懂什么。”</p>
蔷薇吐吐舌头道：“蠢蠢蠢。”</p>
李玄道：“那伱家公子不也跟着人家一起说了。”</p>
蔷薇道：“公子的嘴，骗人的鬼。”</p>
李玄笑道：“这可不是骗人，你不知道世上可没有比仁义道德更好用的武器了。”</p>
蔷薇有些不理解。</p>
李玄道：“用仁义道德杀人，那不叫杀人，那叫除害。把人杀了，大家还会拍手喊好，傻子喊好，坏人也喊好，可不可怕？”</p>
解释完，他却又轻轻叹了口气，道：“不过那是盛世。</p>
而乱世就快彻底到了。”</p>
王朝的乱世</p>
妖魔的乱世</p>
哪个会先到呢？</p>
没过多久，李玄就见到了那位新任百花府知府。</p>
那是个看起来颤颤巍巍，可双目却格外锐利的老者。</p>
从之前手下的口里，李玄知道这老者被盗匪抓住后，竟是视死如归，一脸正气地指着盗匪鼻子破口大骂，可谓胆色非常。</p>
老者姓柳名白卿，他牵着毛驴，带着书童从街道走过，威严地向府衙走去，而在出示告身后，便是直接坐入府衙了。</p>
入衙之后，柳白卿便是开始处理事务了。</p>
而随着时间流逝，原本混乱一团糟的百花府竟又开始恢复秩序。</p>try{ggauto();} catch(ex){}
积压的案子被扫空，无人的街头也总算有了巡逻的府兵。</p>
郊外农田的春耕也有人忙碌起来，但赋税却也跟着来了。</p>
税是朝廷定的，官员负责收税，并没有减免权。</p>
不过税收不上来，却也是有的。</p>
这位柳白卿就没打算把税收上来。</p>
短短一个月的功夫，这位老者就把百花府梳理了一遍。</p>
所谓能臣，不过如此。</p>
待到展示了基本手段后，柳白卿开始邀请本地大户，包括府城大户，周边县子的大户。</p>
可尽管邀请了，他却也没真的认为这些人都会到。</p>
盗寇横行，不少路道交通都变成了险地，大户们都是守在家中，哪敢到处乱跑？</p>
但令柳白卿意外的是，雄山县的李家却来了。</p>
李家带了几大车粮，几大车布。</p>
上门的则是个柳白卿熟悉的名字————李玄。</p>
柳白卿自然听过李玄。</p>
“尊师重道”，永远是美德。</p>
而一篇慷慨激昂的《祭恩师曹书达文》，不仅是祭了恩师，同样也是祭了那在大疫里死去的苍生。</p>
悲天悯人之心，在文中一应可见。</p>
哪怕曹书达其实算是国相的人，但也不妨碍柳白卿欣赏这一篇祭文，欣赏这一位写祭文的少年学子。</p>
所谓门生，恩师，柳白卿知道的很清楚。而在院试这种层次，这种所谓的“师生关系”根本不足以定下一个人的阵营。</p>
所以，在他心中，李玄只是个尊师重道的人，却和国相半点关系都没有。</p>
而柳白卿虽然没见过李玄，可见文如见人，所以在看到那白衣少年领着几大车物资出现的时候，他那刻板严肃的脸上便显出了笑容，好似有朋自远方来。</p>
他笑着道了声：“李玄，你总算来了。”</p>
李玄作揖，不卑不亢道：“后进见过柳知府。”</p>
柳白卿笑道：“你不早来，可是不知老夫？”</p>
李玄颇显几分惶恐和尴尬道：“柳知府还请恕罪”</p>
柳白卿哈哈大笑道：“老夫是贪是清，你自需先看清楚，若是个贪官，你便不该前来拜访，此事你并无做错。”</p>
说罢，他又道：“老夫长年在大胤北地，镇守重桐关。重桐关距离此地甚远，你不曾听过也实属正常。”</p>
李玄奇道：“重桐关如此遥远，为何知府要独自来这疫后府城？且”</p>
他扫着柳白卿，似是在斟酌说辞。</p>
柳白卿洒然道：“两袖清风，一清二白，不过戴罪之人前来将功赎罪罢了。</p>
此等残躯，还有几年好活？</p>
正要上报君王，下济苍生。”</p>
交浅言深，李玄不再问，而是指挥着那一众李家仆人将物资送入府衙仓库，以供柳白卿统一安排</p>
之后的日子，李玄倒是时常前来拜访。</p>
而柳白卿也乐得在忙碌之后见他。</p>
这就是好名声带来的好处。</p>
柳白卿好手谈，李玄却也精通。</p>
这段日子，他没学功法，却是把文士该懂的琴棋书画都认真学了一遍，这“棋”自是重中之重。</p>
“棋品”如人品，观棋如观人。</p>
所以，李玄刻意为自己设计了一套堂堂正正，沉稳无比的棋路。</p>
任何和他对弈的人，都能感到一种堂堂大势扑面而来。</p>
柳白卿自然也能感到。</p>
他是越来越喜欢这少年。</p>
这一日，棋罢，柳白卿道：“老夫听闻你还是少年宗师。”</p>
李玄道：“不过外人谬赞罢了。”</p>
柳白卿道：“且来试一手。”</p>
李玄爽朗道：“恭敬不如从命。”</p>
柳白卿道：“用什么兵器？”</p>
“枪剑皆可。”李玄道。</p>
“那便用枪！”柳白卿道，“纵横沙场，枪，才是百兵之王。”</p>
旋即，两人各挑了杆长枪，比划起来。</p>
李玄深吸一口气，运起《长青不枯功》，而起手式则是按着《六合朝凤枪》摆开。</p>
这一套，完全是来历可查的玄门正宗。</p>
柳白卿亦是摆开起手式。</p>
将至耄耋的老者陡然精神一振，全身散发出如同狮虎的气魄。</p>
春风吹拂，皱起池塘水波，分开两行水荇。</p>
黄莺啼春，穿林过叶，落在早开桃花之上，晃荡枝头，又松爪离去。</p>
却听那一声“啪”响，如是宣布了开始。</p>
柳白卿竟是抬枪直接抢攻，口中颇带几分指点之意的喊道：“战场之上无须谦让，能快则快，出其不意才好！”</p>
话音才落，他的枪已在半空构出重重枪影。</p>
李玄圈枪一旋，拦拿扎崩，毫无胆怯地迎了上去。</p>
一交手，他也明白了柳白卿的水准。</p>
这是一位妥妥的宗师，而且还是宗师中的强者，属于掌握了两门宗师功法的那种奇才。</p>
且让李玄感到奇特的是，柳白卿的枪里隐隐蕴藏着一种在枪法之上的东西，那是经过许多次的战场杀伐而凝练出的精简直接，是将功法里的术直接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杀人之法。</p>
两人一战便是五十回合。</p>
再一次对枪中，柳白卿借势退开，他已有些喘气。</p>
李玄道：“今日，便到此为止吧。”</p>
柳白卿道：“继续。”</p>
两人继续拼杀一处。</p>
往来之间，又过百余合。</p>
而柳白卿却是支枪喘气，再难动弹，继而道了声：“长江后浪推前浪，是老夫输了！”</p>
旋即哈哈大笑。</p>
李玄道：“知府若年轻几岁，后进便不是对手了。”</p>
柳白卿笑了笑，旋即拉着李玄坐下，看着远处，忽道：“老夫在重桐关镇守多年，所防的便是西北的雍国。</p>
去年夏，雍国的老国主死了，新国主上位。</p>
陛下便让老夫趁机进攻雍国。</p>
但老夫早知那雍国的新国主乃是个雄才大略的狠茬儿，也知其早设下了网，等老夫领兵出手，然后他好趁机歼灭，然后打穿重桐，入侵我大胤。</p>
所以，老夫未动。</p>
可陛下一连九道催兵令。</p>
老夫明白了，那不是陛下的催兵令，而是</p>
欸，总之老夫最终未曾出手。</p>
陛下怜老夫过往功绩，故而才未曾砍了老夫的脑袋，而是将老夫遣来了此处。</p>
国贼当道，陛下不容易啊。”</p>
李玄安静地听着。</p>
过去，他这土财主家的儿子，真还就对外面了解的比较少。</p>
如今听这老将军一说，这才有种“原来国家和国家居然还一直在打仗”的惊奇感。</p>
于是，他趁机问道：“我大胤西北既是雍国，那可还有其他国度？”</p>
柳白卿简短地道了声：“有。”</p>
继而又道：“我们所在的这片大陆，统称为繁星大陆，其中山海甚多，甚至是内陆海也有。而山海则是隔开了一个又一个国家，宛如繁星般镶嵌在这片大陆上，故而称为繁星大陆。”</p>
李玄呆了呆，问：“那不知繁星大陆上有多少国度？又有多大疆土？”</p>
柳白卿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他笑道：“你可用枪，亲自去丈量一番，何须他人言说？”</p>
说罢，他肃声道：“李玄！”</p>
李玄顿时起身，恭敬行礼，道：“先生指教。”</p>
如今两人已算相交，总知府知府的叫着，确是见外了。</p>
柳白卿道：“老夫知你将行青木州参加院试，欲要手书一封赠你，你取了去交给青木州守将梁师古。以你才华，必不落第。”</p>
李玄思索了下。</p>
他之前早在曹书达和刘鹰义处得了信息，知道朝堂之上，相爷和大将军乃是两大派系。</p>
而这一次，通过柳白卿，他看到的却更多，也更清楚了。</p>
大将军兵多，相爷却是秘武武者多。</p>
大将军在外，但却受国主器重；相爷在内，却钳制着国主。</p>
如此，说一句，相爷是个“挟国主以令群臣”的逆贼其实都不为过。</p>
而很明显，大将军这边是处于弱势一方的，这仅从柳白卿被贬就能看出一二。</p>
那国主明显不想让柳白卿来百花府，可却还是憋屈地答应了。</p>
柳白卿见他沉默，忽地厉声道：“报效君王，有何犹豫？！”</p>
李玄抬眼，一双眸子清明且毫无退让地看着面前须发皆张的老者，道了声：“晚辈想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p>
一向友善的柳白卿如被触怒了，抬手重重拍石，勃然大怒道：“荒唐！臣子尽忠，何须鼠首两端？”</p>
空气安静了下。</p>
“走走走走走！！”</p>
柳白卿愤怒地推攘着李玄。</p>
面对他一辈子的信念，这少年的犹豫简直是侮辱。</p>
待到将李玄推出了家门，老者才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拍着石桌，重重叹了口气</p>
门外。</p>
紫衫的娇小丫鬟正踮着脚在碰柳条。</p>
柳条垂下嫩绿的丝绦，在春风里晃呀晃呀。</p>
小丫鬟绷紧着绣花鞋，手儿如猫爪子般在半空来回划着小小的弧线，可唯有指尖堪堪能触碰到最下的细长柳叶。</p>
听到府里骂骂咧咧的声音，又看到公子被赶出，她这才停下动作，刚要说什么，却见公子已到了面前。</p>
李玄摸了摸蔷薇的头，道：“现在再跳，可长不高了。”</p>
蔷薇茶里茶气地道：“公子讨厌。”</p>
李玄道：“那是，不讨厌能被人赶出来？”</p>
蔷薇跺脚，生气道：“真是太气人了，这知府怎么回事嘛。”</p>
李玄道：“走吧。”</p>
道理很简单。</p>
于情，他无法去忠于什么国主。</p>
于理，他无法在形势不明的时候，去站队一个弱者。</p>
于他自身，他更不愿去卷入什么风波，除非好处足够多，且他完成了风险评估。</p>
那科考还要不要考？</p>
当然要考。</p>
不考，怎么从百花府走出去？</p>
柳白卿是个好官，是个好将军，也是个有人格魅力的老者，可惜他眼中看得见的便只有国主。</p>
前世的历史告诉李玄：哪一方掌握着更先进的力量，哪一方就会是未来的主角。固然，这种颠覆存在阵痛，但先进力量的普及却会最终促进族群的整体进步。</p>
所以，若是在相爷和国主之间，非要选一个人。</p>
他选相爷。</p>
因为相爷都已经开始养秘武武者了。而国主，却还连自己手下的士兵都控制不了。</p>
嗯说白了，其实是他馋相爷。</p>
他馋相爷那“能改易根骨的简易版洗髓丹配方”，馋相爷那完善的秘武体系，馋相爷手上掌握的秘密，要知道他现在对相爷的认知还只是冰山一角，鬼知道相爷还有多少宝贝。</p>
他馋。</p>
所以，他有那么一点点心动，想去做相爷的门生</p>
青木州。</p>
以东。</p>
海岸线外数里，有大佛无首，却在承着香火。</p>
面容妍丽的少女一袭淡绿衣裙，虔诚跪在佛前。</p>
这佛，却不是无首大佛，而是心慈寺的佛。</p>
“姑娘，想好了么？”</p>
老尼着袈裟，站在宝相端庄的大佛下，做着最后的询问。</p>
少女垂目。</p>
脑海里，记忆走马灯般地转过。</p>
本有婚约，却陡逢大疫，父亲病死，母亲带他投入州城长兄府中。</p>
长兄虽仁厚，可终究形势逼人，即寄人篱下，又哪有自由？</p>
她拒绝了新的联姻，和全家闹掰，却无路可走，心如死灰。</p>
既然无家。</p>
那便出家。</p>
记忆的走马灯忽地焚烧起来，全然化作灰烬。</p>
曹怡抬目，道：“请师太为我剃度。”</p>
“阿弥陀佛。”老尼诵了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既是出家，你当是镜字辈，今后法号————镜妙。”</p>
三千青丝，不过剃刀一削，纷纷落下。</p>
曹怡目中越发平静。</p>
不过红尘少了个痴情儿，青灯古佛下多了个诵经人罢了</p>
话分两头。</p>
李玄终于离开了百花府。</p>
离开前，他又去漕帮转了转。</p>
结果却是：丹鱼没有，宝鱼也没有，百花府上下游皆是一般。</p>
张翻洋咬着牙保证下次他会去到更深更凶险的水域看看。</p>
之后，李玄返回了雄山县，与妻子度过了甜蜜的一个多月时光，然后收拾书籍，由蔷薇御车，出了雄山县西门，又折转东南，径直往青木州而去，以参加八月的秋闱。</p>
对普通人而言，沿途有匪，磨牙吮血，杀人如麻，路艰难行。</p>
可是，这所有的盗匪却在李大少爷出行前被早早地调开了，往北攻打城市去了。</p>
所以，李大少爷这一路，那叫一个畅通无阻</p>
附：上架了需要字数写多，写来写去，没办法写成两章，因为两章需要考虑到中间断章，所以还是一气呵成写一大章吧。</p>
字数在8000字左右就是了。</p>
老书友应该都是知道的</p></div>
枯柳爆出了新芽，杏花生出了蓓蕾，十室九空的村落里也多了新的生机，那是新生孩子们的啼哭。</p>
这年头，越是穷苦就越是想着生孩子，就算迎来一次又一次的毁灭，只要给十几年时间修生养息，大地就很快会回复人气。</p>
可是，对贫苦人家来说，生男孩才是赚到，生女孩却大多不喜了。</p>
固然，大胤也不乏女官，可普通人家的女娃又有哪个读得起书，做的了官？不能光宗耀祖，不能传宗接代，又没有耕田种地的力气，女娃有什么用？</p>
所以，当李家的骑兵沿着乡里走了一圈，便已发现了几个弃婴，弃婴都是女婴，她们连襁褓都没有，就裹在简单的破麻袋布上，丢在冷风里，有的已经不行了，有的却还勉强有气。</p>
李家骑兵遵循吩咐，用棉布将弃婴裹起，又交由跟随的奶娘。</p>
这些奶娘是雄山县失了相公和孩子的女人，承蒙李家照料，她们才能活下去。故而在李家提了这个“接纳弃婴”的主意时，这些女人都心甘情愿地承担起了奶娘的职务。</p>
这也意味着，她们成了李家的人。</p>
她们也拥有了新的孩子。</p>
失去了孩子的女人，和被抛弃的孩子，也算是这乱世里的可以彼此慰藉的搭配了。</p>
而这些孩子，在未来，将会变成李家的一员。</p>
不谋百年，不足谋一时。</p>
李家在雄山县固然壮大，但本家人其实并不多。</p>
而李玄眼中的未来，却是個需要强大个体的时代。</p>
相比起权贵之间的关系，联姻，家族本身的强大比任何时候都更为重要。</p>
在见到了能轻易颠覆雄山县的猴妖，在见到了差点覆灭百花府的太岁，又见到了那不过随意咬了一口就带来了大疫的红云妖魔，他知道这个世界正在变得陌生。</p>
过去兵力，权力，关系为主的时代，可能会慢慢向个体，力量，强大转移。</p>
这或许还需要时间，但很可能会在未来某一天彻底到来。</p>
所以，李家需要更多姓李的，且对家族忠心的人。</p>
而教导，需要从娃娃抓起。</p>
弃婴，未必不好</p>
燕子坞。</p>
桃花水榭。</p>
午后，白衣公子捧书而读。</p>
之所以不练功，是因为他已无功可练。</p>
他眺望着江水，看着远处渔船靠岸。</p>
渔船上，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大汉在午跳上岸来。</p>
这大汉骨瘦却有力，肌肤呈古铜色，身着劲衫，全然不惧春寒，腰间则是别了对儿分水峨嵋刺，显然是个精通水性的练家子。</p>
此时，这大汉熟练地系着粗缆，然后伸出大手，从船篷的伙计手里接过一个水桶，便献宝似地往李玄这边跑来，边跑边喊喊道：“公子，公子，您瞧瞧。”</p>
李玄放下书，一看。</p>
却见其中有两条身形微赤，又生了三条软须的怪鱼，一条约莫三四斤，还有一条则是四五斤，都是不小的鱼。</p>
那大汉道：“这是三须岩鳕，好吃的。”</p>
李玄认得这大汉，毕竟他最近常常在这里读书，而和往来停靠的渔船里的一些捕鱼能手也自相熟，眼前这大汉名叫张翻洋，原是漕帮一个负责漕运的干部，为人稳重。</p>
而在漕帮倾斜“捕鱼”后，这张翻洋就自告奋勇地选择了来领渔船，算是“有眼力劲儿，主动开拓业务，主动向新东家靠近”的那一类人了。</p>
李玄笑道：“老张，哪儿捕的？”</p>
张翻洋忙道：“公子，别别别，千万别叫我老张，这不折煞我嘛，叫小张就好了。”</p>
李玄不搭这茬，拍拍他肩膀，指着那桶里的鱼，笑道：“欸，老张，说说。”</p>
张翻洋扫了一眼远处人，听到公子亲切地喊老张，他心里还挺开心的，只觉在手下面前倍儿有面子，于是越发兴奋地介绍道：“公子，这是海鱼。想来是之前水灾，海水倒灌，把海里的货冲河里来了。”</p>
“海水倒灌这水灾倒是有趣。”</p>
李玄沉吟着。</p>
正常水灾都是上游发水，可这次偏偏是海水暴涨，继而倒灌入河，也是稀罕。</p>
他想了想又道，“我听说那海啸还送了个无头佛像上岸，有什么说法吗？”</p>
张翻洋道：“嗐，这事儿好像还真有点说法。</p>
我也是听外面来的商队说的。</p>
这不是府里少粮嘛，所以大家都得靠买，然后才和商会多接触了。</p>
商会人说，那无头佛像还挺灵验的，如今还海边，居然还有人去烧香。</p>
虽说少了头有点怪，但真就灵，求平安，求安康，甚至求子什么的都灵。”</p>
一旁正在为公子焚香的紫衫小丫鬟冒出头来，问了句：“还能求子？”</p>
张翻洋憨憨笑道：“蔷薇姑娘，这不都是听说的嘛。</p>
和尚庙那点求子的把戏，老张我也晓得。</p>
看破不说破，可其实无非就是关门下迷药，和尚来播种。</p>
但无头佛像是在海边，这大露天的，那等把戏肯定玩不起来啊。</p>
所以，我估摸着是假的。</p>
那商会的人传的太离谱了。”</p>
李公子身边的贴身丫鬟，张翻洋可不敢小看，更不敢当普通丫鬟看。</p>
李玄又问：“有没有捕到丹鱼？”</p>
张翻洋挠着脑袋，道：“那丹鱼太玄乎，从前还有个窝，隔三岔五去看看，一年里总会有收获。现在这大水一冲，也不知道窝挪哪儿去了真就没找到。</p>
至于其他宝鱼，我还在打探。</p>
这刚邀了上游下游城镇的兄弟帮派吃一顿，到时候正好向他们打听打听呢。”</p>
“做的不错。”李玄点头赞了声，又道，“辛苦了，老张。”</p>
张翻洋嘿嘿笑道：“那这鳕鱼就放这儿了”</p>
他把桶一放，转身就走了，又领渔船里的伙计往远去了。</p>
青河通海，故而也有潮汐。</p>
而潮汐每日变化，自不固定。</p>
捕鱼者，自也需要看潮捕鱼</p>
见天色将暗，蔷薇双手拎着木桶摇摇晃晃着上了马车，然后一屁股坐在御手席上。</p>
她已经成了李玄新的御手。</p>
她知道李玄不少秘密，又作为李玄枕边人，自是关系比之前那御手亲近。</p>
不过，原本那叫李树的御手也没闲着，他担任起了往来雄山县和百花府的“运输大队长”，不仅将李玄偶尔认下的“弟弟妹妹们”运回去，还负责为“吞并了田家商会后的李家商会”打探百花府这边的商品信息。</p>
买低卖高，一向是商家手段。</p>
大疫后，百花府有不少商户都在贱卖物品，李家商会并非做慈善的，自会择定商品进行采购。</p>
今日，刚好是李树要返回雄山县的时候，李玄将那一桶新鲜的“三须岩鳕”放到了李树车上，叮嘱他带回去交给田媛，魏瑶。</p>
做完这些，他则是坐在车上闲逛。</p>
蔷薇御车，马车行在这远比往日衰败的府城闹市。</p>
去年那车水马龙的会仙楼，此时也只剩稀稀落落几辆马车。</p>
湖畔叫卖的泊舟也少了许多，肉行鱼市的铺子里空了不少。</p>
没有官府，终究失了秩序。</p>
李玄正慢悠悠地晃着，在经过某处时掀了掀帘子。</p>
他和鹰匪一直保持着联系。</p>
而之所以每日去往漕帮，也是因为漕帮会通过外城。</p>
鹰匪若有事要上报于他，自会在外城约好的地点等他</p>
外城，一处阴森的巷子。</p>
深灰色石墙就连月光都遮蔽在外，散发着腐败霉味儿的木桶侧坐着无家可归的黑影。</p>
这里是黑暗的角落，是地老鼠的世界</p>
奢华的马车缓缓从巷口经过。</p>
略作停顿，一道黑影陡然起身，钻入了马车，继而跪拜在车厢里那包裹在温暖毛毯的少年面前，恭敬道了声：“主人，”</p>
李玄合上书，看向这前来汇报信息的恶鬼。</p>
恶鬼道：“主人，我们在外抓了个人。</p>
那人武功不弱，鹰大亲自出手才将他抓住。</p>
不过，那人自称来此上任的知府，我们还搜出了告身。</p>
鹰大会辨认告身，他看了，告身是真，所以他让小的来请示主人，该怎么做。”</p>
李玄愣了下。</p>
这自家盗匪的势力居然强横到这地步了么？</p>
这才多久？</p>
但再回头一想，并不是自家盗匪强横，而是这一股盗匪势力完全站在了“大势潮水的浪尖”。</p>
这浪尖，如果他的人不站，那换成别人去站也是一样。</p>
换句话说，如果他没有早一步安排鹰大区当匪贼，那么此刻壮大的极可能就是那曲二或者管戊了。</p>
“你们现在多少人了？”李玄下意识的问。</p>
那恶鬼恭敬道：“鹰大这边已经有两万人了，管戊那边有一万五，不过人数还在暴涨。鹰大想去打一座城市下来，正好让小的来问问主人。”</p>
李玄：</p>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脑门。</p>
‘低估了，还是低估了这活不下去的人实在太多。’</p>
他身为大少爷，吃喝不愁，能看到的穷苦实在有限。</p>
难怪前世史书上，但凡爆发起义，总是几十万几百万的义军，这滚雪球的速度实在太快了。</p>
知府上任，这也能被抓？</p>
他想了想道：“该如何就如何，但不要当出头鸟，看清外州义军的情况，让他们打前锋。还有，暂时不要攻略要城。”</p>
这事儿，他阻止不了。</p>
他的恶鬼虽然统帅着这群义军，但滚雪球一般的义军必然要掀开乱世一角，如果他要让恶鬼去阻拦，那么义军统帅就会换一批人。</p>
说完这个，李玄又问：“那知府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怎么抓到他的？”</p>
那恶鬼娓娓道来，一一汇报。</p>
李玄听着听着，也算是明白了。</p>
这和他最初的想法有那么点出入。</p>
他想过这大疫之后的百花府会有盗寇横行，会有贪官洗劫。</p>
可他猜到了盗寇，却猜错了贪官。</p>
这来的新知府并不是个贪官，相反还可能是个敢言直谏的好官，怕不是奸臣进了谗言，这才被贬到这儿来送死的。</p>
否则，这新知府不带个几千兵马怎么敢来百花府的？</p>
“放了吧。”</p>
李玄想了想，道，“告诉他，没有人天生愿意做匪，你们只是活不下去了，才操刀起义，所求的只是一口饱饭。</p>
若是世上能多些好官，你们也不至于如此，所以你们不杀他。</p>
嗯，就用这个理由。”</p>
“是，主人。”</p>
马车驶过，在某个阴暗的巷口稍停，那黑影又“嗖”一下窜了下去。而马车则继续向前，缓缓停在了一个尚有几分人气的酒楼。</p>
李玄踏步下车，这才走了没几步，酒楼中便有个两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起身，拱手道：“李案首。”</p>
李玄看去，却见是两个“他初来百花府、参加燕子坞小会”时的熟人。</p>
远超常人的精神属性自是让他记性甚好，只是扫了一眼，他就记起了这两人的一切，于是拱手道：“若羲兄，赖修兄，风雨萧瑟，别来无恙。”</p>
那两名书生见李玄竟然记得他们，都有几分欣喜之感，可想到此时处境，却又长吁短叹。</p>
三人拼了一桌，酒到浓时，那两书生红了眼，高声说着“报效君王、为国为民”，又愤怒地指责着那些“趁乱造反、祸害天下”的反贼，他们站在仁义道德的制高点将那些贼子狠狠地怒骂了一顿，却丝毫没说到因为大疫颗粒无收、朝廷并未及时赈灾，又或是赈灾了，但钱财却被上面给拦截下来，以至于根本就没有落到百姓口袋里的。他们感慨着“人心不古”，指责着“凭什么以利而动”。</p>
“一群书呆子！”</p>
饭后，就连蔷薇都忍不住开骂。</p>
李玄点了点自家丫鬟小脑袋瓜子，道了句：“你懂什么。”</p>
蔷薇吐吐舌头道：“蠢蠢蠢。”</p>
李玄道：“那伱家公子不也跟着人家一起说了。”</p>
蔷薇道：“公子的嘴，骗人的鬼。”</p>
李玄笑道：“这可不是骗人，你不知道世上可没有比仁义道德更好用的武器了。”</p>
蔷薇有些不理解。</p>
李玄道：“用仁义道德杀人，那不叫杀人，那叫除害。把人杀了，大家还会拍手喊好，傻子喊好，坏人也喊好，可不可怕？”</p>
解释完，他却又轻轻叹了口气，道：“不过那是盛世。</p>
而乱世就快彻底到了。”</p>
王朝的乱世</p>
妖魔的乱世</p>
哪个会先到呢？</p>
没过多久，李玄就见到了那位新任百花府知府。</p>
那是个看起来颤颤巍巍，可双目却格外锐利的老者。</p>
从之前手下的口里，李玄知道这老者被盗匪抓住后，竟是视死如归，一脸正气地指着盗匪鼻子破口大骂，可谓胆色非常。</p>
老者姓柳名白卿，他牵着毛驴，带着书童从街道走过，威严地向府衙走去，而在出示告身后，便是直接坐入府衙了。</p>
入衙之后，柳白卿便是开始处理事务了。</p>
而随着时间流逝，原本混乱一团糟的百花府竟又开始恢复秩序。</p>try{ggauto();} catch(ex){}
积压的案子被扫空，无人的街头也总算有了巡逻的府兵。</p>
郊外农田的春耕也有人忙碌起来，但赋税却也跟着来了。</p>
税是朝廷定的，官员负责收税，并没有减免权。</p>
不过税收不上来，却也是有的。</p>
这位柳白卿就没打算把税收上来。</p>
短短一个月的功夫，这位老者就把百花府梳理了一遍。</p>
所谓能臣，不过如此。</p>
待到展示了基本手段后，柳白卿开始邀请本地大户，包括府城大户，周边县子的大户。</p>
可尽管邀请了，他却也没真的认为这些人都会到。</p>
盗寇横行，不少路道交通都变成了险地，大户们都是守在家中，哪敢到处乱跑？</p>
但令柳白卿意外的是，雄山县的李家却来了。</p>
李家带了几大车粮，几大车布。</p>
上门的则是个柳白卿熟悉的名字————李玄。</p>
柳白卿自然听过李玄。</p>
“尊师重道”，永远是美德。</p>
而一篇慷慨激昂的《祭恩师曹书达文》，不仅是祭了恩师，同样也是祭了那在大疫里死去的苍生。</p>
悲天悯人之心，在文中一应可见。</p>
哪怕曹书达其实算是国相的人，但也不妨碍柳白卿欣赏这一篇祭文，欣赏这一位写祭文的少年学子。</p>
所谓门生，恩师，柳白卿知道的很清楚。而在院试这种层次，这种所谓的“师生关系”根本不足以定下一个人的阵营。</p>
所以，在他心中，李玄只是个尊师重道的人，却和国相半点关系都没有。</p>
而柳白卿虽然没见过李玄，可见文如见人，所以在看到那白衣少年领着几大车物资出现的时候，他那刻板严肃的脸上便显出了笑容，好似有朋自远方来。</p>
他笑着道了声：“李玄，你总算来了。”</p>
李玄作揖，不卑不亢道：“后进见过柳知府。”</p>
柳白卿笑道：“你不早来，可是不知老夫？”</p>
李玄颇显几分惶恐和尴尬道：“柳知府还请恕罪”</p>
柳白卿哈哈大笑道：“老夫是贪是清，你自需先看清楚，若是个贪官，你便不该前来拜访，此事你并无做错。”</p>
说罢，他又道：“老夫长年在大胤北地，镇守重桐关。重桐关距离此地甚远，你不曾听过也实属正常。”</p>
李玄奇道：“重桐关如此遥远，为何知府要独自来这疫后府城？且”</p>
他扫着柳白卿，似是在斟酌说辞。</p>
柳白卿洒然道：“两袖清风，一清二白，不过戴罪之人前来将功赎罪罢了。</p>
此等残躯，还有几年好活？</p>
正要上报君王，下济苍生。”</p>
交浅言深，李玄不再问，而是指挥着那一众李家仆人将物资送入府衙仓库，以供柳白卿统一安排</p>
之后的日子，李玄倒是时常前来拜访。</p>
而柳白卿也乐得在忙碌之后见他。</p>
这就是好名声带来的好处。</p>
柳白卿好手谈，李玄却也精通。</p>
这段日子，他没学功法，却是把文士该懂的琴棋书画都认真学了一遍，这“棋”自是重中之重。</p>
“棋品”如人品，观棋如观人。</p>
所以，李玄刻意为自己设计了一套堂堂正正，沉稳无比的棋路。</p>
任何和他对弈的人，都能感到一种堂堂大势扑面而来。</p>
柳白卿自然也能感到。</p>
他是越来越喜欢这少年。</p>
这一日，棋罢，柳白卿道：“老夫听闻你还是少年宗师。”</p>
李玄道：“不过外人谬赞罢了。”</p>
柳白卿道：“且来试一手。”</p>
李玄爽朗道：“恭敬不如从命。”</p>
柳白卿道：“用什么兵器？”</p>
“枪剑皆可。”李玄道。</p>
“那便用枪！”柳白卿道，“纵横沙场，枪，才是百兵之王。”</p>
旋即，两人各挑了杆长枪，比划起来。</p>
李玄深吸一口气，运起《长青不枯功》，而起手式则是按着《六合朝凤枪》摆开。</p>
这一套，完全是来历可查的玄门正宗。</p>
柳白卿亦是摆开起手式。</p>
将至耄耋的老者陡然精神一振，全身散发出如同狮虎的气魄。</p>
春风吹拂，皱起池塘水波，分开两行水荇。</p>
黄莺啼春，穿林过叶，落在早开桃花之上，晃荡枝头，又松爪离去。</p>
却听那一声“啪”响，如是宣布了开始。</p>
柳白卿竟是抬枪直接抢攻，口中颇带几分指点之意的喊道：“战场之上无须谦让，能快则快，出其不意才好！”</p>
话音才落，他的枪已在半空构出重重枪影。</p>
李玄圈枪一旋，拦拿扎崩，毫无胆怯地迎了上去。</p>
一交手，他也明白了柳白卿的水准。</p>
这是一位妥妥的宗师，而且还是宗师中的强者，属于掌握了两门宗师功法的那种奇才。</p>
且让李玄感到奇特的是，柳白卿的枪里隐隐蕴藏着一种在枪法之上的东西，那是经过许多次的战场杀伐而凝练出的精简直接，是将功法里的术直接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杀人之法。</p>
两人一战便是五十回合。</p>
再一次对枪中，柳白卿借势退开，他已有些喘气。</p>
李玄道：“今日，便到此为止吧。”</p>
柳白卿道：“继续。”</p>
两人继续拼杀一处。</p>
往来之间，又过百余合。</p>
而柳白卿却是支枪喘气，再难动弹，继而道了声：“长江后浪推前浪，是老夫输了！”</p>
旋即哈哈大笑。</p>
李玄道：“知府若年轻几岁，后进便不是对手了。”</p>
柳白卿笑了笑，旋即拉着李玄坐下，看着远处，忽道：“老夫在重桐关镇守多年，所防的便是西北的雍国。</p>
去年夏，雍国的老国主死了，新国主上位。</p>
陛下便让老夫趁机进攻雍国。</p>
但老夫早知那雍国的新国主乃是个雄才大略的狠茬儿，也知其早设下了网，等老夫领兵出手，然后他好趁机歼灭，然后打穿重桐，入侵我大胤。</p>
所以，老夫未动。</p>
可陛下一连九道催兵令。</p>
老夫明白了，那不是陛下的催兵令，而是</p>
欸，总之老夫最终未曾出手。</p>
陛下怜老夫过往功绩，故而才未曾砍了老夫的脑袋，而是将老夫遣来了此处。</p>
国贼当道，陛下不容易啊。”</p>
李玄安静地听着。</p>
过去，他这土财主家的儿子，真还就对外面了解的比较少。</p>
如今听这老将军一说，这才有种“原来国家和国家居然还一直在打仗”的惊奇感。</p>
于是，他趁机问道：“我大胤西北既是雍国，那可还有其他国度？”</p>
柳白卿简短地道了声：“有。”</p>
继而又道：“我们所在的这片大陆，统称为繁星大陆，其中山海甚多，甚至是内陆海也有。而山海则是隔开了一个又一个国家，宛如繁星般镶嵌在这片大陆上，故而称为繁星大陆。”</p>
李玄呆了呆，问：“那不知繁星大陆上有多少国度？又有多大疆土？”</p>
柳白卿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他笑道：“你可用枪，亲自去丈量一番，何须他人言说？”</p>
说罢，他肃声道：“李玄！”</p>
李玄顿时起身，恭敬行礼，道：“先生指教。”</p>
如今两人已算相交，总知府知府的叫着，确是见外了。</p>
柳白卿道：“老夫知你将行青木州参加院试，欲要手书一封赠你，你取了去交给青木州守将梁师古。以你才华，必不落第。”</p>
李玄思索了下。</p>
他之前早在曹书达和刘鹰义处得了信息，知道朝堂之上，相爷和大将军乃是两大派系。</p>
而这一次，通过柳白卿，他看到的却更多，也更清楚了。</p>
大将军兵多，相爷却是秘武武者多。</p>
大将军在外，但却受国主器重；相爷在内，却钳制着国主。</p>
如此，说一句，相爷是个“挟国主以令群臣”的逆贼其实都不为过。</p>
而很明显，大将军这边是处于弱势一方的，这仅从柳白卿被贬就能看出一二。</p>
那国主明显不想让柳白卿来百花府，可却还是憋屈地答应了。</p>
柳白卿见他沉默，忽地厉声道：“报效君王，有何犹豫？！”</p>
李玄抬眼，一双眸子清明且毫无退让地看着面前须发皆张的老者，道了声：“晚辈想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p>
一向友善的柳白卿如被触怒了，抬手重重拍石，勃然大怒道：“荒唐！臣子尽忠，何须鼠首两端？”</p>
空气安静了下。</p>
“走走走走走！！”</p>
柳白卿愤怒地推攘着李玄。</p>
面对他一辈子的信念，这少年的犹豫简直是侮辱。</p>
待到将李玄推出了家门，老者才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拍着石桌，重重叹了口气</p>
门外。</p>
紫衫的娇小丫鬟正踮着脚在碰柳条。</p>
柳条垂下嫩绿的丝绦，在春风里晃呀晃呀。</p>
小丫鬟绷紧着绣花鞋，手儿如猫爪子般在半空来回划着小小的弧线，可唯有指尖堪堪能触碰到最下的细长柳叶。</p>
听到府里骂骂咧咧的声音，又看到公子被赶出，她这才停下动作，刚要说什么，却见公子已到了面前。</p>
李玄摸了摸蔷薇的头，道：“现在再跳，可长不高了。”</p>
蔷薇茶里茶气地道：“公子讨厌。”</p>
李玄道：“那是，不讨厌能被人赶出来？”</p>
蔷薇跺脚，生气道：“真是太气人了，这知府怎么回事嘛。”</p>
李玄道：“走吧。”</p>
道理很简单。</p>
于情，他无法去忠于什么国主。</p>
于理，他无法在形势不明的时候，去站队一个弱者。</p>
于他自身，他更不愿去卷入什么风波，除非好处足够多，且他完成了风险评估。</p>
那科考还要不要考？</p>
当然要考。</p>
不考，怎么从百花府走出去？</p>
柳白卿是个好官，是个好将军，也是个有人格魅力的老者，可惜他眼中看得见的便只有国主。</p>
前世的历史告诉李玄：哪一方掌握着更先进的力量，哪一方就会是未来的主角。固然，这种颠覆存在阵痛，但先进力量的普及却会最终促进族群的整体进步。</p>
所以，若是在相爷和国主之间，非要选一个人。</p>
他选相爷。</p>
因为相爷都已经开始养秘武武者了。而国主，却还连自己手下的士兵都控制不了。</p>
嗯说白了，其实是他馋相爷。</p>
他馋相爷那“能改易根骨的简易版洗髓丹配方”，馋相爷那完善的秘武体系，馋相爷手上掌握的秘密，要知道他现在对相爷的认知还只是冰山一角，鬼知道相爷还有多少宝贝。</p>
他馋。</p>
所以，他有那么一点点心动，想去做相爷的门生</p>
青木州。</p>
以东。</p>
海岸线外数里，有大佛无首，却在承着香火。</p>
面容妍丽的少女一袭淡绿衣裙，虔诚跪在佛前。</p>
这佛，却不是无首大佛，而是心慈寺的佛。</p>
“姑娘，想好了么？”</p>
老尼着袈裟，站在宝相端庄的大佛下，做着最后的询问。</p>
少女垂目。</p>
脑海里，记忆走马灯般地转过。</p>
本有婚约，却陡逢大疫，父亲病死，母亲带他投入州城长兄府中。</p>
长兄虽仁厚，可终究形势逼人，即寄人篱下，又哪有自由？</p>
她拒绝了新的联姻，和全家闹掰，却无路可走，心如死灰。</p>
既然无家。</p>
那便出家。</p>
记忆的走马灯忽地焚烧起来，全然化作灰烬。</p>
曹怡抬目，道：“请师太为我剃度。”</p>
“阿弥陀佛。”老尼诵了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既是出家，你当是镜字辈，今后法号————镜妙。”</p>
三千青丝，不过剃刀一削，纷纷落下。</p>
曹怡目中越发平静。</p>
不过红尘少了个痴情儿，青灯古佛下多了个诵经人罢了</p>
话分两头。</p>
李玄终于离开了百花府。</p>
离开前，他又去漕帮转了转。</p>
结果却是：丹鱼没有，宝鱼也没有，百花府上下游皆是一般。</p>
张翻洋咬着牙保证下次他会去到更深更凶险的水域看看。</p>
之后，李玄返回了雄山县，与妻子度过了甜蜜的一个多月时光，然后收拾书籍，由蔷薇御车，出了雄山县西门，又折转东南，径直往青木州而去，以参加八月的秋闱。</p>
对普通人而言，沿途有匪，磨牙吮血，杀人如麻，路艰难行。</p>
可是，这所有的盗匪却在李大少爷出行前被早早地调开了，往北攻打城市去了。</p>
所以，李大少爷这一路，那叫一个畅通无阻</p>
附：上架了需要字数写多，写来写去，没办法写成两章，因为两章需要考虑到中间断章，所以还是一气呵成写一大章吧。</p>
字数在8000字左右就是了。</p>
老书友应该都是知道的</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