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杨愈寻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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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漠的尽头,晚霞似火,一轮赤红的夕阳将天际涂抹上艳红的颜色,风卷起薄薄的风沙,在那些沙丘上漂浮着。男人站在石塔上,看着这景色,脑子里思绪起伏。

    两天了,得知自己穿越重生到了千年前一个叫做“梁”的朝代后,他就变得沉默寡言了。

    虽然难免半信半疑,但这两天来,所见所闻点点滴滴在脑海里组织了一下,他也逐渐确认了这个事实。

    只是,这个事实,实在是太扯淡了。

    前一世,在大多数人眼里,他是一个事业有成的商业巨子,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过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不情不愿,不死不活,因此,才会得了抑郁症。

    即便如此,他想过死,但穿越古代再活一次,这样的怪事,他从未想过。

    他活着的那个时代,有他的父母、亲朋……

    他很明白,他会得抑郁症,绝大部分原因就是自己的原生家庭父母的原因,那个时候他得了抑郁症之后,更加丧失了处理那种畸形亲情的能力,但那毕竟是他的父母,要说没有父母亲情那是不可能的,正是因为他看重这亲情,才会困在这亲情之中。

    在学校里,在部队里,在普通人看不见的硝烟里,在商场的竞技场上,别人与他相处一段时间,大多都会评价:这是个斯文狼。这不是贬义,当然也不是褒义,因为那些人,特别是竞争者在看清楚了他之后,都会知道,他温和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狠辣的心,他人只要触及了他的底线,他是会立即重重反击的。他很早就知道,别人一旦露出恶意,不立即将恶意苗头扑灭,对方一定会蹬鼻子上脸的侵门踏户。

    唯有对他在乎的、看重的、一生为之奋斗的人,他使不出这个狠劲来。此时,他想,如果他从一开始就不必顾虑到什么家庭大局,不必怕这个难过、怕那个失望,早一点对父母露出真面目,早一点在亲情里占据主动,早一点更加强硬的叛逆,早一点……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只是已没有机会再去收拾和处理了。

    他毕竟是很重情的人啊,正因为重情,才会为亲情所伤。他渴望家庭的温暖,但他没有感受过这种温暖,或者说小时候感受过,只是不知从哪一年开始,他就只想逃离那个家了,正是因此,才养成了他内里的那股狠劲。

    因为重情,所以,在前半生他就只爱过一个女人,可惜美好的爱情败给了抑郁症,或许她只是还不够爱?想起那个女人,他又一点都不恨。

    想到前女友,便会想起叶菁菁。唉,这个女孩实在是太纯真了。那一晚,他被抑郁症折磨着,因此,在看她的日记时,他并没有太大的触动。这时候抑郁症已经不在了,叶菁菁日记里的文字,和女子那晚的眼泪,在脑海里就变得特别清晰,他此时琢磨着那些文字,才更加真实的感受到了字里行间的澎湃情意,因这澎湃情意,他的心里也逐渐产生了对叶菁菁的不舍和依恋。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真是千古一句大废话,却又是千古一句大实话。

    他有些后悔,他想他真该留下来,在叶菁菁的监督下好好治病,然后再牵起她的手,也许她才是一生的良人呢,只可惜,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

    这两天来,他想得最多的便是叶菁菁这个女子了,心中又是依恋,又是痛惜,只是相隔两个时空,又远隔一千多年,这样的分别,堪比阴阳相隔了。

    唉,深深的一个叹息,那个有着一双美丽丹凤眼的女孩,她眼角的那一颗泪痣,终究化成了他心头的一粒朱砂痣,只是,只能是一粒朱砂痣罢了。

    收拾起这些旧情离恨,他便要好好想想,在这个离着现代社会千年之遥的古代社会,他该如何生存。

    他想,他的思想、他的言行,都会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吧,该往哪里去?又该如何活?

    前半生不能如意的活着,因此他活得痛苦不堪,可是老天给了他重活一次的机会,即便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他想他也要依着自己的心意活着,哪怕不能大富大贵,哪怕会左右碰壁,哪怕会挣扎前行,他也要依着自己的心意来。

    正所谓,从其本心,才能安乐。否则,大富大贵,也只会让自己焦灼痛苦。

    那么,依着本心该怎么活呢?如果是别人,穿越到了古代,会怎么活呢?

    记得朋友们聚在一起看电视,电视里偶尔会有穿越剧,大家讨论剧情便会说起如果穿越到古代该如何如何的话题。

    有的说如果能带一支枪去,那肯定是大杀四方,建功立业,甚至荣登大宝称王称帝。

    有的说即便没有带着武器去,靠着现代知识,也一定可以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呵呵,想起那个时候,朋友们聚在一起胡吹海螺的时候,脸上还是抑制不住的浮上笑容。

    只是,毕竟大家都只是吹牛罢了,因为大家都知道,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可能穿越。

    可要是真的有穿越的可能,让大家静下心来想一想,那便知道,自己如果肆无忌惮的运用现代知识,多半会不容于古代的社会。现代社会的自然科学知识,社会科学知识,是远远超过这个时代的,先不考虑能不能仅凭自己一个人,就把那些知识运用到这个古代社会。即便能够运用那些知识,然后肆无忌惮的依托着这些知识去获得地位、利益甚至权力,那古人看自己肯定不是看圣人的眼光,一定会是看怪物、疯子的眼光,一定会是看一个不可掌握、不能理解、必须尽快消灭的力量的眼光,因为那些超越时代的言行,远远超出了古人所能理解的范畴。

    不管在哪个时代,异端,都只有被消灭,或者被强力控制的结局。

    当然,现代知识是他在这个时代的巨大资源宝库,但要适度且循序渐进的运用它。他才没有那么傻到去送死。

    另外,朋友们大多都说什么穿越到古代社会,便要大杀四方、屈服古人、建功立业、称王称帝,更多也只是吹牛罢了,毕竟古人也不是傻子,如果低估古人的智慧,那么自己才是真正的傻子。

    正常的人,一个心智健全的人,一个没有反社会人格的人,真要穿越到古代社会,绝对想的是安身立命,而不是造反。

    人,活着,才是第一需求,没有人把造反当做第一需求的。

    人,只要能活着,只要不是逼不得已,就不可能造反。

    任何决断,都有动机。

    至少自己是没有这个动机的,他想,自己前半生活怕了,这一回只想快快乐乐的活着就好,在这个物质条件匮乏的年代,能快快乐乐的活着,就已经很不易了。

    另外,自己根本就没想要什么醒掌天下权。对于权力的本质,以及如何掌握权力,自己倒是很熟悉的。权力,并不只存在于官场,父母对子女的控制叫权力,企业主对员工的控制叫权力,官员对下属的控制叫权力,政府对民众的统治也叫权力……这些权力的本质叫做控制。如何取得控制地位,如何施展控制手段,前半生的经历,让自己对这些早就了然于胸了。

    但自己背脊太硬,现代社会就不热衷于做官,而要想在古代做官,自己的脊梁不知得折成什么鬼样子,所以,来到古代醒掌天下权,就只能敬而远之了。更何况重生到古代来,自己根本没有在这个时代入仕为官的条件。

    对于一个曾经登顶过高峰,却只感觉寂寥苦闷的人来说,依随本心的清风明月,才是最为舒心的。

    嗯,如果可以,我想要欢欢喜喜、快快乐乐。我想要邀取明月,共醉清风。我想要乐山乐水,自由自在。

    没错,便是如此。

    他想,自己真是个怪人,老想着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别人不在乎的东西,而这个东西,叫做精神的东西,正是前半生别人弃之如敝屐,自己却视之如生命的东西,也正是这个东西困扰住了自己,让自己不能遂心如意,让自己与他人格格不入,让自己与父母格格不入,让自己与爱人格格不入,让自己与社会风气格格不入,让自己天真,让自己痛苦。

    更可怕的是,自己要把这种天真隐藏起来,害怕别人说自己幼稚,终于,把自己逼成了抑郁症患者。

    好吧,那便,不负自己,欢喜的活着吧。

    男人,此时此刻,是这样想的。

    与前世就格格不入,到这个时代会更加格格不入的自己,能如愿吗?

    管他呢,顺其自然,不忘初心即可。

    前半生,来途如鬼似魅,就当大梦一场吧。

    下半生,前路迷雾重重,但此时却无比安宁而坚定。

    男人想了两天,终于念头通达了。

    嗯,先试探着,摸索着,慢慢前行,就当是一个刚刚出生在这个时代的婴儿一样。

    既如此,我这个刚刚降临到此的大型婴儿,该取个与前半生切割开的名字了。

    嗯……抑郁症痊愈,便叫杨愈吧,古人还有字,还有号,呵呵,字就叫寻欢吧,杨寻欢,嗯,挺好,号嘛,以后再说……

    男人如此想着,不,此时自取名为杨愈的男人,如此想着,不禁自得其乐起来。

    他朝着远处那一轮即将没入地平线的夕阳,“啊——”的大喊出声,似要把满腔郁闷之气尽数吐出去,然后,哈哈大笑着,转身朝塔下走去。

    明台从厨房过来招呼师父和杨施主去用饭,见师父站在天井边望着石塔,刚要开口呼唤,就被师父摇手制止,他便走到师父身边,顺着师父的目光望去。

    在那石塔最高的一层,那个男人站在那里凭栏远眺。

    这两天里,那位杨施主除了饿时吃些东西,渴了找些水喝,便没再说过一句话,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像丢了魂一样。

    再过一天,寺里出外给人做法事的和尚们就要回来了。

    想到这个,明台便有些着急起来。等其他和尚回来,有些话就不好说了,有些事情就不好去跟杨施主求证了,不求证,便无法向外边传递消息……他转头向师父望去,忍不住就要开口。

    常照却似是猜到了他要说些什么,抢先开口,轻声道:“明台,你我师徒虽然不是真和尚,也不信什么佛法,但你跟为师在这寺里打坐也有十年了吧,也该磨得沉稳些了,我看你平日并不这样呐”,顿了顿,又道,“你莫着急,若杨施主真是门内等了百年的那一位,那么,即便我们不去送讯,不去向他透露,他都会成为那一位。是桃树便开不了李花,是李树也开不了桃花,这也是为师这些年来想明白的道理,也是本门数十年来该领悟的教训。”

    常照想了想,点头道:“师父教训得是。”

    两人正这样说着话,却见那杨施主双手拢在嘴上,探身对着远处高声“啊……”的大喊了一声,又仰天大笑的转身往塔下走来,两人便往塔底的方向走去。

    杨愈出得塔来,正看到常照方丈和明台和尚迎面走来,已经决意融入这个时代欢喜活着的他,学着古人的礼仪,向两个和尚叉手一礼道:“方丈大师、明台法师,小子杨愈,多谢二位!”

    常照看他似乎从两天来的落落寡欢之中走了出来,心中很是欢喜,合十道:“杨施主,佛门中人讲究一个缘字,你与我等有此一会,便是缘法,说不上谢不谢的”,说着又侧身抬手示意,“杨施主,该用饭了,这边请。”

    杨愈深感常照方丈对自己的态度堪称热情过度了,也不知古人是不是都如此讲究礼数,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但人待自己有礼,自己便要恭敬相待,他微微弯腰示意常照先行:“方丈大师,先请前行。”

    常照笑着拉起他的手往前走去:“杨施主,老衲一见到你,便觉得与你甚是投缘,你便无需拘礼了。”

    “哈哈,我见方丈也是如此,正所谓缘分天注定……”杨愈此时心胸开怀,便俏皮的说了一句。

    却没想常照方丈也是大笑道:“哈哈,正是缘分天注定,哈哈哈哈……听闻施主方才自称杨愈……”

    “正是,康愈的愈,大病初愈的愈,愈战越勇的愈。”

    “大病初愈,愈战愈勇,好,好,施主之名,取得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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