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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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州城

    仓监主事牛二,带着几名护卫押送擅闯禁地的人犯前往卫尉寺。一路上触犯军纪的许存面色如常,倒是押解人犯的牛二变颜变色心乱如麻。一双小短腿跑前跑后,虚胖的脸上挂满汗水,好言好语安抚着许存,还撅着屁股不停作揖致歉。倒不是他如何重情重义,实在是有把柄拿捏在人家手里。

    牛二私底下干着掉脑袋的勾当,偷偷将坊里的官盐卖与私盐贩子获利,每回夹带私货进出城门都得许存关照。

    蔡州城有四处城门,别的守城校尉都是聚敛无厌的贪心鬼,若知道牛二挟私带货,不扒下一层皮万万不会放行!只有北门的守城校尉许存是个好相与的,从不向他勒索银钱,总是睁一眼闭一眼的暗中照顾。

    当然,他们彼此之间也是心照不宣,每次只需牛二放下些吃食,许存就不会刁难拦阻。得了好处的牛二也投桃报李,经常会去许存营中送些弊衣箪食。所以,二人还是相当熟络的。

    可是这一次,许存在自己的腌肉坊里不慎犯忌,遭此无妄之灾,若是他心生怨恨,进了卫尉寺后故意透出些口风来,东窗事发的牛二哪里还能有命在?

    要不是事发突然,坊里又人多眼杂,贼人胆虚的牛二又怎肯把许存押到“大齐”卫尉寺来治罪!

    “大齐”原是冲天大将军黄巢的国号。黄王战败后,被亲外甥林言割下脑袋死在了虎狼谷中,大王便换成了秦宗权。

    其实,秦宗权沿用“大齐”旗号,只是为了便于收拢散落于四处的黄巢旧部。

    忐忑不安的牛二,不禁在心里胡思乱想着“要是如今大齐还是黄王在位或许会好些,毕竟他老人家就是私盐贩子出身!”

    许存受不住牛二的聒噪,停住脚步哂然一笑道“老牛,职责所在我自不会怨你;讨你个人情,今日那少年被我遇见就命不该绝,打发人送到营中交与我兄弟孟虎可好?”

    牛二闻言连连点头,很爽快的应承下来;原本他以为此番伤了和气,即便不会撕破脸皮,花钱消灾总是难免的,却没想到许存竟然只提出这么个要求,牛二哪里还敢推三阻四?

    牛二办事向来稳妥,生怕许存反悔再生变故,立马派手下跑回腌肉坊去放人。

    安排妥当后,牛二这才如释重负,心中还暗自窃喜“一只两腿羊就能换得许存禁口,不用花银钱便能保下自己性命,这单买卖真是千值万值啊!”

    ……

    卫尉寺衙门原是大唐蔡阳县衙,就在长街正中央。坐北朝南,前后四进院落,原本十分气派的府邸。只是连年战乱中有些破败了。半扇府门前年毁于战火,因为无钱重修,寺卿大人便命人找来些木板胡乱钉死,只留下完好的半扇供人出入。

    一行人来至府前,牛二赔着笑脸上前禀报。

    俗话说“有多大官威的衙门就有多大谱的奴才!”

    牛二好歹也是库部司的仓监主事,但到了卫尉寺衙门,就连小小的门房儿都对他爱搭不理。听清楚了事由,门房执事这才神情倨傲地轻咳一声,仰着脸问道“粮秣仓送来的军犯,可有自带干粮?”

    这句话问的颇有深意!如今这个光景,犯了禁令的军犯,若是还能自己带着干粮前来的,那指定是有钱有粮的主儿;这等阔气的相好,既然进了卫尉寺大门,就如同散财童子盈门一般,还不得收入监牢,好好下功夫盘剥一番?要是没带干粮就被人扭送至此,自然就是烂命一条的厮杀汉,这样的穷贼饿鬼,卫尉寺哪里有牢饭给他们吃?打死都莫要喊屈!

    牛二久在公门厮混,哪能不懂门房执事的心思?他怀里倒是还揣着几枚大钱,可给与不给?还得好好思谋一番!

    牛二站在门前暗自盘算着银钱都是老子拿命换来的,没道理平白无故的就便宜了这厮儿!若被他错认成了肥羊,没完没了的纠缠,倒平添了许多麻烦!自己反正已经遂了许存的心愿,放了那只肉羊还人情;至于进了卫尉司如何挨打受罚,自然再不关自己的事情了,省下几枚大钱,也好去打发那些暖床的妇人!

    心中拿定主意,牛二立马摆出一副不谙世事的憨傻模样,装傻充愣的摇了摇头,伸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嗫嚅的回了句“并无!”。

    门房执事并不死心,又差人仔细搜查军犯。

    结果,许存浑身上下除了一窝虱子之外就别无长物!

    见实在没有油水可捞,门房执事一脸嫌弃的指了指西边厢房,吩咐身后两名兵丁“押去二堂请陈主簿问案,禀告主簿大人,或杀或剐均可,只是此犯没有自带干粮,万万莫要收监!”

    要迈进卫尉寺大门之前,许存回头看了看。牛二赶紧一脸谄媚的凑到近前,好言宽慰着“莫要担心!许校尉托付之事,小的一定办妥就是!”

    门房执事听闻这个穷酸人犯居然还是名校尉,更加气恼不已!嘴里骂骂咧咧的催促道“什么狗屁校尉?还不滚去堂前受审!”

    许存这才转身,由两个兵丁押着走进了府门。

    大唐的卫尉寺,原本是掌管京师器械、仪仗典制、主持祭祀、主管幕士等事务的官衙,也是位列声名赫赫的“九寺”之一。

    而如今的大齐,因为实在供养不起那么多的官衙胥吏,索性就把兵部无暇顾及的军中杂务,统统都归入了卫尉寺的职责范围;比如募集新兵、筹集粮秣、惩办军犯,搜捕逃兵等等。

    许存的罪名是持械私闯禁地,自然也是由卫尉寺来处置。

    虽说日常事务繁杂了些,倒是让大齐卫尉寺成了颇有油水的肥差。募兵筹粮这些好差事,自然都是人人争先,而惩处军犯逃兵这等出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就没人愿意染指了。

    卫尉寺主簿陈大人也是个火爆脾气,又恰逢今日身体欠安,心情更是不爽;便不等兵丁将人犯押至堂前问话,二话不说先赏了许存三十军棍。

    噼里啪啦一通乱打!只揍的许存皮开肉绽后,陈大人方才想起来还要审案;一问之下这才知道,原来只是负责押粮的军司误闯了库部司腌肉坊。

    打便打了!如何处置还得费些思量。“大齐”本就是个草台班子,哪里有什么成文典章可循?或杀或剐全凭断案大人的心意。

    主簿陈大人,原本也是蔡州军中的都尉,驰骋沙场悍勇过人。只是在随大王攻打陈州时,只顾着打马冲阵,却不防被己方瞎了眼的弓弩手射出的流矢伤了大腿,落下了残疾。上不了马自然已是无用之人,眼看就要被送去慰甲营等死,幸亏家里还有个美妾,急忙托人献与大王帐前的宠臣申丛,央求申大人从中斡旋,才讨来这份卫尉寺主簿的差事。

    陈主簿紧靠着椅背,探手揉了揉酸痛的右腿,有些神思恍惚。

    “旧疾复发,怕是明日又要下雨了!那小妇人最是喜食新鲜的莲子,以往每次遇到雨天总会倚姣作媚,痴缠着自己,陪她去莲花池边的亭子里……哎!那时候披甲纵马威风八面,家藏美眷何等快活!哪像如今这般混吃等死!还要屡遭寺卿排挤,受这帮宵小之徒的鸟气,整日只能和这些没有丁点儿油水的穷丘八们打交道!……”

    陈主簿思绪万千唏嘘不已!

    堂下的兵丁见主簿大人不言不语有些走神,却迟迟不宣判果,忍不住怯生生的唤了声“大人!”

    陈主簿被人扰了幽思清梦,心中更加烦闷,面带愠色挥了挥手,重新坐端身体,抬眼看看堂下血肉模糊,屎尿横流的许存,皱皱眉头暗自思忖好好的汉子不去沙场建功立业,留在蔡州做什么?大王与朱老三大战在即,天天发文催兵催粮,不如让他去战场戴罪立功。

    陈主簿主意拿定,吩咐手下笔吏拟就一道公文。

    “着令军犯许存,十日内带领本队人马前往汴州城下,划归前营都尉郭璠麾下,上阵杀敌立功赎罪!……”

    主簿大人一言而决后,就不再理睬诸人,只是不耐烦的冲堂下摆了摆手,就继续闭目倚靠,神游天外,去与美艳可人的小妾梦里相见;

    堂下兵丁不敢惊扰上官,悄悄躬身领命;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架起龇牙咧嘴的许存,死狗般的扔出了府门。

    北城门的弟兄们有牛二去通风报信,得知许存违纪被押进了卫尉寺,早早就跑到府门外焦急等待着。

    众人眼见兵丁扔出来一条“死狗”,虽然皮开肉绽面目难辨,但看那形状应该是自家老大无疑!

    急忙冲上去仔细端详,见许存已被打的奄奄一息。

    众人也顾不得他满身的腌臜,抬起臭气熏天的许存就回了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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