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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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阑要代替鸢珀入选这事,终于还是传到了哪吒耳朵里,一个午后他来小芳亭截住了更阑,颇为不满道:“你胆子可真大啊!你就不怕老君回来,将你的身份戳破?”

    更阑早就想到他会来找自己,本欲陈词一番,至少让他不要拆自己的台,谁知他先叹息道:“其实,你要做伶神,应该告诉我一声,我会帮你的。”

    更阑不语,她没想到他说他会帮自己,她眼里闪过了一丝防备,又即刻化为乌有。

    哪吒继续道:“你想做什么,我大概也能猜到一二,你想救你母亲,我也是向着你的。只是看你不说,我也不好多嘴。没成想你把这些都压在了心里,你这样折腾,是想让亚帝将你母亲放出来?”

    更阑并不真正说出心中的打算,只是低头理了理袖子,顺着他的话说:“为人子总要报答一场她生养我的恩德,况且这移花接木乃是鸢珀的一番筹谋,被牵扯进来也实属命数。说到底这是我自己的事,并不想将旁人拉下水,你心里明白,不要说出去就好,他日我必念着你的恩情。”

    “你还真是不把我当自己人,其实这浑水我倒挺想搅一搅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就是不太看得惯杨家那一堆人。”

    “他不是你二哥么?”

    “他娶了姮娥,就早不是了。”

    “他娶了姮娥与你何干?”

    “他娶了姮娥,就说明,你母亲当年没冤枉他。”

    更阑一阵默然,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母亲从不愿细说当年之事,过往如何她也不甚了解。

    哪吒见她不回应,便又问道:“对了,你打算如何赢过未桑?她可是司掌百音的神女,你再怎么天资聪颖,也不可能在短短一月,就凭一时之功胜过她吧?”

    更阑郑重道:“其他的事情尚且可以用手段,唯独这件事只能靠各人的本事,想做伶神,还是要征服瑶光琴,我只能勤加苦练。”

    哪吒点头道:“好。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尽管告诉我。”

    “嗯。”

    良久,哪吒张了张嘴看向更阑,忽又低下头默了声,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道:“其实…我觉得你打的这个主意,不大行得通。我听说天一真庆宫的那位北极法主,虽尊统北极六天界,做亚帝却做得很是窝囊,玉帝说一他不敢说二的,再说,无根海可囚着世间顶尖的妖魔,谁有这胆子放人啊。”

    更阑无奈地看了看他,竟赞同起他的观点:“嗯。我晓得。你说得对。”

    哪吒见她总是这样一副少言寡语的样子,大多时候都很怜悯她。到底是没有爹娘在身边的孩子,没人爱护,有爹认不得,性子中便生出几分不与常人一般的沉稳气质来。她母亲芳华正茂时纵情恣意,她父亲年少时也可谓意气风发,要说她是西海三公主和杨戬的孩子怕是都没人相信。她小小年纪便这般四平八稳,倒是与她父亲如今的性子有些相像,可这脾性放在女孩子身上,并不见得是个好事。

    她不常笑,但妙就妙在她一双眉眼最为干净,偶尔一笑如山花灿绽,着实像她的母亲,这才使人有三分相信,她是西海三公主和杨暕的孩子了。

    她本该是千娇万宠的,合该贵为西海龙宫的嫡公主,要么也该同杨不念一般身为天家亲眷,却阴差阳错地沦为烧火婢,满身疮痍,遭人嫌弃,还要叫杨家那群人戏弄解闷,可见天道实在是不公。

    她被送到兜率宫之前的几十年,哪吒不知道她是个怎样的脾气秉性,估摸着在先嫂的教养下,原是开朗的,毕竟她待人接物总有一份从容,这是从骨子里带来的东西。但他还是有一件后悔的事,便是当初让更阑去找她的父亲。那日她满怀期待地去见杨暕,刚巧远远地碰上杨不念练功擦破了皮,杨暕和姮娥甚是慈爱地一同替他们的儿子包扎伤口。

    父亲有了新妇幼子,一家和乐,她贸贸然出现,多有难堪。别说更阑一个亲生女儿,就是他一个外人看在眼里,也难免不好受。她能隐忍不发这么多年,在这样艰难的世道里活得如此孑然豁达,着实不易。

    于是哪吒一番垂叹之后告了别,更阑才得了清净,之后闲闲坐下,抚琴欣赏这万楚宫的布局格调。

    “主人不用忧心,纪书也会帮你的。”

    一缕青烟落地,不知纪书从哪里冒了出来,更阑明明记得,没有将它带出来的。

    她挑眉笑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更阑问道:“你怎么出来的?”

    她背起手来,微微一笑:“只要出了十诫阁,我就能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更阑点了点头,微微颔首,心下了然。

    她凑上来,嘴角轻扬,继续说道:“主人近来可有察觉什么异样?”

    更阑说:“我这些时日常觉得耳边嘈杂,是不是与你灵识相接的缘故?”

    她笑道:“没错。四通八达方能知晓万物,只是现在主人还未能很好的控制住心神罢了,主人天赋异禀,只要多加修炼,精进修为,将来既可以于三千声色找出自己想要的那个声音,也可以自然而然屏蔽掉所有的声音。主人不妨闭上眼睛,凝聚心神,试一试。”

    更阑照着她的意思双目闭合,悄然入定,全力支配意识,无穷无尽的声音迅速袭来,模糊纷闹间,听不清其中本质。

    她努力寻找心中日夜的梦魇。随着汹涌可怖的声音,她竟然还感受到来自那界外之域浓浊的力量,是那个暗无天日的深渊!是无根海!那里的魔气足以让她心有余悸。

    无根海里正邪两种力量正与她这突来的力量对峙,此刻她已满头大汗,纪书冲上来稳住她,她才将意识收了回来。耳膜受到了巨大冲击,撕裂的疼,让她不由得用双手捂住。

    杨暕再次感受了异动。这一次不仅仅异动是那么简单,竟还有一股奇怪的妖魔之力。

    许是她修为还是太低,无法穿越无根海的封印结界。她想听阿娘的声音,可她没有办法做到。

    “主人一次便能入定,已经很好了,太过心急,会反噬自己的。”纪书道。

    寂静片刻,纪书倒了杯水递给她,更阑平复了下来,突然抬眸问道:“我倒忘了问你,天地十方神器,为何独独将你藏禁起来?”

    她面色凝重,抿了抿嘴道:“因为十方神器中独我具有神识,可以幻化人形。”

    更阑从不轻信于人,即便她认自己作她的主子,对于这个说法她也是将信将疑。

    “主人琴艺一日千里,连《凌霄三问》主人都已熟练了,但是要赢过未桑,还需要一首更好的曲子。”纪书恳切道。

    “嗯。我有想过。鸢珀的《凌霄三问》虽然音韵流畅,不过体现技艺上还是有所不及。”

    纪书摇头叹息道:“我与瑶光琴皆是天地神器,知根晓底,互有共鸣。天地之间,物各有主,瑶光琴开天辟地的第一位主人,用瑶光琴所奏的第一首曲子,乃《朔幽吟》,后来因先主往生,此曲便也随之失散了。若此曲谱尚存,主人学会弹奏此曲,我想,瑶光琴必然会忆及先主情谊,那么主人的胜算就很大了。”

    更阑眨了眨眼睛,淡淡道:“没错。”

    话音未落,纪书转眼捕捉到远处一个熟悉的倩影,登时小声惊呼:“是牡凝?她居然…仍在百花之位上。”

    更阑回了回神,只见牡凝领着身后一众婢女,款步姗姗地经过长廊,朝鸢珀屋子去了。

    相较最初,牡凝已是少来了,来了之后也只不过与鸢珀应付几句,便会匆匆忙忙地来与更阑建交。

    牡凝之心,昭然若揭。更阑倒是不在意的,她知道这样的事情,将来还有很多,只是鸢珀最近越发不耐烦,常跟更阑抱怨,牡凝借着看望她的名义来打更阑的主意,几个人心里都明白,只是做戏要做全套,她也不好挑明,只能陪着演下去。

    牡凝这次提了一篮子红枣来,更阑也有一份,颗颗饱满,红得诱人。

    牡凝认定了鸢珀不堪造就,更阑心怀不轨却也比鸢珀好拿捏,便将更阑视作与她同一目标的盟友,进而百般亲近,千般体己。

    好容易将牡凝送走,更阑便回了鸢珀屋里,鸢珀见到更阑,连忙起身关上了门。更阑以为她大概又要向自己抱怨一番,没想到她神神秘秘地摆出了一堆药瓶,是更阑没见过的极上等的药,看起来不像是牡凝或未桑常送的。

    鸢珀拿起一瓶,晃晃悠悠说:“今天有个小子来找你,他说他叫杨不念,还送了这许多去疤除痕的膏药给我,我猜那小子八成是对你有意思,便将他拦了。”

    更阑脸色微变,鸢珀继续试探着问她:“你呢?你喜欢他么?”

    更阑反应了一下,呵出一声:“喜欢他?”

    鸢珀像是明白了什么,接着用手敲了敲桌子,将声音柔和了些,却又听不出任何情绪:“我猜,他明日还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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