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阳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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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瑾觉得,她大约是要成仙了。

    要不然刚刚熬夜到凌晨两点,怎么就开始头脑发昏,耳鸣目眩?

    她本来是接了导师的一个项目,想着明天还要跟着项目方去做田野调查,作为资深熬夜小能手,脱发界的最强扛把子,她自然是打算今晚通宵做好项目预案,明天跟项目方沟通起来就会得心应手很多。

    可现在明明才凌晨两点,换到平常,她再爆肝个两小时也不过是喝茶还是冲咖啡的问题。直到她眼前的笔记本出现幻影分身,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七八.九,郭瑾在心底哀嚎一声。

    她该不会是本校第一位英年早逝的博一学子吧?不知道熬夜猝死给不给算工伤来着,好歹都是钱,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再然后,她就没有知觉了。

    真棒。

    ·

    阳翟的天气总没个正形,昨日还是艳阳高照,今天便飘起茫茫万里的霜雪,大雪覆了满城,唯余纤尘不染的广袤银白。

    青童着了身月牙色曲裾,顶着一双红肿的兔眼,头上的双丫髻在寒风中摇摇欲坠。她马不停蹄地行过中庭的九曲回廊,手中小心翼翼护着一具漆盘,盘中是后厨的林婶刚刚煎好的汤药,药汁浓黑如墨,却是良药苦口,必须趁热饮尽才行。

    许是因了心急,青童跨上自家公子门前的青石台阶时,竟不小心滑了一跤,手中的漆盘险些脱手飞去。青童猝不及防,倒头冲进眼前的古朴房门内,身子踉跄几步,终是将将稳住心神。

    鹅毛般的飞雪趁势悉数灌进房内,室内燃着的青铜火炉明灭交接,青童连忙回身掩住房门。

    将汤药放好,又拿起一旁铁制的小钎子拨了拨炉中的香灰,见火势回旺,她这才小心翼翼走进里间,撩开面前的石青色帷帐,眼神一瞬不瞬地凝着榻上面色苍白的清俊少年。

    瑾公子也不知是怎地了,平日里最为清润有礼的翩翩少年,昨日竟那般顶撞了主君,与主君争执不休,最后还剑走偏锋,这般沁凉的天气,直接就跳入了后院的石湖中。

    院中家仆找到公子时,他的手脚早便冻得僵直,脸色青白中透着死气沉沉的暗灰,鼻息也弱地如同一根摇曳的火烛。

    主君想必是怕极了,连夜苦守在公子身边,年过六旬的老人眼中蓄着热泪,面上的皱纹横纵交错,神色何其凄苦,公子却始终没有醒来。主君年纪大了,受不住这般摧残,遂一早便被夫人劝回歇息。

    青童不过才十二岁大小,此刻见自家公子气息微弱,丝毫没有醒来的架势,强忍了一路的泪花终于忍不住啪嗒掉落,溅在少年身前的缃色被面上,晕开一道淡淡的水墨,口中更是喃喃自语。

    “公子玉体矜贵,何意偏偏同主君作对?”

    “主君虽恼于公子,公子亦不必跳湖明志。”

    “公子平素常说些澄清天下的志气话,怎到了如今,竟决意赴死?”

    ……

    郭瑾再次恢复意识时,感觉四肢都失了控制,只听得耳边那细如蚊蝇的低低啜泣声。想起自己曾在帖子里刷到的那些细思极恐事件,郭瑾的脑中飞快闪过两个念头。

    一为鬼压床。

    据说人在睡梦中会因为心理因素或是物理刺激,进而产生类似于真实境况的梦魇现象。若说自己是由于压力过大以致深度睡眠,这才产生这种“魂不附体”的感知,郭瑾总觉得有些怪异。

    昨夜的情况历历在目,自己并不是有序入睡,而是突发性昏厥,因此鬼压床一说根本立不住脚。

    抛却此条,便是其二:死后灵魂出窍。

    无论是这种轻飘飘的不真切感,还是耳边绵绵续续的小声抽泣,似乎都进一步佐证了她的论点。也就是说,她可能真的翘辫子了……

    想起申请硕博连读成功的当天,自己大义凛然地请了一群基友狂欢某捞,郭瑾就一阵肉疼。想起上个月三个同学结婚自己随上的份子钱,更是忍不住心肝肺俱颤。

    说好的有来有往,竟成了有去无回!

    郭瑾一时间悲从中来,忍不住暴躁地挺身坐起,然后——她就真的坐起来了!

    只是不知为何,肺中的空气却稀薄地厉害,身体亦说不出的绵软无力,像是被人泡进洗衣机中揉搓甩干,又摁进盆中不许她呼吸换气,她那一往无前的气势瞬间折减,最后转化为虚弱柔绵的喘息清咳。

    耳边依旧是那道脆嫩陌生的女音:“公子可是醒了?!”

    谁在说话?

    郭瑾弱弱掀起眼皮,视线成功落在一位约莫十岁出头的少女身上。

    那人头顶双丫髻,忽闪忽闪的漂亮眸子似乎会言语一般,叫人看了心生欢喜。见她醒了,那人本是委屈憋闷的表情瞬间消散,一时间靥红展笑,小手肆无忌惮地握上她的玉白手指。

    口中急切道:“公子若有不适,定要告知青童。”

    桥豆麻袋?什么情况?!

    她该不会是……穿越了吧?

    思及此处,郭瑾沉淀神色,率先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装扮。松松垮垮的宽袖大袍,莹白的葱葱玉指拢在广袖之下,竟如白玉映沙,甚为赏心悦目。只是这身子明显得了伤病,至今未愈,她从头到脚都只能感受到四个大字。

    ——疼死爹了。

    想着如此装扮大概率是在汉魏时期,郭瑾阖了阖眼,再睁眼时,面前仍旧是一间古朴雅致的屋子。

    石青色的帷帐外立着几具檀色书架,架子上堆满各式卷轴书简。斜眼瞧去,四周的窗牖皆饰有绮疏青琐,云气仙灵,台阳周通。

    窗檐不远处燃着一顶缠枝翠叶小香炉,炉内熏着一小团龙脑香块,香烟幽幽聚拢在炉顶,抵达檀木窗叶时,又被窗缝中的慢风吹散。

    薄烟翠敛,恍若仙境。

    此情此景,真真应了“富埒陶白”一词。

    妥了,郭瑾在心中泪流满面,她一定是个万恶的有钱人!

    毕竟对于汉魏时期,熏香焚香仍是上层社会的特有代表活动,用来象征那些高贵士族对物质生活以及精神境界的高尚追求。平头老百姓整日里吃糠咽菜,连饭都么得,又怎会有心思去钻研熏香这东西风不风雅,高不高尚?

    举个简单的例子,曹操早在名不见经传之时,便勒令家中不得熏香,以示生活简朴,甚至还曾赠送诸葛亮“鸡舌香五斤,以表微意”。

    虽说曹操许有几分作秀的嫌疑在里面,可在当时那个物欲横流的黑暗社会,卖官鬻爵尚且是家常便饭,曹爸爸如此带头追求轻简风,简直就是泥沼中的一股清流!

    郭瑾叹口气,脑中却突然蹦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她该不会穿越到了三国吧?

    想起三国那错综复杂、令人蛋疼的人物时间事业线,郭瑾一个头两个大。脑中自觉回溯着自己前二十五年循规蹈矩的学习生涯,默默嘟囔了句不可能。

    穿越已经倒了八辈子血霉,还捡了个最乱的时代,这不是往死里整她吗?都说天道好轮回,自己善有善报,好歹也会碰着个盛世民安的时代……吧?

    青童本是垂首掩面,小声抽泣,谁知倏乎之间,自家公子便艰难挺起身子,四肢无力地伏在榻沿上,缓缓喘着粗气。

    她惊喜之余,忙关心公子身体如何,谁知本是黛衣垂地的清雅少年,竟抬起那汪明亮的眸子,如黑曜石般灼灼发亮的瞳仁聚在她身上,眼中却是水波清澹,并未流露出半分情绪,只是须臾间闪过几分神思不属之态。

    正想着,便听眼前的黛衣少年艰涩开口:“……水”。

    他的声音干涩生硬,却仍旧带着那股独有的清朗与少年气,让人忍不住神思一荡,眼前瞬时一片开阔。青童忙应了声“诺”,而后慌乱起身端水拿药,裙角的波纹荡漾开来,晕开层层涟漪。

    郭瑾接过青童递来的温水,强撑起身子一股脑灌下,几缕水珠串子顺着她的下颚滚落,沾湿了她半片衣襟。

    郭瑾面色凝重地望着手中换上的药碗,碗中的药汁黑糊糊一团,似乎比黑芝麻糊还要粘稠,闻之便有恶苦盈鼻,郭瑾按下呕吐的生理反应,捏住鼻子一口气闷下药汁,然后迅速接过青童递过来的麦糖与干枣。

    由于自己掌握的信息过于稀少,想着说多错多,郭瑾并未主动开口言语,而是老神在在地倚回身后的白玉靠枕上,忍着硌人的感觉,冲对面圆滚滚的小姑娘微微颔首笑笑。

    青童见自家公子不仅毫无怨言地饮下了药汤,还一反常态地闭口不语,突然就有些惶恐,她微微倾身凑上前去:“公子若是好些了,青童便去叫主君前来瞧瞧公子?”

    主君?莫非是原主的老爹?

    郭瑾点头示意,对面的曲裾少女见状叹息道:“青童知道公子早有宏图壮志,昨日跳湖一事定是另有隐情,公子既然不愿多言,青童亦不会多嘴询问,只望公子仔细身体,莫要白白虚耗了精气。”

    话罢,那姑娘提裙便去。

    郭瑾注视着那人牙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漫天风雪中,脑中突然就忆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公子什么鬼?!

    她一个秀外慧中的优质女博士,还没有开始自己甜甜的恋爱,也没得体验过山阴公主的快乐,她才不要穿成男人啊摔!

    于是乎,某人颤巍巍伸出手指,顺着绣有流云纹的襟口探入,在自己的胸前一阵胡乱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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