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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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藏匿于黑暗中的无数残魂断肢,腐骨烂肉,狰狞着面目,挣扎嘶吼着向他奋力扑来,仿佛濒临绝境的人望见一丝生机,饥饿至极的猛兽嗅得鲜活的血液,却在奔至距离他一米之处消散为青烟一缕,化于无形,只余一声声阴森可怖渗入骨髓的尖鸣惨叫。

    像以前千百个午夜一样。

    他甚至记不清从哪一天开始,夜晚成了他的噩梦。

    每当太阳升起,他都以为自己会习惯它们的存在,不再惧怕它们,可夜幕降临,惨鸣在耳边响起时,密密麻麻的怪物失控般不顾一切般扑向眼前时……

    所有戾气和恐惧自心魂之中席卷重来。

    能想象在照镜子时,一个个血肉模糊白骨森森的陌生东西突然在镜子里出现,赤红着双目,绝望发狂,直冲镜前人而来吗?

    而这是他每一天的正面真实经历。

    他麻木地睁着眼睛,看着它们一波又一波的飞扑又消逝,直到眼睛愈加炙热,连同头部也变得沸腾起来,一种想把自己把周围一切全部摧毁的热烈急促感油然而生。

    这才是他最害怕的,他正在变得和它们越来越像。

    不自觉地,他将自己的身体缩进了更暗更冷的角落。

    可是,还不够,远远不够……

    就在这时,他听到窗台传来扑通落地的闷响,以及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女声。

    他一时竟想不起她的身份名字。

    她半转过身,似乎被他吓到了,动都不敢动。

    他心底自嘲,他应该自信点,去掉“似乎”,他是一个怪物,所有人厌恶又害怕的一个怪物,被怪物吓到不算稀奇。

    可是突然,她竟然转过身,主动向他走来,脸上还挂着明亮的形容,向朋友一样和他打招呼……

    他也是在此时,突然认出了她是谁。

    易苇这次话又没能说完。

    就在她出声的一刹那,陆子霄像是突然灵魂回窍,嗜血的眼神直直刺向她,疾风一般冲过来,一把扼住她的脖颈,将她紧紧抵在了窗前。

    易苇无语至极,那么简短的几个字,就不能先让我把它们说完吗。

    当然,她现在更多的是欲哭无泪。

    她怕蝴蝶效应,怕陆子霄的失控提前发生,怕自己秒变炮灰。

    但她得镇静。

    她镇定不下来。

    “敢不带护卫来这里找我,不怕我把你杀了?说!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扼住她命运喉咙的人,瞥了眼窗外和她四周,如是质问道。

    他不信她昨天还对他打打杀杀,今天突然转性。事出反常必有妖,按照易苇的性子,定是又想出了更阴毒的伎俩。

    易苇被他眼里的血色吓得瑟瑟发抖,大大的眸子里盈满迷朦水光,眼泪如同开闸一样哗哗往下流,她强烈的生存意念迫使她用尽全力抬起手,抓在了他硬邦邦的胳膊上,“呜呜呜~”

    她倒是想说话,想和盘托出,想举小白旗,他先把手松开,给她机会说啊!

    从他的话里,她算是听出来了,他刚才就是因为认出是她,才故意出手的。

    果然是有够厌恨她。

    她可以理解,要是原主像折磨陆子霄一样折磨她,她不把原主大卸八块,也得暗地里想办法下毒毒死她个小崽种了事。

    但她已经穿成原主,屁.股决定脑袋,只希望他圣母心爆棚一回,放过她原谅她,她一介孤魂是无辜的。

    手臂上传来一点痒痒的软意,陆子霄低头看了眼,一只纤白的小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与其说是抓,不如说是搭在他手臂上,指头还在他手臂上挠了两下,只两下,可能连挠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猛然抬头,看着她泪水涟涟的脸颊,美丽又无助,手中脖颈雪白,青色的血管隐约可现,细弱得宛如初生的花枝,不堪一折。

    面前的易苇,破天荒地,让他联想起薄薄的白纸,和一种名叫朝生暮死的纯白色小花,朝生暮死开在下雨天枯死在晴天,花期最长不过三天。

    就算他不对她动手,她也活不了多久,何必脏自己的手。

    易苇本来还以为小命要交代在这里,正打算向系统央求让她死得痛快些。

    谁知最后一口气没下去,陆子霄忽然大发慈悲放开了她。

    [与主控人物肌肤相亲三分钟任务达成,奖励二十积分。]

    易苇,“咳咳咳咳咳咳咳……”

    瘫倒在地上大咳特咳,大喘特喘,丝毫不顾忌形象。

    夸张得让陆子霄这种冰山脸都直皱眉,不过他皱眉不是因为看穿了易苇的表演套路,是硬生生叫她咳出了点不忍和内疚。

    再怎么样,易苇也是他小姑姑,是个比他还小三岁的小姑娘,没对他起过杀心,他刚才却真的想致她于死地,只差一道力的事。

    五号,[你认真的?]

    易苇,[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曹雪芹]

    五号,[体力剩余十分钟。]

    易苇咳声暂停了几秒,靠在墙上喘气,接着身体一翻,袖子一甩,又是一阵猛咳,趁着转身,她偷偷把伤药甩了出来。

    夹杂在易苇声嘶力竭咳嗽里的清脆药瓶碰撞声,轻而易举吸引了陆子霄的耳朵和眼睛。

    他缓缓蹲下身,将坠落在地上的两个小瓷瓶一一捡起。

    怪异地瞧了易苇一眼,然后打开嗅了嗅。

    口中喃喃自语,“伤药?”

    陷入了沉思。

    易家是做药草生意的,耳濡目染,小一辈个个对常用的药草药品如数家珍,更别说天生过目不忘脑力极强的陆子霄了。

    易苇那边辛苦咳着,可耳朵全长在了陆子霄这边。

    听陆子霄自语,她知道自己该唱另一出戏了。

    吸了吸鼻子,她劈手从陆子霄手中夺过药瓶,声音有些嘶哑,带着点娇嗔般的怨意嘟囔道,“药瓶上白底黑字写着呢,好心当成驴肝肺,不要就拉倒……”

    陆子霄眸中的血色依然存在,他深深看了易苇一眼,“给我的?”

    她独自带一个弱丫鬟前来,不是设好陷阱刁难他,是特地来给送伤药?

    “你…背上的伤好些了吗?”也不直接回答他,易苇委屈吧啦地哽咽道,她拿出手绢,抹去双颊上的泪珠,眼泪疙瘩却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看起来格外楚楚可怜。

    从不知道一个人能够流这么多泪水,更从来没有任何人在他面前哭过,还哭得那么凶,陆子霄表面冷静,心里却很是不知所措,他发自内心觉得易苇一定是水做的,身体里藏着一个泉眼。

    沉默了一会儿,他站起来,背过身,一身玄衣在黑暗里显得异常孤寂,“你走吧,这点小伤我应付得来,不要再逼我对你动手。”

    口是心非的死别扭。

    易苇恨恨地在心里吐槽。

    她怎么肯就此罢休,不趁着他心软攻下一城,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可就难了,况且,不能白瞎了五个体力!

    扶着墙跌跌撞撞站了起来,几步走到陆子霄面前。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主角不愧是主角,这个头可真高,比她整整高出了一个半头。

    小心翼翼地扯了一下他的袖子,易苇昂起脑袋,无比真诚恳切地对他道,“子霄,无论你信或是不信,我都为以前的事向你道歉,也甘愿接受你的惩罚和报复,付出做坏事的代价,只求获得你的原谅。”

    说着,易苇深深低下头,“对不起”三个字在她嘶哑哽咽的嗓音下,沉重又真挚,其中悔恨之意不必言表。

    她能感觉到落在她发顶的目光的重量,但猜不准他的意思。

    默声倒数三秒,三,二,一……

    他仍旧没有任何表示。

    易苇抬起头,她不知从哪掏出一条刺鞭,塞进陆子霄手中,说出的话任谁听都觉得疯狂,“冤有头债有主,我从前欺凌你的,折磨你的,你统统都打回来吧。”

    易苇也不想这样,可陆子霄没有一点原谅她的意思,她只能来一回狠的逼他一把了,赌的就是他不会出手打她。

    赌赢了还好,如果赌输了,她回头一定要把系统和原主骂个三天三夜。

    说完,她自觉地半转过身,蜷缩进墙角,双手紧紧捂住了脸,只露出铺满乌发的背部。

    陆子霄静静地看着她(装逼)。

    明明一副英勇无畏慷慨就义的样子,却在听到一点风吹帘子声时,慌忙强调道,“咱们先说好阿,打人不打脸,不然,我照镜子会被自己丑死的……”

    瓮里瓮声,哭里哭气地。

    陆子霄差点笑出来。

    心里的气愤也莫名其妙消了大半。

    现在的这个易苇,与以往的易苇相比,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以前的易苇只会一昧地发泄负面情绪,将自己的恶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根本不可能关心任何人,更加不可能向他低头道歉,做出这种有点…可爱可笑的行为。

    “砰呲”一声,他将鞭子扔到一边,看着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小身影,“你起来吧,我不会打你。”

    赌赢了。

    易苇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在书中,男主代表的就是光明与正义,向来一言九鼎,说不打,那肯定不会打了。

    她捂着脸战战兢兢站了起来,从指缝里看了看他的表情,很平静很淡定,也是,男主向来喜怒不行于色。

    “你原谅我了对不对?”

    陆子霄没回答她,而是一针见血问道,“你为什么突然之间转变如此之大?我想听你说实话。”

    你想听实话,我也不能告诉你我换芯了啊,会被当作邪魔歪道烧死的。

    易苇沉吟片刻,“昨天在父母面前,我说的便是实话,我以前脑袋有病,昏沉一回,清醒了,开窍了,知晓了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她补充道,“想必,你也听说过此类奇事吧,像一愚童,因为撞昏头,醒来突然变得耳聪目明,智力过人,我大概跟这种情况差不多。”

    陆子霄半信半疑,勉强接受了她的理由,他不是没猜测过易苇被附身的可能,可一看她披散着及臀长发的疯样,言语举止中疯劲,和以前的易苇如出一辙,变得不同的,正像她自己所说的,似乎只是她的是非观念。

    易苇见他脸色和缓,并没有把她的说辞当鬼话,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估摸着自己的体力剩不了多少了,她放下全程捂脸的双手,上前拉住陆子霄的手臂,娇笑着问道,“子霄,我很担心你背上的伤,看大夫了吗?上药了吗?没上药的话,我帮你上药好不好?”

    她语速快,尤其是到了后面几个问句,跟连珠炮似的。

    陆子霄是个冷淡慢热的人,被她乍然的热情吓了一跳,推开她的双手,拒绝道,“不必了,过两天就好了。”

    他顶多改观了一点对她的印象,不可能把后背交给她,把伤口给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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