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在海南打天下的单身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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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爱上了他,那是一个纯真少女

    对一个成熟男人的炽烈的爱,她知道

    这爱的产生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但是,爱火燃烧着她,在爱火中受煎

    熬的人是没有理智的。《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

    那爱火把她融化,她执着地热烈

    地追求着一个美丽的童话。他的成熟

    与稳键,他的如父兄般的宽厚与爱

    护,他的机智的思维与幽默的谈吐,

    使他在她的眼里成了一个超越世俗的

    非凡的神。

    她献给他真诚的情感,献给他少

    女的温存,献给他火热的吻,献给他

    自己能奉献的女人的一切……

    离了那块土地,就是告别了昨天。

    踏上这艘海船,便是掀开了新一页。她真有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感觉。

    然而,她马上就体会到这新生活的第一页就不平静。轮船在大海中颠簸,她的五脏六腑仿佛都翻了个个儿,好不容易船靠了岸,她浑身酥软得像散了架。

    儿子还好,刚五岁就很坚强,尽管小脸蜡黄,但他咬紧牙关,不哭闹,不纠缠妈妈,只是牵着她的衣角,随着潮水般的人流走出码头。

    她的身前身后尽是些内地人。也许,他们之中的不少人,都和自己一样,是为了逃避一种难以逾越的人生障碍,才怀揣着那些文凭、获奖证书、专利证书等等证明自己身份价值的东西,带着一个梦幻,奔赴这个充满诱惑力的岛屿吧?她想。

    这个蓝色的岛屿,能给人们带来什么呢?

    她拉着儿子,走进路边的一个“大陆餐厅”。这大陆餐厅其实只是几根瘦竹杆搭起的一个布篷,开“餐厅”的是几个流浪求职者。

    她在那乌黑的条凳上坐下,一个北方姑娘就迎过来,因为都是内地客,所以分外热情。那姑娘关切地问:“晕船了吧?”

    她点点头,笑了一下。

    那姑娘走到灶间端出两碗稀饭,两只咸鸭蛋,说:“晕船这种东西最好,在码头边上,我们的稀饭和咸鸭蛋最受旅客欢迎了。”

    那餐厅的姑娘问她:“从哪儿来?”

    “河北。”她说。

    “来找工作?”

    “碰碰运气吧!”她说。

    “挺不容易呢!我们来了两个多月了,还是到处碰壁。从理论上说,海南需要15万人才是一个,可是,现在各个机构还不健全,容纳15万人才是一个漫长过程。这里现在还是以农业为主的经济结构,工业基础薄弱。刚刚建省,一下子涌来这么多内地人,海南人很反感的。他们觉得我们来抢夺他们的机遇,于是从维护自身利益出发,他们便衍生出一种情绪,那便是对内地来求职的人报以冷淡、傲慢、拒绝和排斥的态度。你初来乍到,自己要多加小心哟。”那个姑娘很热心地对她说。

    她很感激地点了点头。都是异乡客,在这里却好像成了知音。

    她默默地喝完稀饭,要付钱给那姑娘,那西安姑娘豪爽地说:“算了,这顿便餐算是我给你接风,祝你在海南走好运。要是混不下去,就到我们这儿来。我们都是西安大学的,走读生,国家不包分配,只好自己推销自己,到这里来闯一份事业。不过你要是走了鸿运,也别忘了我们,给我们一个发财的机会哟!”那姑娘开起玩笑来。

    她提着行李,抱着儿子,走在海口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这里交通真乱,窄窄的小街挤满了车辆,似乎一切都表现着初创时的混乱。三轮机动车冒着黑烟,隆隆地在马路上跑着。塞车了,丁字路口的几个方向都是长龙般的车辆,几个交通警满头大汗地疏导着,鸣笛声,人的喊叫咒骂声响作一团。

    一个黝黑的海南人骂骂咧咧地说:“都是这些大陆淘金客!他们来了,交通也乱了,房价也上去了,东西也贵了。海南不开放的时候,谁也不拿这里当一回事,如今办大特区,要富裕繁荣了,他们倒首先来这里抢饭碗!”’

    几个内地来的年轻人生气了,反击道:

    “妈的我们别乡离土到这里,是来建设海南的。大特区的政策是党中央给的,难道让你一家受惠?没有内地人漂洋过海,凭你们海南当地的文化素质,想办好大特区,做梦去吧!说话再这么没遮没拦的,小心烂你的嘴巴!”

    这几个“内地人’和那个“海南人”撕扯起来,有人过去帮忙,有人过去劝架,路口显得更拥挤不堪了。

    儿子吓得偎在她怀里,她连忙躲得远远的,紧紧地捂住那个小皮箱,那小皮箱里装着三万块钱。

    她觉得眼前一片迷蒙。在心中勾画过无数次的婆娑椰影、金色沙滩、美丽的红树林和黎族风情都很遥远了。

    她嘲笑自己,经历了那么多人生坎坷,竟还有这么多少女的浪漫,天真的梦,并常在梦中被一个新的世界而笑醒。

    这,就是那个新的世界吗?

    但是,她并不后悔,从下了这个决心以后,她就义无反顾地往前走了,她坚信自己迈出的这一步是坚实的。

    因为,往事不堪回首。尽管那是一个非常平常又非常古老的故事,尽管那是一个没有新鲜感的俗而又俗的故事——

    她爱上了他,那是一个纯真少女对一个成熟男人的炽烈的爱,她知道这爱的产生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但是,爱火燃烧着她,在爱火中受煎熬的人是没有理智的。

    那爱火把她融化,她执着地热烈地追求着一个美丽的童话。他的成熟与稳键,他的如父兄般的宽厚与爱护,他的机智的思维与幽默的谈吐,使他在她的眼里成了一个超越世俗的非凡的神。

    她献给他真诚的情感,献给他少女的温存,献给他火热的吻,献给他自己能奉献的女人的一切……

    她不怕那传统道德观念像一座沉重的大山横在她面前,她勇敢地跨越了。当她从这山上跌落下来时,她发现自己已遍体伤痕,几乎体无完肤了。

    他的妻子在大街上揪住她,羞辱她。

    他的儿子,一个比她仅小两岁的小伙子在她的单位揪住她,打她的耳光。

    审讯似的询问,冷酷的面孔,指指点点,带有戏剧性的议论,像风暴一样向她袭来。

    她很冷静,她觉得自己没有错。她大胆地爱了,她享受到了爱所带给她的精神与肉体的欢愉。在这炽烈的爱中,奉献就是一种享受,尽管这奉献结的是一颗苦果——她怀了他的孩子。

    但是,谁也不知道这苦果的孕育。如果有人知道了这件事,那舆论就更会张大巨口,能把她活活地吞下去。

    是的,谁也不知道,连他也不知道。

    她一个人悄悄地躲到乡下,她像是要把那沸沸扬扬的风波避过去,其实,她是要去把那孩子生出来。

    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但她却越走越远。那自幼养成的执拗个性使她以异乎寻常的勇气去面对一切,哪怕为这一切所付出的代价是葬送自己。

    她终于葬送了自己,她丢失了工作,成了一个无业者,但她又拥有了一个生命:一个刚刚出生的没有户口的儿子。

    她给他打了电话,告诉他茫茫尘世又多了一个小生命时,她的口气异常平静。

    她从话筒里,听见他紧张急促的呼吸又听见他惊慌的语无伦次的辩解,这时候,她才真正感到了沉重。她抵挡住了各种武器的进攻,却倒在自己所爱的人的剑下。昔日那个英武洒脱魁伟的有丈夫气概的他,竟成了一个那么懦弱的人。轰隆隆一声巨响,那个她心中的偶像崩塌了,只剩下一片灰蒙蒙的烟尘。

    她告诉他:不要惊慌,不要害怕,不要怕承担责任。那个孩子不是他的,一切责任由她自己来负……

    他在电话里感动得哭了,一个魁伟的成熟的男子,像个小孩子似的嘤嘤地哭了。

    她理解他,也原谅了他。一个男人不会轻易离开家庭,一个成功的男人不会轻易抛弃他多年努力经营而带来的名誉、地位。需要索取的时候,他们贪婪得像一只狼;需要奉献的时候,他们怯懦得像一只羊。

    但她一点也不后悔,她毕竟爱过了。她带着一个没父亲的“黑孩子”,在众人的白眼奚落下生活着,儿子五岁了,长得已经有点像他。

    她终于决定出走,因为她听说那块神奇的亚热带土地是十分宽容的。临走的时候,她还是给他挂了个电话,告诉他这个消息。

    他默默无言,话筒的那边是一片寂静,她知道他在受着撕心裂肺的剪熬。她不能再折磨他,也不能再折磨自己,啪的一声,她把电话挂上了。

    第二天,一个大妈给她送来一个书包,说是一个男人让转交的。她打开那书包,里面有一万块钱,除此以外,连张字条也没有。

    她坦然地把钱收下了,她知道这其实并不是钱,而是一个男人的负疚。他依然在小心翼翼地避着,不敢来看这“黑孩子”一眼。

    就这么简单,她来了海南岛,开始了一个单身母亲在异地他乡的生活……

    她住进了海口的一家小旅馆,这小旅馆乱哄哄的,几乎每个房间门口都挂着一个某某开发公司或某某公司海口办事处之类的牌子。出出进进的人,有的西服革履,腋下夹着公文包,忙忙碌碌;有的神色恍然,早出晚归,回来后哗哗地冲凉,然后点起煤油炉煮挂面。她知道这里鱼龙混杂,在一个新开发的经济环境里,这也许是一种必然的现象吧?

    她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否则在内地就不会做出那样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她安顿下来后,便提着暖瓶去水房打水。

    “哟,好漂亮的大陆妹!”她听见身后有一个男子的声音。

    她连头也不回。

    她见得多了,她从男人的目光里,知道自己的魅力。她的确长得很俊俏,25的女人,充满青春朝气,正是一朵刚刚绽开的鲜花。生了孩子后,她身段丰腴,更增添了成熟的美感。一个人到海南来,她知道该怎样保护自己。

    她静静地打好了水,向房间走去。

    两个男人挨过来:“需要我们帮忙吗?看你像是刚刚到海口来,人生地不熟,有不方便的地方,尽管找我们啦!”那两个男子嘻皮笑脸地说

    “谢谢,用不着。我在这里有很多朋友,他们明天一早就到这儿来接我。”她说。她看到有一个男人的手臂上刺了一条青龙。

    “那好那好,有朋友就好。我们也是朋友,有事情尽管说话,我们在201房间。”那个男人讪讪着说。

    她回到房间,把门从里面扣上,从手提箱里摸出一把银餐刀。

    她躺在床上,搂着儿子,寻思着该怎么在这块陌生的土地上站住脚。

    终于置身在这个城市了。仿佛只是一夜之间,她踏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一个熟人也没有,一个朋友也没有,真像是一个梦。窗外有一轮圆月,淡淡的月光洒进来,银辉流泻在水泥地上,儿子已经睡熟了。这是个喧闹嘈杂的城市,充满活力和机会,也有不少暗滩险礁,这个城市虽然被她多少次在心里描绘过,但真踏上这块土地时,却并没有一点亲切感,仿佛一个关在城门外的人一般。她想起了他,那个给她带来过幸福和痛苦的他,此刻会不会惦念她呢,会不会惦念他那不敢承认的儿子呢?天各一方,她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和寂寞。

    但是,她知道,在这块陌生的土地上,人们对她的了解也是陌生的,在这里,没有人计较她的过去,没有人议论她的历史,没有人问她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她的身上不再背负着那个沉重的包袱。

    一个自由人!只要有了这个,太阳就每天都是新的!

    她带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沉沉地睡去了。怀里依偎着儿子,那个她和他的苦果;枕头下藏着那把银餐刀,那是一个无助女人的守护神……

    第二天一大早,迎着海南的丽日,她提着那只皮箱,抱着儿子出发了。这是一个单身母亲和她的全部家当。

    来海南前,为了养活自己和儿子,她开始“练摊”。练摊这个行当,在中国也许是最能锻炼人的,它需要胆识、魄力、机智、狡诈;需要和“两个爷爷八个爹”周旋,跑工商税务,给环保、消防部门上贡,给卫生防疫部门、街道居委会的大妈大嫂们磕头作揖,还要学会和同行的哥们儿姐们儿应酬交际。话不能说得太实,也不能让人觉得太虚;得精明,但不能让人觉得刁滑;得老练,又不能让人觉得失去天真。一个女人练摊,就好像是在炼狱里翻了个个儿,那种甜酸苦辣的滋味,那种人生的百般感触都得体验一遍,才能够出道入世。她在折腾了几年以后,含辛茹苦地把自己练就成了一个敢冲敢闯、不屈不挠的人,她敢于到海南来,就是这种处世经验赋予了她勇气。

    她又来到码头,到那个西安大学生的“大陆餐馆”里找到那几个好心的姑娘。“都是内地人,帮个忙吧!”

    那几个西安姑娘特别爽快,她们知道,一个女人若不是实在没办法,是不会带着孩子到这天涯海角来闯世界的。看着这几个年轻姑娘的热情劲儿,她感动极了。这些姑娘不是真正生意场上的人,她们是大学生,她们没有生意场上那些人的油滑狡诈。她说:“你们放心吧,我来海南是奔大事来的,我一定不会失败。若是我先弄成了,绝对忘不了你们,到时候,是开公司,还是承包企业,或者是干正式饭店,随你们挑!”

    她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这么大的口气,这么执着的自信!那几个涉世不深的姑娘被她说愣了,竟呆呆地看着她,半天醒不过味儿来。过一会儿,她们明白了:眼前这个比她们大一二岁的单身母亲,绝对是个人物!

    这几个西安大学生找来了几个男同学,都是膀大腰圆的小伙子,这几个男同学是西安师院体育系的,陪着她回到了旅馆,左右护卫着她,颇像是几个保镖。

    他们打开旅馆的房门,在那小房间里喝啤酒,大声唱着苍凉悲壮的歌。这几个小伙子们还跑到刺着青龙的男人房间里,借火点烟,虎视眈眈地看着那“两条青龙”,目光里充满了挑战。

    他们折腾了一整天。晚上,他们走了,大声吆喝着拦住了一辆“的士”。她送走他们,开始体味到这块土地的温暖,这些朝气蓬勃的大学生,成了她到海口后第一批知心朋友。

    她每天白天出外找工作,晚上把儿子从“大陆餐厅”接回来。她忙碌起来,一个单身母亲开始脐身大特区的竞技场了!

    她没有太高的文化,不能做翻译、电脑打字和到高科技领域公司去服务。她得一步步从头做起。她长得漂亮、妩媚,这也许是一种资本,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当了一名按摩小姐。

    在海口宾馆东南几百米远,有个富丽堂皇的金岛大厦。这天,海南的几家报纸都打出了广告——金岛大厦招聘芬兰浴室按摩小姐。

    她去了,并且力挫群雄,被浴室经理看中了。这浴室经理对她说:“芬兰浴室是种高消费场所,按摩小姐不是个低贱的职业。只要自己看重自己,别人并不敢轻视你。芬兰浴室也是社会的一种需要,为社会服务,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你是大陆文化和意识形态教育出来的,不用我多说什么了,只要你干得好,我不会亏待你。”这经理是个香港人。

    她没有告诉浴室经理自己是个单身母亲,更没有告诉他,自己有一个五岁的儿子寄养在“大陆餐厅”。

    芬兰浴室的按摩小姐都是2o岁出头的漂亮姑娘,有宁波的、有四川的、有上海来的,也有海南当地风姿绰约的黎族姑娘。有的小姐说:“这按摩小姐没什么可怕的,只卖工不卖身,管它给谁按摩呢,做它个三五年,挣个十万八万的,再回老家去嫁老公。”还有的说:“来按摩的外国阔佬可不少,港澳台的老板也多,若是有缘,找个知冷知热的外籍老板,这辈子也算有个好依靠。”一个颇会算计的四川姑娘说:“特区男人都有钱,会花会享受,不是去酒楼就是泡舞场。这些阔佬们做完按摩,一伸手就给几百元小费。我们一天做十个八个的,先到小康。”

    按摩小姐的工作很辛苦,每天从中午开工,一直干到第二天清晨五六点钟收工,按摩小姐们累得腰酸腿疼。她打夜工,顾不了儿子了。“大陆餐厅”的西安姑娘们说:“你尽管去做你的工,孩子放在我们这里好了,谁还能没有个困难呢?都是来建设特区的,大家应该互相帮助。”她感动得直掉眼泪,但是她没告诉这些单纯的女孩子们:她在金岛大厦的酒楼里做芬兰浴室的按摩小姐,因为这些大学生虽然是观念最解放的,但同时也是最坚决的“卫道士”,她们对“按摩女郎”、“发廊女”这类职业是很反感的。

    按摩小姐的工作报酬很高,在芬兰浴室,除了经理以外,她们的工酬是最高的。工资、奖金加上客人给的小费,一个月四五千元是很轻易就到手的。在芬兰浴室,她的工作证号是8号,这是一个很吉利的号码,因为和“发”谐音,再加上她容貌清甜,丰姿可人,所以最受客人欢迎,客人们常常慕名而来,点名要她给服务。

    不过芬兰浴的按摩小姐也真不好当,有许多客人都不规矩,他们好像不是来做按摩,而是来寻开心的。一次,一位港客接受她的按摩,对她动手动脚,她哄笑地打下那港客的手:“李先生一定是有妻室的人,该知道怎样尊重妇女哟。我们出来混碗饭吃不容易,李先生多关照喽。”她笑得很甜,说话软中带硬,按摩动作也很得体,那位李先生老老实实地躺下了。

    她做按摩小姐并不单纯是为谋生,而是为了拓宽自己的生存境地,她通过这工作,结识了不少有经济地位、有社会门路的海内外客人,为自己的日后发展铺下一层层关系。

    她每天清晨做完工,就匆匆赶到“大陆餐厅”去看自己的儿子,儿子很懂事,依偎在妈妈怀里,用脸蛋蹭着妈妈说:“妈妈,你不要烦恼,这里的阿姨对我可好啦!”

    有一次,一个客人点名让她给服务,她拿着热毛巾走进按摩室,见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臂上刺着一条青龙,她心里一惊,按摩过程中,那“青龙”把手臂环过来,摸她的乳胸,她一巴掌把那只淫恶的手打开,气愤地说:“我们是按摩小姐,不是鸡妹。你找错对象了,这按摩院不是妓院,要想寻开心回家打你老婆去吧!”

    那“青龙”腾地一下子坐起来,吼叫道:“你知道老子是干什么的?告诉你,这里就是我的天下!你告到哪里也没有用。你们这里的保安人员见我都怕,我走在街上,一挥手,就会来几百个弟兄,你一个大陆妹,想和我抗争?我说让你死,你就活不了!”

    她十分冷静,铁青着脸义正严辞地说:“海南大特区不是坏蛋的天下,能容得下你们为非作歹?你滚出去!我就是要和你抗争,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那“青龙”没想到这娇弱的女子竟有这么大勇气,他一时竟愣住了。这个“黑社会”人物碰了钉子,悻悻地走了,临走时甩下一句:“等着瞧吧!”

    她终于离开了全岛大酒店的芬兰浴室,经理一再挽留她,但她还是不做了,她要开始为自己干事啦。

    经理无奈,只好让她走,对她说:“祝你事业发达,财运亨通。实在难混下去的时候,再回来,你走了,对我们是个大损失,你是一个很好的按摩女郎。”

    她说:“人不能总吃青春饭。再说,我已经是个母亲啦!”

    那经理吃了惊:“哦?你是个母亲?”

    她在海口的博爱路,租下一间门面房,那房主要价不低,而且颇有一套振振有词的理论:“在海口,现在什么东西最贱?那就是人,人满为患啦!什么东西最贵?那就是房,是人就离不开房子。现在办大特区,大陆人涌到海南办事业,人比椰子树都多啦;办公司、开商店,谁不需要房子?简直是寸土寸金啦。海口房子本来就紧张,有百分之二十的居民没房住或者缺房住,人均居住面积不足2平方米的有2000多户呢,占海口总居民的百分之三点八。市政府规定房屋租赁价格最高一平方米10元,但实际上都是50元,我只收你45元,简直是跳楼价啦,对亲爹娘我也不会这么优惠的。我这房子的位置是最好的,在繁华路段,要不是看你一个年轻女人孤伶伶很可怜,我才不租给你呢!”

    那房主色迷迷地看着她。

    她明知是“宰人价”,可也得答应下来。她必须得有个自己干事的落脚点。她雇人把房子修饰了一下,半个月以后,她便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在这条街上开张了一家当铺。

    一个白底黑字的‘当”字旗迎风招展,引来了很多人来看新鲜。开张那天,鞭炮噼噼啪啪地炸响了一条街,当铺里人头涌动,人们议论纷纷。

    “大陆餐厅”的大学生们都跑来贺喜,一些她在按摩室认识的老板们也闻讯赶来。贺联贺匾排了长长一溜,她满面春风地八方应酬,“大陆餐厅”的姑娘们佩服极了:

    “你可真行,来海口没几个月,就有自己的事业啦。你看我们,读了那么多书,敢冲敢闯的,可还是书生气十足,一到社会上,就显得没竞争力啦。海口大学生如牛毛,不值钱啦。还是你行,爆个冷门,开当铺!我们只能卖稀饭咸鸭蛋。”

    那几个给她当过“保镖”的小伙子说:

    “嘿,你可真敢想,居然想出这么个买卖,开当铺!超前思维,你真有经济头脑。”

    其实,她并不是超前思维,在海口,早已经有了不少家当铺了。但是说她有经济头脑,却是没错,她看准了这个行当的利润,只要有本钱,在经济狂飚骤起的大特区开当铺,绝不是个赔本的生意。

    一个记者对海口的当铺曾做过这样的描绘:

    “……当铺作为海南特定环境下的经济实体,虽然还处于探索阶段,却已充分显示出必将‘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前景。近一两年来,由于银根紧缩和开放搞活的相互矛盾,海口市的典当折卖行异军突起。目前仅海口市大大小小的当铺就有31家,从业人员300多人,而解放初,整个海南岛仅有20余家。现在仅海秀路约800米的路段就被5家当铺‘割据称雄’,并越来越形成一种竞争局面。几乎所有的当铺都是小巧玲珑。装饰得富丽堂皇;几乎所有的当铺都供奉一尊红面金缕、招财进宝的‘财神爷’;几乎每月农历初二、十六两天,所有的当铺都是鞭炮齐鸣,香烟缭绕……”

    10万人才跨海峡,并不是人人都能找到如意的工作,有的连个饭碗也没有。不少人“流落街头”,囊中羞涩,开始往当铺送一些稍微值钱些的东西,手表、相机、乐器、首饰等等,使海南最初的当铺有了生机。后来受经济大气候和市场疲软的影响,一些工商企业和个体户商品积压而求贷无门,资金周转不灵,于是当铺又成了这些企业和个体户生产经营过程中获取急需要资金的一个有效渠道。变幻莫测的市场,铤而走险的竞争,使人们把当铺当做一个“聚资筹款”的场所。海南要有大发展,在经济风潮的波峰浪谷间,永不疲软的似乎只有当铺。

    她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不再去干“练摊”的老行当,而把自己有限的资金都投入到当铺的发展中。

    她有了一个临时的“落脚点”,可以不再住那乱哄哄的旅店,可以和儿子一起生活了。

    她开始雇“伙计”了,这“伙计”便是“大陆餐厅”的大学生,两女一男。有福同享,有难同担,大学生们不认为进当铺当“伙计”是屈才。他们觉得这是最实际的锻炼自己的一条路,他们自己也没有料到,在商品经济的海洋里学游泳,居然游到当铺里来了。

    她当当铺的老板,不仅有经商的经验,而且还有一个得天独厚的条件。她的父亲在退休前,便是国营寄卖委托商行的职工,干这行已40多年了。她从小就耳闻目睹了不少旧商品估价的经验,常有街坊四邻亲朋好友请她父亲给某件待卖的旧商品估估价,买来件旧货,也有人到她家请她父亲给看看是不是货真价实,她父亲看旧货的神态,很有特色,叼着一支大烟斗,眯缝着眼睛,马上就能说出个子丑寅卯,劳力士手表、老蔡斯照相机、亨得利挂钟、蓝狐大衣乃至后来的电冰箱、洗衣机、彩电、空调、录像机,从产品出厂日期到质量,她的老父亲都了如指掌。守着这么个父亲,她对一般的旧货也不外行,所以,开当铺她不用再请个行家来鉴定商品,自己完全能支起来。这也是她所以要在海口开当铺的原因之一。

    当铺一开张,生意就很红火,3个大学生,一个当财会,一个负责商品保管和出售,那个小伙子则内外应酬兼当“保安”,她自己呢,每天站在柜台前收典当物,这是最关键的一个环节。

    一天,一个从东北来的小伙子来到当铺,他神情沮丧,要典当一把吉它。

    她接过这把吉它一看,便断定这是一把好琴,那琴是棕黑色的,音箱板上有天然的漂亮纹理,用手一拨拉琴弦,嗡嗡的,仿佛从空旷的山谷里荡出的回声。这是一柄德国20年代的老琴,她对这种琴太熟悉了,因为她那个“黑孩子”的父亲就是一个极出色的业余吉它手,他就有一把这样的琴,他把那琴看得比命都重要。她记得,有多少次,她和他在湖畔的绿茵草地上依偎着,面对夕阳和粼粼水波,他弹起那柄德国吉它,放开浑厚低沉的嗓音,唱古老的德国民谣:

    多少个黑夜、白昼顺序过去,

    昼夜只有一个梦想在我心中——

    想着你,想着我们的幸福。

    我的命运也完全由你决定。

    当星星熄灭了最后的光辉,

    当太阳带来了清晨的问候。

    我的爱人这时在做些什么?

    我不知道。在孤寂中我感到忧愁。

    明亮的白昼刚刚静息,

    黑夜的阴影又在大地上降落,

    黑夜的忧愁紧紧压住了我的心,

    我的爱人这时在做些什么?

    亲爱的,你占据了我的心灵,

    我的心灵不断思念着你,

    但愿你对命运之神永不屈服,

    我是你的旅伴,永不分离。

    她最爱听他弹唱这支歌。在歌声中,她看到一副美丽的图画,夜幕降临,雨燕低飞,零乱了满湖的星影,就是在无数个那样的夜晚,在柔软的青草地上,她把自己一次次地献给他……

    眼前的这把吉它引起了她痛苦的回忆,好一会儿,她才问这琴的主人:“这么好的琴,典当?”她知道这琴的价值,因为她曾把他的那柄琴拿回家里玩,她父亲看见了说:“这东西是个宝贝,顶得一个钢琴价。现在在世上,这样的琴已经没有几把了。”

    那年轻的东北人说:“没办法了,我只有典当它。我被人劫了,钱、物、还有手表都被人劫走了。在一条巷子里,几个烂仔前后堵住我,但是他们留下了这把琴,他们不知道这琴能值多少钱。我是到海南来求职的,工作还没找到,先栽了跟头。我到公安局报案去了,他们说被抢了1000来块钱不算什么,不以为然。也许这样的事太多了,他们实在顾不过来。”

    她问:“你怎么带着把吉它到海南来呢?”

    他说:“我离不开它,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我是音乐学院的学生,学声乐的,可是海南不需要我这样的人。我没办法了,只好先把这吉它典当了,然后去打工。我总不能饿着肚子弹琴。我曾想在街上弹琴唱歌,靠卖艺为生,但是不行,我在街头上一站,腿就打哆嗦,什么歌也唱不出来了,也许是我的观念还跟不上大特区的形势……”

    她给了那年轻人5000块钱,把琴收下了,并对他说:“拿这钱去好好闯一份事业吧,注意不要再让贼抢了去。这琴留在我这里,永远我也不卖出去,无期限典当,随时你都可以来赎回去。”

    那年轻人感动得泪花在眼睛里打转。他接过钱,向这位年龄和他差不多的女老板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她在当铺里,经常和各色人等打交道,有经营不善濒于破产的个体户,有嗜赌成性弄得家破人亡的赌徒,有看不准行情或市场突变积压了货物的商业企业承包者……她来者不拒,大买卖、小买卖都做。从成批的录像机到一箱箱棉布裙,从一台旧彩电到一副水晶眼镜,她典进卖出,周转从容,即为不少人解了燃眉之急,她的当铺家底也殷实了。

    她在芬兰浴室认识的那些老板,有的还真给她帮了不少忙。他们对海南情况熟悉,在海口当铺的激烈竞争中,他们把不少需要资金的小企业承包主介绍到她的当铺来。于是,生产资料、机器设备、滞销产品都被送来典当。她把价儿压得很低,她说;“我不能当垃圾站,我也得考虑发展。我的价格不高,是为了刺激你们去奋斗。人有了压力,才能有动力。帮忙是没有说的,不然我一样也不收。但我们这里不是银行,是典当拍卖行,我帮你们跳出火坑,拿着钱再去苦干,便是救了你们。可你们也得照顾我,一个单身女人拿出这么多资金来收你们的货,可是担了不小的风险呢!你们赎不回去,就都砸在我手里了;你们能赎回去,我只赚了一点手续费,可是得租场地给你们保管,这容易吗?”

    她开的价很冷酷,并且毫无讲价还价的余地,可话却说得入情入理。在家乡那几年“练摊”的经验使她在商务中游刃有余。

    可是,她也有难应付的事情,因为那几条“青龙”始终在纠缠着她。

    她在芬兰浴室遇到过的那“青龙”,常趿拉着一双拖鞋,叼着“万宝路”到当铺来转悠。他的目光在两个女大学生的身上转来转去,然后便定在女老板身上。

    “嘿,财源茂盛!这买卖真红火呀!”他嘻皮笑脸地搭讪着。

    那个当“保安”的小伙子忠于职守,虎视眈眈地看着他,随时准备在他行为不轨时,把这“青龙”赶出去。

    她到海口几个月了,知道这“青龙”的底细,他有一伙弟兄,都是些社会闲流,他们的右臂上都刺着一条青龙,这些人到处惹是生非,是一群街头无赖。对这伙人,公安局也感到很头疼,因为这些“青龙”虽然劣迹不少,但又不涉及抢劫盗窃一类的大案,他们只是酗酒寻事,在街头起哄打架,所以犯了事,也不过是拘留几天,教育教育便放出来。他们是公安局的“常客”,在这几条街上,人们对这些“青龙”赖汉很怵头。

    这“青龙”看上了美貌女老板,屡次挑逗,都不能得逞。这天他走进当铺,奉承了几句当铺的生意后,使掏出一块怀表放在柜案上:“没钱买烟抽了,寻块表救救急,老板可要多开点儿价哟,我们可是老相识了。”

    她拿起那块怀表一看,那表金灿灿的,是一块真正的瑞士庆典礼品表,价格至少在2o00元以上。她对这“青龙”的东西不能轻易收下,说:“这表能值几个钱。不过按典当行的管理条例,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得出具发票。”

    “青龙”一下子火了:“发票?你怀疑我这是赃物?告诉你,这是我家祖辈传下来的宝物,六百多年啦,不为了抽口烟,我能典当它?你敢血口喷人,我告你诬陷罪,我多少懂得些法律!”

    她说:“你这传家宝可新鲜,85年的瑞士产品?你告我诬陷罪去吧,没有发票,这东西我不收。”

    那“青龙”一掌击在柜台上:“你一个按摩女,跟鸡妹差不多,还敢教训我?告诉你,我一挥手,这条街上的弟兄能来把你的铺子踏平!”

    那“保安”过来,扳住他的肩膀:“请你出去,少在这里要无赖!”

    那“青龙”一掌打在那大学生脸上,那大学生“保安”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他是体育系的学生,学体操的,身手特别矫健,他抬起脚,一下子把“青龙”踢翻在地,又一拳打在那“青龙”脸上,接着对那两个女大学生说:“打电话报警!”

    那“青龙”不敢恋战,骂骂咧咧地跑走了。她说:“这伙人不会轻易罢休,我到公安局去,你先避一避吧!”那大学生说:“不怕,几个烂仔没什么了不起。在海口,我的同学们有好几百,‘青龙’敢闹事,我们也不是好惹的!”

    他几个电话打出去,果然来了好多年轻的大陆学生,他们或坐或站,或谈笑风声或引吭高歌,在典当行里里外外的拥挤着,那股朝气蓬勃敢作敢为的气势,给她助了威风。

    “青龙”没有敢再来,也许是心虚,也许毕竟是乌合之众,也许,是这些年轻的大陆人那凛然正气镇住了他们。

    两年过去了。她已在海口稳稳地站住了脚。这个漂亮的单身女人在这块陌生的土地上打开了局面,她的生意越做越大了。

    她又租了一个门面,开了一间歌厅和一个餐馆,并把这两摊事儿交给了当铺里的那3个大学生,她们是她到海南后的真正朋友。

    她对他们说:“我说过,发迹便忘不了你们,你们有了这个落脚点,好好地奔自己的事业吧!不过,我这里也是承包制,你们完不成我的定额,我可要另外聘人喽!”

    那几个大学生说:“你比我们实际得多,跟你干了这些日子,我们学到不少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你放心吧,这两间门面不会给你掉价。”

    那个餐馆经营快餐,既经济又实惠,大众化食品特别受来海南求职的人欢迎。薄利多销,打出了信誉。其中有一份很便宜的稀饭咸鸭蛋,被称为“迎客餐”,很受人欢迎。还有一种薄薄的面饼,被称为“人才饼”,典型的北方风味。

    那间歌厅也绝不流俗。

    墙上的挂饰、音乐的曲目、歌厅的气氛都表现出一种浓郁的文化味儿,格调很高雅。

    服务小姐身着黎家服饰,笑脸迎客,来海南谋事业的青年和商界人士,愿意到这里聚一聚,谈事业开发,交流商情信息,洽谈商务。许多大陆同乡会和港澳投资联谊会也都愿意在这里举办各种活动。

    “大陆餐厅”的几个大学生在这里发挥了自己的聪明才智。他们为人们提供了一个娱乐的好场所,一个人际交流的媒介舞台。在这里,海南风韵和大陆情调融为一体了。

    有几个胳膊上刺着青龙的青年,也常到歌厅和餐厅来。他们挺规矩,不敢有什么非分之举,顶多是用目光尾随着服务小姐的婀娜身影,咽一下唾沫,叹一口气。这歌厅和餐厅里的保安人员一个个都很强健英俊,很有敬业精神,稍有“风吹草动”,他们会豁出命去来维护这两家生意。

    刺青龙的人有时也咧着嗓子走到歌台上,嘎声嘎气地唱一支歌,然后鞠个躬,退下来,也有人喝彩。这“青龙”见到老板娘,总媚俗地点头,伸出大拇指:“厉害,老板娘真正的厉害。”

    她也常来,晚上当铺打烊,她就带着儿子来,有时也凑个热闹,到歌台前去唱一支歌,不过唱得并不好,所以她主要是听歌。

    歌厅里有一个业余歌手,几乎每天都来这儿唱。他的嗓音很有特色,豪迈中不失柔情,温婉里不失刚劲,一听就是受过专门训练的,那风格,很带着一种开拓者的风格。

    这歌手白天在一所中学教音乐,晚上到歌厅来无偿服务,他不收报酬,但不拒绝客人们的小费,那小费往往和点歌费放在一起。这歌手有一把吉它,是棕黑色的德国吉它。这吉它终于又回到他手里来了。他说,是她的当铺救了他,这老板很有人情儿,他至死都不会忘。

    他新学了一首德国民谣,常在歌厅里唱这支歌:

    多少个黑夜、白昼顺序过去,

    昼夜只有一个梦想在我心中……

    她最爱听那东北来的歌手唱这支歌。听这支歌时,她总是眯着眼睛,仿佛在想着什么。

    她怀里依偎着她的儿子,那儿子长高了,长得已十分像他的父亲,只是皮肤黝黑,那是海南的烈日晒的,这小家伙已像个纯粹的海南人。

    她的儿子常问她:

    “妈妈,我爸爸在哪儿?”

    她说:“他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不能来看你,可是他忘不了你。”

    儿子懂事地点点头,他满意了,因为远方的爸爸忘不了他。

    那支德国民歌真好听,那歌词真美,就像是一首诗,她静静地听着。

    她想起了湖边绿茵草地上,那两个人的世界。她的眼睛里闪出了泪花……

    ( 独身女人的情与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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