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李治远不如那厮
次日上午。</p>
李世民坐在桌案边，平淡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p>
他最小的嫡子、晋王李治恭恭敬敬地跪坐在他面前，陪着的还有嫡女、晋阳公主李明达。</p>
这对兄妹常住立政殿，打小关系就好。</p>
“有件国事，吾想与你们商量商量。”李世民道。</p>
李治顿时诚惶诚恐：</p>
“儿臣只有一些愚见而已，君父若能参考便是儿臣的大幸。”</p>
经受大儒的教育，儿子在面上还是做到位的。</p>
李世民的手指弹着桌面：</p>
“吾想广开官学，提升民间的教养。</p>
“对确难办学的偏远地区，也想以赠书的形式，向当地百姓传播圣人的教诲。你们觉得如何呀？”</p>
“好呀好呀！这样穷人的孩子也有机会读书做官啦！”李明达叽叽喳喳地说。</p>
李治则沉稳许多，先一顿首，道：</p>
“父皇仁德，可以比肩汉文帝，是天下百姓的幸运啊。”</p>
汉文帝是封建帝王的样板，也是李世民的偶像。</p>
然而李世民并没有多高兴，手指也不弹桌面了，等着李治说出那个“但”。</p>
“但是这办法耗资无数，恐怕收效却甚微。”李治果然是欲抑先扬的套路：</p>
“山野之民资质低劣，朝廷就算耐心从头教化，也难有什么进展。</p>
“而且他们半吊子的知识学得多了，难免心中浮躁，不安分种田生产。</p>
“孔子曾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就是此意。”</p>
李世民又问：“百姓不识字，那谁来参加科举呢？”</p>
“自然是士族大家。”李治侃侃而谈：</p>
“他们的学问传承自春秋秦汉，有德、不贪，可以为官。</p>
“既然有现成的官吏人选，陛下又何必劳民伤财，从头培养呢？”</p>
李明达撅起小嘴巴：</p>
“可这样对平民百姓来说，是不是太不公平了。”</p>
李治无奈地对天真的妹妹笑笑：</p>
“这就是治国。”</p>
李世民不置可否。</p>
这时宦官来报，长孙无忌求见。</p>
“你们先回吧。”李世民召来大伴：</p>
“让阿史那结社率送他们回去。”</p>
趁着等保镖的短暂时间，李治随口一问：</p>
“父皇，儿臣的老师许敬宗先生去那儿了？”</p>
李世民也随口回答：</p>
“去洪州了。”</p>
“哦，因何罪被贬呢？”</p>
“四年前在你母后的葬礼上发笑。”</p>
“哦。”</p>
李治不吱声了。</p>
这种比先迈左脚更扯淡的贬谪理由，他可不敢细究。</p>
这时，一个不戴头盔、披肩散发的突厥将军上殿，不标准地拱了拱手：</p>
“陛下。”</p>
阿史那结社率，突厥降将，接任韦待价的右监门卫将军一职。</p>
因为某位殿下的缘故，他抓小孩儿的能力突飞猛进。</p>
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护送未成年皇子的专职保镖。</p>
“把晋王和晋阳公主送回立政殿。”李世民吩咐。</p>
“是！”</p>
两个孩子乖巧地跟在高大粗犷的突厥汉子身后，在门口遇到了候着的长孙无忌，恭恭敬敬地行礼：</p>
“舅舅。”</p>
“好外甥。”</p>
长孙无忌疼爱地拍拍他俩的脑袋，抱着一摞文章上殿。</p>
“陛下。”</p>
李世民向他微微颔首：</p>
“什么事？”</p>
“陛下，臣有一要事上奏。”</p>
长孙无忌恭敬地说：</p>
“群臣进谏，陛下在高昌国故土设立西州欠考虑。</p>
“请求陛下收回成命，改设西昌州。”</p>
啧……李世民咂了咂嘴。</p>
群臣不但在是否攻打高昌、如何处置高昌功臣的事情上，与他作对。</p>
连如何处置高昌，都要斗一斗法了吗？</p>
西州与西昌州，一字之差，谬之千里。</p>
西州是州县制，代表唐王朝将高昌故土直接纳入中央管辖，制度与中原无异。</p>
而西昌州是羁縻州。</p>
唐朝只是名义属国，唐皇帝只是共主，实际上仍由当地土人自主治理。</p>
不消说，这又是士族和国家利益不一致而导致的对抗——</p>try{ggauto();} catch(ex){}
李世民要求中央直管西州，以保护丝绸之路畅通，并防御在西北方虎视眈眈的西突厥。</p>
但士族不这么认为。</p>
他们觉得直接管理西域不合算，太费钱了。</p>
其中隐藏的含义是：</p>
这些中原的上流人家，不可能去兼并远在千里之外的土地。</p>
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么朝廷又何必浪费金钱和精力，千辛万苦地去治理？</p>
至于商贸是否畅通。</p>
那是商人的事情，与他们这些地主何干？</p>
“朕……知道了。此事再议。”李世民闷声道。</p>
看着长孙无忌怀里的一堆文章，他忍不住好奇地问：</p>
“你抱着的这些是什么？群臣的血书？”</p>
长孙无忌听出了妹夫的不悦，小心翼翼地说：</p>
“呃……是那些孩子们写的检讨书。您昨天交代的，要亲自审阅。”</p>
“哦，放那里吧。”李世民无精打采地指指桌子。</p>
长孙无忌拱手，七上八下地退下了。</p>
李世民郁闷地坐在龙榻上。</p>
没想到，李孝恭的死会引发这一串连锁反应。</p>
士族出身的文臣们，越来越明着和他唱反调了。</p>
如果是为了国家大事直言进谏，还则罢了。</p>
问题是，那些家伙未必立场端正。</p>
奏折里或多或少都掺杂着家族私心。</p>
不愧是传承千百年的大族，生存有道啊。</p>
这股歪风是该刹刹。</p>
可打断士族的骨头，连着皇权的筋。</p>
该怎么精准地敲打他们呢……</p>
“呼……”</p>
李世民苦恼地叹气，觉得自己就像个和面师傅。</p>
水不能多了，也不能少了。</p>
而且，李治的表现也让他难以理智。</p>
这屁股已经大半边坐到士族那一方了。</p>
就这样子，以后还怎么当好晋王，拱卫他的太子哥哥？</p>
着实让人失望透顶！</p>
是被世家大儒教坏了啊！</p>
李世民有点后悔。</p>
李治的性格太乖宝宝了，老师说什么就信什么。</p>
早知道有些士族会在皇族教育里塞私货，把皇族后代按照他们的意图引导。</p>
在老师的选择上，就应该更谨慎才是！</p>
与其学到错误的知识，还不如不学。</p>
就像某个……不，某群整天不上课，天天泡在大街上的熊孩子那样……</p>
想到这里，李世民的目光不由得望向了桌案。</p>
孩子们的“检讨书”整齐地摞在一边。</p>
字迹一点也不幼稚，反而相当老练，甚至还像草书大家那样连笔。</p>
根本不像出自整天逃学的稚童之手。</p>
毕竟是被某位殿下每天军训出来的。</p>
每日一更，加上修改重写，文本量一点也不比基层文吏少。</p>
李世民顿时来了兴趣，随意拿起第一份。</p>
第一份就是李明殿下彻夜所写的大作。</p>
作为这群熊孩子的带头人，理所当然地摆在第一个。</p>
“那厮到底写了点什么呢，他会老老实实认错吗？</p>
“大概不会。”</p>
李世民的嘴边不由得浮现淡淡的笑容，翻开一看。</p>
第一句话就震撼他五百年：</p>
“陛下于贞观元年全面考察分封、州县的利弊时，曾作出重要指示：</p>
“‘朕治理天下，百姓是根本，而不是劳役百姓以供养自己的亲族’。”（朕理天下，本为百姓，非欲劳百姓以养己之亲也）</p>
这种不讲套路的文章体裁，还真是……</p>
讨人喜欢啊。</p>
人总是喜欢被拍马屁的。</p>
像李明这样，记住领导在什么时候说过什么话，就是一种比较高级的马屁。</p>
让领导觉得自己的决策受到了重视。</p>
“这个讨厌鬼，在不讨厌的时候，还真是……不讨厌啊。”</p>
李世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看着文章嘿嘿傻笑起来。</p>
第一句话吸引了他的兴趣，文章就成功一半了。</p>
李世民忍不住地往下看。</p>
读着读着，他不由得坐直了身体，表情逐渐严肃，若有所思地抚摸起了两撇胡子。</p>
这写的……</p>
有点意思啊。</p></div>
李世民坐在桌案边，平淡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p>
他最小的嫡子、晋王李治恭恭敬敬地跪坐在他面前，陪着的还有嫡女、晋阳公主李明达。</p>
这对兄妹常住立政殿，打小关系就好。</p>
“有件国事，吾想与你们商量商量。”李世民道。</p>
李治顿时诚惶诚恐：</p>
“儿臣只有一些愚见而已，君父若能参考便是儿臣的大幸。”</p>
经受大儒的教育，儿子在面上还是做到位的。</p>
李世民的手指弹着桌面：</p>
“吾想广开官学，提升民间的教养。</p>
“对确难办学的偏远地区，也想以赠书的形式，向当地百姓传播圣人的教诲。你们觉得如何呀？”</p>
“好呀好呀！这样穷人的孩子也有机会读书做官啦！”李明达叽叽喳喳地说。</p>
李治则沉稳许多，先一顿首，道：</p>
“父皇仁德，可以比肩汉文帝，是天下百姓的幸运啊。”</p>
汉文帝是封建帝王的样板，也是李世民的偶像。</p>
然而李世民并没有多高兴，手指也不弹桌面了，等着李治说出那个“但”。</p>
“但是这办法耗资无数，恐怕收效却甚微。”李治果然是欲抑先扬的套路：</p>
“山野之民资质低劣，朝廷就算耐心从头教化，也难有什么进展。</p>
“而且他们半吊子的知识学得多了，难免心中浮躁，不安分种田生产。</p>
“孔子曾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就是此意。”</p>
李世民又问：“百姓不识字，那谁来参加科举呢？”</p>
“自然是士族大家。”李治侃侃而谈：</p>
“他们的学问传承自春秋秦汉，有德、不贪，可以为官。</p>
“既然有现成的官吏人选，陛下又何必劳民伤财，从头培养呢？”</p>
李明达撅起小嘴巴：</p>
“可这样对平民百姓来说，是不是太不公平了。”</p>
李治无奈地对天真的妹妹笑笑：</p>
“这就是治国。”</p>
李世民不置可否。</p>
这时宦官来报，长孙无忌求见。</p>
“你们先回吧。”李世民召来大伴：</p>
“让阿史那结社率送他们回去。”</p>
趁着等保镖的短暂时间，李治随口一问：</p>
“父皇，儿臣的老师许敬宗先生去那儿了？”</p>
李世民也随口回答：</p>
“去洪州了。”</p>
“哦，因何罪被贬呢？”</p>
“四年前在你母后的葬礼上发笑。”</p>
“哦。”</p>
李治不吱声了。</p>
这种比先迈左脚更扯淡的贬谪理由，他可不敢细究。</p>
这时，一个不戴头盔、披肩散发的突厥将军上殿，不标准地拱了拱手：</p>
“陛下。”</p>
阿史那结社率，突厥降将，接任韦待价的右监门卫将军一职。</p>
因为某位殿下的缘故，他抓小孩儿的能力突飞猛进。</p>
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护送未成年皇子的专职保镖。</p>
“把晋王和晋阳公主送回立政殿。”李世民吩咐。</p>
“是！”</p>
两个孩子乖巧地跟在高大粗犷的突厥汉子身后，在门口遇到了候着的长孙无忌，恭恭敬敬地行礼：</p>
“舅舅。”</p>
“好外甥。”</p>
长孙无忌疼爱地拍拍他俩的脑袋，抱着一摞文章上殿。</p>
“陛下。”</p>
李世民向他微微颔首：</p>
“什么事？”</p>
“陛下，臣有一要事上奏。”</p>
长孙无忌恭敬地说：</p>
“群臣进谏，陛下在高昌国故土设立西州欠考虑。</p>
“请求陛下收回成命，改设西昌州。”</p>
啧……李世民咂了咂嘴。</p>
群臣不但在是否攻打高昌、如何处置高昌功臣的事情上，与他作对。</p>
连如何处置高昌，都要斗一斗法了吗？</p>
西州与西昌州，一字之差，谬之千里。</p>
西州是州县制，代表唐王朝将高昌故土直接纳入中央管辖，制度与中原无异。</p>
而西昌州是羁縻州。</p>
唐朝只是名义属国，唐皇帝只是共主，实际上仍由当地土人自主治理。</p>
不消说，这又是士族和国家利益不一致而导致的对抗——</p>try{ggauto();} catch(ex){}
李世民要求中央直管西州，以保护丝绸之路畅通，并防御在西北方虎视眈眈的西突厥。</p>
但士族不这么认为。</p>
他们觉得直接管理西域不合算，太费钱了。</p>
其中隐藏的含义是：</p>
这些中原的上流人家，不可能去兼并远在千里之外的土地。</p>
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么朝廷又何必浪费金钱和精力，千辛万苦地去治理？</p>
至于商贸是否畅通。</p>
那是商人的事情，与他们这些地主何干？</p>
“朕……知道了。此事再议。”李世民闷声道。</p>
看着长孙无忌怀里的一堆文章，他忍不住好奇地问：</p>
“你抱着的这些是什么？群臣的血书？”</p>
长孙无忌听出了妹夫的不悦，小心翼翼地说：</p>
“呃……是那些孩子们写的检讨书。您昨天交代的，要亲自审阅。”</p>
“哦，放那里吧。”李世民无精打采地指指桌子。</p>
长孙无忌拱手，七上八下地退下了。</p>
李世民郁闷地坐在龙榻上。</p>
没想到，李孝恭的死会引发这一串连锁反应。</p>
士族出身的文臣们，越来越明着和他唱反调了。</p>
如果是为了国家大事直言进谏，还则罢了。</p>
问题是，那些家伙未必立场端正。</p>
奏折里或多或少都掺杂着家族私心。</p>
不愧是传承千百年的大族，生存有道啊。</p>
这股歪风是该刹刹。</p>
可打断士族的骨头，连着皇权的筋。</p>
该怎么精准地敲打他们呢……</p>
“呼……”</p>
李世民苦恼地叹气，觉得自己就像个和面师傅。</p>
水不能多了，也不能少了。</p>
而且，李治的表现也让他难以理智。</p>
这屁股已经大半边坐到士族那一方了。</p>
就这样子，以后还怎么当好晋王，拱卫他的太子哥哥？</p>
着实让人失望透顶！</p>
是被世家大儒教坏了啊！</p>
李世民有点后悔。</p>
李治的性格太乖宝宝了，老师说什么就信什么。</p>
早知道有些士族会在皇族教育里塞私货，把皇族后代按照他们的意图引导。</p>
在老师的选择上，就应该更谨慎才是！</p>
与其学到错误的知识，还不如不学。</p>
就像某个……不，某群整天不上课，天天泡在大街上的熊孩子那样……</p>
想到这里，李世民的目光不由得望向了桌案。</p>
孩子们的“检讨书”整齐地摞在一边。</p>
字迹一点也不幼稚，反而相当老练，甚至还像草书大家那样连笔。</p>
根本不像出自整天逃学的稚童之手。</p>
毕竟是被某位殿下每天军训出来的。</p>
每日一更，加上修改重写，文本量一点也不比基层文吏少。</p>
李世民顿时来了兴趣，随意拿起第一份。</p>
第一份就是李明殿下彻夜所写的大作。</p>
作为这群熊孩子的带头人，理所当然地摆在第一个。</p>
“那厮到底写了点什么呢，他会老老实实认错吗？</p>
“大概不会。”</p>
李世民的嘴边不由得浮现淡淡的笑容，翻开一看。</p>
第一句话就震撼他五百年：</p>
“陛下于贞观元年全面考察分封、州县的利弊时，曾作出重要指示：</p>
“‘朕治理天下，百姓是根本，而不是劳役百姓以供养自己的亲族’。”（朕理天下，本为百姓，非欲劳百姓以养己之亲也）</p>
这种不讲套路的文章体裁，还真是……</p>
讨人喜欢啊。</p>
人总是喜欢被拍马屁的。</p>
像李明这样，记住领导在什么时候说过什么话，就是一种比较高级的马屁。</p>
让领导觉得自己的决策受到了重视。</p>
“这个讨厌鬼，在不讨厌的时候，还真是……不讨厌啊。”</p>
李世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看着文章嘿嘿傻笑起来。</p>
第一句话吸引了他的兴趣，文章就成功一半了。</p>
李世民忍不住地往下看。</p>
读着读着，他不由得坐直了身体，表情逐渐严肃，若有所思地抚摸起了两撇胡子。</p>
这写的……</p>
有点意思啊。</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