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生辰至
姚守宁醒得很早。</p>
外头天还未大亮，窗边透出青光，但隐约有嘈杂的声响。</p>
她躺在被窝里没有动，床幔垂落下来，将四周围得严实，给她营造了一个小小的安宁世界，仿佛所有的烦恼都被隔绝在外了。</p>
外头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有道玲珑的身影靠了过来，接着一只手探入帐中，轻悄悄的将床幔拉开了。</p>
“姐姐——”</p>
她唤了一声，姚婉宁的脸出现在床榻上方。</p>
姚婉宁见她已经醒了，似是并不意外，顺势坐在了床侧，摸了摸她脸颊：</p>
“守宁十六啦。”</p>
说完，又轻轻的道：</p>
“愿你这一生顺顺利利，没有烦恼。”</p>
她说话的时候，眼角晶亮，仿佛将近来眉梢间的愁绪一扫而光。</p>
可是姚守宁却总有一种似是抓不住姐姐的感觉，她下意识的将姚婉宁抚摸她的手握住，心中没来由的有些慌张。</p>
‘河神’悄无声息站在她的身后，将她抱在怀中，高大的阴影将姚婉宁笼罩着。</p>
姚婉宁额心间那粒红色的朱砂痣越发醒目，她抿了抿唇，焦虑感又涌上心头了。</p>
不过她不想说出来令姚婉宁难过，只是强压下心里的感受，极力想要露出像以往一样无忧无虞的笑容：</p>
“我能有什么烦恼？”</p>
但话音刚落，那嘴角却似是直往下垂，她深怕姚婉宁看出，连忙转移话题：</p>
“外头什么声音，怎么那么吵？”</p>
姐妹连心，姚婉宁哪里不知道妹妹心中的担忧。</p>
她其实也有不妙的预感。</p>
自前几日夜里，‘他’突然失控消失后，便再也没有在梦中现身，仿佛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了。</p>
近来她夜里睡不安寝，两姐妹共住一屋，她听到姚守宁晚上翻身的声响，知道她心中担忧。</p>
想到此处，姚婉宁眼眶一湿，低垂下头。</p>
她知道姚守宁想要转移话题，但她又何尝不是怕妹妹看出自己也在担忧，因此顺着她的话题道：</p>
“是青峰观的道士来了。”</p>
姐妹俩说话的功夫间，冬葵已经听到这边的动静，知道姚守宁醒了，替她取来了要穿的衣服。</p>
“妙真一直不醒，爹娘为她请来了驱邪的道士，”姚婉宁说到这里，将衣裳抖开：</p>
“你不是最喜欢看热闹了么？快起来，我们瞧瞧去。”</p>
那衣裳冬葵已经提前用汤婆子捂过，此时暖乎乎的，她亲自替姚守宁穿衣，不假他人之手。</p>
“……”姚守宁挤出笑容，原本想说自己不想看这样的热闹，但又怕姚婉宁多想，最终便什么也没说。</p>
今日柳氏很忙，早膳便两姐妹自己在房中随意吃了。</p>
早膳之后，姚婉宁拿出一个锦袋，递到了姚守宁手中：</p>
“今日你生辰，我送你的礼物。”</p>
虽说前两日姚守宁还跟陆执说过，今年生日不收礼物，但此时接过姐姐送来的东西，脸上却不由露出笑容。</p>
她年纪还不大，只是近来遇事多了才沉稳些，这会儿收到东西自然开心。</p>
“姐姐送了我什么？”她先是把玩着那袋子，袋子上绣了字样：长命无忧。</p>
那字显然是姚婉宁自己写了后绣上去的，姚守宁以指腹摸了摸，隐约觉得这字迹十分熟悉，似是在哪里看到过。</p>
姐妹两人朝夕相处十多年，纵然姚婉宁以往病弱，读书写字的时候不多，但她的笔迹，姚守宁自然也是认得的。</p>
只是奇怪的是，为什么会觉得这样的字十分熟悉。</p>
“到底在哪里看过？”她摸了摸那袋子，皱眉沉思。</p>
“怎么了？”</p>
姚婉宁见她许久不说话，不由轻轻拍了她手一下。</p>
姚守宁一下惊醒，回过神来：</p>
“没什么。”她犹豫着，说出心中的感受：</p>
“就是觉得这个字，好像什么时候看到过。”</p>
她这样一说，顿时就将姚婉宁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p>
“我的笔迹，你还不认得了？”</p>
其实除开两人是姐妹，彼此十分熟悉、亲近这一点来说，姚婉宁的字也并不难认。</p>
她的字写得一般，因病了多年，柳氏哪里舍得她劳心劳力，写字的时间不多，字还没姚守宁写得好看。</p>
再加上她手腕力量不足，勉强夸奖，也只称得上端正小巧罢了。</p>
“看看里面装的东西，喜欢么？”</p>
她这样一说，姚守宁就只好暂时按捺下心中的疑惑，乖巧点头，解开了丝带，见到里面装了一把木梳。</p>
那梳子仅有巴掌长，上面也刻了‘长命无忧’的字样，从字迹看来，也是出自姚婉宁之手。</p>
“半个月前，我让清元出去找人帮我定做的。”</p>
她看着妹妹取出梳子，拿在掌中把玩，笑眯眯的道：</p>
“你出嫁之时，会梳头绾发，到时……”</p>
姚婉宁这话一说出口，姚守宁莫名就觉得心中有不详的预感，将她余下的话打断，漫不经心道：</p>
“我出嫁还不知道是几年之后了，还早着呢。”</p>
这话一说完，姚婉宁一下怔住：</p>
“是还早，到时定亲梳头，也是一样的。”</p>
“定亲也没影。”姚守宁想起两日前陆执所说的话，随口就道：</p>
“世子不允许我定亲。”</p>
她说者无心，但这话听进姚婉宁耳中，却令她抿了抿唇，露出一个笑容。</p>
可惜姚守宁还未开窍，正偏头研究着梳子上刻的字，若有所思，仿佛完全没将心思放到‘世子不允许她定亲’这事儿上头。</p>
她又套了两句话，姚守宁对她并没有防备，便将前两日的事都说给她听，姚婉宁便心中有数了。</p>
“算了，今日你生辰，家里事多，反正你也不想看热闹，不如我们出门上街，玩耍一番好了。”</p>
姚婉宁觉得陆执与姚守宁之间的相处倒是有趣。</p>
这两人之间近来相处很多，世子少年心性，兴许还没察觉异样，姚守宁更是懵懂纯真，估计还拿‘喜欢世子’当借口糊弄柳氏。</p>
可从她话中听来，世子既然不允许她定亲，还特地强调不允许她和温景随定亲，显然已经生出懵懂好感。</p>
她抿唇而笑，也不捅破这层窗户纸，准备坐壁上观瞧这场热闹。</p>
姚守宁听闻出门玩耍，把玩梳子的动作一顿，先是下意识的点头，接着脑海中似是响起吹锣打鼓的声响——眼前出现幻境，仿佛有大批人马上姚家的门，耳畔响起一个婆子高亢刺耳的尖笑声：恭祝姚二小姐生辰快乐。</p>
这个念头刚一生起，她心生厌恶，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p>
“恐怕我们出不了门了。”</p>
她见姐姐笑意一滞，面露疑惑，主动解释道：</p>
“今日我们可能有访客。”</p>
“访客？”姚婉宁心中不解，姚守宁也觉得有些疑惑。</p>
姚家未出妖邪之事前，她出门的时间不多，交往的朋友也少，认识的人就那么几个，她生辰一事，柳氏已经不准备大办，又有谁会来祝贺？</p>
但不管是谁，姚守宁回想起那一句祝贺声，心中不喜，连带着对这还未谋面的来访者都心生防备了。</p>
她说得不清不楚，但姚婉宁对她预知能力却是格外信任，见她面露不快，也在猜测这来访者身份。</p>
不管出不出门，姐妹两人总要去柳氏房中先说一声。</p>
二人出了庭院，径直往主院而去。</p>
今日家中众人神色紧张之中又带着几分兴奋，原因是青峰观的道长要来姚家驱邪。</p>
家里地方不大，能办道场之所便唯有柳氏的正院了。</p>
这几日因苏妙真昏睡不醒的缘故，柳氏不愿意迁动她，便将她暂时安置在主院之中，姚翝便唯有暂时避开，这几日搬到衙门居住。</p>
院里已经布置起来，架了香案，姐妹两人过来时，烟火缭绕，两个身穿道袍的身影此时正在院中准备着。</p>
院里摆了大缸，公鸡、狗血等都准备妥当了，柳氏正在庭院之外，昏睡不醒的苏妙真此时被人抬了出来，睡在院中摆着的凉床之上。</p>try{ggauto();} catch(ex){}
见到两个女儿到来，柳氏连忙起身，先是问了姚婉宁身体，接着又问二人吃饭没有。</p>
姐妹俩点了点头，柳氏看了姚守宁一眼，眼中露出歉疚，一面喊曹嬷嬷取荷包出来：</p>
“今日你与姐姐出门玩耍算了。”</p>
家里腾不出手，她为苏妙真驱邪，除了是担忧外甥女身体，想寄望于道术驱邪外，也有想要做出态度给将军府看的意图。</p>
毕竟当日陆执发疯之事明显与苏妙真脱不了关系，柳氏心感愧疚，又想起女儿仰慕世子，深怕长公主因此而心生厌恶，便试图以这样的方法‘告知’将军府，苏妙真之所以如此做，是受邪祟影响，而非出自她的本心，希望长公主夫妇不要因此而记恨姚家。</p>
“妙真还没醒吗？”</p>
姚婉宁问了一声，柳氏忧心忡忡的摇头：</p>
“没有。”</p>
两日了。</p>
自从将军府回来，苏妙真便一直没有醒过，眼见脸色越发苍白，若非她还有气在，柳氏都担忧她会死了。</p>
姚守宁的心思没有放在娘与姐姐的交谈上，而是落到了苏妙真的脸上。</p>
她脸上的红毛越发的明显。</p>
若说一开始只有腮颊、下巴处有，此时鼻梁、额头都长满了，只是绕开了眼周与嘴唇处。</p>
前日见她时，她的嘴唇乌紫，但还算正常，可此时再看，她的唇都变了形状。</p>
只见她鼻尖下方出现一条裂痕，顺着原本的人中处直连上唇，几乎使她嘴分成三份，两根犬齿越来越长——苏妙真兽化更加明显了。</p>
正常人的头顶上方本该有把火，可此时她头顶上方并无光明，双肩两侧倒是隐约可见火星，只是那火星呈碧绿色泽，看上去倒像传闻之中的鬼火，且格外的暗淡。</p>
而柳氏请来的两个道士像是并没有察觉，显然不是什么有真实本事的。</p>
“娘！”</p>
她出言打断了柳氏与姚婉宁之间的对话，拉了母亲走到角落：</p>
“您请这两个道人，花了多少钱？”</p>
道士在大庆向来吃香，现在妖邪现世，更是受人追捧，非高价请不动。</p>
只是她一向心大，对家中财物也没大上心，此时突然这样一问，柳氏心中有些好奇，猜测她是不是吃了醋。</p>
“五十两银子……”</p>
她想起今日女儿生日，自己却并没有大办，反倒出了钱替苏妙真做法事。</p>
自苏妙真入神都进姚家以来，姚守宁好像并不喜欢她，此时问起此事，不知是不是心中不大舒服。</p>
想到这里，柳氏正要解释：</p>
“你表姐情况特殊，这钱是不得不花的，你生辰一事，娘也放在心中，明年必定……”</p>
她话没说完，姚守宁正要说这道士可能只是招摇撞骗，只是话没说出口，就听外头有人在喊：</p>
“老爷、大少爷！”</p>
是柳并舟与姚若筠过来了。</p>
一听外祖父过来，姚守宁眼睛一亮，接着又心生疑惑。</p>
外祖父修的是儒道，虽说不是专门画符、捉鬼的道士，可从他数次手段看来，分明也有驱邪之法。</p>
苏妙真也是他的外孙女，照理来说表姐不醒，他也有办法能将表姐唤醒。</p>
可柳并舟为什么眼看着柳氏折腾，净花冤枉钱，却不制止她呢？</p>
“外祖父！”</p>
想到这里，姚守宁连忙往柳并舟迎了过去。</p>
今日的柳并舟穿了一件雪青色的儒衫，他已经一把年纪，却仍身长玉立，容貌俊雅，一头长发挽起，长须垂及胸侧。</p>
不知是不是姚守宁错觉，总觉得外祖父的须发似是比他才进神都时要白了些。</p>
“守宁十六了，愿你快快长大呀！”</p>
柳并舟一见姚守宁过来，眼中一亮，不等她说话，伸手先揉了揉她的头，话中带着一丝期许，仿佛意有所指：</p>
“快了，快了！”</p>
他说完，从袖口之中掏出一方小卷，递到了姚守宁手中：</p>
“这是外祖父送你的东西，你可要收好了！”</p>
那小卷约有巴掌来长，中间系了细细的丝络，她伸手解开，见上面以行楷写着：岁月无虞，来日可期——愿守宁朝夕福绕前，无灾无难度一生。</p>
落笔是：大庆神启二十八年，柳并舟祝外孙女姚守宁十六生辰。</p>
初时看来，柳并舟的这张纸笺上写的只是祝福姚守宁的话语，但不知为什么，姚守宁总觉得外祖父的这张纸笺上的话似是大有深意。</p>
“大庆神启二十八年……”</p>
她看向了外祖父，微微有些出神。</p>
柳并舟也在含笑看她，仿佛带着些期许。</p>
“守宁，我也有东西送你。”</p>
一旁姚若筠打断了妹妹的沉思，从袖口的荷包之中也掏出一个东西。</p>
那是一块白玉，雕刻成了书的样式，竟与当日柳并舟送姚若筠的那块玉样式相似，只是要小了许多。</p>
“是我找人刻的，等你大哥多读书，将来悟出像外祖父一样的神通，我就能保护你了。”</p>
因柳并舟还在身旁，姚若筠说这话时有些羞涩，耳朵通红。</p>
那玉书首尾俱都被钻了一个小孔，分别编了丝络，可作为腰饰，挂在身侧。</p>
“谢谢大哥。”</p>
姚守宁有些心喜，见那玉书小巧可爱，不由爱惜的抚了几下，随即挂在腰侧。</p>
“爹呢？”</p>
她挂好玉书，又拨弄了两下，随口问了一句。</p>
“爹去了衙门，说是傍晚回来，等送走了两位道长之后，再买些酒肉，我们一家人为你庆生。”</p>
姚若筠见她喜欢自己送的礼物，心中也很开心，应了一句。</p>
提到那两位道长，姚守宁拨弄玉饰的动作一顿，皱了皱眉，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个道士。</p>
两人一老一少，年长的大概六十来岁，年轻的可能二十许，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年长的眯了下眼，年轻的露出讨好的笑意。</p>
“我觉得这两个道士像是骗子。”</p>
她含糊的小声提醒：</p>
“外祖父，您是不是提醒一下我娘，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救救表姐？”</p>
一旁的姚若筠听得分明，先是吃了一惊，接着下意识的往柳并舟看去。</p>
柳并舟听闻她的话，眼中露出几分遗憾之色，似是也有些失落与难受，目光越过姚守宁，落到不远处躺在竹床上的苏妙真身上，叹了口气：</p>
“时也，命也，运也。”</p>
他的神色黯然：“性格决定命运，妙真的选择是因，如今只是承受果而已。”</p>
“……”柳并舟说话似有玄机，姚若筠不明就里，却仍死死将外祖父的话记在心里。</p>
姚守宁听得似懂非懂，既觉得外祖父的话像是有感而发的随口一说，又觉得他好像是在暗示自己。</p>
选择？</p>
苏妙真选择了什么呢？她皱眉苦思，不知为什么，想起外祖父到家时的那一***出表姐身上的妖邪之后，表姐装晕时，与狐妖交谈的事。</p>
那时狐妖问她：可愿付出代价，换她与陆执身上的蛊咒相连，掌握陆执‘生死’的命运。</p>
当时的表姐是怎么说的？</p>
苏妙真道：她愿意！她愿付出一切代价，只要陆执不要爱上姚守宁。</p>
而这代价，是一缕精魂！</p>
想到这里，姚守宁险些跳了起来，既感不安，又感遗憾。</p>
她终于明白表姐身上的异变缘自于何处，恐怕就是因为被这妖狐取走了一缕精魂的原因。</p>
那妖狐当年被太祖所斩，以断一条尾保命，四处藏身。</p>
它蛊惑了苏妙真，寄于她身体中，如今又借着蛊咒，骗走苏妙真一缕精魂，说不定借此寄占她的身体。</p>
可惜苏妙真不知妖怪真面目，懵懂之中便答应。</p>
但她哪里知道，自己与世子之间并没有情愫呢？</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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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天还未大亮，窗边透出青光，但隐约有嘈杂的声响。</p>
她躺在被窝里没有动，床幔垂落下来，将四周围得严实，给她营造了一个小小的安宁世界，仿佛所有的烦恼都被隔绝在外了。</p>
外头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有道玲珑的身影靠了过来，接着一只手探入帐中，轻悄悄的将床幔拉开了。</p>
“姐姐——”</p>
她唤了一声，姚婉宁的脸出现在床榻上方。</p>
姚婉宁见她已经醒了，似是并不意外，顺势坐在了床侧，摸了摸她脸颊：</p>
“守宁十六啦。”</p>
说完，又轻轻的道：</p>
“愿你这一生顺顺利利，没有烦恼。”</p>
她说话的时候，眼角晶亮，仿佛将近来眉梢间的愁绪一扫而光。</p>
可是姚守宁却总有一种似是抓不住姐姐的感觉，她下意识的将姚婉宁抚摸她的手握住，心中没来由的有些慌张。</p>
‘河神’悄无声息站在她的身后，将她抱在怀中，高大的阴影将姚婉宁笼罩着。</p>
姚婉宁额心间那粒红色的朱砂痣越发醒目，她抿了抿唇，焦虑感又涌上心头了。</p>
不过她不想说出来令姚婉宁难过，只是强压下心里的感受，极力想要露出像以往一样无忧无虞的笑容：</p>
“我能有什么烦恼？”</p>
但话音刚落，那嘴角却似是直往下垂，她深怕姚婉宁看出，连忙转移话题：</p>
“外头什么声音，怎么那么吵？”</p>
姐妹连心，姚婉宁哪里不知道妹妹心中的担忧。</p>
她其实也有不妙的预感。</p>
自前几日夜里，‘他’突然失控消失后，便再也没有在梦中现身，仿佛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了。</p>
近来她夜里睡不安寝，两姐妹共住一屋，她听到姚守宁晚上翻身的声响，知道她心中担忧。</p>
想到此处，姚婉宁眼眶一湿，低垂下头。</p>
她知道姚守宁想要转移话题，但她又何尝不是怕妹妹看出自己也在担忧，因此顺着她的话题道：</p>
“是青峰观的道士来了。”</p>
姐妹俩说话的功夫间，冬葵已经听到这边的动静，知道姚守宁醒了，替她取来了要穿的衣服。</p>
“妙真一直不醒，爹娘为她请来了驱邪的道士，”姚婉宁说到这里，将衣裳抖开：</p>
“你不是最喜欢看热闹了么？快起来，我们瞧瞧去。”</p>
那衣裳冬葵已经提前用汤婆子捂过，此时暖乎乎的，她亲自替姚守宁穿衣，不假他人之手。</p>
“……”姚守宁挤出笑容，原本想说自己不想看这样的热闹，但又怕姚婉宁多想，最终便什么也没说。</p>
今日柳氏很忙，早膳便两姐妹自己在房中随意吃了。</p>
早膳之后，姚婉宁拿出一个锦袋，递到了姚守宁手中：</p>
“今日你生辰，我送你的礼物。”</p>
虽说前两日姚守宁还跟陆执说过，今年生日不收礼物，但此时接过姐姐送来的东西，脸上却不由露出笑容。</p>
她年纪还不大，只是近来遇事多了才沉稳些，这会儿收到东西自然开心。</p>
“姐姐送了我什么？”她先是把玩着那袋子，袋子上绣了字样：长命无忧。</p>
那字显然是姚婉宁自己写了后绣上去的，姚守宁以指腹摸了摸，隐约觉得这字迹十分熟悉，似是在哪里看到过。</p>
姐妹两人朝夕相处十多年，纵然姚婉宁以往病弱，读书写字的时候不多，但她的笔迹，姚守宁自然也是认得的。</p>
只是奇怪的是，为什么会觉得这样的字十分熟悉。</p>
“到底在哪里看过？”她摸了摸那袋子，皱眉沉思。</p>
“怎么了？”</p>
姚婉宁见她许久不说话，不由轻轻拍了她手一下。</p>
姚守宁一下惊醒，回过神来：</p>
“没什么。”她犹豫着，说出心中的感受：</p>
“就是觉得这个字，好像什么时候看到过。”</p>
她这样一说，顿时就将姚婉宁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p>
“我的笔迹，你还不认得了？”</p>
其实除开两人是姐妹，彼此十分熟悉、亲近这一点来说，姚婉宁的字也并不难认。</p>
她的字写得一般，因病了多年，柳氏哪里舍得她劳心劳力，写字的时间不多，字还没姚守宁写得好看。</p>
再加上她手腕力量不足，勉强夸奖，也只称得上端正小巧罢了。</p>
“看看里面装的东西，喜欢么？”</p>
她这样一说，姚守宁就只好暂时按捺下心中的疑惑，乖巧点头，解开了丝带，见到里面装了一把木梳。</p>
那梳子仅有巴掌长，上面也刻了‘长命无忧’的字样，从字迹看来，也是出自姚婉宁之手。</p>
“半个月前，我让清元出去找人帮我定做的。”</p>
她看着妹妹取出梳子，拿在掌中把玩，笑眯眯的道：</p>
“你出嫁之时，会梳头绾发，到时……”</p>
姚婉宁这话一说出口，姚守宁莫名就觉得心中有不详的预感，将她余下的话打断，漫不经心道：</p>
“我出嫁还不知道是几年之后了，还早着呢。”</p>
这话一说完，姚婉宁一下怔住：</p>
“是还早，到时定亲梳头，也是一样的。”</p>
“定亲也没影。”姚守宁想起两日前陆执所说的话，随口就道：</p>
“世子不允许我定亲。”</p>
她说者无心，但这话听进姚婉宁耳中，却令她抿了抿唇，露出一个笑容。</p>
可惜姚守宁还未开窍，正偏头研究着梳子上刻的字，若有所思，仿佛完全没将心思放到‘世子不允许她定亲’这事儿上头。</p>
她又套了两句话，姚守宁对她并没有防备，便将前两日的事都说给她听，姚婉宁便心中有数了。</p>
“算了，今日你生辰，家里事多，反正你也不想看热闹，不如我们出门上街，玩耍一番好了。”</p>
姚婉宁觉得陆执与姚守宁之间的相处倒是有趣。</p>
这两人之间近来相处很多，世子少年心性，兴许还没察觉异样，姚守宁更是懵懂纯真，估计还拿‘喜欢世子’当借口糊弄柳氏。</p>
可从她话中听来，世子既然不允许她定亲，还特地强调不允许她和温景随定亲，显然已经生出懵懂好感。</p>
她抿唇而笑，也不捅破这层窗户纸，准备坐壁上观瞧这场热闹。</p>
姚守宁听闻出门玩耍，把玩梳子的动作一顿，先是下意识的点头，接着脑海中似是响起吹锣打鼓的声响——眼前出现幻境，仿佛有大批人马上姚家的门，耳畔响起一个婆子高亢刺耳的尖笑声：恭祝姚二小姐生辰快乐。</p>
这个念头刚一生起，她心生厌恶，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p>
“恐怕我们出不了门了。”</p>
她见姐姐笑意一滞，面露疑惑，主动解释道：</p>
“今日我们可能有访客。”</p>
“访客？”姚婉宁心中不解，姚守宁也觉得有些疑惑。</p>
姚家未出妖邪之事前，她出门的时间不多，交往的朋友也少，认识的人就那么几个，她生辰一事，柳氏已经不准备大办，又有谁会来祝贺？</p>
但不管是谁，姚守宁回想起那一句祝贺声，心中不喜，连带着对这还未谋面的来访者都心生防备了。</p>
她说得不清不楚，但姚婉宁对她预知能力却是格外信任，见她面露不快，也在猜测这来访者身份。</p>
不管出不出门，姐妹两人总要去柳氏房中先说一声。</p>
二人出了庭院，径直往主院而去。</p>
今日家中众人神色紧张之中又带着几分兴奋，原因是青峰观的道长要来姚家驱邪。</p>
家里地方不大，能办道场之所便唯有柳氏的正院了。</p>
这几日因苏妙真昏睡不醒的缘故，柳氏不愿意迁动她，便将她暂时安置在主院之中，姚翝便唯有暂时避开，这几日搬到衙门居住。</p>
院里已经布置起来，架了香案，姐妹两人过来时，烟火缭绕，两个身穿道袍的身影此时正在院中准备着。</p>
院里摆了大缸，公鸡、狗血等都准备妥当了，柳氏正在庭院之外，昏睡不醒的苏妙真此时被人抬了出来，睡在院中摆着的凉床之上。</p>try{ggauto();} catch(ex){}
见到两个女儿到来，柳氏连忙起身，先是问了姚婉宁身体，接着又问二人吃饭没有。</p>
姐妹俩点了点头，柳氏看了姚守宁一眼，眼中露出歉疚，一面喊曹嬷嬷取荷包出来：</p>
“今日你与姐姐出门玩耍算了。”</p>
家里腾不出手，她为苏妙真驱邪，除了是担忧外甥女身体，想寄望于道术驱邪外，也有想要做出态度给将军府看的意图。</p>
毕竟当日陆执发疯之事明显与苏妙真脱不了关系，柳氏心感愧疚，又想起女儿仰慕世子，深怕长公主因此而心生厌恶，便试图以这样的方法‘告知’将军府，苏妙真之所以如此做，是受邪祟影响，而非出自她的本心，希望长公主夫妇不要因此而记恨姚家。</p>
“妙真还没醒吗？”</p>
姚婉宁问了一声，柳氏忧心忡忡的摇头：</p>
“没有。”</p>
两日了。</p>
自从将军府回来，苏妙真便一直没有醒过，眼见脸色越发苍白，若非她还有气在，柳氏都担忧她会死了。</p>
姚守宁的心思没有放在娘与姐姐的交谈上，而是落到了苏妙真的脸上。</p>
她脸上的红毛越发的明显。</p>
若说一开始只有腮颊、下巴处有，此时鼻梁、额头都长满了，只是绕开了眼周与嘴唇处。</p>
前日见她时，她的嘴唇乌紫，但还算正常，可此时再看，她的唇都变了形状。</p>
只见她鼻尖下方出现一条裂痕，顺着原本的人中处直连上唇，几乎使她嘴分成三份，两根犬齿越来越长——苏妙真兽化更加明显了。</p>
正常人的头顶上方本该有把火，可此时她头顶上方并无光明，双肩两侧倒是隐约可见火星，只是那火星呈碧绿色泽，看上去倒像传闻之中的鬼火，且格外的暗淡。</p>
而柳氏请来的两个道士像是并没有察觉，显然不是什么有真实本事的。</p>
“娘！”</p>
她出言打断了柳氏与姚婉宁之间的对话，拉了母亲走到角落：</p>
“您请这两个道人，花了多少钱？”</p>
道士在大庆向来吃香，现在妖邪现世，更是受人追捧，非高价请不动。</p>
只是她一向心大，对家中财物也没大上心，此时突然这样一问，柳氏心中有些好奇，猜测她是不是吃了醋。</p>
“五十两银子……”</p>
她想起今日女儿生日，自己却并没有大办，反倒出了钱替苏妙真做法事。</p>
自苏妙真入神都进姚家以来，姚守宁好像并不喜欢她，此时问起此事，不知是不是心中不大舒服。</p>
想到这里，柳氏正要解释：</p>
“你表姐情况特殊，这钱是不得不花的，你生辰一事，娘也放在心中，明年必定……”</p>
她话没说完，姚守宁正要说这道士可能只是招摇撞骗，只是话没说出口，就听外头有人在喊：</p>
“老爷、大少爷！”</p>
是柳并舟与姚若筠过来了。</p>
一听外祖父过来，姚守宁眼睛一亮，接着又心生疑惑。</p>
外祖父修的是儒道，虽说不是专门画符、捉鬼的道士，可从他数次手段看来，分明也有驱邪之法。</p>
苏妙真也是他的外孙女，照理来说表姐不醒，他也有办法能将表姐唤醒。</p>
可柳并舟为什么眼看着柳氏折腾，净花冤枉钱，却不制止她呢？</p>
“外祖父！”</p>
想到这里，姚守宁连忙往柳并舟迎了过去。</p>
今日的柳并舟穿了一件雪青色的儒衫，他已经一把年纪，却仍身长玉立，容貌俊雅，一头长发挽起，长须垂及胸侧。</p>
不知是不是姚守宁错觉，总觉得外祖父的须发似是比他才进神都时要白了些。</p>
“守宁十六了，愿你快快长大呀！”</p>
柳并舟一见姚守宁过来，眼中一亮，不等她说话，伸手先揉了揉她的头，话中带着一丝期许，仿佛意有所指：</p>
“快了，快了！”</p>
他说完，从袖口之中掏出一方小卷，递到了姚守宁手中：</p>
“这是外祖父送你的东西，你可要收好了！”</p>
那小卷约有巴掌来长，中间系了细细的丝络，她伸手解开，见上面以行楷写着：岁月无虞，来日可期——愿守宁朝夕福绕前，无灾无难度一生。</p>
落笔是：大庆神启二十八年，柳并舟祝外孙女姚守宁十六生辰。</p>
初时看来，柳并舟的这张纸笺上写的只是祝福姚守宁的话语，但不知为什么，姚守宁总觉得外祖父的这张纸笺上的话似是大有深意。</p>
“大庆神启二十八年……”</p>
她看向了外祖父，微微有些出神。</p>
柳并舟也在含笑看她，仿佛带着些期许。</p>
“守宁，我也有东西送你。”</p>
一旁姚若筠打断了妹妹的沉思，从袖口的荷包之中也掏出一个东西。</p>
那是一块白玉，雕刻成了书的样式，竟与当日柳并舟送姚若筠的那块玉样式相似，只是要小了许多。</p>
“是我找人刻的，等你大哥多读书，将来悟出像外祖父一样的神通，我就能保护你了。”</p>
因柳并舟还在身旁，姚若筠说这话时有些羞涩，耳朵通红。</p>
那玉书首尾俱都被钻了一个小孔，分别编了丝络，可作为腰饰，挂在身侧。</p>
“谢谢大哥。”</p>
姚守宁有些心喜，见那玉书小巧可爱，不由爱惜的抚了几下，随即挂在腰侧。</p>
“爹呢？”</p>
她挂好玉书，又拨弄了两下，随口问了一句。</p>
“爹去了衙门，说是傍晚回来，等送走了两位道长之后，再买些酒肉，我们一家人为你庆生。”</p>
姚若筠见她喜欢自己送的礼物，心中也很开心，应了一句。</p>
提到那两位道长，姚守宁拨弄玉饰的动作一顿，皱了皱眉，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个道士。</p>
两人一老一少，年长的大概六十来岁，年轻的可能二十许，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年长的眯了下眼，年轻的露出讨好的笑意。</p>
“我觉得这两个道士像是骗子。”</p>
她含糊的小声提醒：</p>
“外祖父，您是不是提醒一下我娘，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救救表姐？”</p>
一旁的姚若筠听得分明，先是吃了一惊，接着下意识的往柳并舟看去。</p>
柳并舟听闻她的话，眼中露出几分遗憾之色，似是也有些失落与难受，目光越过姚守宁，落到不远处躺在竹床上的苏妙真身上，叹了口气：</p>
“时也，命也，运也。”</p>
他的神色黯然：“性格决定命运，妙真的选择是因，如今只是承受果而已。”</p>
“……”柳并舟说话似有玄机，姚若筠不明就里，却仍死死将外祖父的话记在心里。</p>
姚守宁听得似懂非懂，既觉得外祖父的话像是有感而发的随口一说，又觉得他好像是在暗示自己。</p>
选择？</p>
苏妙真选择了什么呢？她皱眉苦思，不知为什么，想起外祖父到家时的那一***出表姐身上的妖邪之后，表姐装晕时，与狐妖交谈的事。</p>
那时狐妖问她：可愿付出代价，换她与陆执身上的蛊咒相连，掌握陆执‘生死’的命运。</p>
当时的表姐是怎么说的？</p>
苏妙真道：她愿意！她愿付出一切代价，只要陆执不要爱上姚守宁。</p>
而这代价，是一缕精魂！</p>
想到这里，姚守宁险些跳了起来，既感不安，又感遗憾。</p>
她终于明白表姐身上的异变缘自于何处，恐怕就是因为被这妖狐取走了一缕精魂的原因。</p>
那妖狐当年被太祖所斩，以断一条尾保命，四处藏身。</p>
它蛊惑了苏妙真，寄于她身体中，如今又借着蛊咒，骗走苏妙真一缕精魂，说不定借此寄占她的身体。</p>
可惜苏妙真不知妖怪真面目，懵懂之中便答应。</p>
但她哪里知道，自己与世子之间并没有情愫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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