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碎傩
柳叫天改词，就是为了这些独眼“人”改的？</p>
周玄一会儿看向柳叫天，一会儿瞄着那些眼睛通红的独眼“人”，最后又看向戏台候场通道里探出来半张脸的戴绅士。</p>
戴绅士脸皱得紧，显得沧桑，但落在周玄眼里，沧桑间似乎还杂着某种兴奋感。</p>
就这刹那，</p>
一连串的事，戴府清莲之死、回廊河、踮脚无影子的村人、柳叫天改词、戴绅士的异样神态……</p>
种种怪现状，像一粒粒浑身拧巴、满是疮孔的鬼脸菩提子，被一根若隐若现的线，穿成了串，在周玄脑海里飘荡着。</p>
周玄总感觉只要稍稍使劲，就能把那串菩提子，摘到手里，看个真切。</p>
可越是想抓，就越是抓不到，没办法还原事情的本来面目。</p>
但他有一种预感……</p>
“今天戏场子九成要出事！”</p>
周玄自言自语，但话音一拐，又说：“不过这桩事，不是冲着周家班来的，它应该是冲着……”</p>
既然苦主不是周家班，那管他作甚，好好看戏得了。</p>
把精神再次拉回到戏场，周玄只觉得柳叫天过于有天份，天生带着魅惑的属性。</p>
让他想起了擅长迷惑人心的海妖塞壬，</p>
眼目前得亏是没有坏人，不然就那些被柳叫天唱腔迷得中邪了的观众，对着他们后腰捅一刀，保管不吱声。</p>
……</p>
好曲绕梁三日，余音不绝。</p>
柳叫天便是这般，选段唱完了，观众们还没走出惊梦的游园会，一个个瞪直了眼睛，嘴咂巴咂巴的，真像在品着一道可口菜肴。</p>
“多谢老少爷们捧场。”</p>
柳叫天微欠了欠身，谢过观众，步履蹒跚的下了场。</p>
唱戏是体力活，又耍身段又叫嗓子，疲累在所难免。</p>
周玄此时已在后台，帮着老师傅们收椅子，搬箱子搬柜子。</p>
就差最后一个节目，这场冥戏就演完了，该收拾家伙事了。</p>
徐骊和宋洁，一件一件接过演员们换下来的戏服，叠整齐了，往皮箱子里装。</p>
“嫂子，怎么没见大师兄啊。”周玄没见着余正渊，问徐骊。</p>
“老余你还不知道吗？一心扑工作，他在候场通道，照应着戴绅士呢。”</p>
“戴绅士上台了？”</p>
“上了啊。”</p>
“最后一个节目，不是《猴王出世》吗？”周玄看过节目单。</p>
“原本定的是猴王，但戴先生想发表演讲，提前写了稿子，就把最后一个节目砍了。”</p>
徐骊指着不远处一群围拢了低头抹眼泪的小孩说：“瞧瞧那些扮猴的小娃娃，为这场戏准备了好几天，哪怕演砸了，至少能上去演，现在连台都上不去，一个个都不甘心，委屈得很。”</p>
进戏班做艺，最需经验，经验都是一台接一台演出来的，今天这台戏没上去演，便缺了份重要的演出经验，难过伤心是难免的。</p>
周玄也觉得小演员可怜，但哪有没时间去可怜他们，他更担心大师兄。</p>
“小玄，你去哪儿啊，那边缺个搬水锅的，你帮帮忙。”</p>
“等我回来搬。”</p>
周玄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候场通道，瞧见余正渊倚在通道口，一只手抓着幕布角，一只手不停给演讲的戴绅士打各种鼓励的手势。</p>
“大师兄，你往后站着点。”</p>
“我往后站了，戴先生就看不清我的鼓励了。”余正渊说着，又给戴绅士翘起了大拇指。</p>
呵呵，别待会戴绅士出事的时候，溅你一身血！</p>
周玄的预感越来越强烈。</p>
他估摸着今天戏班要出事，而这桩事，应该是就是冲着戴绅士去的。</p>
他怕余正渊与戴绅士走得太近，也跟着吃挂落。</p>
周玄紧张的看着戏场里那些眼睛通红的独眼“人”，一旦发现不对劲，立马把大师兄弄走。</p>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p>
“都别动，千万别动。”</p>try{ggauto();} catch(ex){}
周玄预感会出事，但同时也希望自己的预感是错的。</p>
没人喜欢惹上麻烦。</p>
不同于紧张的周玄，台上演讲的戴绅士，似乎很享受舞台，表现得极轻松。</p>
他捏着大铁喇叭，悠扬的喊着，沉浸在他用话语织就的蓝图里。</p>
“乡亲们，我戴思明是回廊河人，也是拜过佛爷的，和大家一样，苦过，穷过。</p>
现在，我有钱了，政策也来了，</p>
平水府要大兴工业，今年，我个人出资，要在回廊河里，建三家工厂，</p>
我在此保证，</p>
我们工厂招收工人的月薪，不会低于四百块！”</p>
提到钱了，台下的村人们，齐刷刷的鼓掌。</p>
四百块，码头工人累死累活都赚不到，工厂上班，活儿又没有那么累，还稳定，一年到头，月月都有得赚，这可谓是大好事。</p>
但周玄只觉得戴绅士絮叨，嘀咕着：“丫别叨叨了，赶紧下台，趁着没出事儿之前……”</p>
“当然了，这三家工厂只是我戴思明个人的目标，善德会也会拿出大笔的资金，到时候，工厂、学校、医院，都会在回廊河这个小镇子里，拔地而起。”</p>
哗啦哗啦，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p>
“谢谢乡亲们捧场，我老戴年事高了，身子骨也不硬朗，多余的话讲不动了……”</p>
哎哟！</p>
周玄心里的石头可算落下了。</p>
演讲都到这份上了，剩下的就是公式演讲了，讲两三句吉祥话，然后鞠躬、招手、退场。</p>
到这儿，冥戏也就结束了。</p>
戏班该收拾收拾，戴绅士该结尾款结尾款。</p>
再把台子一拆，那些踮脚无影的独眼村人，爱站哪站哪儿去，至于他们会不会私下再去找戴绅士的麻烦，那周玄管不着，</p>
别往周家班的招牌上溅血就成！</p>
算盘是打得啪啪响，</p>
偏偏世上的事，总不按着你拨的算盘子去展现，</p>
明明就剩两句“吉祥话”，台上的戴绅士，却怎么都讲不出来。</p>
光张嘴，不出声，像有个看不见的小人，往他嘴里竖着支了根小棍，导致他上颚下颚合不上。</p>
“说词啊，戴先生……”余正渊以为戴绅士紧张了，急得直拍腿。</p>
还说个毛的词。</p>
周玄就想让余正渊赶紧把戴绅士背下台去，别惦记演讲了，不出事最要紧。</p>
他出声呵斥：“去把戴绅士背……背……。”</p>
喊了一大半，他也喊不出声了。</p>
久违了大半天的白噪音，又来了。</p>
这次可不是“沙、沙、沙”那般温柔了，更像是麦克风炸麦时候产生的电流音被放大了数十倍。</p>
刺耳，尖锐，</p>
一瞬间周玄感觉自己耳膜都被击穿，剧烈的痛苦，立马让他沁出了一身冷汗。</p>
好在这声音也就坚持了两三秒钟，来得快去得快，时间再长点，他小命都交代了。</p>
电流音在消失的一瞬间，他又听见了如同玻璃碎裂的清脆响声。</p>
忍着疼，周玄循着声音望去，望向了戏台的横梁上，挂着的一张木制金乌傩戏面具。</p>
金乌又称“太阳神鸟”，民间广为流传的形象是三足乌鸦，居于红日中央。</p>
但随着信仰的分化，各地的金乌形象不一而足，周家班的金乌傩面，大体上遵守着传统形象，面具造型为鸟头形，涂得漆黑，只是额头处，雕了三根竖直向上的骨刺，使得神鸟相貌凶了很多。</p>
有这番改动，为的是“凶神镇恶鬼”。</p>
冥戏班给死人唱戏，难保没有恶鬼厉魂来戏场搅风搅雨。</p>
镇鬼的物件，便成了演出刚需，从开戏一直悬挂在戏台横梁上，直到曲终人散，才恭敬取下。</p>
金乌傩面，便是周家班悬挂的镇鬼物件之一。</p>
但此时，金乌傩面，破碎了……</p></div>
周玄一会儿看向柳叫天，一会儿瞄着那些眼睛通红的独眼“人”，最后又看向戏台候场通道里探出来半张脸的戴绅士。</p>
戴绅士脸皱得紧，显得沧桑，但落在周玄眼里，沧桑间似乎还杂着某种兴奋感。</p>
就这刹那，</p>
一连串的事，戴府清莲之死、回廊河、踮脚无影子的村人、柳叫天改词、戴绅士的异样神态……</p>
种种怪现状，像一粒粒浑身拧巴、满是疮孔的鬼脸菩提子，被一根若隐若现的线，穿成了串，在周玄脑海里飘荡着。</p>
周玄总感觉只要稍稍使劲，就能把那串菩提子，摘到手里，看个真切。</p>
可越是想抓，就越是抓不到，没办法还原事情的本来面目。</p>
但他有一种预感……</p>
“今天戏场子九成要出事！”</p>
周玄自言自语，但话音一拐，又说：“不过这桩事，不是冲着周家班来的，它应该是冲着……”</p>
既然苦主不是周家班，那管他作甚，好好看戏得了。</p>
把精神再次拉回到戏场，周玄只觉得柳叫天过于有天份，天生带着魅惑的属性。</p>
让他想起了擅长迷惑人心的海妖塞壬，</p>
眼目前得亏是没有坏人，不然就那些被柳叫天唱腔迷得中邪了的观众，对着他们后腰捅一刀，保管不吱声。</p>
……</p>
好曲绕梁三日，余音不绝。</p>
柳叫天便是这般，选段唱完了，观众们还没走出惊梦的游园会，一个个瞪直了眼睛，嘴咂巴咂巴的，真像在品着一道可口菜肴。</p>
“多谢老少爷们捧场。”</p>
柳叫天微欠了欠身，谢过观众，步履蹒跚的下了场。</p>
唱戏是体力活，又耍身段又叫嗓子，疲累在所难免。</p>
周玄此时已在后台，帮着老师傅们收椅子，搬箱子搬柜子。</p>
就差最后一个节目，这场冥戏就演完了，该收拾家伙事了。</p>
徐骊和宋洁，一件一件接过演员们换下来的戏服，叠整齐了，往皮箱子里装。</p>
“嫂子，怎么没见大师兄啊。”周玄没见着余正渊，问徐骊。</p>
“老余你还不知道吗？一心扑工作，他在候场通道，照应着戴绅士呢。”</p>
“戴绅士上台了？”</p>
“上了啊。”</p>
“最后一个节目，不是《猴王出世》吗？”周玄看过节目单。</p>
“原本定的是猴王，但戴先生想发表演讲，提前写了稿子，就把最后一个节目砍了。”</p>
徐骊指着不远处一群围拢了低头抹眼泪的小孩说：“瞧瞧那些扮猴的小娃娃，为这场戏准备了好几天，哪怕演砸了，至少能上去演，现在连台都上不去，一个个都不甘心，委屈得很。”</p>
进戏班做艺，最需经验，经验都是一台接一台演出来的，今天这台戏没上去演，便缺了份重要的演出经验，难过伤心是难免的。</p>
周玄也觉得小演员可怜，但哪有没时间去可怜他们，他更担心大师兄。</p>
“小玄，你去哪儿啊，那边缺个搬水锅的，你帮帮忙。”</p>
“等我回来搬。”</p>
周玄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候场通道，瞧见余正渊倚在通道口，一只手抓着幕布角，一只手不停给演讲的戴绅士打各种鼓励的手势。</p>
“大师兄，你往后站着点。”</p>
“我往后站了，戴先生就看不清我的鼓励了。”余正渊说着，又给戴绅士翘起了大拇指。</p>
呵呵，别待会戴绅士出事的时候，溅你一身血！</p>
周玄的预感越来越强烈。</p>
他估摸着今天戏班要出事，而这桩事，应该是就是冲着戴绅士去的。</p>
他怕余正渊与戴绅士走得太近，也跟着吃挂落。</p>
周玄紧张的看着戏场里那些眼睛通红的独眼“人”，一旦发现不对劲，立马把大师兄弄走。</p>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p>
“都别动，千万别动。”</p>try{ggauto();} catch(ex){}
周玄预感会出事，但同时也希望自己的预感是错的。</p>
没人喜欢惹上麻烦。</p>
不同于紧张的周玄，台上演讲的戴绅士，似乎很享受舞台，表现得极轻松。</p>
他捏着大铁喇叭，悠扬的喊着，沉浸在他用话语织就的蓝图里。</p>
“乡亲们，我戴思明是回廊河人，也是拜过佛爷的，和大家一样，苦过，穷过。</p>
现在，我有钱了，政策也来了，</p>
平水府要大兴工业，今年，我个人出资，要在回廊河里，建三家工厂，</p>
我在此保证，</p>
我们工厂招收工人的月薪，不会低于四百块！”</p>
提到钱了，台下的村人们，齐刷刷的鼓掌。</p>
四百块，码头工人累死累活都赚不到，工厂上班，活儿又没有那么累，还稳定，一年到头，月月都有得赚，这可谓是大好事。</p>
但周玄只觉得戴绅士絮叨，嘀咕着：“丫别叨叨了，赶紧下台，趁着没出事儿之前……”</p>
“当然了，这三家工厂只是我戴思明个人的目标，善德会也会拿出大笔的资金，到时候，工厂、学校、医院，都会在回廊河这个小镇子里，拔地而起。”</p>
哗啦哗啦，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p>
“谢谢乡亲们捧场，我老戴年事高了，身子骨也不硬朗，多余的话讲不动了……”</p>
哎哟！</p>
周玄心里的石头可算落下了。</p>
演讲都到这份上了，剩下的就是公式演讲了，讲两三句吉祥话，然后鞠躬、招手、退场。</p>
到这儿，冥戏也就结束了。</p>
戏班该收拾收拾，戴绅士该结尾款结尾款。</p>
再把台子一拆，那些踮脚无影的独眼村人，爱站哪站哪儿去，至于他们会不会私下再去找戴绅士的麻烦，那周玄管不着，</p>
别往周家班的招牌上溅血就成！</p>
算盘是打得啪啪响，</p>
偏偏世上的事，总不按着你拨的算盘子去展现，</p>
明明就剩两句“吉祥话”，台上的戴绅士，却怎么都讲不出来。</p>
光张嘴，不出声，像有个看不见的小人，往他嘴里竖着支了根小棍，导致他上颚下颚合不上。</p>
“说词啊，戴先生……”余正渊以为戴绅士紧张了，急得直拍腿。</p>
还说个毛的词。</p>
周玄就想让余正渊赶紧把戴绅士背下台去，别惦记演讲了，不出事最要紧。</p>
他出声呵斥：“去把戴绅士背……背……。”</p>
喊了一大半，他也喊不出声了。</p>
久违了大半天的白噪音，又来了。</p>
这次可不是“沙、沙、沙”那般温柔了，更像是麦克风炸麦时候产生的电流音被放大了数十倍。</p>
刺耳，尖锐，</p>
一瞬间周玄感觉自己耳膜都被击穿，剧烈的痛苦，立马让他沁出了一身冷汗。</p>
好在这声音也就坚持了两三秒钟，来得快去得快，时间再长点，他小命都交代了。</p>
电流音在消失的一瞬间，他又听见了如同玻璃碎裂的清脆响声。</p>
忍着疼，周玄循着声音望去，望向了戏台的横梁上，挂着的一张木制金乌傩戏面具。</p>
金乌又称“太阳神鸟”，民间广为流传的形象是三足乌鸦，居于红日中央。</p>
但随着信仰的分化，各地的金乌形象不一而足，周家班的金乌傩面，大体上遵守着传统形象，面具造型为鸟头形，涂得漆黑，只是额头处，雕了三根竖直向上的骨刺，使得神鸟相貌凶了很多。</p>
有这番改动，为的是“凶神镇恶鬼”。</p>
冥戏班给死人唱戏，难保没有恶鬼厉魂来戏场搅风搅雨。</p>
镇鬼的物件，便成了演出刚需，从开戏一直悬挂在戏台横梁上，直到曲终人散，才恭敬取下。</p>
金乌傩面，便是周家班悬挂的镇鬼物件之一。</p>
但此时，金乌傩面，破碎了……</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