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留残垣大道唯争
高峰插天雪未消，古道盘空鸟不翔。</p>
马蹄声碎石桥响，牛羊满眼入斜阳。</p>
庄浪河古称逆水，亦名涧水、丽水，其名源自藏语，意为野牛沟。</p>
夏季，雪峰之巅的融水涓涓而下，细流汇聚成河，水量丰沛，奔腾不息。</p>
河谷两岸，树木葱茏，绿意盎然，却又层次分明。</p>
细观之下，绿色亦呈现出斑斓多姿的色彩。</p>
柳绿轻柔，松绿深邃，竹青雅致、梅子青浅带娇羞；绿矾沉稳、断肠戚戚、秧色鲜嫩、秋葵色温暖怡人。</p>
陈宸一行人穿行于河谷。</p>
其余马匹是快跑，同速的“墨云”则只能称作小步慢跑。</p>
他步伐轻盈，小跑于这河谷长廊，四蹄节奏分明，“嘚嘚”蹄声与河谷共鸣。</p>
陈宸无须分心控马，悠然自得，揽尽风光，抒怀于胸，只觉此情此景，美不胜收。</p>
再往前深入河谷，偶有野牛群，悠然自得地漫步、驻足。</p>
野牛们三三两两，低头牛舌一卷，轻巧地拔起一把鲜嫩的青草，细细咀嚼。它们听见马蹄声，抬头观望，眼睛里仿佛藏着对来客的好奇。</p>
更有那年轻气盛的公牛，用它们那坚硬的角相互顶撞，发出阵阵沉闷而有力的声响。</p>
“两位师兄，我曾听闻，有人从这牛卷舌吃草，顶角斗力中悟到了拳法精髓。”</p>
郝大通一甩马鞭，“传闻或许为真，但想必那人在悟出这精髓之前，已经是拳法宗师。”</p>
刘处玄轻轻扯着缰绳，转头看向陈宸，“小师弟，你绕了个弯子，其实是想问郝师兄前晚悟剑情形吧。”</p>
郝大通哈哈一笑，“小师弟，悟字‘玄之又玄’，难落文字。”</p>
“若你向我请教剑法，我演练两遍，再告诉你关窍，想必以你的天赋，足以学会。”</p>
“但若问如何进入‘悟剑’，我就不知该如何说了。”</p>
陈宸轻轻抓住“墨云”颈后鬃毛，想起自己在渡船上的领悟，默默无言。</p>
“墨云”跑得越来越惬意，起初他还觉得背上的“主人”，对他的奔跑迈步动作产生妨碍。待跑得数十里，到了这里，“主人”竟变得轻如鸿毛，似是与他合为一体，脊背上下起伏间，已是毫无妨碍。</p>
个中原因，却是陈宸骑马这一路，从一开始刻意微调身形，减少与“墨云”脊背起伏的对抗，到现在渐入佳境，随心而动，全无着意，自如运用“顺其方向，借力使劲”的法门。</p>
“师兄说的是，‘悟’是自己的事，确实难以宣之于口。”</p>
郝大通以为陈宸仍在纠结，开口道：“《庄子·逍遥游》有言：‘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p>
“‘悟’字看似美妙，依我看来，也不过是海面的大舟。重点其实不在大舟，而在‘积水成海’。”</p>
“我二十七岁开始跟随师父修道习武，练剑几十载，登、观华山更是难以计数，本以为是光阴虚耗，前路难明，今日方知往日刺出去的每一剑都是‘积水’。”</p>
刘处玄感慨一声，“师兄修行已经到新的境界，远胜我矣。”</p>
郝大通微微笑道，“还是多亏小师弟。这一路交流，小师弟许多想法我听后耳目一新。”</p>
“细细琢磨下，我想通许多道理，茅塞顿开。”</p>
“又得‘浮光掠影’法门，身法更上层楼。这才有那一剑。”</p>
陈宸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竟能让师兄想通“剑理”，赶忙说道：“师兄谬赞。”</p>
郝大通骑在马上，摆摆手，“何必谦虚。‘希夷剑法’还远未完善，正需要小师弟‘金句’。”</p>try{ggauto();} catch(ex){}
马蹄翻飞，闲聊中已至正午。</p>
陈宸拨马侧身，向右转去，踏过庄浪河上一座斑驳石桥，来到对岸。</p>
前方草木掩映下，似有遗迹。</p>
“下马休息！”</p>
陈宸当先跃下“墨云”，往前走去。</p>
“老章，这是哪里？”</p>
章北指着夯土城墙仅剩的一截基础，“此处是永登古城旧址。前年我路过此地，曾听人说过。”</p>
陈宸往四处看去，断壁残垣间杂草丛生，风化的石缝中透露出几分苍凉与孤寂。</p>
章北继续介绍道，“永登古城本为河西门户，丝路要冲。它南接河口、金城，北通甘凉，西援西宁，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p>
“那怎么会废弃呢？”</p>
“我听说此地唐末曾被吐蕃占据，后来吐蕃内乱，此城便逐渐废弃。”</p>
章北不等陈宸发问，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倒出来。</p>
“有传言说，此地曾爆发瘟疫，一夜成为死城。”</p>
“兰州经略府曾想要往上游去，择址重建永登。后来也不知为何，不了了之。”</p>
昔人登此地，丘垄已前悲。</p>
风吹城垣竖，草没古道遗。</p>
许志清组织人手，清扫出来一片空地。</p>
众人围坐在一起，开始午食与闲谈。</p>
李志常、尹志平特意坐在陈宸身边，一左一右，夹住他。</p>
“小师叔，我思来想去，总想不出能解决‘资源有限’的办法。”</p>
李志常一整个上午都在思考这个问题，然而一无所获。</p>
陈宸接过许志清递来的水壶，指着水壶说道：</p>
“别说是你，千年后的人也不见得能解决。”</p>
“比如这壶，空间有限，能容纳的水就那么多，一个人喝有余，两人分勉强止渴，三個人分就完全不够。”</p>
陈宸又指着身旁的废墟。</p>
“你再看看我们脚下的废墟，人退草进。可见，不光人与人争夺有限的空间和资源，万物也是如此。”</p>
“小师叔，难道‘天地不仁’，定要万物众生厮杀争夺？”</p>
尹志平忍不住，略显激动的开口。</p>
陈宸并未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接过杂粮饼，就着水开始吃起来。</p>
其他人都朝这边看来，对三人之间的话题非常感兴趣。</p>
谢志和趁着陈宸吃饭的功夫，复述一遍清晨几人在面摊上的谈话。</p>
这话题实在太过沉重与宏大，闻者无不皱眉。</p>
拓拔野皱眉沉思，想着“党项八部”的起起落落。</p>
部族最初过着不知稼穑、草木记岁的原始游牧部落生活，以畜牧为生。</p>
后来慢慢受到中原文化的影响，逐渐壮大，乃至建国。</p>
如今又慢慢衰落，甚至到了亡国灭种的地步。</p>
想来想去，起源、发展、迁徙、建国、强盛以及最终的衰落与灭亡，无不暗合陈宸所言。</p>
郝大通和刘处玄想到的又有所不同。</p>
悠悠史书，斑斑血泪，争来争去，你方唱罢我登场，莫不是“兴，百姓苦。忘，百姓苦”。</p>
即使把视角缩小到佛、道，也是一直明争暗斗，此起彼落，从未间断。</p>
争夺“信徒”，争抢“地盘”，争取“上层扶持”，全在一个“争”字。</p>
章北则想着他的经历：想着他亲手埋葬的养父，想着惨死的养母和妹妹。</p>
他想着自己半生与天争命，与人争利，到头来还是家破人亡，流离失所。</p>
……</p>
大争之世，谁能超脱呢？</p></div>
马蹄声碎石桥响，牛羊满眼入斜阳。</p>
庄浪河古称逆水，亦名涧水、丽水，其名源自藏语，意为野牛沟。</p>
夏季，雪峰之巅的融水涓涓而下，细流汇聚成河，水量丰沛，奔腾不息。</p>
河谷两岸，树木葱茏，绿意盎然，却又层次分明。</p>
细观之下，绿色亦呈现出斑斓多姿的色彩。</p>
柳绿轻柔，松绿深邃，竹青雅致、梅子青浅带娇羞；绿矾沉稳、断肠戚戚、秧色鲜嫩、秋葵色温暖怡人。</p>
陈宸一行人穿行于河谷。</p>
其余马匹是快跑，同速的“墨云”则只能称作小步慢跑。</p>
他步伐轻盈，小跑于这河谷长廊，四蹄节奏分明，“嘚嘚”蹄声与河谷共鸣。</p>
陈宸无须分心控马，悠然自得，揽尽风光，抒怀于胸，只觉此情此景，美不胜收。</p>
再往前深入河谷，偶有野牛群，悠然自得地漫步、驻足。</p>
野牛们三三两两，低头牛舌一卷，轻巧地拔起一把鲜嫩的青草，细细咀嚼。它们听见马蹄声，抬头观望，眼睛里仿佛藏着对来客的好奇。</p>
更有那年轻气盛的公牛，用它们那坚硬的角相互顶撞，发出阵阵沉闷而有力的声响。</p>
“两位师兄，我曾听闻，有人从这牛卷舌吃草，顶角斗力中悟到了拳法精髓。”</p>
郝大通一甩马鞭，“传闻或许为真，但想必那人在悟出这精髓之前，已经是拳法宗师。”</p>
刘处玄轻轻扯着缰绳，转头看向陈宸，“小师弟，你绕了个弯子，其实是想问郝师兄前晚悟剑情形吧。”</p>
郝大通哈哈一笑，“小师弟，悟字‘玄之又玄’，难落文字。”</p>
“若你向我请教剑法，我演练两遍，再告诉你关窍，想必以你的天赋，足以学会。”</p>
“但若问如何进入‘悟剑’，我就不知该如何说了。”</p>
陈宸轻轻抓住“墨云”颈后鬃毛，想起自己在渡船上的领悟，默默无言。</p>
“墨云”跑得越来越惬意，起初他还觉得背上的“主人”，对他的奔跑迈步动作产生妨碍。待跑得数十里，到了这里，“主人”竟变得轻如鸿毛，似是与他合为一体，脊背上下起伏间，已是毫无妨碍。</p>
个中原因，却是陈宸骑马这一路，从一开始刻意微调身形，减少与“墨云”脊背起伏的对抗，到现在渐入佳境，随心而动，全无着意，自如运用“顺其方向，借力使劲”的法门。</p>
“师兄说的是，‘悟’是自己的事，确实难以宣之于口。”</p>
郝大通以为陈宸仍在纠结，开口道：“《庄子·逍遥游》有言：‘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p>
“‘悟’字看似美妙，依我看来，也不过是海面的大舟。重点其实不在大舟，而在‘积水成海’。”</p>
“我二十七岁开始跟随师父修道习武，练剑几十载，登、观华山更是难以计数，本以为是光阴虚耗，前路难明，今日方知往日刺出去的每一剑都是‘积水’。”</p>
刘处玄感慨一声，“师兄修行已经到新的境界，远胜我矣。”</p>
郝大通微微笑道，“还是多亏小师弟。这一路交流，小师弟许多想法我听后耳目一新。”</p>
“细细琢磨下，我想通许多道理，茅塞顿开。”</p>
“又得‘浮光掠影’法门，身法更上层楼。这才有那一剑。”</p>
陈宸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竟能让师兄想通“剑理”，赶忙说道：“师兄谬赞。”</p>
郝大通骑在马上，摆摆手，“何必谦虚。‘希夷剑法’还远未完善，正需要小师弟‘金句’。”</p>try{ggauto();} catch(ex){}
马蹄翻飞，闲聊中已至正午。</p>
陈宸拨马侧身，向右转去，踏过庄浪河上一座斑驳石桥，来到对岸。</p>
前方草木掩映下，似有遗迹。</p>
“下马休息！”</p>
陈宸当先跃下“墨云”，往前走去。</p>
“老章，这是哪里？”</p>
章北指着夯土城墙仅剩的一截基础，“此处是永登古城旧址。前年我路过此地，曾听人说过。”</p>
陈宸往四处看去，断壁残垣间杂草丛生，风化的石缝中透露出几分苍凉与孤寂。</p>
章北继续介绍道，“永登古城本为河西门户，丝路要冲。它南接河口、金城，北通甘凉，西援西宁，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p>
“那怎么会废弃呢？”</p>
“我听说此地唐末曾被吐蕃占据，后来吐蕃内乱，此城便逐渐废弃。”</p>
章北不等陈宸发问，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倒出来。</p>
“有传言说，此地曾爆发瘟疫，一夜成为死城。”</p>
“兰州经略府曾想要往上游去，择址重建永登。后来也不知为何，不了了之。”</p>
昔人登此地，丘垄已前悲。</p>
风吹城垣竖，草没古道遗。</p>
许志清组织人手，清扫出来一片空地。</p>
众人围坐在一起，开始午食与闲谈。</p>
李志常、尹志平特意坐在陈宸身边，一左一右，夹住他。</p>
“小师叔，我思来想去，总想不出能解决‘资源有限’的办法。”</p>
李志常一整个上午都在思考这个问题，然而一无所获。</p>
陈宸接过许志清递来的水壶，指着水壶说道：</p>
“别说是你，千年后的人也不见得能解决。”</p>
“比如这壶，空间有限，能容纳的水就那么多，一个人喝有余，两人分勉强止渴，三個人分就完全不够。”</p>
陈宸又指着身旁的废墟。</p>
“你再看看我们脚下的废墟，人退草进。可见，不光人与人争夺有限的空间和资源，万物也是如此。”</p>
“小师叔，难道‘天地不仁’，定要万物众生厮杀争夺？”</p>
尹志平忍不住，略显激动的开口。</p>
陈宸并未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接过杂粮饼，就着水开始吃起来。</p>
其他人都朝这边看来，对三人之间的话题非常感兴趣。</p>
谢志和趁着陈宸吃饭的功夫，复述一遍清晨几人在面摊上的谈话。</p>
这话题实在太过沉重与宏大，闻者无不皱眉。</p>
拓拔野皱眉沉思，想着“党项八部”的起起落落。</p>
部族最初过着不知稼穑、草木记岁的原始游牧部落生活，以畜牧为生。</p>
后来慢慢受到中原文化的影响，逐渐壮大，乃至建国。</p>
如今又慢慢衰落，甚至到了亡国灭种的地步。</p>
想来想去，起源、发展、迁徙、建国、强盛以及最终的衰落与灭亡，无不暗合陈宸所言。</p>
郝大通和刘处玄想到的又有所不同。</p>
悠悠史书，斑斑血泪，争来争去，你方唱罢我登场，莫不是“兴，百姓苦。忘，百姓苦”。</p>
即使把视角缩小到佛、道，也是一直明争暗斗，此起彼落，从未间断。</p>
争夺“信徒”，争抢“地盘”，争取“上层扶持”，全在一个“争”字。</p>
章北则想着他的经历：想着他亲手埋葬的养父，想着惨死的养母和妹妹。</p>
他想着自己半生与天争命，与人争利，到头来还是家破人亡，流离失所。</p>
……</p>
大争之世，谁能超脱呢？</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