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去青云山
陆氏死了。</p>
安葬却成了问题。</p>
果真如许知秋预料那般，</p>
陆丫头醒来，发现母亲沦为一具冰冷尸体，她仿佛也在一瞬间跟着死去了。</p>
没有大哭大闹，或许她本就不是那样外化的性子。</p>
只趴伏在母亲身上，瞳孔空洞洞的望着遗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p>
许知秋好言安慰了她两句，却根本得不到回应。</p>
上手要将她从陆氏身上拉下来，可小丫头两只手死死攥着母亲的胳膊，力气之大，仿佛长在了一起。</p>
“艮丫头！”</p>
她死活不肯下来，许知秋一时也没了办法。</p>
只能任她就这么干耗着。</p>
然后，夜晚过去，第二日到来，她依然如此。</p>
许知秋只能先不去管她。</p>
自顾出了门，招呼了几个村民搭手，去山上寻木料砍伐。</p>
又请了木匠，为陆氏攒了一副棺材。</p>
选址倒好办，正好和陆秀才的衣冠冢合葬在一起。</p>
又请了力工去挖坟动土。</p>
一整套后事流程干下来，村民们虽然也是踊跃热心的帮他，却依然把他忙活的脚打后脑勺。</p>
他本不善处理这些琐事……</p>
等万事齐备，只待下葬，时间已经来到了第三天上午。</p>
而那犟驴丫头，仍趴在母亲尸身上，像个了无生机的石头。</p>
许知秋气坏了！</p>
此时是盛夏，尸身放了三天，屋子里隐约有一股淡淡的尸臭味。</p>
“给我起来！”</p>
许知秋去拉她的左肩。</p>
手刚一放上去，陆雪琪瘦弱的身子应激似的绷紧，与他对抗。</p>
一张花猫似的脸上满是干涩的泪痕，眼睛瞪得深深。</p>
许眉头皱起，沉默了一会，</p>
“我只跟你说一遍……”</p>
他取来一把柴刀，指着尸身，</p>
“再不松手，我就砍了你娘的两条胳膊，你可以留着作纪念。”</p>
“……”</p>
陆丫头没有抬头，但身子哆嗦了起来。</p>
显然把话听进去了。</p>
她撑起身子，默默的让了身子，站到一旁瞪着许知秋。</p>
那双以往漆黑的眸子，此刻被血丝包裹，一片凄惶。</p>
把陆氏收棺殓葬，</p>
又请来村民，伙着把棺木抬去冢地，盖土封堆，扬上几把纸钱。</p>
也无需请什么和尚道士操办法事，许知秋本人就会念上几句——</p>
“十方诸天尊，其数如砂尘，化形十方界，同声救世人……”</p>
……</p>
完事儿之后，瞥了眼站在身后，一言不发的陆丫头，</p>
“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可以来上一炷香。”</p>
陆雪琪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已近黄昏，天边星辰尚未显露。</p>
她又看了看母亲崭新的坟茔，摇头不语。</p>
许知秋见状也没有强求，</p>
忽的从怀中掏出一物，给她递了过去。</p>
陆雪琪接在手中，那是一个水蓝色的荷包，正面绣着“安”字，背面仍是那几句诗经——</p>
山有苞栎，隰有六驳。未见君子，忧心靡乐。</p>
“这是你爹娘的遗物，就当留个念想吧。”</p>
说罢，许知秋拍了拍她的肩，自顾转身去了。</p>
她手捧着荷包，怔怔站在原地。</p>
良久，双膝一软跪在坟前。</p>
两大滴晶莹的清泪，划过她紧咬着的下唇，最终落在那荷包的丝绸缎面上，氤湿了一大块。</p>
心头压抑不住的悲恸，终于还是击溃了小丫头故作的刚强。</p>
用哽咽和啜泣，在孤坟前唱挽。</p>
……</p>
晚间，许知秋在陆家下了最后一次厨房。</p>
“虽说你娘死前把你托付给了我，可有些话，我还是得和你问清楚……”</p>try{ggauto();} catch(ex){}
许知秋朝她碗里夹了一块点心，那是雪白色的方形糕点，四角印着花边儿，两面点缀着几粒黑芝麻。</p>
那是他早前应陆氏之请做的荔枝糕。</p>
小丫头看着碗里的糕点，恍然失神。</p>
此时贴心的夹到她碗里，或有讨好之嫌。</p>
果然，只听许知秋道：</p>
“我无根无萍，之前留在这也不过暂时落脚，如今诸事已毕，自当启程。”</p>
“你若舍不得父母坟茔，难舍家从我，我就和村民们打个招呼，想来他们看在我的面上，定会好好照顾你。”</p>
陆雪琪正把糕点捏在手中端详，闻他这话，身子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p>
但许知秋看在眼里，话锋一变：</p>
“若是你愿意和我一起走……那么这一路上难免忍饥挨饿，甚至遭遇凶险，你可得想清楚啊。”</p>
说完也不再吱声，只等着陆雪琪的回应。</p>
陆雪琪将手中的荔枝糕，放入口中，轻轻咬了一口。</p>
也不知是否和记忆中的味道一般，但许知秋看见她眼睛似乎亮了一瞬。</p>
她细细咀嚼着，不发一言。</p>
过了好一会儿，忽的伸手指向窗外，</p>
“娘曾说，好人死后会变成星星的，就像爹爹那样……”</p>
北方天际，那颗大星孤独闪烁。</p>
忽的表情黯然，</p>
“可母亲的那颗星星……我却始终找不见。”</p>
“不急，此事可以慢慢找，或许在梦中她会告诉你的。”</p>
许知秋语气轻松，也不知几分玩笑几分安慰。</p>
陆雪琪缓缓低下头，用手撮着水蓝色的衣角，讷声道：</p>
“可……若没你在旁守着，我睡不着。”</p>
她是很小声说出的这句话。</p>
可许知秋听力岂是等闲？</p>
闻言，脸上便一阵古怪别扭。</p>
心说这是怎么回事？</p>
我被调戏了？</p>
不得不从新审视面前这个小丫头，看着也就八九岁的样子，情窍未开，怎么也会耍心眼了呢？</p>
哦，是了。</p>
他恍然明悟，</p>
这小丫头如今无依无靠，处在弱势位，在心理上自然会本能的向着他靠拢。</p>
就如同一只流浪的猫崽儿，乍一碰见好心人，为了博个身家前程，难免贴身卖萌，一通撒娇。</p>
这也是生物求存的本能。</p>
更是女人最拿手的本事。</p>
……</p>
“那这么说来，你是决定跟我走咯？”</p>
在他认真的注视下，陆雪琪深深点了点头。</p>
“嗯。”</p>
“哦。”</p>
苦也。</p>
许知秋脸上微笑，心里则是在哀叹。</p>
他又不是老妈子，却得带个女娃子上路。</p>
如同老爷们上花轿，可想而知，心里有多么局促不安。</p>
但毕竟有诺言在先，现在就是赶鸭子上架他也得上。</p>
“那好，稍后你我收拾了干粮细软，换洗衣物，明日一早咱们就上路。”</p>
陆雪琪眨了眨长长的睫毛，问：</p>
“去哪儿？”</p>
“一路向西，出岷州，直奔中原！”</p>
他可没忘身上还背着合欢的官司，自然不会傻得呵的往东走。</p>
陆雪琪接着问：</p>
“那到了中原呢？我们……就一直流浪么？”</p>
许知秋没有回答，</p>
只是深深看着她，心底忽的涌上一个念头……</p>
他用全新的眼光，将陆雪琪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而这越看之下，瞳仁中精光愈盛。</p>
他想到安顿这丫头的去处了。</p>
“不，去青云山。”</p></div>
安葬却成了问题。</p>
果真如许知秋预料那般，</p>
陆丫头醒来，发现母亲沦为一具冰冷尸体，她仿佛也在一瞬间跟着死去了。</p>
没有大哭大闹，或许她本就不是那样外化的性子。</p>
只趴伏在母亲身上，瞳孔空洞洞的望着遗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p>
许知秋好言安慰了她两句，却根本得不到回应。</p>
上手要将她从陆氏身上拉下来，可小丫头两只手死死攥着母亲的胳膊，力气之大，仿佛长在了一起。</p>
“艮丫头！”</p>
她死活不肯下来，许知秋一时也没了办法。</p>
只能任她就这么干耗着。</p>
然后，夜晚过去，第二日到来，她依然如此。</p>
许知秋只能先不去管她。</p>
自顾出了门，招呼了几个村民搭手，去山上寻木料砍伐。</p>
又请了木匠，为陆氏攒了一副棺材。</p>
选址倒好办，正好和陆秀才的衣冠冢合葬在一起。</p>
又请了力工去挖坟动土。</p>
一整套后事流程干下来，村民们虽然也是踊跃热心的帮他，却依然把他忙活的脚打后脑勺。</p>
他本不善处理这些琐事……</p>
等万事齐备，只待下葬，时间已经来到了第三天上午。</p>
而那犟驴丫头，仍趴在母亲尸身上，像个了无生机的石头。</p>
许知秋气坏了！</p>
此时是盛夏，尸身放了三天，屋子里隐约有一股淡淡的尸臭味。</p>
“给我起来！”</p>
许知秋去拉她的左肩。</p>
手刚一放上去，陆雪琪瘦弱的身子应激似的绷紧，与他对抗。</p>
一张花猫似的脸上满是干涩的泪痕，眼睛瞪得深深。</p>
许眉头皱起，沉默了一会，</p>
“我只跟你说一遍……”</p>
他取来一把柴刀，指着尸身，</p>
“再不松手，我就砍了你娘的两条胳膊，你可以留着作纪念。”</p>
“……”</p>
陆丫头没有抬头，但身子哆嗦了起来。</p>
显然把话听进去了。</p>
她撑起身子，默默的让了身子，站到一旁瞪着许知秋。</p>
那双以往漆黑的眸子，此刻被血丝包裹，一片凄惶。</p>
把陆氏收棺殓葬，</p>
又请来村民，伙着把棺木抬去冢地，盖土封堆，扬上几把纸钱。</p>
也无需请什么和尚道士操办法事，许知秋本人就会念上几句——</p>
“十方诸天尊，其数如砂尘，化形十方界，同声救世人……”</p>
……</p>
完事儿之后，瞥了眼站在身后，一言不发的陆丫头，</p>
“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可以来上一炷香。”</p>
陆雪琪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已近黄昏，天边星辰尚未显露。</p>
她又看了看母亲崭新的坟茔，摇头不语。</p>
许知秋见状也没有强求，</p>
忽的从怀中掏出一物，给她递了过去。</p>
陆雪琪接在手中，那是一个水蓝色的荷包，正面绣着“安”字，背面仍是那几句诗经——</p>
山有苞栎，隰有六驳。未见君子，忧心靡乐。</p>
“这是你爹娘的遗物，就当留个念想吧。”</p>
说罢，许知秋拍了拍她的肩，自顾转身去了。</p>
她手捧着荷包，怔怔站在原地。</p>
良久，双膝一软跪在坟前。</p>
两大滴晶莹的清泪，划过她紧咬着的下唇，最终落在那荷包的丝绸缎面上，氤湿了一大块。</p>
心头压抑不住的悲恸，终于还是击溃了小丫头故作的刚强。</p>
用哽咽和啜泣，在孤坟前唱挽。</p>
……</p>
晚间，许知秋在陆家下了最后一次厨房。</p>
“虽说你娘死前把你托付给了我，可有些话，我还是得和你问清楚……”</p>try{ggauto();} catch(ex){}
许知秋朝她碗里夹了一块点心，那是雪白色的方形糕点，四角印着花边儿，两面点缀着几粒黑芝麻。</p>
那是他早前应陆氏之请做的荔枝糕。</p>
小丫头看着碗里的糕点，恍然失神。</p>
此时贴心的夹到她碗里，或有讨好之嫌。</p>
果然，只听许知秋道：</p>
“我无根无萍，之前留在这也不过暂时落脚，如今诸事已毕，自当启程。”</p>
“你若舍不得父母坟茔，难舍家从我，我就和村民们打个招呼，想来他们看在我的面上，定会好好照顾你。”</p>
陆雪琪正把糕点捏在手中端详，闻他这话，身子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p>
但许知秋看在眼里，话锋一变：</p>
“若是你愿意和我一起走……那么这一路上难免忍饥挨饿，甚至遭遇凶险，你可得想清楚啊。”</p>
说完也不再吱声，只等着陆雪琪的回应。</p>
陆雪琪将手中的荔枝糕，放入口中，轻轻咬了一口。</p>
也不知是否和记忆中的味道一般，但许知秋看见她眼睛似乎亮了一瞬。</p>
她细细咀嚼着，不发一言。</p>
过了好一会儿，忽的伸手指向窗外，</p>
“娘曾说，好人死后会变成星星的，就像爹爹那样……”</p>
北方天际，那颗大星孤独闪烁。</p>
忽的表情黯然，</p>
“可母亲的那颗星星……我却始终找不见。”</p>
“不急，此事可以慢慢找，或许在梦中她会告诉你的。”</p>
许知秋语气轻松，也不知几分玩笑几分安慰。</p>
陆雪琪缓缓低下头，用手撮着水蓝色的衣角，讷声道：</p>
“可……若没你在旁守着，我睡不着。”</p>
她是很小声说出的这句话。</p>
可许知秋听力岂是等闲？</p>
闻言，脸上便一阵古怪别扭。</p>
心说这是怎么回事？</p>
我被调戏了？</p>
不得不从新审视面前这个小丫头，看着也就八九岁的样子，情窍未开，怎么也会耍心眼了呢？</p>
哦，是了。</p>
他恍然明悟，</p>
这小丫头如今无依无靠，处在弱势位，在心理上自然会本能的向着他靠拢。</p>
就如同一只流浪的猫崽儿，乍一碰见好心人，为了博个身家前程，难免贴身卖萌，一通撒娇。</p>
这也是生物求存的本能。</p>
更是女人最拿手的本事。</p>
……</p>
“那这么说来，你是决定跟我走咯？”</p>
在他认真的注视下，陆雪琪深深点了点头。</p>
“嗯。”</p>
“哦。”</p>
苦也。</p>
许知秋脸上微笑，心里则是在哀叹。</p>
他又不是老妈子，却得带个女娃子上路。</p>
如同老爷们上花轿，可想而知，心里有多么局促不安。</p>
但毕竟有诺言在先，现在就是赶鸭子上架他也得上。</p>
“那好，稍后你我收拾了干粮细软，换洗衣物，明日一早咱们就上路。”</p>
陆雪琪眨了眨长长的睫毛，问：</p>
“去哪儿？”</p>
“一路向西，出岷州，直奔中原！”</p>
他可没忘身上还背着合欢的官司，自然不会傻得呵的往东走。</p>
陆雪琪接着问：</p>
“那到了中原呢？我们……就一直流浪么？”</p>
许知秋没有回答，</p>
只是深深看着她，心底忽的涌上一个念头……</p>
他用全新的眼光，将陆雪琪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而这越看之下，瞳仁中精光愈盛。</p>
他想到安顿这丫头的去处了。</p>
“不，去青云山。”</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