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自古以来
陆丫头做了个好梦。</p>
梦中，灾年一去不返。</p>
靠山村收成丰盛，家家粮食满仓，每个村民的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的笑容。</p>
就连以往那些嘲笑欺负她的小孩们，也都不再欺负她了。</p>
虽说父亲到底是不在了，但家中那“第三个人”的位置，却并没有消失。</p>
只是被另一个人顶替了。</p>
母亲的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好起来，脸上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多。</p>
三个人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就这么在一起生活下去。</p>
或许，这样也很合适。</p>
但梦醒之后，沉重的现实立刻将幻想打得七零八落。</p>
小丫头忍不住心头一阵失落。</p>
她也是算着时间的，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p>
穿好鞋袜下了床，简单洗漱了一番便出了东厢。</p>
来到西厢，发现屋门紧闭着，她迟疑了几息，敲响了门扉。</p>
然而，屋内迟迟没有回应。</p>
没人？</p>
小丫头眉头一皱，难道……</p>
这时，陆氏恰好步入中堂，见之问：</p>
“怎么了琪儿？”</p>
她脸色憔悴，似乎昨夜没休息好。</p>
“娘。”小丫头声音细弱，指着门后，“他……呢？”</p>
“今天一大早就走了。”</p>
陆氏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p>
可听在小丫头耳朵里，无异于响雷。</p>
尽管她心有准备，但这样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让她一时难以接受。</p>
陆氏脸上有些黯然，或许是因为昨夜托孤失败，而心事重重。</p>
小丫头闻言沉默了几息，忽的要出门去。</p>
陆氏见状问：</p>
“你是要去追他么？”</p>
“嗯！”</p>
小丫头轻轻点头。</p>
她的眼底泛着红，嘴角含着一丝委屈。</p>
“若他还没走远，或许能赶上，这么长时间了，我还没当面好好谢过他。”</p>
陆氏闻言笑了，</p>
“我女儿倒是个知冷热的，这样我就放心了。”</p>
小丫头一怔，不解的站在原地。</p>
陆氏上前，双手按在她的肩上，</p>
“不必追了，娘要交代你几句话……”</p>
她把女儿搂在自己怀里，在耳畔轻声叮嘱：</p>
“今后要好好吃饭，不要挑食。”</p>
“一个人待着的时候，要多想些高兴的事情，少想些伤心的事。”</p>
“还有，以后若与人起了争执，也尽量不要念着人家的恶……”</p>
“别人若欺负了你，也尽量……尽量照顾好自己。”</p>
小丫头瞪着黑漆漆的眸子，疑惑不解的瞥着母亲的侧脸。</p>
“娘，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些啊？”</p>
陆氏偷擦了擦眼角，莞尔一笑：</p>
“没什么，娘要出去一趟，你在家里乖乖待着。”</p>
说着，推开中堂的门扉。</p>
小丫头这才看见，自家的小院子里，已经站了几十位村民。</p>
前排的几个穿着惹眼的衣裳，画着大花脸谱。</p>
后面跟着锣鼓仪仗，还有纸人纸马。</p>
这场面，这阵仗，看着像是为了迎接什么人而准备的。</p>
小丫头不解，静静看着。</p>
她见陆氏走到那些人面前，低声交谈了两句。</p>
随后，回头朝屋子里深深望了一眼。</p>
小丫头嘴张了张，一声“娘”刚要呼出口，</p>
两扇门扉却如骤然降临的夜幕，砰的一声合上了。</p>
屋子里好静，</p>
静到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p>
小丫头懵懂的心，不知为何，揪了起来。</p>
…………</p>try{ggauto();} catch(ex){}
陆氏被这一众村民簇拥着，踏上了出村的古道。</p>
前头锣鼓唢呐开道，后面纸人纸马赘着。</p>
这套由喜事与丧事攒成的不伦不类的仪仗班子，像条臃肿而笨拙的长蛇，向着村后的大灵山脚，蜿蜒而去。</p>
老里正在山神像前跪了一宿，一双老腿早就麻了。</p>
他几次挪动身子想站起来，可腿脚不过血迟迟使不上劲，也只得作罢。</p>
“嘿！”</p>
不由得苦笑一声。</p>
年轻时候，他可是这村子里一等一的棒劳力。</p>
同辈人里无论撂跤打架，饭量酒量，或是伺候地里的庄稼活儿，没一个能比得过他。</p>
可如今年逾七旬，早没了往日的能耐。</p>
一身嶙峋骨肉，壮年血气，架不住无情岁月的日日消磨。</p>
终究，还是与家中那口放了五年的漆木棺材同朽了。</p>
他两手撑着拐杖，望向无云的旱天一阵失神。</p>
身为里正，他所忧心的总归比旁人多些。</p>
眼下已经入夏，可碍于旱情，地里的农时已经整整耽误了两个月。</p>
就算山神爷显灵，让地里的苗子明天就抽芽儿。</p>
可到了秋收时，产量比起往年怕也是要大打折扣，至少得损失个三四成。</p>
若按十损其三来算，所产出的稻谷摊到每人每年，最多也不过五百斤。</p>
脱粒后，则不到四百二三十斤。</p>
这其中，还得留下两成半作为来年的稻种。</p>
如此算下来，最后每个村民剩下的实际口粮，只有区区三百斤。</p>
再摊到每人每天，不到七两。</p>
七两……</p>
这个数字，像他这样的老头子倒还将将够吃。</p>
可轻壮们，娃娃们可怎么熬？</p>
“日子不好过啊……”</p>
他谓然叹息。</p>
恐怕，也只能寄希望于此次祭祀，山神老爷多发发慈悲。</p>
若能多降些雨水，拔一拔地里的产量，这样或许可以让靠山村的子民平安的熬过灾年。</p>
…………</p>
身后传来一阵锣鼓喧腾的响动，伴着大批人的脚步，由远及近。</p>
他心里有数，没有惊动。</p>
“里正爷，人带来了。”</p>
两个后生上前要将他搀起来。</p>
“不用。”</p>
里正公推开二人，借着手里的孤拐强撑起身子。</p>
看着硬朗，</p>
其实背过去的手却偷偷的捶着早已麻木的后腰。</p>
将矍铄的目光在人群中打量了一阵，最后落在中央的陆氏身上，轻声问：</p>
“跟娃都交代好了？”</p>
陆氏轻轻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p>
老里正默了一会，便转过身背对着陆氏，似乎不想看到她的眼睛。</p>
“陆家媳妇，我知你心里难受，可你也怨不得旁人，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就告诉你件事。”</p>
“你家那口子离家时的盘算，老夫心里清楚，山神爷心里也清楚，正因如此，他才遭了报应横死在外面。”</p>
闻言，陆氏眼神止不住的一抖，素手慢慢攥紧。</p>
“这次祭祀，山神爷之所以主动选上了你，也是对你一家的惩罚。”</p>
老里正说着，脸上流露出几分惋惜。</p>
“你家男人是个有学问的，对村里也曾有过大功，我们大家都感谢他。”</p>
“可就算这样，他千不该万不该，对山神爷动了不敬的心思。”</p>
“自古以来，我们这一村的人，就靠着祂老人家过活。”</p>
他在法案上捻起一柱清香，朝神像拜了拜。</p>
恭敬至极。</p>
“自古……以来……”</p>
陆氏低头咀嚼着这四个字，慢慢的，只觉得心如刀绞。</p></div>
梦中，灾年一去不返。</p>
靠山村收成丰盛，家家粮食满仓，每个村民的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的笑容。</p>
就连以往那些嘲笑欺负她的小孩们，也都不再欺负她了。</p>
虽说父亲到底是不在了，但家中那“第三个人”的位置，却并没有消失。</p>
只是被另一个人顶替了。</p>
母亲的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好起来，脸上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多。</p>
三个人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就这么在一起生活下去。</p>
或许，这样也很合适。</p>
但梦醒之后，沉重的现实立刻将幻想打得七零八落。</p>
小丫头忍不住心头一阵失落。</p>
她也是算着时间的，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p>
穿好鞋袜下了床，简单洗漱了一番便出了东厢。</p>
来到西厢，发现屋门紧闭着，她迟疑了几息，敲响了门扉。</p>
然而，屋内迟迟没有回应。</p>
没人？</p>
小丫头眉头一皱，难道……</p>
这时，陆氏恰好步入中堂，见之问：</p>
“怎么了琪儿？”</p>
她脸色憔悴，似乎昨夜没休息好。</p>
“娘。”小丫头声音细弱，指着门后，“他……呢？”</p>
“今天一大早就走了。”</p>
陆氏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p>
可听在小丫头耳朵里，无异于响雷。</p>
尽管她心有准备，但这样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让她一时难以接受。</p>
陆氏脸上有些黯然，或许是因为昨夜托孤失败，而心事重重。</p>
小丫头闻言沉默了几息，忽的要出门去。</p>
陆氏见状问：</p>
“你是要去追他么？”</p>
“嗯！”</p>
小丫头轻轻点头。</p>
她的眼底泛着红，嘴角含着一丝委屈。</p>
“若他还没走远，或许能赶上，这么长时间了，我还没当面好好谢过他。”</p>
陆氏闻言笑了，</p>
“我女儿倒是个知冷热的，这样我就放心了。”</p>
小丫头一怔，不解的站在原地。</p>
陆氏上前，双手按在她的肩上，</p>
“不必追了，娘要交代你几句话……”</p>
她把女儿搂在自己怀里，在耳畔轻声叮嘱：</p>
“今后要好好吃饭，不要挑食。”</p>
“一个人待着的时候，要多想些高兴的事情，少想些伤心的事。”</p>
“还有，以后若与人起了争执，也尽量不要念着人家的恶……”</p>
“别人若欺负了你，也尽量……尽量照顾好自己。”</p>
小丫头瞪着黑漆漆的眸子，疑惑不解的瞥着母亲的侧脸。</p>
“娘，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些啊？”</p>
陆氏偷擦了擦眼角，莞尔一笑：</p>
“没什么，娘要出去一趟，你在家里乖乖待着。”</p>
说着，推开中堂的门扉。</p>
小丫头这才看见，自家的小院子里，已经站了几十位村民。</p>
前排的几个穿着惹眼的衣裳，画着大花脸谱。</p>
后面跟着锣鼓仪仗，还有纸人纸马。</p>
这场面，这阵仗，看着像是为了迎接什么人而准备的。</p>
小丫头不解，静静看着。</p>
她见陆氏走到那些人面前，低声交谈了两句。</p>
随后，回头朝屋子里深深望了一眼。</p>
小丫头嘴张了张，一声“娘”刚要呼出口，</p>
两扇门扉却如骤然降临的夜幕，砰的一声合上了。</p>
屋子里好静，</p>
静到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p>
小丫头懵懂的心，不知为何，揪了起来。</p>
…………</p>try{ggauto();} catch(ex){}
陆氏被这一众村民簇拥着，踏上了出村的古道。</p>
前头锣鼓唢呐开道，后面纸人纸马赘着。</p>
这套由喜事与丧事攒成的不伦不类的仪仗班子，像条臃肿而笨拙的长蛇，向着村后的大灵山脚，蜿蜒而去。</p>
老里正在山神像前跪了一宿，一双老腿早就麻了。</p>
他几次挪动身子想站起来，可腿脚不过血迟迟使不上劲，也只得作罢。</p>
“嘿！”</p>
不由得苦笑一声。</p>
年轻时候，他可是这村子里一等一的棒劳力。</p>
同辈人里无论撂跤打架，饭量酒量，或是伺候地里的庄稼活儿，没一个能比得过他。</p>
可如今年逾七旬，早没了往日的能耐。</p>
一身嶙峋骨肉，壮年血气，架不住无情岁月的日日消磨。</p>
终究，还是与家中那口放了五年的漆木棺材同朽了。</p>
他两手撑着拐杖，望向无云的旱天一阵失神。</p>
身为里正，他所忧心的总归比旁人多些。</p>
眼下已经入夏，可碍于旱情，地里的农时已经整整耽误了两个月。</p>
就算山神爷显灵，让地里的苗子明天就抽芽儿。</p>
可到了秋收时，产量比起往年怕也是要大打折扣，至少得损失个三四成。</p>
若按十损其三来算，所产出的稻谷摊到每人每年，最多也不过五百斤。</p>
脱粒后，则不到四百二三十斤。</p>
这其中，还得留下两成半作为来年的稻种。</p>
如此算下来，最后每个村民剩下的实际口粮，只有区区三百斤。</p>
再摊到每人每天，不到七两。</p>
七两……</p>
这个数字，像他这样的老头子倒还将将够吃。</p>
可轻壮们，娃娃们可怎么熬？</p>
“日子不好过啊……”</p>
他谓然叹息。</p>
恐怕，也只能寄希望于此次祭祀，山神老爷多发发慈悲。</p>
若能多降些雨水，拔一拔地里的产量，这样或许可以让靠山村的子民平安的熬过灾年。</p>
…………</p>
身后传来一阵锣鼓喧腾的响动，伴着大批人的脚步，由远及近。</p>
他心里有数，没有惊动。</p>
“里正爷，人带来了。”</p>
两个后生上前要将他搀起来。</p>
“不用。”</p>
里正公推开二人，借着手里的孤拐强撑起身子。</p>
看着硬朗，</p>
其实背过去的手却偷偷的捶着早已麻木的后腰。</p>
将矍铄的目光在人群中打量了一阵，最后落在中央的陆氏身上，轻声问：</p>
“跟娃都交代好了？”</p>
陆氏轻轻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p>
老里正默了一会，便转过身背对着陆氏，似乎不想看到她的眼睛。</p>
“陆家媳妇，我知你心里难受，可你也怨不得旁人，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就告诉你件事。”</p>
“你家那口子离家时的盘算，老夫心里清楚，山神爷心里也清楚，正因如此，他才遭了报应横死在外面。”</p>
闻言，陆氏眼神止不住的一抖，素手慢慢攥紧。</p>
“这次祭祀，山神爷之所以主动选上了你，也是对你一家的惩罚。”</p>
老里正说着，脸上流露出几分惋惜。</p>
“你家男人是个有学问的，对村里也曾有过大功，我们大家都感谢他。”</p>
“可就算这样，他千不该万不该，对山神爷动了不敬的心思。”</p>
“自古以来，我们这一村的人，就靠着祂老人家过活。”</p>
他在法案上捻起一柱清香，朝神像拜了拜。</p>
恭敬至极。</p>
“自古……以来……”</p>
陆氏低头咀嚼着这四个字，慢慢的，只觉得心如刀绞。</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