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寡人还能活多久
成蟜宫宫墙巍峨，如同一座陡峭直壁。</p>
九米高度的深灰色宫墙投下大片阴影，灰暗中透着肃穆、威严。</p>
太子座驾就在这阴影方位内。</p>
两扇深黑色宫门大开，“吱嘎”声略显刺耳，五匹神异骏马自门缝露面。</p>
不疾不徐，踢踏有度，比人走的还齐。</p>
秦子楚经驭手提醒，自车内起身，撩起黑麻所做的布帘，跳下马车，挡在了大道中央。</p>
轻震衣袍，拢袖抬手，低头。</p>
“儿臣做错了事，特来请王上责罚！”</p>
他直接认错，没有说是因为幼子打破老廷尉脑袋，拒不认错，骂王后是狗才打到其屁股青紫。</p>
当初先王要送他去质赵，他跪在地上哭着求父亲。</p>
他说他不想去，正要说为什么不想去的时候。</p>
父亲踢了他一脚，说了一句废物，让人把他拖出了大门。</p>
王车停下，黑丝绸制成的车帘被撩起，柔顺似水。</p>
毛发稀疏的老秦王探出头。</p>
“上来。”</p>
“唯。”太子应声。</p>
轻提裤脚，准备迎接狂风骤雨。</p>
王车内，尾端高地半尺，长宽皆两米有余，铺着绫罗锦褥，秦王卧于上。</p>
车厢两侧。</p>
右侧空空做出入。</p>
左侧摆有金丝楠木所制的一桌一椅，八条木腿皆扎在舆底。</p>
桌面铺有软布，上摆水壶、酒壶、酒樽、一盘鲜果。</p>
椅子有扶手，椅背被一张黑黄相间的虎皮所罩，底端有一枕头似的物件，用来垫腰。</p>
太子进了车厢，站在右侧。</p>
双膝跪木地，屁股落在脚踝，腰背挺直如剑，标准正坐。</p>
他头颅微微低垂，以示知错之心。</p>
[父亲打骂儿子，天经地义。]</p>
接下来不管是被打被骂，正坐之姿，不会改变。</p>
老秦王以手撑床，缓缓坐起，背靠车厢。</p>
“有椅不坐，你是在向寡人示威乎？”</p>
年轻太子头更低了。</p>
“儿臣不敢。”</p>
老秦王一脸不耐烦。</p>
“寡人已命成蟜撤去木牌，你还想怎么样？”</p>
[是我想怎么样吗？是你想怎么样才对……]</p>
太子欠了欠身。</p>
“儿臣犯错，听凭大王处置。”</p>
老秦王冷哼一声。</p>
“此事本就是你不对在先！</p>
“成蟜已七岁，他长大了，他已有羞耻之心！</p>
“你让他不着片缕给王后认错，这是一个父亲应该做的事吗？！</p>
“打破华阳不飞的头就打破了，算得了什么大事，大动干戈！</p>
“成蟜立木牌在外，事出于你。此事就此打住，不得再言。便有怨气，你也咽回去！”</p>
太子不着痕迹地抬抬眼皮，沉默片刻。</p>
拱手。</p>
“唯。”</p>
“函谷虎符是寡人给的，但你要说是你给的。压不下去，你就去做渭阳君。”</p>
“……唯。”</p>
秦子楚下王车，行回与王车外观近乎一致的高车。</p>
高车内，除了一个蒲团，再无他物。</p>
粗麻做的蒲团。</p>
太子正坐在蒲团上。</p>
“这竖子非但没告状，还遮掩住了……</p>
“父亲，你说我做的不是一个父亲该做的事，你做的呢？”</p>
听着外面王车行过的声音，秦子楚闭上眼睛。</p>try{ggauto();} catch(ex){}
“知道王上心意，虎符这事最难的一步就跨过去了。</p>
“祸转福，这竖子倒是长大了一点，政儿刺激的？”</p>
王车行驶，慢慢悠悠。</p>
披着斜阳，向着帝陵。</p>
“韩明。”</p>
“臣在。”</p>
“今日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p>
“唯。”</p>
“郎官有时力有不逮，咳咳，在成蟜身边安插身手好的宦官、宫女。要让成蟜随时能叫人，受到保护。寡人不希望，下次和成蟜同行再乘二车。”</p>
“唯……王上，臣有一事不明。”</p>
“讲。”</p>
“王上何不与太子明言，训诫一番。再多的保护，也不如王上的态度。”</p>
“……寡人还能活多久。”</p>
膳宫，后室。</p>
推走了秦王，嬴成蟜站在兄长身边，敲着兄长脑壳。</p>
“大父和阿兄说了什么？”</p>
嬴政呼了口气，终于想通了，神情恢复正常。</p>
扒拉开弟弟的手，摸着肚子。</p>
“过几日再告诉伱。</p>
“你的炒菜呢？我现在饿的能吃下一头牛！”</p>
“牛肉是没有，羊肉管够。”嬴成蟜开门吩咐上菜，撅着屁股站着，略微遗憾地叹了口气，道：“可惜，阿兄要是早来十几日，新年时候到就好了，那时候就能吃到牛了。阿兄习武之人，牛肉最长力气。”</p>
“哦？连王后、太子都不怕的阿弟，竟会为牛肉而叹息，给为兄杀一头不就好了吗？”</p>
“不行的，牛不能随便宰杀。”</p>
“你也不行？”</p>
“……行倒是行。但一头牛一日能耕二三亩地，一个人一日累死也就能耕一亩。多耕一两亩地，多收一两亩粮食，就够一个成人多活两三月。牛多干一些，人就轻松一些。无故宰牛吃，就是吃人，我不能做这种事。”(注1)</p>
嬴政好久不语，他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答案。</p>
在秦国不给王后、太子面子的弟弟，竟然会在意一头牛。</p>
这和廷尉狱中吐了吃，吃了吐，为观刑而忍受痛苦的公子成蟜，如同两個人。</p>
“阿弟。”</p>
“嗯？”</p>
“我彻底相信你的贤名了，你是个好人。”</p>
“……你还是夸我是君子吧。”</p>
兄弟正叙话，一股香气忽然袭来。</p>
其实这香气早就有了，只是之前一直关着门，嬴政又心思不在，所以闻而不知。</p>
现在三个宦官端着三个白玉盘，托着冒着腾腾热气的炒菜鱼贯而入。</p>
如此近距离，又想通了事，嬴政竟然情不自禁咽了一口口水。</p>
眼睛盯着摆放到大案上，一道道从未见过的菜肴，拿起了箸(zhu四声)。(注2)</p>
夹起一块肉放入口中。</p>
不顾滚烫，大力咀嚼，一股从未感受过的香味在口中蔓延开来。</p>
他在脑中思索词汇，想要形容一番，想了片刻。</p>
“好吃！”</p>
他嘴里的肉还没吃完，箸已是又下了下去，夹起一块肉放入口中。</p>
他下箸如飞。</p>
观察到兄长满脸都是吃到美食的幸福，应是最放松的时候，嬴成蟜突然发问。</p>
“阿兄，大父都和你说了什么啊？”</p>
…………</p>
【注1：秦1亩=60秦平方丈=现在0.991市亩≈660平方米。】</p>
【注2：箸，筷子。】</p></div>
九米高度的深灰色宫墙投下大片阴影，灰暗中透着肃穆、威严。</p>
太子座驾就在这阴影方位内。</p>
两扇深黑色宫门大开，“吱嘎”声略显刺耳，五匹神异骏马自门缝露面。</p>
不疾不徐，踢踏有度，比人走的还齐。</p>
秦子楚经驭手提醒，自车内起身，撩起黑麻所做的布帘，跳下马车，挡在了大道中央。</p>
轻震衣袍，拢袖抬手，低头。</p>
“儿臣做错了事，特来请王上责罚！”</p>
他直接认错，没有说是因为幼子打破老廷尉脑袋，拒不认错，骂王后是狗才打到其屁股青紫。</p>
当初先王要送他去质赵，他跪在地上哭着求父亲。</p>
他说他不想去，正要说为什么不想去的时候。</p>
父亲踢了他一脚，说了一句废物，让人把他拖出了大门。</p>
王车停下，黑丝绸制成的车帘被撩起，柔顺似水。</p>
毛发稀疏的老秦王探出头。</p>
“上来。”</p>
“唯。”太子应声。</p>
轻提裤脚，准备迎接狂风骤雨。</p>
王车内，尾端高地半尺，长宽皆两米有余，铺着绫罗锦褥，秦王卧于上。</p>
车厢两侧。</p>
右侧空空做出入。</p>
左侧摆有金丝楠木所制的一桌一椅，八条木腿皆扎在舆底。</p>
桌面铺有软布，上摆水壶、酒壶、酒樽、一盘鲜果。</p>
椅子有扶手，椅背被一张黑黄相间的虎皮所罩，底端有一枕头似的物件，用来垫腰。</p>
太子进了车厢，站在右侧。</p>
双膝跪木地，屁股落在脚踝，腰背挺直如剑，标准正坐。</p>
他头颅微微低垂，以示知错之心。</p>
[父亲打骂儿子，天经地义。]</p>
接下来不管是被打被骂，正坐之姿，不会改变。</p>
老秦王以手撑床，缓缓坐起，背靠车厢。</p>
“有椅不坐，你是在向寡人示威乎？”</p>
年轻太子头更低了。</p>
“儿臣不敢。”</p>
老秦王一脸不耐烦。</p>
“寡人已命成蟜撤去木牌，你还想怎么样？”</p>
[是我想怎么样吗？是你想怎么样才对……]</p>
太子欠了欠身。</p>
“儿臣犯错，听凭大王处置。”</p>
老秦王冷哼一声。</p>
“此事本就是你不对在先！</p>
“成蟜已七岁，他长大了，他已有羞耻之心！</p>
“你让他不着片缕给王后认错，这是一个父亲应该做的事吗？！</p>
“打破华阳不飞的头就打破了，算得了什么大事，大动干戈！</p>
“成蟜立木牌在外，事出于你。此事就此打住，不得再言。便有怨气，你也咽回去！”</p>
太子不着痕迹地抬抬眼皮，沉默片刻。</p>
拱手。</p>
“唯。”</p>
“函谷虎符是寡人给的，但你要说是你给的。压不下去，你就去做渭阳君。”</p>
“……唯。”</p>
秦子楚下王车，行回与王车外观近乎一致的高车。</p>
高车内，除了一个蒲团，再无他物。</p>
粗麻做的蒲团。</p>
太子正坐在蒲团上。</p>
“这竖子非但没告状，还遮掩住了……</p>
“父亲，你说我做的不是一个父亲该做的事，你做的呢？”</p>
听着外面王车行过的声音，秦子楚闭上眼睛。</p>try{ggauto();} catch(ex){}
“知道王上心意，虎符这事最难的一步就跨过去了。</p>
“祸转福，这竖子倒是长大了一点，政儿刺激的？”</p>
王车行驶，慢慢悠悠。</p>
披着斜阳，向着帝陵。</p>
“韩明。”</p>
“臣在。”</p>
“今日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p>
“唯。”</p>
“郎官有时力有不逮，咳咳，在成蟜身边安插身手好的宦官、宫女。要让成蟜随时能叫人，受到保护。寡人不希望，下次和成蟜同行再乘二车。”</p>
“唯……王上，臣有一事不明。”</p>
“讲。”</p>
“王上何不与太子明言，训诫一番。再多的保护，也不如王上的态度。”</p>
“……寡人还能活多久。”</p>
膳宫，后室。</p>
推走了秦王，嬴成蟜站在兄长身边，敲着兄长脑壳。</p>
“大父和阿兄说了什么？”</p>
嬴政呼了口气，终于想通了，神情恢复正常。</p>
扒拉开弟弟的手，摸着肚子。</p>
“过几日再告诉伱。</p>
“你的炒菜呢？我现在饿的能吃下一头牛！”</p>
“牛肉是没有，羊肉管够。”嬴成蟜开门吩咐上菜，撅着屁股站着，略微遗憾地叹了口气，道：“可惜，阿兄要是早来十几日，新年时候到就好了，那时候就能吃到牛了。阿兄习武之人，牛肉最长力气。”</p>
“哦？连王后、太子都不怕的阿弟，竟会为牛肉而叹息，给为兄杀一头不就好了吗？”</p>
“不行的，牛不能随便宰杀。”</p>
“你也不行？”</p>
“……行倒是行。但一头牛一日能耕二三亩地，一个人一日累死也就能耕一亩。多耕一两亩地，多收一两亩粮食，就够一个成人多活两三月。牛多干一些，人就轻松一些。无故宰牛吃，就是吃人，我不能做这种事。”(注1)</p>
嬴政好久不语，他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答案。</p>
在秦国不给王后、太子面子的弟弟，竟然会在意一头牛。</p>
这和廷尉狱中吐了吃，吃了吐，为观刑而忍受痛苦的公子成蟜，如同两個人。</p>
“阿弟。”</p>
“嗯？”</p>
“我彻底相信你的贤名了，你是个好人。”</p>
“……你还是夸我是君子吧。”</p>
兄弟正叙话，一股香气忽然袭来。</p>
其实这香气早就有了，只是之前一直关着门，嬴政又心思不在，所以闻而不知。</p>
现在三个宦官端着三个白玉盘，托着冒着腾腾热气的炒菜鱼贯而入。</p>
如此近距离，又想通了事，嬴政竟然情不自禁咽了一口口水。</p>
眼睛盯着摆放到大案上，一道道从未见过的菜肴，拿起了箸(zhu四声)。(注2)</p>
夹起一块肉放入口中。</p>
不顾滚烫，大力咀嚼，一股从未感受过的香味在口中蔓延开来。</p>
他在脑中思索词汇，想要形容一番，想了片刻。</p>
“好吃！”</p>
他嘴里的肉还没吃完，箸已是又下了下去，夹起一块肉放入口中。</p>
他下箸如飞。</p>
观察到兄长满脸都是吃到美食的幸福，应是最放松的时候，嬴成蟜突然发问。</p>
“阿兄，大父都和你说了什么啊？”</p>
…………</p>
【注1：秦1亩=60秦平方丈=现在0.991市亩≈660平方米。】</p>
【注2：箸，筷子。】</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