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王印染血
廷尉府，秦国最高司法审判机构，是秦国官府中占地最大的，建于章台宫外章台街。</p>
五马王车载着嬴成蟜、嬴政两兄弟入章台时，走的就是这条街。</p>
嬴成蟜站在街边透气。</p>
可能是心理作用，也可能是廷尉狱就在廷尉府中。他觉得廷尉府里也有腥臭之气，令人作呕。</p>
休憩片刻，他有些发晕，以为是吐的，不想再走进廷尉府。</p>
于是着人去搬两把摇椅，一张小案，再来几个切好的果盘。</p>
一个多时辰以后，嬴政披着夕阳来到廷尉府外时，见到的就是躺在摇椅上，正在熟睡的弟弟。</p>
他不欲吵醒弟。</p>
但守候在其弟身边的侍卫在见到他后直接俯下身，轻轻摇动公子成蟜。</p>
“公子，长公子到了。”</p>
嬴成蟜揉揉眼睛，还是有些困意。</p>
从进了咸阳城开始，他就没闲着，一直在奔波。</p>
从咸阳城到章台宫，到章台宫前殿。</p>
去找秦王，找行玺符令事，拿到秦王印来廷尉府，找廷尉。</p>
忙忙碌碌，跟个一直打转的陀螺一样，七岁身躯早就疲惫了。</p>
原本一直在被嬴成蟜心志压着，一放松躺下，困意就山呼海啸而至。</p>
告诉侍卫等长公子来叫醒自己，就闭上了眼睛。</p>
他觉得自己刚躺下不久就被叫醒，注意力都被到来的兄长吸引，一时间也没注意日头西斜。</p>
“阿兄来了，你躺下，对，像我一样。”</p>
嬴政依言照做，躺在了另一张摇椅上，脚踩着地面。</p>
“脚点地，向后仰，你学我，慢慢逛荡。”</p>
嬴成蟜率先示范，小人藏在摇椅里，吱扭吱扭，惬意的声音在廷尉府外奏响。</p>
嬴政学着去做，整个人都贴合在了摇椅上。</p>
一上，一下，晃晃悠悠，吱扭吱扭二重奏。</p>
他太舒服了，不由自主地闭上眼。</p>
松弛的摇椅，暂时晃散了他的紧张、谨慎、惧怕、仇恨……</p>
这一刻，他赤子之心，剔透若琉璃。</p>
嬴政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觉得自己就像是躺在了白云之上，虽然他从来没有躺在白云上。</p>
他躺过的所有物件，没有一个能给他带来如此舒服的感觉。</p>
只有天上白云，无忧，亦无虑。</p>
他很快乐，因身体舒适，心无所想而快乐，这是最纯粹的快乐。</p>
他睁开眼，偏过头，迫切地想知道能让他如此快乐的物件是什么。</p>
“这叫什么？”</p>
“摇椅。”嬴成蟜有些得意地笑着，道：“舒服吧，也是我发明的。”</p>
“摇椅。”他重复着，望着天上白云，喃喃道：“若是就这么躺一辈子，多好……”</p>
没有鞭笞，没有压力，没有仇恨。</p>
他只有九岁，还是個孩子。</p>
他又感受了片刻，然后不舍的，坚决的，从摇椅上坐了起来。</p>
嬴成蟜也一同疑惑坐起。</p>
“怎么了？硌得慌？我叫人拿个席子。”</p>
九岁孩子摆摆手。</p>
“不硌。</p>
指着脑袋，眼神有些愧疚。</p>
“就是……有些犯困。”</p>
他从赵国，至秦国，奔波路程比其弟远的多。</p>
遇到刺杀，答车府令，面见秦王，心里路程，比其弟远的多的多。</p>
他的疲惫，比其弟多的多的多的多。</p>
嬴成蟜小手一挥。</p>
“那就睡一会！”</p>
嬴政摇摇头，拒绝了其弟好意。</p>
顾左右，而言他。</p>
“我来时向外看，这一整条街都是高门大户，皆挂着官府牌匾，这是什么街啊？”</p>
嬴成蟜又揉揉眼睛。</p>
他不知道是偶像的原因，还是血脉相连的缘故。</p>
眼前孩童为享受片刻欢愉而愧疚，不敢贪多的模样，让他眼中起了雾。</p>
他侧过脸，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维护他小兄长的小尊严。</p>try{ggauto();} catch(ex){}
“章台街。</p>
“又名官府一条街。</p>
“正如阿兄所看到的那样，一整条街都是官府，秦国几乎所有官府都坐落在这条街。</p>
“因为这条街就在章台宫外，所以得名章台街，章台街是中宫临近街道最宽广的一条街。</p>
“中宫有诸多宫群，咸阳所有政务都在中宫处理。</p>
“臣工在此工作，得王上召见可以最快入中宫。入中宫办事完毕，也可以最快返回官府，处理事宜。”</p>
嬴政默默记下，就像一块正在吸水的干海绵。</p>
“我听母亲说，秦国所有政务都是在咸阳宫处理，咸阳宫就是中宫吗？”</p>
嬴成蟜转过来，脸上已是看不出感伤，指着咸阳城北。</p>
“咸阳宫在那边，是我秦国北宫，咸阳宫不是中宫。”</p>
他挥舞着手臂，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脸上漾起自豪。</p>
“自我秦国跨过渭水，在河南修建了章台宫、兴乐宫、甘泉宫等诸多宫群后，原本的布政之所咸阳宫，就成为了秦国北宫。</p>
“中央宫群还没完全建成时，大朝会，接见外宾等一众事宜就陆续偏移过来。</p>
“在我们曾祖王父的时候，中宫完全建成，政治中心彻底从北宫转移过来。(注1)</p>
“新建成的中宫，比六个北宫还要大！”</p>
周围侍卫本就挺直的腰板，不自觉又挺直一些，脸上也漾起同款自豪。</p>
只有秦国，有如此宏伟的王宫。</p>
只有秦人，能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p>
嬴成蟜一讲就停不下来，恨不得把知道的所有都告诉兄长。</p>
讲着讲着，口干舌燥，从果盘中拿块甘棠润喉。(注2)</p>
发觉兄长眼随甘棠走，被发现后立刻移开，喉结涌动。</p>
心中笑笑。</p>
自然得将甘棠、苌(chang二声)楚、橘子等各类水果都拿了一块放盘里，强塞给嬴政。(注3)</p>
嬴政被逼着吃了一块苌楚，面色平静，眼神雀跃。</p>
两个少年吃着水果，聊着天，天色渐暗……</p>
一块橘子入口，嬴成蟜嚼了两下，嘴突然不动了。</p>
扭头面西。</p>
太阳极大，距地极近，散发着和橘子一样颜色的柔光。</p>
“我睡了多久。”</p>
叫他起床的侍卫应道：</p>
“一个时辰余半刻。”</p>
嬴成蟜眯起双眼，跳下摇椅，带着众人进入廷尉府，双手抓着秦王印找到廷尉。</p>
他站在这位拥有秦国最高官秩两千石的柱石大臣面前，抓着秦王印的双手轻轻下摆，像是个招财猫，憨态可掬。</p>
“麻烦廷尉弯些腰。”</p>
廷尉蹙眉，看了一眼秦王印，拄膝弯腰，头停在嬴成蟜头顶一尺。(注4)</p>
“麻烦再弯一些。”</p>
廷尉又弯，这次两人头持平了。</p>
嬴成蟜笑，左右脸颊凹出两个浅浅小酒窝。</p>
廷尉离得近，看得也清楚，眉头稍稍松开了些。</p>
[这竖子有时也蛮可爱。]</p>
他正想着，那张婴儿肥的小笑脸突然上窜出视线。</p>
身着明黄色小秦服的嬴成蟜奋力蹦起，如一只黄狸花。</p>
他两腿腾空，双手紧抓秦王印。</p>
腾空的这一瞬，想起广成子拍番天印镇死助纣为虐的截教圣母。</p>
集自身力量，借下降之势，以体重为辅。</p>
砰～！</p>
一声闷响。</p>
秦王印拍在廷尉头顶。</p>
廷尉前扑趴地，白发见红。</p>
王印染血。</p>
…………</p>
【注1：曾祖王父：太爷。我实在找不到文献，先秦时期管太爷叫什么。这里采用从战国时期开始编造，一直到西汉成书的《尔雅·释亲》：父为考，父之考为王父，王父之考为曾祖王父。】</p>
【注2：甘棠：梨。】</p>
【注3：苌楚：猕猴桃。】</p>
【注4：秦一尺=秦十寸=0.23米。】</p></div>
五马王车载着嬴成蟜、嬴政两兄弟入章台时，走的就是这条街。</p>
嬴成蟜站在街边透气。</p>
可能是心理作用，也可能是廷尉狱就在廷尉府中。他觉得廷尉府里也有腥臭之气，令人作呕。</p>
休憩片刻，他有些发晕，以为是吐的，不想再走进廷尉府。</p>
于是着人去搬两把摇椅，一张小案，再来几个切好的果盘。</p>
一个多时辰以后，嬴政披着夕阳来到廷尉府外时，见到的就是躺在摇椅上，正在熟睡的弟弟。</p>
他不欲吵醒弟。</p>
但守候在其弟身边的侍卫在见到他后直接俯下身，轻轻摇动公子成蟜。</p>
“公子，长公子到了。”</p>
嬴成蟜揉揉眼睛，还是有些困意。</p>
从进了咸阳城开始，他就没闲着，一直在奔波。</p>
从咸阳城到章台宫，到章台宫前殿。</p>
去找秦王，找行玺符令事，拿到秦王印来廷尉府，找廷尉。</p>
忙忙碌碌，跟个一直打转的陀螺一样，七岁身躯早就疲惫了。</p>
原本一直在被嬴成蟜心志压着，一放松躺下，困意就山呼海啸而至。</p>
告诉侍卫等长公子来叫醒自己，就闭上了眼睛。</p>
他觉得自己刚躺下不久就被叫醒，注意力都被到来的兄长吸引，一时间也没注意日头西斜。</p>
“阿兄来了，你躺下，对，像我一样。”</p>
嬴政依言照做，躺在了另一张摇椅上，脚踩着地面。</p>
“脚点地，向后仰，你学我，慢慢逛荡。”</p>
嬴成蟜率先示范，小人藏在摇椅里，吱扭吱扭，惬意的声音在廷尉府外奏响。</p>
嬴政学着去做，整个人都贴合在了摇椅上。</p>
一上，一下，晃晃悠悠，吱扭吱扭二重奏。</p>
他太舒服了，不由自主地闭上眼。</p>
松弛的摇椅，暂时晃散了他的紧张、谨慎、惧怕、仇恨……</p>
这一刻，他赤子之心，剔透若琉璃。</p>
嬴政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觉得自己就像是躺在了白云之上，虽然他从来没有躺在白云上。</p>
他躺过的所有物件，没有一个能给他带来如此舒服的感觉。</p>
只有天上白云，无忧，亦无虑。</p>
他很快乐，因身体舒适，心无所想而快乐，这是最纯粹的快乐。</p>
他睁开眼，偏过头，迫切地想知道能让他如此快乐的物件是什么。</p>
“这叫什么？”</p>
“摇椅。”嬴成蟜有些得意地笑着，道：“舒服吧，也是我发明的。”</p>
“摇椅。”他重复着，望着天上白云，喃喃道：“若是就这么躺一辈子，多好……”</p>
没有鞭笞，没有压力，没有仇恨。</p>
他只有九岁，还是個孩子。</p>
他又感受了片刻，然后不舍的，坚决的，从摇椅上坐了起来。</p>
嬴成蟜也一同疑惑坐起。</p>
“怎么了？硌得慌？我叫人拿个席子。”</p>
九岁孩子摆摆手。</p>
“不硌。</p>
指着脑袋，眼神有些愧疚。</p>
“就是……有些犯困。”</p>
他从赵国，至秦国，奔波路程比其弟远的多。</p>
遇到刺杀，答车府令，面见秦王，心里路程，比其弟远的多的多。</p>
他的疲惫，比其弟多的多的多的多。</p>
嬴成蟜小手一挥。</p>
“那就睡一会！”</p>
嬴政摇摇头，拒绝了其弟好意。</p>
顾左右，而言他。</p>
“我来时向外看，这一整条街都是高门大户，皆挂着官府牌匾，这是什么街啊？”</p>
嬴成蟜又揉揉眼睛。</p>
他不知道是偶像的原因，还是血脉相连的缘故。</p>
眼前孩童为享受片刻欢愉而愧疚，不敢贪多的模样，让他眼中起了雾。</p>
他侧过脸，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维护他小兄长的小尊严。</p>try{ggauto();} catch(ex){}
“章台街。</p>
“又名官府一条街。</p>
“正如阿兄所看到的那样，一整条街都是官府，秦国几乎所有官府都坐落在这条街。</p>
“因为这条街就在章台宫外，所以得名章台街，章台街是中宫临近街道最宽广的一条街。</p>
“中宫有诸多宫群，咸阳所有政务都在中宫处理。</p>
“臣工在此工作，得王上召见可以最快入中宫。入中宫办事完毕，也可以最快返回官府，处理事宜。”</p>
嬴政默默记下，就像一块正在吸水的干海绵。</p>
“我听母亲说，秦国所有政务都是在咸阳宫处理，咸阳宫就是中宫吗？”</p>
嬴成蟜转过来，脸上已是看不出感伤，指着咸阳城北。</p>
“咸阳宫在那边，是我秦国北宫，咸阳宫不是中宫。”</p>
他挥舞着手臂，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脸上漾起自豪。</p>
“自我秦国跨过渭水，在河南修建了章台宫、兴乐宫、甘泉宫等诸多宫群后，原本的布政之所咸阳宫，就成为了秦国北宫。</p>
“中央宫群还没完全建成时，大朝会，接见外宾等一众事宜就陆续偏移过来。</p>
“在我们曾祖王父的时候，中宫完全建成，政治中心彻底从北宫转移过来。(注1)</p>
“新建成的中宫，比六个北宫还要大！”</p>
周围侍卫本就挺直的腰板，不自觉又挺直一些，脸上也漾起同款自豪。</p>
只有秦国，有如此宏伟的王宫。</p>
只有秦人，能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p>
嬴成蟜一讲就停不下来，恨不得把知道的所有都告诉兄长。</p>
讲着讲着，口干舌燥，从果盘中拿块甘棠润喉。(注2)</p>
发觉兄长眼随甘棠走，被发现后立刻移开，喉结涌动。</p>
心中笑笑。</p>
自然得将甘棠、苌(chang二声)楚、橘子等各类水果都拿了一块放盘里，强塞给嬴政。(注3)</p>
嬴政被逼着吃了一块苌楚，面色平静，眼神雀跃。</p>
两个少年吃着水果，聊着天，天色渐暗……</p>
一块橘子入口，嬴成蟜嚼了两下，嘴突然不动了。</p>
扭头面西。</p>
太阳极大，距地极近，散发着和橘子一样颜色的柔光。</p>
“我睡了多久。”</p>
叫他起床的侍卫应道：</p>
“一个时辰余半刻。”</p>
嬴成蟜眯起双眼，跳下摇椅，带着众人进入廷尉府，双手抓着秦王印找到廷尉。</p>
他站在这位拥有秦国最高官秩两千石的柱石大臣面前，抓着秦王印的双手轻轻下摆，像是个招财猫，憨态可掬。</p>
“麻烦廷尉弯些腰。”</p>
廷尉蹙眉，看了一眼秦王印，拄膝弯腰，头停在嬴成蟜头顶一尺。(注4)</p>
“麻烦再弯一些。”</p>
廷尉又弯，这次两人头持平了。</p>
嬴成蟜笑，左右脸颊凹出两个浅浅小酒窝。</p>
廷尉离得近，看得也清楚，眉头稍稍松开了些。</p>
[这竖子有时也蛮可爱。]</p>
他正想着，那张婴儿肥的小笑脸突然上窜出视线。</p>
身着明黄色小秦服的嬴成蟜奋力蹦起，如一只黄狸花。</p>
他两腿腾空，双手紧抓秦王印。</p>
腾空的这一瞬，想起广成子拍番天印镇死助纣为虐的截教圣母。</p>
集自身力量，借下降之势，以体重为辅。</p>
砰～！</p>
一声闷响。</p>
秦王印拍在廷尉头顶。</p>
廷尉前扑趴地，白发见红。</p>
王印染血。</p>
…………</p>
【注1：曾祖王父：太爷。我实在找不到文献，先秦时期管太爷叫什么。这里采用从战国时期开始编造，一直到西汉成书的《尔雅·释亲》：父为考，父之考为王父，王父之考为曾祖王父。】</p>
【注2：甘棠：梨。】</p>
【注3：苌楚：猕猴桃。】</p>
【注4：秦一尺=秦十寸=0.23米。】</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