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我有时会想，写小说的意义是什么。</p>
想来想去，觉得跟生活一样，也许这件事本身没什么意义，是我自己赋予了它某种意义。</p>
写小说，创造一个世界，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从这个层面来讲，我们在扮演上帝。只是上帝的水平有高有低，创造出来的世界有精彩也有无奈，让人痴迷，也让人厌烦。</p>
但是，小说中的人物，无论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还是随手捏造的，都是作者把他们带到了这个世界上来。当然，不是我们这个现实世界，也并非历史记录的那个世界，而是一个独立的平行世界。</p>
我有时会想，当所有人都不再关注这本小说以后，小说中的人物，是否仍会在他的世界里继续生活。这样一想，就觉得每个人物都是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胡乱起的一个名字，他们有过往，也有未来。</p>
想到这里，我便觉得，我既然把他们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就多少该给他们一个交代。当然，我应该让他们自己展示他们的个性和思想，但碍于水平不够，计划不周，无奈之下，只能在结尾处，以交代的方式，把几个我牵挂的人物，把一些我原本想要细写的情节，简单交代一下。</p>
1967年夏，随着反英抗暴浪潮的愈演愈烈，一些有门路的富人都陆续离开香港，去往英国、美国、加拿大或澳洲。</p>
这些离开的人当中，一种是彻底离开香港，他们不计成本地抛售名下物业，公司股权及其他资产，然后移民到欧美国家，如高玉良家族。</p>
在失去香港置业，继而在牛奶公司的操盘上被重创之后，他们瞄准了中华电力。1963年底，市场一片哀嚎，所有股票都在下跌，而中华电力尤其不被看好。</p>
因为在过去的两年里，政府部门对中华电力进行了持续的打压和限制，不但让其无法涨价，并且不能通过增发股票融资，而没有资金也就无法扩大规模。</p>
股票投资，看的是未来发展，中电的发展遇到了瓶颈，而且身上戴着沉重的镣铐和枷锁，举步维艰。在这种情况下，广大散户投资者纷纷抛售手中的中电股票。</p>
然而，在所有的公用事业股中，最被大资本惦记的，恰恰也是中华电力。</p>
过去十多年的发展经验表明，香港要繁荣起来，必须走工业化之路。而工业的发展，核心区域在九龙，甚至会扩展到新界。而九龙新界的电力供应，中电拥有独家牌照。</p>
将来，一旦政府放开对中电的管制，一旦有资金进入，那中电未来的发展不可限量，甚至会超过港灯，成为香港规模最大，最赚钱的蓝筹股。</p>
与港灯不同，中电的规模相对较小，而且是家族控股企业。埃里克家族是犹太裔英国人，按理说实力也是不凡，身份地位也是不低，但涉及到巨大利益时，洋人之间的彼此倾轧和蚕食，也是毫不留情的。</p>
由于对大势判断有误，埃里克家族在65块左右便开始和空头势力对抗，一个月下来，整个家族及其盟友全都深陷泥潭，而股价还是跌破了50块的警戒线。</p>
市场上传言，埃里克家族及其盟友已经弹尽粮绝，接下来，就是各路资本分拆中电的时候。至于最后控制权花落谁家，还不知晓，但大势已定，基本不可能有谁能挽救这个局面了。</p>
一时间，埃里克家族的根基摇摇欲坠。</p>
上一次狙击没有成功，高家并未死心，对中电始终念念不忘。而这一次，他们觉得天时地利人和都到位了，他们志在必得。他们的计划是把价格打到30块以下，那样的话，基本上质押给银行的筹码全都会触及平仓线，而强行平仓必然引发暴跌，从而引发恐慌性抛售，把最后那些顽固的筹码都给吓出来，而他们，则会在混乱中买入，预计成本在20-25块之间。</p>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还没动手，中电便突然暴跌，抛盘铺天盖地，让准备大量卖空的狙击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p>
高家做出判断，埃里克家族已经放弃了抵抗，甚至这些抛盘里还有一部分是他们自己的筹码，想来内部已经出现了问题，开始各自逃命了。他们立即加入卖空，很快，价格被打到了30块附近，到了这里，买盘出现了，逐渐形成了支撑。</p>
高家这次对中电志在必得，自然不会在这里停下脚步。然而，他们使尽了浑身解数，卖空了天量的筹码，价格却始终被定在那里，30块下面，似乎有一层被焊死的钢板，无论如何都冲不垮打不破。</p>
就在所有空头烦躁犹豫的时候，多头突然开始反击，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仅一天时间，价格就翻了一倍。</p>
随后，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消息，报道标准石油公司与中电签订战略合作协议，会陆续投入数十亿资金新建发电厂，计划十年内供电量从现在占香港总供电量的20%上升至70%，成为香港最大电力公司。</p>
消息一出，整个市场沸腾，一时间中电一票难求。于是，空头纷纷被推入火炉，烈焰焚身，高家人，也终于尝到了被轧空的滋味。这一役，高家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无法再在市场上兴风作浪。</p>
直到几个月后，这件事的细节才被披露出来。</p>
原来是埃里克家族为了让中电顺利与标准石油签约，与其盟友拼尽全力维持股价，却敌不过大势。就在这危急时刻，有人找到了陈向东，让他说服李默来帮助埃里克家族度过危机。</p>
乱世下猛药，李默说服埃里克家族掌门人，主动抛售手中筹码，将防线从50块降到30块，如此一来，不但市场上的做空意愿会减弱，而且他们手头还有多的资金可以抵御空头的抛售。而且，30块的价格，不符合空头的期望，他们不会大肆抢筹，如果他们要抢，他们便可以借势把价格拉上去。</p>
与此同时，他们秘密地与上海帮及一些友好势力签订了对赌协议，承诺三个月的时间一到，他们都可以按60块一股的价格卖还给埃里克家族，以确保他们买入中电后的安全性和确定的超额收益。</p>
如此一来，原本观望甚至跟着做空的资金，成了他们坚定的拥护者。在签约当天，多头资金疯狂涌入，如火山喷发，价格瞬间冲破60块，一举将空头掀翻在地。与此同时，中电与标准石油的协议顺利签订，铺天盖地的新闻，成为多头点燃市场的第二把火。</p>
而中电一旦拥有如此强大的战略合作伙伴，又要真金白银投入数十亿资金盖电厂，政府绝不可能再对中电下什么绊子，只会全力以赴地推进项目尽快落地。于是，一切问题迎刃而解，空头死无葬身之地。</p>
64年的反弹行情，许多人都觉得是反转，是熊市结束，牛市开始。然而，十月份以后，行情再度开始下跌，而这一次下跌，一跌就是三年。</p>
五年时间里，高氏家族损失了70%以上的资产，高玉良心灰意冷，又失去了英国人的庇护，担心有人会找他算旧账，于是变卖了物业，抛掉了股票，永远地离开了香港。</p>
参与中电轧空计划的势力很多，沙利文也是其中之一，李默通过李长风邀请他加入。经此一役，沙利文拿回了隆丰的控制权，作为回报，他把东亚证券的股权转让给了李默。</p>
当李默再次踏入曾经的恒丰证券，如今的东亚证券总经理办公室时，他已经是这里的主人，自然，也是朱秀雯的老板。</p>
两人许久未见，再次面对面坐在曾经坐过的沙发上时，一切，早已时过境迁。朱秀雯是个理性的人，而李默，也已经不是当初的毛头小子，他们都不去说从前，只谈工作，谈东亚证券的发展。</p>
一年半以后，朱秀雯提出了辞职。李默有些惊讶，他几乎没有干涉朱秀雯的工作，她的待遇也只有升没有降，问她为什么，她没说。走之前，李默请她吃饭，为她送行。</p>
那天，她带了女儿一起来。她告诉李默，说是为了家庭，为了多些时间陪孩子，她和丈夫移民去澳洲。那天，他们不仅吃了饭，还一起散步回去，路过维多利亚公园时，小女孩拉着李默的手要进去玩耍。</p>
朱秀雯坐在长椅上看着，李默和女儿才第一次见，只是一顿饭功夫，一向怕生的女儿便缠着他，和他亲近得几乎让她妒忌。</p>
多陪女儿是她想要做的，可她却不会因为这个原因放弃她的事业。真正的原因，是罗耀辉。他早就察觉到了，或者知道了她和李默有过一段短暂的恋情，而随着李默的名声越来越大，他则越来越自卑，越来越介意。但他始终没有表露出来，直到李默成了朱秀雯的老板，他便再也无法忍受了。</p>
两人为此吵过几次，朱秀雯觉得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现在的她，和李默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罗耀辉一个大男人，老是翻旧账，拿她的过去说事，这是不是太过于心胸狭隘了。</p>
罗耀辉无言以对，他只能借酒浇愁。朱秀雯对这个男人越来越反感，想过提出离婚，却意外发现，原来罗耀辉早就知道女儿不是他的。可一直以来，他都很疼爱女儿，也很疼爱她。</p>
到了那一刻，她才突然发现，这是一个真正用心爱她的男人，却被这份爱弄得遍体鳞伤。她忍不住去回想，这几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自私，自己是多么残忍。</p>
当初她被父亲关在屋子里，不让她去见李默。她从楼上跳下去，被送到医院，父亲威胁她，如果她不肯嫁给罗耀辉，李默死。如果她还要自杀，李默死。</p>
她纠结痛苦了很久，终于下了决心，当时只是为了李默，完全没考虑过罗耀辉的感受，只觉得自己嫁给他，他开心还来不及呢。直到发现自己有了孩子，没有回头路的她，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p>
一开始，她心怀愧疚，对罗耀辉的态度也从之前的冷冰冰，不情愿变得好了许多，这让他受宠若惊，对她更是百依百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变得沮丧和颓废，现在想来，应该是他知道了孩子不是他的之后吧。</p>
朱秀雯回想这几年的生活，这才意识到，罗耀辉对她的爱，如阳光雨露，洒满了她的生活，也滋润了她的心田。她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这个男人，可不久之前，她还想着要跟他离婚。而此刻，她能想到的，也只有离婚，还他自由之身。</p>
然而罗耀辉一边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水，一边问她，愿不愿跟他一起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她只愣了几秒钟，便用力地点头，然后紧紧抱住了这个爱了她许久，她却刚刚开始爱上的男人。</p>
第二种离开香港的人，是根基还在香港，但早就开始分散投资，在国外有家，有投资，甚至有产业。在遇到风声紧的时候，他们便出去躲一躲，在国外观察香港事态的发展，进可攻退可守，如李家。</p>
李家的银行、地产公司以及证券公司，全都正常经营，但主事人及其家眷子女全都去了英国。他们远程遥控，电话指挥，并时刻关注着香港的动态。</p>
他们这种级别的家族，和港英政府，以及洋人企业，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除了社会不安定这个因素之外，他们还担心万一香港真的提前回归了，到时候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局面。于是，他们把资金最大限度地调走，让企业维持着，希望等到风暴过后回来，同时也做好了回不来的打算。</p>
李春兰是在64年底回来的，半年后，他和李默结婚。</p>
婚礼在港岛最豪华的酒店举行，李默喜欢低调，可李家嫁女儿不可能低调，况且，如今的他也是声名在外，不说他的资产也足以跻身港岛富豪之列，就他那越来越扎实的股神名号，也足以让富豪阶层主动结交，而在中电一战之后，他的名头更是如日中天，关系网也几乎遍及港岛各行各业。</p>
在英国，李春兰读的是金融，具体方向为证券投资，而且那两年，她尽量挤出时间，去证券公司和投行实习，学习管理技巧和经验，为毕业以后能尽快上手做准备。</p>
婚后，她去了东亚证券，两年后的67年，她升任公司总经理。可没多久，反英风潮开始席卷港岛，李默安排她和儿子先行离开，跟着家族大部队去了英国。</p>
当时李春兰想让杨梦跟她一起走，两人关系很好，离开的两年里，也经常有书信往来。结婚的时候，杨梦是她的伴娘。当她穿着礼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她有过一刹那的后悔，不该让她当伴娘，她太美了。</p>
如今，她要离开香港，可能以后都不回来了，她希望杨梦也能跟她一起去英国，有个能说知心话的伙伴，在异国他乡会好过许多。</p>
然而，杨梦不走，非但不走，她还受到风潮的影响，成了反英抗暴运动中的一员。走的时候，她嘱咐李默，一定要照顾好杨梦，不能让她有事。</p>
其实不用李春兰嘱咐，李默自然不会让身边的人有事，尤其是杨梦。李春兰不在的那两年里，两人一直扮演着男女朋友关系。当然，这并非是两人背叛李春兰，相反，这还是李春兰出的主意。</p>
事情要从63年底的那场工展会说起，工展会的全称是香港国际工业出品展销会，从1938年开始举办，以商品种类丰富、价格低廉著称，每年都会吸引大量香港市民前来“扫货”。</p>try{ggauto();} catch(ex){}
工展会有个选美活动，选出最美营业员，冠军称为工展小姐，第二天会在各大报纸上登出。一旦被选上，相当于为企业做了一个大大的广告。杨梦并不想出名，但为了福和，她欣然参加。</p>
活动方式很简单，门票即是选票，由大众投票，得票最多者为冠军。尽管杨梦天生丽质，可这个冠军涉及到企业宣传，有些老板便让人花钱从大众手里收门票，从而让自己的职员得票更多。当然，也有老板为女职员花钱，只为搏红颜一笑。</p>
李春兰和杨梦相互通信，知道去年杨梦就没拿到名次，被别人刷了下去。为此她让李默想办法也去收票，还杨梦一个冠军，同时也是为福和打广告，一箭双雕。</p>
这件事，对如今的李默来说是小菜一碟。于是，杨梦毫无悬念地得了冠军，福和也打响了名头。为此，大家还一起庆祝了一番，李默一开始并没有说收票的事，但大家都在说，如果福和这边没有做，肯定拿不到冠军。最终，他不得不承认。</p>
那天，杨梦敬他一满杯酒，代表福和感谢他做的一切。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有导演看中了杨梦，让她去演电影。</p>
一开始她不肯去，但那导演坚持不懈，说他们公司拍电影，是为了对抗西方文化的侵蚀，是为了让所有华人记得自己是中国人。就这样，为了民族大义，杨梦答应去试试看。</p>
没想到，第一部戏，就火了，一夜之间，夏梦成了无数香港男人的梦中情人。于是，麻烦事便多了起来。李春兰就出了个主意，让李默做护花使者，假装是男女朋友。自从有了这个股神男友后，确实免去了许多无畏的骚扰。</p>
李春兰在给李默的信中说，女人太漂亮，就会有很多男人围上来，男人太优秀，就会有很多女人出现在他们视野中，出现在他们身边。她无法阻止这些事发生，如果真要有一个女人把他抢走，她宁愿是杨梦。</p>
从那时开始，李默和杨梦的接触便多了起来。一个少年才俊，一个绝世尤物，花前月下，日久生情，只不过，两个人都将这份情藏在心里，从不轻易表露。</p>
如果没有那次飞机失事，两人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对方心里装着彼此。</p>
那是64年夏天，杨梦和公司几位同事一起去台湾参加亚洲影展活动。第二天，传来消息，搭载着香港电影人的飞机，在从台中飞回台北时失事，机上57人全部遇难。</p>
在生离死别之际，李默才明白，她早已在自己心里。一切还没开始，便已经结束了。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痛苦地流着泪。电话铃响个不停，他不想接，把电话线拔了。可随后，他又鬼使神差地把线插上，等到铃声再度响起时，他拎起了电话，然后便真的听见了杨梦的声音。</p>
原来，在影展活动结束后，他们坐飞机去台中看文物。杨梦对国民党心怀怨恨，本来对去台湾就很抗拒，便在活动结束后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前往。没想到的是，这些人在从台中飞回台北时便出事了。</p>
电话中，杨梦惊魂未定，声音中带着哭腔，带着悲哀，带着恐惧，她说她很害怕，脑子里一片空白，就想着给李默打电话。李默安慰她，并且说了许多他后来想不起来的话，只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陪伴她度过这个艰难的夜晚。</p>
一夜未眠，匆匆赶往机场，当李默看见杨梦从飞机上下来时，他什么也不顾上了，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她。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似是要永远不分离。可是，冷静下来后，他们仍旧如之前那般保持着距离，只是经历过这一次事件之后，两颗心，却再也不能分开。</p>
1967年秋，李默终于决定暂时离开香港。</p>
那个时候，他圈子里的人，大多都已经走了，而无论是已经在异国他乡的，还是不准备走的，都劝他尽快离开。</p>
李默要走，主要是考虑到安全问题。</p>
从65年初开始，李默再次强力做空市场，不是某只股票，而是整个股市。这一年，整个市场一路下跌，到年底时，股市的总市值比年初又跌去了30%。</p>
66年，在银行危机过去后，市场开始在低位整荡。不少人觉得，从62年的牛市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四年时间，经过一而再再而三的下跌，市场已经处于相对低位，目前正处于震荡筑底阶段。</p>
李默却并不这么看，他放空了更多的股票，而随着银根愈来愈紧，短期利率愈来愈高，股价则在震荡中不断创出新低。</p>
在67年的风潮来临之前，他已经赚了很多钱，多到市场上到处都在传播关于他的事情，说他赚了许多许多钱，言语中，有羡慕，有嫉妒，夹杂着满腹牢骚，最后得出结论，李默是个疯狂的大空头。</p>
其实看出市场有问题的大有人在，无论是股市还是楼市，都因资金外流而崩塌。银行危机后，金融系统至今仍未完全恢复正常，大资金逃离香港，小市民不敢存钱，如今，水荒是解决了，可钱荒，却如一头巨兽，正在悄无声息地吞噬香港的财富。</p>
时间来到67年的夏天，情形越来越糟糕。股票经纪人，投机客，各种大机构大公司，全都像迷失在沙漠中的行人，因长时间缺水而奄奄一息。</p>
5月底，股票交割日的前一天，李长风早早来找李默。</p>
他知道李默及他的追随者大量放空股市，当然，他也是其中之一。但现在，他建议李默停止卖空，因为整个市场都没有钱，没人可以买他卖出的股票。他是可以把价格压得更低，榨出更多的质押底仓，但是，市场即将崩溃，所有人都会破产，那样的话，他也无法赚到他应得的巨额利润。</p>
一直以来，李默只是因为看空市场，看空后市而放空，他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选择做正确的事，在他看来，那些乐观的多头，那些一厢情愿认为他们抓到了底部的投机者，那些不愿面对小额亏损，而最终亏到无法承受的所谓投资者，他们都该为自己的错误买单，这个市场就是这样，你犯了错，犯了愚蠢的错误，你就得付出代价。</p>
可现在，李长风的一番话，让他站在更高的位置，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市场。香港，正面临一场严重的恐慌，要是让更多人破产，要是让情形更加恶化下去的话，很有可能，对谁都没有好处。</p>
他并不想摧毁香港经济，只想顺势而为。那么，未来的大势是什么？是无休止的下跌，是经济秩序的千疮百孔，还是经过洗礼后的重生，这是他要思考的问题。</p>
整个上午，好些股票，没有一张买单。市场几乎达到了冰点，大家都看出来了，只要再轻轻推上一把，只要每只股票再卖空几千股，那一定会是哀鸿遍野，整个市场必然会快速坠落，甚至彻底崩塌。</p>
中午的时候，李默把所有人都集中到了办公室，他分析了当前市场的情况，以及利害关系，并且把他的决定告诉大家，那就是他决定不再卖空股市，而且还会出手买入平仓。</p>
大家表示理解，但更多的是对李默的信任和尊重。这段时间以来，他们跟着李默，赚到了大量的财富，关键是，他们认识的人，甚至一些不愿跟他们站在一起的朋友，都已经亏得六神无主了，甚至有的已经破产。两相比较，李默在他们心目中，早已是神一般的存在了。</p>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来访。按理说，在这个时候，谁来都不会被接见。然而来的人是孟祥生，李默便赶紧走出会议室去迎接，其他人也纷纷跟了出来。</p>
孟祥生脸色凝重，开门见山，说是汇丰的大班托他来找李默，希望他今天不要再卖出任何股票。市场已经承受不住了，如果形势再进一步恶化的话，整个香港的经济都会遭到毁灭性打击。他希望李默能牺牲小我，放弃进一步赚大钱的机会，为香港，为香港300多万民众的未来，做一点贡献。</p>
那一天，李默站在了香港的最高处，看着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富富豪劣绅，他们正奄奄一息，乞求他放他们一马，给一口水喝，让他们活命。</p>
下午开市后，李默开始买入平仓。他的买入资金，像一条清澈的甘泉，缓缓流入股市。那些快渴死的大户，看到后两眼冒光，纷纷争抢。那一天，李默买到的许多筹码，都是香港金融界名人抛出来的股票。这是他们的底仓，平日里无论你用什么手段，都很难买到这些筹码，可现在，他们需要水，需要救命。</p>
在短暂地亢奋和膨胀之后，李默很快便冷静下来，知道自己并没有真正地当上国王，他只是恰巧站在了历史潮流的浪潮之巅，在那一刻，似乎决定了香港和许多人的命运。实际上，香港的命脉，仍旧掌握在汇丰和一众洋人手里。他能做的事情，很少，毕竟，破坏，远比建设要简单得多。</p>
那天的事，很快便传播开来，一时间，李默成了真正的投机之王。然而，他也不知不觉地站到了大众的对立面。</p>
那些受了大损失，失了脸面的大户，对他自然是又怕又恨，而无数的散户，因为亏了钱，心里有怨气，又不会自己检讨，只会怪空头打压市场，于是，香港有史以来最大的空头李默，自然成了大家口诛笔伐的对象。大家都觉得，是他做空了股市，导致了股市下跌，而不是他判断股市下跌才去做空股市。</p>
对于那些不炒股的普通百姓，听说有人年纪轻轻就在股市里赚了一个亿，在震惊，怀疑，羡慕之后，就开始愤愤不平，认为这种赌徒，怎么可能是好人，应该抓起来枪毙。</p>
没有人知道，李默和他的朋友们，这些年为香港，为香港百姓默默做了多少事，或者就算知道，在群体的狂热中，个人的智商会急剧下降，就算少数保持清醒的，在这政治推动的潮流中，也如蝼蚁般渺小。</p>
李默根本就不想走，从6月份开始，他非但把所有空头部位全部平仓，还买入了许多优质公司的股票，成了不少大公司的股东，有的甚至是控股股东。</p>
如今，香港已经是他的第二故乡，这里有他的亲人，有的朋友，有他父母的坟冢。他已经认祖归宗，尽管他仍旧姓李，却让他和李春兰的第一个儿子姓了张。</p>
他还投资了许多实业，刘叔的福和已经是集团公司了，下面除了塑胶厂，还有玩具厂，五金厂，最近还收购了一家电子厂，忙得不亦乐乎。到这个时候，他们已经知道当初的真正投资人是李默，马军也已经把股份还了过来。</p>
63年，李默和马军共同创建了一家制衣厂，李默出资，并动用了他的人脉关系，让制衣厂有了一个较高的起点。马军任总经理，具体经营全部由他负责。依托李默的人脉，加上之前的客户关系，以及马军的勤奋，很快，制衣厂便打开了美国市场。</p>
64年，美国开始对纺织品输入实行配额制度，不少新生厂商倍受打击。而马军的制衣厂由于提前进入美国，并且市场份额较大，因此获得了相当多的配额，一跃而成为了香港针织业大户。</p>
这一年，马军家传来喜讯，慧慧给他生了一对双胞胎。李默未婚先做父，成为了这两个孩子的干爹。</p>
那次和马军喝酒时，他听到了关于芳芳的消息，说芳芳嫁给了曹广诚。李默一时没想起来曹广诚是谁，马军告诉他，就是他刚去港岛那年，有一次芳芳去港岛出差，找了李默，然后一起去吃饭，认识了这个人。这人是做外贸的，后来和他们制衣厂多有业务联系，而这方面的业务，一直都是芳芳在跟进。没想到，后来就跟到床上去了。好在这个曹广诚对她倒是真心，不是随便玩玩，还真跟她结了婚。</p>
李默这才想起来，那次在跑马地的华美达餐厅，周正平带来的一位朋友。那人是个钻石黄老五，有钱，喜欢炒股。他还跟小美求婚，被拒绝了。倒是没想到，他最后跟芳芳走到了一起。</p>
更让李默没想到的是，芳芳嫁给曹广诚后，也迷上了炒股。她买了许多茶田洋行的股票，后来股价一路下跌，她便一路抄底，还背着丈夫用上了杠杆。最后，当茶田洋行的股价跌破发行价时，她也就彻底破产了。据说，她失踪了，有说去了东南亚，又有说跟人跑了，去了澳洲。</p>
听到这些消息时，李默心情不免有些沉重。他想起那次在蓝鲨酒店，初见芳芳时，她的文静淡雅，以及喝酒时的英姿飒爽。他想起，在酒桌上，她对股票表现出来的兴趣，也许，那个时候，就埋下了种子。也许，她渴望的不是通过股票赚多少钱，而是她觉得，炒股票，是有钱人该有的生活方式。只是她没想到，股市看似一潭平静的湖水，里面却潜伏着许许多多吃人的大鳄。</p>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吧，虽然脑海中，莹莹绕绕，还有许多的东西，也许需要一点时间，才能逐渐平静下来。</p>
昨天早上，开始写这篇后记的时候，外面响起了防空警报，这才想起是9.18，随后脑海中浮现四个字，勿忘国耻。</p>
牢记历史，不是让你的心中装满仇恨，而是知耻而后勇，让自己强大，让国家强大，才能不被挨打，不被羞辱，才能让子孙后代，不再成为别人脚下的奴隶，别人刀下的亡魂。</p></div>
想来想去，觉得跟生活一样，也许这件事本身没什么意义，是我自己赋予了它某种意义。</p>
写小说，创造一个世界，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从这个层面来讲，我们在扮演上帝。只是上帝的水平有高有低，创造出来的世界有精彩也有无奈，让人痴迷，也让人厌烦。</p>
但是，小说中的人物，无论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还是随手捏造的，都是作者把他们带到了这个世界上来。当然，不是我们这个现实世界，也并非历史记录的那个世界，而是一个独立的平行世界。</p>
我有时会想，当所有人都不再关注这本小说以后，小说中的人物，是否仍会在他的世界里继续生活。这样一想，就觉得每个人物都是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胡乱起的一个名字，他们有过往，也有未来。</p>
想到这里，我便觉得，我既然把他们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就多少该给他们一个交代。当然，我应该让他们自己展示他们的个性和思想，但碍于水平不够，计划不周，无奈之下，只能在结尾处，以交代的方式，把几个我牵挂的人物，把一些我原本想要细写的情节，简单交代一下。</p>
1967年夏，随着反英抗暴浪潮的愈演愈烈，一些有门路的富人都陆续离开香港，去往英国、美国、加拿大或澳洲。</p>
这些离开的人当中，一种是彻底离开香港，他们不计成本地抛售名下物业，公司股权及其他资产，然后移民到欧美国家，如高玉良家族。</p>
在失去香港置业，继而在牛奶公司的操盘上被重创之后，他们瞄准了中华电力。1963年底，市场一片哀嚎，所有股票都在下跌，而中华电力尤其不被看好。</p>
因为在过去的两年里，政府部门对中华电力进行了持续的打压和限制，不但让其无法涨价，并且不能通过增发股票融资，而没有资金也就无法扩大规模。</p>
股票投资，看的是未来发展，中电的发展遇到了瓶颈，而且身上戴着沉重的镣铐和枷锁，举步维艰。在这种情况下，广大散户投资者纷纷抛售手中的中电股票。</p>
然而，在所有的公用事业股中，最被大资本惦记的，恰恰也是中华电力。</p>
过去十多年的发展经验表明，香港要繁荣起来，必须走工业化之路。而工业的发展，核心区域在九龙，甚至会扩展到新界。而九龙新界的电力供应，中电拥有独家牌照。</p>
将来，一旦政府放开对中电的管制，一旦有资金进入，那中电未来的发展不可限量，甚至会超过港灯，成为香港规模最大，最赚钱的蓝筹股。</p>
与港灯不同，中电的规模相对较小，而且是家族控股企业。埃里克家族是犹太裔英国人，按理说实力也是不凡，身份地位也是不低，但涉及到巨大利益时，洋人之间的彼此倾轧和蚕食，也是毫不留情的。</p>
由于对大势判断有误，埃里克家族在65块左右便开始和空头势力对抗，一个月下来，整个家族及其盟友全都深陷泥潭，而股价还是跌破了50块的警戒线。</p>
市场上传言，埃里克家族及其盟友已经弹尽粮绝，接下来，就是各路资本分拆中电的时候。至于最后控制权花落谁家，还不知晓，但大势已定，基本不可能有谁能挽救这个局面了。</p>
一时间，埃里克家族的根基摇摇欲坠。</p>
上一次狙击没有成功，高家并未死心，对中电始终念念不忘。而这一次，他们觉得天时地利人和都到位了，他们志在必得。他们的计划是把价格打到30块以下，那样的话，基本上质押给银行的筹码全都会触及平仓线，而强行平仓必然引发暴跌，从而引发恐慌性抛售，把最后那些顽固的筹码都给吓出来，而他们，则会在混乱中买入，预计成本在20-25块之间。</p>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还没动手，中电便突然暴跌，抛盘铺天盖地，让准备大量卖空的狙击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p>
高家做出判断，埃里克家族已经放弃了抵抗，甚至这些抛盘里还有一部分是他们自己的筹码，想来内部已经出现了问题，开始各自逃命了。他们立即加入卖空，很快，价格被打到了30块附近，到了这里，买盘出现了，逐渐形成了支撑。</p>
高家这次对中电志在必得，自然不会在这里停下脚步。然而，他们使尽了浑身解数，卖空了天量的筹码，价格却始终被定在那里，30块下面，似乎有一层被焊死的钢板，无论如何都冲不垮打不破。</p>
就在所有空头烦躁犹豫的时候，多头突然开始反击，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仅一天时间，价格就翻了一倍。</p>
随后，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消息，报道标准石油公司与中电签订战略合作协议，会陆续投入数十亿资金新建发电厂，计划十年内供电量从现在占香港总供电量的20%上升至70%，成为香港最大电力公司。</p>
消息一出，整个市场沸腾，一时间中电一票难求。于是，空头纷纷被推入火炉，烈焰焚身，高家人，也终于尝到了被轧空的滋味。这一役，高家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无法再在市场上兴风作浪。</p>
直到几个月后，这件事的细节才被披露出来。</p>
原来是埃里克家族为了让中电顺利与标准石油签约，与其盟友拼尽全力维持股价，却敌不过大势。就在这危急时刻，有人找到了陈向东，让他说服李默来帮助埃里克家族度过危机。</p>
乱世下猛药，李默说服埃里克家族掌门人，主动抛售手中筹码，将防线从50块降到30块，如此一来，不但市场上的做空意愿会减弱，而且他们手头还有多的资金可以抵御空头的抛售。而且，30块的价格，不符合空头的期望，他们不会大肆抢筹，如果他们要抢，他们便可以借势把价格拉上去。</p>
与此同时，他们秘密地与上海帮及一些友好势力签订了对赌协议，承诺三个月的时间一到，他们都可以按60块一股的价格卖还给埃里克家族，以确保他们买入中电后的安全性和确定的超额收益。</p>
如此一来，原本观望甚至跟着做空的资金，成了他们坚定的拥护者。在签约当天，多头资金疯狂涌入，如火山喷发，价格瞬间冲破60块，一举将空头掀翻在地。与此同时，中电与标准石油的协议顺利签订，铺天盖地的新闻，成为多头点燃市场的第二把火。</p>
而中电一旦拥有如此强大的战略合作伙伴，又要真金白银投入数十亿资金盖电厂，政府绝不可能再对中电下什么绊子，只会全力以赴地推进项目尽快落地。于是，一切问题迎刃而解，空头死无葬身之地。</p>
64年的反弹行情，许多人都觉得是反转，是熊市结束，牛市开始。然而，十月份以后，行情再度开始下跌，而这一次下跌，一跌就是三年。</p>
五年时间里，高氏家族损失了70%以上的资产，高玉良心灰意冷，又失去了英国人的庇护，担心有人会找他算旧账，于是变卖了物业，抛掉了股票，永远地离开了香港。</p>
参与中电轧空计划的势力很多，沙利文也是其中之一，李默通过李长风邀请他加入。经此一役，沙利文拿回了隆丰的控制权，作为回报，他把东亚证券的股权转让给了李默。</p>
当李默再次踏入曾经的恒丰证券，如今的东亚证券总经理办公室时，他已经是这里的主人，自然，也是朱秀雯的老板。</p>
两人许久未见，再次面对面坐在曾经坐过的沙发上时，一切，早已时过境迁。朱秀雯是个理性的人，而李默，也已经不是当初的毛头小子，他们都不去说从前，只谈工作，谈东亚证券的发展。</p>
一年半以后，朱秀雯提出了辞职。李默有些惊讶，他几乎没有干涉朱秀雯的工作，她的待遇也只有升没有降，问她为什么，她没说。走之前，李默请她吃饭，为她送行。</p>
那天，她带了女儿一起来。她告诉李默，说是为了家庭，为了多些时间陪孩子，她和丈夫移民去澳洲。那天，他们不仅吃了饭，还一起散步回去，路过维多利亚公园时，小女孩拉着李默的手要进去玩耍。</p>
朱秀雯坐在长椅上看着，李默和女儿才第一次见，只是一顿饭功夫，一向怕生的女儿便缠着他，和他亲近得几乎让她妒忌。</p>
多陪女儿是她想要做的，可她却不会因为这个原因放弃她的事业。真正的原因，是罗耀辉。他早就察觉到了，或者知道了她和李默有过一段短暂的恋情，而随着李默的名声越来越大，他则越来越自卑，越来越介意。但他始终没有表露出来，直到李默成了朱秀雯的老板，他便再也无法忍受了。</p>
两人为此吵过几次，朱秀雯觉得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现在的她，和李默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罗耀辉一个大男人，老是翻旧账，拿她的过去说事，这是不是太过于心胸狭隘了。</p>
罗耀辉无言以对，他只能借酒浇愁。朱秀雯对这个男人越来越反感，想过提出离婚，却意外发现，原来罗耀辉早就知道女儿不是他的。可一直以来，他都很疼爱女儿，也很疼爱她。</p>
到了那一刻，她才突然发现，这是一个真正用心爱她的男人，却被这份爱弄得遍体鳞伤。她忍不住去回想，这几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自私，自己是多么残忍。</p>
当初她被父亲关在屋子里，不让她去见李默。她从楼上跳下去，被送到医院，父亲威胁她，如果她不肯嫁给罗耀辉，李默死。如果她还要自杀，李默死。</p>
她纠结痛苦了很久，终于下了决心，当时只是为了李默，完全没考虑过罗耀辉的感受，只觉得自己嫁给他，他开心还来不及呢。直到发现自己有了孩子，没有回头路的她，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p>
一开始，她心怀愧疚，对罗耀辉的态度也从之前的冷冰冰，不情愿变得好了许多，这让他受宠若惊，对她更是百依百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变得沮丧和颓废，现在想来，应该是他知道了孩子不是他的之后吧。</p>
朱秀雯回想这几年的生活，这才意识到，罗耀辉对她的爱，如阳光雨露，洒满了她的生活，也滋润了她的心田。她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这个男人，可不久之前，她还想着要跟他离婚。而此刻，她能想到的，也只有离婚，还他自由之身。</p>
然而罗耀辉一边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水，一边问她，愿不愿跟他一起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她只愣了几秒钟，便用力地点头，然后紧紧抱住了这个爱了她许久，她却刚刚开始爱上的男人。</p>
第二种离开香港的人，是根基还在香港，但早就开始分散投资，在国外有家，有投资，甚至有产业。在遇到风声紧的时候，他们便出去躲一躲，在国外观察香港事态的发展，进可攻退可守，如李家。</p>
李家的银行、地产公司以及证券公司，全都正常经营，但主事人及其家眷子女全都去了英国。他们远程遥控，电话指挥，并时刻关注着香港的动态。</p>
他们这种级别的家族，和港英政府，以及洋人企业，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除了社会不安定这个因素之外，他们还担心万一香港真的提前回归了，到时候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局面。于是，他们把资金最大限度地调走，让企业维持着，希望等到风暴过后回来，同时也做好了回不来的打算。</p>
李春兰是在64年底回来的，半年后，他和李默结婚。</p>
婚礼在港岛最豪华的酒店举行，李默喜欢低调，可李家嫁女儿不可能低调，况且，如今的他也是声名在外，不说他的资产也足以跻身港岛富豪之列，就他那越来越扎实的股神名号，也足以让富豪阶层主动结交，而在中电一战之后，他的名头更是如日中天，关系网也几乎遍及港岛各行各业。</p>
在英国，李春兰读的是金融，具体方向为证券投资，而且那两年，她尽量挤出时间，去证券公司和投行实习，学习管理技巧和经验，为毕业以后能尽快上手做准备。</p>
婚后，她去了东亚证券，两年后的67年，她升任公司总经理。可没多久，反英风潮开始席卷港岛，李默安排她和儿子先行离开，跟着家族大部队去了英国。</p>
当时李春兰想让杨梦跟她一起走，两人关系很好，离开的两年里，也经常有书信往来。结婚的时候，杨梦是她的伴娘。当她穿着礼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她有过一刹那的后悔，不该让她当伴娘，她太美了。</p>
如今，她要离开香港，可能以后都不回来了，她希望杨梦也能跟她一起去英国，有个能说知心话的伙伴，在异国他乡会好过许多。</p>
然而，杨梦不走，非但不走，她还受到风潮的影响，成了反英抗暴运动中的一员。走的时候，她嘱咐李默，一定要照顾好杨梦，不能让她有事。</p>
其实不用李春兰嘱咐，李默自然不会让身边的人有事，尤其是杨梦。李春兰不在的那两年里，两人一直扮演着男女朋友关系。当然，这并非是两人背叛李春兰，相反，这还是李春兰出的主意。</p>
事情要从63年底的那场工展会说起，工展会的全称是香港国际工业出品展销会，从1938年开始举办，以商品种类丰富、价格低廉著称，每年都会吸引大量香港市民前来“扫货”。</p>try{ggauto();} catch(ex){}
工展会有个选美活动，选出最美营业员，冠军称为工展小姐，第二天会在各大报纸上登出。一旦被选上，相当于为企业做了一个大大的广告。杨梦并不想出名，但为了福和，她欣然参加。</p>
活动方式很简单，门票即是选票，由大众投票，得票最多者为冠军。尽管杨梦天生丽质，可这个冠军涉及到企业宣传，有些老板便让人花钱从大众手里收门票，从而让自己的职员得票更多。当然，也有老板为女职员花钱，只为搏红颜一笑。</p>
李春兰和杨梦相互通信，知道去年杨梦就没拿到名次，被别人刷了下去。为此她让李默想办法也去收票，还杨梦一个冠军，同时也是为福和打广告，一箭双雕。</p>
这件事，对如今的李默来说是小菜一碟。于是，杨梦毫无悬念地得了冠军，福和也打响了名头。为此，大家还一起庆祝了一番，李默一开始并没有说收票的事，但大家都在说，如果福和这边没有做，肯定拿不到冠军。最终，他不得不承认。</p>
那天，杨梦敬他一满杯酒，代表福和感谢他做的一切。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有导演看中了杨梦，让她去演电影。</p>
一开始她不肯去，但那导演坚持不懈，说他们公司拍电影，是为了对抗西方文化的侵蚀，是为了让所有华人记得自己是中国人。就这样，为了民族大义，杨梦答应去试试看。</p>
没想到，第一部戏，就火了，一夜之间，夏梦成了无数香港男人的梦中情人。于是，麻烦事便多了起来。李春兰就出了个主意，让李默做护花使者，假装是男女朋友。自从有了这个股神男友后，确实免去了许多无畏的骚扰。</p>
李春兰在给李默的信中说，女人太漂亮，就会有很多男人围上来，男人太优秀，就会有很多女人出现在他们视野中，出现在他们身边。她无法阻止这些事发生，如果真要有一个女人把他抢走，她宁愿是杨梦。</p>
从那时开始，李默和杨梦的接触便多了起来。一个少年才俊，一个绝世尤物，花前月下，日久生情，只不过，两个人都将这份情藏在心里，从不轻易表露。</p>
如果没有那次飞机失事，两人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对方心里装着彼此。</p>
那是64年夏天，杨梦和公司几位同事一起去台湾参加亚洲影展活动。第二天，传来消息，搭载着香港电影人的飞机，在从台中飞回台北时失事，机上57人全部遇难。</p>
在生离死别之际，李默才明白，她早已在自己心里。一切还没开始，便已经结束了。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痛苦地流着泪。电话铃响个不停，他不想接，把电话线拔了。可随后，他又鬼使神差地把线插上，等到铃声再度响起时，他拎起了电话，然后便真的听见了杨梦的声音。</p>
原来，在影展活动结束后，他们坐飞机去台中看文物。杨梦对国民党心怀怨恨，本来对去台湾就很抗拒，便在活动结束后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前往。没想到的是，这些人在从台中飞回台北时便出事了。</p>
电话中，杨梦惊魂未定，声音中带着哭腔，带着悲哀，带着恐惧，她说她很害怕，脑子里一片空白，就想着给李默打电话。李默安慰她，并且说了许多他后来想不起来的话，只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陪伴她度过这个艰难的夜晚。</p>
一夜未眠，匆匆赶往机场，当李默看见杨梦从飞机上下来时，他什么也不顾上了，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她。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似是要永远不分离。可是，冷静下来后，他们仍旧如之前那般保持着距离，只是经历过这一次事件之后，两颗心，却再也不能分开。</p>
1967年秋，李默终于决定暂时离开香港。</p>
那个时候，他圈子里的人，大多都已经走了，而无论是已经在异国他乡的，还是不准备走的，都劝他尽快离开。</p>
李默要走，主要是考虑到安全问题。</p>
从65年初开始，李默再次强力做空市场，不是某只股票，而是整个股市。这一年，整个市场一路下跌，到年底时，股市的总市值比年初又跌去了30%。</p>
66年，在银行危机过去后，市场开始在低位整荡。不少人觉得，从62年的牛市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四年时间，经过一而再再而三的下跌，市场已经处于相对低位，目前正处于震荡筑底阶段。</p>
李默却并不这么看，他放空了更多的股票，而随着银根愈来愈紧，短期利率愈来愈高，股价则在震荡中不断创出新低。</p>
在67年的风潮来临之前，他已经赚了很多钱，多到市场上到处都在传播关于他的事情，说他赚了许多许多钱，言语中，有羡慕，有嫉妒，夹杂着满腹牢骚，最后得出结论，李默是个疯狂的大空头。</p>
其实看出市场有问题的大有人在，无论是股市还是楼市，都因资金外流而崩塌。银行危机后，金融系统至今仍未完全恢复正常，大资金逃离香港，小市民不敢存钱，如今，水荒是解决了，可钱荒，却如一头巨兽，正在悄无声息地吞噬香港的财富。</p>
时间来到67年的夏天，情形越来越糟糕。股票经纪人，投机客，各种大机构大公司，全都像迷失在沙漠中的行人，因长时间缺水而奄奄一息。</p>
5月底，股票交割日的前一天，李长风早早来找李默。</p>
他知道李默及他的追随者大量放空股市，当然，他也是其中之一。但现在，他建议李默停止卖空，因为整个市场都没有钱，没人可以买他卖出的股票。他是可以把价格压得更低，榨出更多的质押底仓，但是，市场即将崩溃，所有人都会破产，那样的话，他也无法赚到他应得的巨额利润。</p>
一直以来，李默只是因为看空市场，看空后市而放空，他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选择做正确的事，在他看来，那些乐观的多头，那些一厢情愿认为他们抓到了底部的投机者，那些不愿面对小额亏损，而最终亏到无法承受的所谓投资者，他们都该为自己的错误买单，这个市场就是这样，你犯了错，犯了愚蠢的错误，你就得付出代价。</p>
可现在，李长风的一番话，让他站在更高的位置，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市场。香港，正面临一场严重的恐慌，要是让更多人破产，要是让情形更加恶化下去的话，很有可能，对谁都没有好处。</p>
他并不想摧毁香港经济，只想顺势而为。那么，未来的大势是什么？是无休止的下跌，是经济秩序的千疮百孔，还是经过洗礼后的重生，这是他要思考的问题。</p>
整个上午，好些股票，没有一张买单。市场几乎达到了冰点，大家都看出来了，只要再轻轻推上一把，只要每只股票再卖空几千股，那一定会是哀鸿遍野，整个市场必然会快速坠落，甚至彻底崩塌。</p>
中午的时候，李默把所有人都集中到了办公室，他分析了当前市场的情况，以及利害关系，并且把他的决定告诉大家，那就是他决定不再卖空股市，而且还会出手买入平仓。</p>
大家表示理解，但更多的是对李默的信任和尊重。这段时间以来，他们跟着李默，赚到了大量的财富，关键是，他们认识的人，甚至一些不愿跟他们站在一起的朋友，都已经亏得六神无主了，甚至有的已经破产。两相比较，李默在他们心目中，早已是神一般的存在了。</p>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来访。按理说，在这个时候，谁来都不会被接见。然而来的人是孟祥生，李默便赶紧走出会议室去迎接，其他人也纷纷跟了出来。</p>
孟祥生脸色凝重，开门见山，说是汇丰的大班托他来找李默，希望他今天不要再卖出任何股票。市场已经承受不住了，如果形势再进一步恶化的话，整个香港的经济都会遭到毁灭性打击。他希望李默能牺牲小我，放弃进一步赚大钱的机会，为香港，为香港300多万民众的未来，做一点贡献。</p>
那一天，李默站在了香港的最高处，看着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富富豪劣绅，他们正奄奄一息，乞求他放他们一马，给一口水喝，让他们活命。</p>
下午开市后，李默开始买入平仓。他的买入资金，像一条清澈的甘泉，缓缓流入股市。那些快渴死的大户，看到后两眼冒光，纷纷争抢。那一天，李默买到的许多筹码，都是香港金融界名人抛出来的股票。这是他们的底仓，平日里无论你用什么手段，都很难买到这些筹码，可现在，他们需要水，需要救命。</p>
在短暂地亢奋和膨胀之后，李默很快便冷静下来，知道自己并没有真正地当上国王，他只是恰巧站在了历史潮流的浪潮之巅，在那一刻，似乎决定了香港和许多人的命运。实际上，香港的命脉，仍旧掌握在汇丰和一众洋人手里。他能做的事情，很少，毕竟，破坏，远比建设要简单得多。</p>
那天的事，很快便传播开来，一时间，李默成了真正的投机之王。然而，他也不知不觉地站到了大众的对立面。</p>
那些受了大损失，失了脸面的大户，对他自然是又怕又恨，而无数的散户，因为亏了钱，心里有怨气，又不会自己检讨，只会怪空头打压市场，于是，香港有史以来最大的空头李默，自然成了大家口诛笔伐的对象。大家都觉得，是他做空了股市，导致了股市下跌，而不是他判断股市下跌才去做空股市。</p>
对于那些不炒股的普通百姓，听说有人年纪轻轻就在股市里赚了一个亿，在震惊，怀疑，羡慕之后，就开始愤愤不平，认为这种赌徒，怎么可能是好人，应该抓起来枪毙。</p>
没有人知道，李默和他的朋友们，这些年为香港，为香港百姓默默做了多少事，或者就算知道，在群体的狂热中，个人的智商会急剧下降，就算少数保持清醒的，在这政治推动的潮流中，也如蝼蚁般渺小。</p>
李默根本就不想走，从6月份开始，他非但把所有空头部位全部平仓，还买入了许多优质公司的股票，成了不少大公司的股东，有的甚至是控股股东。</p>
如今，香港已经是他的第二故乡，这里有他的亲人，有的朋友，有他父母的坟冢。他已经认祖归宗，尽管他仍旧姓李，却让他和李春兰的第一个儿子姓了张。</p>
他还投资了许多实业，刘叔的福和已经是集团公司了，下面除了塑胶厂，还有玩具厂，五金厂，最近还收购了一家电子厂，忙得不亦乐乎。到这个时候，他们已经知道当初的真正投资人是李默，马军也已经把股份还了过来。</p>
63年，李默和马军共同创建了一家制衣厂，李默出资，并动用了他的人脉关系，让制衣厂有了一个较高的起点。马军任总经理，具体经营全部由他负责。依托李默的人脉，加上之前的客户关系，以及马军的勤奋，很快，制衣厂便打开了美国市场。</p>
64年，美国开始对纺织品输入实行配额制度，不少新生厂商倍受打击。而马军的制衣厂由于提前进入美国，并且市场份额较大，因此获得了相当多的配额，一跃而成为了香港针织业大户。</p>
这一年，马军家传来喜讯，慧慧给他生了一对双胞胎。李默未婚先做父，成为了这两个孩子的干爹。</p>
那次和马军喝酒时，他听到了关于芳芳的消息，说芳芳嫁给了曹广诚。李默一时没想起来曹广诚是谁，马军告诉他，就是他刚去港岛那年，有一次芳芳去港岛出差，找了李默，然后一起去吃饭，认识了这个人。这人是做外贸的，后来和他们制衣厂多有业务联系，而这方面的业务，一直都是芳芳在跟进。没想到，后来就跟到床上去了。好在这个曹广诚对她倒是真心，不是随便玩玩，还真跟她结了婚。</p>
李默这才想起来，那次在跑马地的华美达餐厅，周正平带来的一位朋友。那人是个钻石黄老五，有钱，喜欢炒股。他还跟小美求婚，被拒绝了。倒是没想到，他最后跟芳芳走到了一起。</p>
更让李默没想到的是，芳芳嫁给曹广诚后，也迷上了炒股。她买了许多茶田洋行的股票，后来股价一路下跌，她便一路抄底，还背着丈夫用上了杠杆。最后，当茶田洋行的股价跌破发行价时，她也就彻底破产了。据说，她失踪了，有说去了东南亚，又有说跟人跑了，去了澳洲。</p>
听到这些消息时，李默心情不免有些沉重。他想起那次在蓝鲨酒店，初见芳芳时，她的文静淡雅，以及喝酒时的英姿飒爽。他想起，在酒桌上，她对股票表现出来的兴趣，也许，那个时候，就埋下了种子。也许，她渴望的不是通过股票赚多少钱，而是她觉得，炒股票，是有钱人该有的生活方式。只是她没想到，股市看似一潭平静的湖水，里面却潜伏着许许多多吃人的大鳄。</p>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吧，虽然脑海中，莹莹绕绕，还有许多的东西，也许需要一点时间，才能逐渐平静下来。</p>
昨天早上，开始写这篇后记的时候，外面响起了防空警报，这才想起是9.18，随后脑海中浮现四个字，勿忘国耻。</p>
牢记历史，不是让你的心中装满仇恨，而是知耻而后勇，让自己强大，让国家强大，才能不被挨打，不被羞辱，才能让子孙后代，不再成为别人脚下的奴隶，别人刀下的亡魂。</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