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背影
“咚！”</p>
一只装满石头的篓筐，被绳子系着，砸入水面。</p>
激起一大片水花，迅速沉底。</p>
新抵进码头的这艘舟船迅速稳定了身形，缓缓停在岸边。</p>
柳阿山的目光从水花处收回，此物被浔阳江上跑船的伙计称为“碇”。</p>
在靠岸停泊时丢入水底，依其重量，锚定船身。</p>
帮忙一起放下碇石的木讷汉子拍了拍手，朝船夫拱手，闷声道谢了句。</p>
船只的登船梯还未完全放下，柳阿山就在甲板上敏捷翻身，迫不及待跳下了船只。</p>
两脚稳稳踩在了彭郎渡码头的熟悉灰黑地砖上。</p>
彭郎渡码头边，早晨的初阳晒在皮肤上暖烘烘的，柳阿山仰头深呼吸了一口气。</p>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p>
就像在摇摇晃晃的钢丝上行走多年，突然脚踏实地可以四处随便走动了一样。</p>
心安踏实。</p>
左右看了看车水马龙、热闹呼号的渡口街道。</p>
柳阿山舟车劳顿、略带眼圈的木讷脸庞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他呢喃：</p>
“乃瞻衡宇，载欣载奔……老爷说，这句的意思是，远看见自己的简陋家门，却等不及的欣喜奔跑过去。</p>
“老爷不愧是进士探花郎，偶尔低语一句，都如此有道理。”</p>
柳阿山下意识学着某人揉了把脸，低头检查了下腰间的月光长剑。</p>
又伸手入袖，指肚感受到一股属于青铜金属的冰凉触感。</p>
确认东西都带齐了，柳阿山转过头，与后方舟船卸货的船夫们挥手告别，离开了码头。</p>
柳阿山一路经过闹街与西寺，路上忍不住左右四顾。</p>
没遇到老爷之前，他在码头作过脚夫搬货。</p>
前方的那颗硕大的老槐树，乘着管事凉棚下瞌睡，他曾与工伴一起去躲过片刻荫凉，那是当时白天唯一能歇口气的摸鱼位置。</p>
后来年岁长些，阿父早亡，当年又忽遇大水，冲毁了屋田。</p>
一家人穷困潦倒，在灾年早早入了官奴贱籍，被抵押给了古越剑铺，后来，他与阿妹每日要来码头渡河去西岸干活。</p>
柳阿山手脚勤快，古越剑铺那边工事忙完，挤出些时间，偷偷在码头打些零碎小工，悄悄攒钱，想给阿妹阿母赎身。</p>
只是，在老爷没来龙城前，他辛辛苦苦存七八年的血汗钱，都不够赎半个阿妹。</p>
更别提盖一间新房，娶妻生子之类的了，可能正常轨迹，要操劳一生，才能攒够吧，还得不遇大灾大病。</p>
柳阿山表情平静，晨阳落身，走在清晨苏醒闹腾的街道上，不时回望路边。</p>
拐角处，那家卖油麻饼的小摊，油麻饼一绝。</p>
听说老板是岭南道广州府那边来的，手艺老字号了：将糯米粉做团，桂花糖、金桔做馅心，浇上热油煎之，“兹拉”一声，热气腾腾，饼上芝麻金灿流油……</p>
阿妹与阿母最爱吃了，只是从来不讲。</p>
柳阿山是以前每早带阿妹来码头坐船渡河、路过时阿妹时常回头，才瞧见的。</p>
后来他默不作声买了一块油麻饼给阿妹吃，阿妹只咬了两小口，问他也不吃后，油纸包着，塞进怀里，晚上带给阿母，却被织布的阿母训斥。</p>
还训他浪费了半文钱买一张油纸包饼，随便摘一片路边池塘里的荷叶包着，不挺好的？</p>
“乃瞻衡宇，载欣载奔……”</p>
柳阿山呢喃。</p>
真是奇怪。</p>
这样一块并没有承载多少美好欢乐回忆的乡土，为何他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且在外面船上，吃好喝好的。</p>
可一旦回来，这些原本视之如常、甚至苦难的事物，落入他的眼里，都变格外亲切了起来？</p>
说来，柳阿山这回还是第一次离开土生土长的龙城县，以前出过最远的门，也不过是年轻时跟随老渔夫们去江上打渔。</p>
可此时此刻，重新踩到这片土地，柳阿山胸间突然涌出一股再也不想离开家的冲动。</p>
不知为何。</p>
脑子里也在反复浮现老爷说过的那句话。</p>
他不是喜欢拽文弄墨的人，可是就是觉得，这句话“乃瞻衡宇载欣载奔”，说的很好很好。</p>
柳阿山自彭郎渡下船，没有耽搁，径直返回鹿鸣街，他咀嚼回味了此句话一路。</p>
不过在离开西市之前，柳阿山去到了闹街拐角处的那个油麻饼摊子前，默默掏出了六枚铜板，递送老板。</p>
对了，后面还添了半文钱。</p>
柳阿山将油纸包裹严实的两块热乎油麻饼塞进怀里，胸口暖呼呼的，一路返回鹿鸣街的县衙。</p>
荷叶虽便宜好用，但阿妹喜欢折纸，吃完饼，油纸可以让阿妹折纸叠花。</p>
风尘仆仆的木讷汉子手捂胸中物，点了点头。</p>
这次他掉头折返龙城，在江州落别叶姑娘与官船走之前，叶姑娘含泪塞了他不少银子，作车马路费。</p>
让柳阿山务必尽快返回龙城，阻止欧阳戎。</p>
但是柳阿山也没花多少，只是忍住了肉疼在浔阳渡找了一艘顺路回龙城县的运货快船，至于一路上的吃喝，柳阿山都是与船夫们一起蹲在甲板上吃的。</p>
他原本是准备到了南陇后，给阿妹阿母买些礼物，眼下看来是来不及，只能就近带两块油麻饼回去了。</p>
至于剩余的钱，以后还给叶姑娘。</p>
木讷汉子心思缜密，待他默默理清条理，人也来到了鹿鸣街的路口，遥遥能看见熟悉的县衙大门。</p>
“往日这个时辰，老爷已经来县衙上值，除非真如叶姑娘所说……等等，门口怎么这么多人。”</p>
自语的柳阿山眼睛睁大。</p>
只见前方县衙大门口，正有形形色色的官吏们进进出出，步履慌张；门前的街道上，停驻的一辆辆马车或快马，差点将鹿鸣街口堵死。</p>
隐隐有嘈杂混乱之势。</p>
柳阿山记性倒是不错，看见前方进出大门的匆忙人流中，有些熟悉衣着，立马回忆起来：</p>
“那几个不是上游几个渡口驻守水则碑的长吏吗，怎么跑回来了，来县衙干嘛，找明府的？”</p>
柳阿山皱眉，似反应过来什么，忽然抬头望天。</p>
炎炎夏日，阳光明媚。</p>
“这季节怎么可能……以往上游，从没在此季节涨过大水。”</p>
柳阿山摇头，脸色不可置信，他迅速前奔，涌入人流，进入县衙。</p>
可很快。</p>
木讷汉子的坚定，就被左右不断耳闻的混乱消息与慌乱对话所摧毁。</p>
瞪圆眼的他，耳边的信息迅速汇总出来：</p>
眼下夏至，云梦泽上下游确实已半旬无雨没错。</p>
但，</p>
今晨，辰初刻，</p>
狄公闸附近的云梦泽水位，蛮不讲理开始暴涨！</p>
有踉跄赶来的官员满脸急切的呼喊：</p>
“明府呢，明府在哪，快去通知明府，水位上涨的速度太快了！咱们，咱们根本找不到原因。</p>
“上一回暴雨涨水，一天一夜所涨水位，现在两个时辰不到就已涨至，这速度太恐怖了……”</p>
有留守县衙的长吏瞪目结舌，结巴道：“明……明府请假不在，由刁大人代领……”</p>
“那就其它大人，刁大人呢？人呢？快去禀告刁大人，询问下咱们现在该怎么做？上游的同僚们都很慌张，需要县衙指示……”</p>
“刁县丞今早没来上值，带着一半同僚去了折翼渠那边，参加一个庆祝通渠的典礼……”</p>
“现在禀告，一来一去，至少得一个时辰，黄花菜都凉了，这么紧要时候，怎么两位大人都不在！”</p>
“兄台往这边走，快去找燕捕爷，两位大人暂时不在，燕捕爷职权最高，现在正在县衙大堂那边召见诸位告急同僚。”</p>
“是是是……”</p>
长廊上，有快马加急赶来的官吏受到指引，朝县衙大堂方向奔跑去。</p>
柳阿山缓缓从后面走来，看向前者离去的方向。</p>
和这位类似的告急官吏，柳阿山从县衙大门一路走来，看见了很多，比比皆是，一波一波的从上游沿途各处赶来。</p>
龙城县在江南道地理位置虽偏，但却是个近万户的大县，除了下游的龙城县城居住百姓外，上游沿途也有不少村镇，聚集了不少村民百姓。</p>
一旦挡在上游越女峡的狄公闸塌陷，蓄至高位的洪水倾泻狂涌，能瞬间淹没沿途畔水的村镇，所以最急迫的也是这些本地村镇的官吏百姓。</p>
“明府暂时不在，燕兄在吗……”</p>
柳阿山怔怔，跟着前方告急官员们一起，赶到了县衙大堂。</p>
本以为有个主心骨在，县衙大堂里面能安静些。</p>
可没想到，一走进县衙大堂所在的院子，整个人就被嘈杂的声浪所淹没。</p>
县衙大堂内，最上首的公案桌位置无人。</p>
往日熟悉的年轻县令背影早已不在。</p>
眼下，燕六郎站在空荡公案桌的正前方，与属下们一起努力安抚众人。</p>
各处汇聚而来的告急官吏七嘴八舌，各有急事与担忧述求。</p>
焦急的情绪在县衙大堂内蔓延起来，难以压制。</p>
燕六郎忙的焦头烂额。</p>
“诸位安静，我已经令人快马加鞭，通知刁县丞去了，县丞大人马上回来，诸位勿急，稍安勿躁，涨水之事，先按照往日的预警来……”</p>
有年长官吏急道：</p>
“还预警呢，之前的准备都要无用了，这回真的和前几次不同，小燕捕爷，这水涨的太快了。</p>
“今日内……甚至等不到下午，及至正午，就要超过上一次的最高水位。</p>
“此前县衙做的预案，大半都无用了，甚至来不及，现在咱们怎么办，要不要立马撤离百姓们？</p>
“要不启用大孤山的避难营方案，先把百姓转移过去。”</p>try{ggauto();} catch(ex){}
“这……”燕六郎脸色犹豫。</p>
身旁有青年捕快冷笑反驳：</p>
“没有两位大人的文书官令，谁敢轻易做出部署，下达撤离全城百姓的命令？</p>
“这么大规模的调动，万一期间出个三长两短的意外，或者事后朝廷调查，狄公闸本可以抢救抵御大水，却错失良机，属于长官怯懦弃城之误，谁来担责任。”</p>
大堂中，有官员看不顺眼，站起身：</p>
“都什么时候了，还纠结责任，害怕背锅，再不做出行动，才是真正的误了时辰。”</p>
“那行，也不用等两位大人了，小燕捕爷也都听你的，曾兄你来做指挥吧……”</p>
“你！”</p>
有一个年老颇大的官吏站出来和稀泥：</p>
“好了好了，别吵了，也别说风凉话，也不看是什么时候。”</p>
顿了顿，他又建议道：</p>
“话说，咱们是否要先搞清楚上游忽然涨水的原由，再做出举措，否则两眼一抹黑的，事倍功半，甚至适得其反……小燕捕爷，伱觉得呢？”</p>
“我觉得……”燕六郎欲言又止。</p>
人群中传来一道失魂落魄的声音：</p>
“查清原由？大夏天的，水位暴涨，谁知道是为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能怎么办？</p>
“本年才刚过大半，就已有三场或成或熄的大水，说不定……说不定是天要灭我们，蝴蝶溪是真有所谓龙王……”</p>
如此言语，有人第一个说出口，周围全场顿时炸了锅，众说纷纭。</p>
“好了！别吵了！”</p>
燕六郎一声暴呵，猛转头，朝那一道丧气声音传来的方向斥道：</p>
“明府最恨有人迷信龙王鬼神之论，曾在上游救闸时云，蛊惑人心者，当斩，谁再敢散播认命信神之言，我燕六郎取尔脑袋挂旗！”</p>
全场噤声。</p>
燕六郎喘着粗气，握刀环视一圈左右，众人纷纷避开视线。</p>
就在他沉默了会儿，准备再开口时，忽然感觉到袖子被人拉了拉，皱眉转头，顿时诧异：</p>
“阿山兄弟，你怎么回来了？”</p>
柳阿山手指县衙大堂后门的后厅方向，示意了下。</p>
燕六郎回头，暂时安抚了下众人，转而跟着柳阿山去往后厅。</p>
后厅内，面色疲倦的燕六郎好奇看了看风尘仆仆的柳阿山，感觉他情绪有些不对劲。</p>
木讷汉子脸庞出奇的平静，直接问道：</p>
“燕兄，明府呢？你最近见到明府了吗？”</p>
燕六郎愕然，反问：</p>
“明府请假回南陇了啊，你难道不知道？”</p>
“明府不在龙城？叶……叶姑娘的船走后，明府就没出现过了？”</p>
“肯定啊，那日，明府不是带叶姑娘她们一起坐船走了吗，你也请假了，不是一起过去了吗？”</p>
燕六郎皱眉反问：“反倒是阿山兄，你怎么从南陇跑回来了，往返一趟有这么快？还有，明府没跟你一起吗？他在龙城吗？”</p>
柳阿山啊了啊嘴，有些话语咽了下去。</p>
燕六郎见他脸色不对，担忧问道：“阿山兄，你没事吧……”</p>
想问的问题似乎全都有了答案，柳阿山耳边“嗡”的一声，忽被一阵白噪音淹没。</p>
燕六郎后面说的话语，他一个字都没听到。</p>
呆立原地。</p>
前几日在船仓找到叶薇睐时，后者的话语依旧缭绕耳边：</p>
“我不知道他要去哪，但我知道，檀郎要离开……我看得出来，他所做的准备，是要永别我们……”</p>
柳阿山怔怔低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腰间的那一柄月光长剑。</p>
这是他上船送叶姑娘回南陇的前夜，老爷在他家吃完晚饭离别之前，最后送给他的东西，和蜃兽假面一起留下。</p>
柳阿山清楚记得，当时他担心办不好老爷交代的事，诚惶诚恐，老爷当时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转身离开，背影朝柳阿山挥了挥手：</p>
“你办事，我放心……</p>
“阿山，你一直跟我身后、听我指令，但总有一天，我会不在的，到那时，你要学会独当一面。</p>
“阿山，想到了那就去做，站出来不准犹犹豫豫的，我们都要保护好我们要守护的人或事，我是如此，你也是……”</p>
原来叶姑娘说的没错，老爷早就准备走了，甚至悄悄给他道别叮嘱了，只有他还笨拙的蒙在鼓里。</p>
柳阿山忽而呢喃：“乃瞻衡宇，载欣载奔……这是老爷说的，可你为何远走高飞不要家了……”</p>
这是他最后的不解。</p>
后厅，佩戴长剑的木讷汉子身形微微有些摇晃。</p>
“阿山兄弟？阿山兄弟？”</p>
见柳阿山忽然发呆自语，表情不对劲，燕六郎忍不住伸出手，推了推柳阿山，担忧的唤了两声。</p>
柳阿山脸色恍恍惚惚的抬头，左右四望，又看了看燕六郎，眼神有些许迷茫，轻声问道：</p>
“燕兄，若是再也没有老爷了，我们该怎么办？”</p>
燕六郎欲语，可这时，前方县衙大堂内的闹嘈声越来越大。</p>
“不好，得出去稳住场面！”</p>
燕六郎转头道了声不妙，愁眉苦脸摇头：</p>
“也不知刁大人回来没，怎么还没回来！明府把事务全交给他，他倒好，关键时刻不在，偏去臭屁的参加什么庆功典礼……”</p>
柳阿山毫无应答，低头看着月光长剑，似是陷入凝思。</p>
燕六郎来不及管柳阿山状态，桌上茶水都来不及喝，迅速离开后厅。</p>
重新回到县衙大堂！</p>
嘈杂的声浪扑来。</p>
同时伴随着县衙外传来的一道有一道坏消息。</p>
走出来的燕六郎眉头大皱。</p>
若是明府在场，谁敢这么喧噪？</p>
燕六郎叹息，以前跟着明府身后时，倒不禁觉得有什么。</p>
现在才后知后觉，能在危急时刻，临危不惧，镇住全场，成为所有人的主心骨，是多么的困难！</p>
“大伙别吵了，静一静！”</p>
燕六郎解下腰刀，狠狠拍桌，爆喝一声，如此笨方法，才堪堪压下些大堂内的焦急闹声。</p>
见众人的各异目光看来，燕六郎转头朝一位亲信属下问道：</p>
“派去折翼渠传讯的人回来了没？刁县丞怎么还没有到？都派人去喊，这么久了，是只龟爬都要爬回县衙了，更何况他们那里还有大船，可走水路。”</p>
亲信属下低头：“还没消息，不知为何，已经派了两批人过去了……”</p>
“再派人……不，你现在亲自去！”</p>
“是！”令命退下。</p>
燕六郎回过头，朝众人认真道：</p>
“再拖下去，就要来不及了，咱们得早做部署？”</p>
“小燕捕爷有何高见？”</p>
“先……先组织百姓们出城避难……”</p>
燕六郎犹豫说，他努力循着上回明府的方案走，其实他不太懂治水之道，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明府命令的执行者。</p>
况且，这种需要魄力的局势，燕六郎也还年轻，第一次经历，难免容易受到其他人的“意见”左右。</p>
可这时，立马有一个胖脸官吏脸色为难问：</p>
“小燕捕爷你确定这么做？会不会这次涨水只是虚惊一场，毕竟大夏天的……到时候就不好收场了。”</p>
有人愤怒打断：</p>
“何老三，你要不要看看你说的话？是人话吗？虚惊一场？咱们都是本地人，云梦泽那情况谁不知道？</p>
“这些年，哪次涨水，不是凶险无比？咱们这些在上游狄公闸监控水位的，难道分不清虚实，难道是来假报？情况都已经如此凶险了，你还在心怀侥幸，如果误了时机，你就是全县的罪人。”</p>
胖脸官吏立马臭下脸，硬声道：“那行，你们说怎么办吧！你们来！”</p>
就在两方人即将争吵起来之际。</p>
有一个年轻些的小吏，面色不解道：</p>
“上回明府大人是怎么办的？咱们就怎么办不行吗？</p>
“那一批官船不是还在吗，官船呢？快去调来！</p>
“学明府一样，咱们兵分两路，一批人去上游狄公闸，抢救闸坝。</p>
“一批人留在下游的龙城县，组织百姓去大孤山避难，以防万一，再以烽火台联系……多简明的事，为何要吵，明府都示范过一次了……”</p>
只是他没想到，此话一出口，全场渐渐安静了下来。</p>
大多数人都陷入了沉默。</p>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p>
只有零星几人点头附和。</p>
终于，有人强笑开口：</p>
“也行，那……那咱们怎么分配。哪一批人去抢救水闸，哪一批人留在下游，去组织老百姓上大孤山躲灾。”</p>
燕六郎张嘴，欲说后面一个交给他来，他最熟悉，上次就是燕六郎与刁县丞一起组织龙城百姓们撤退到大孤山的。</p>
至于抢救水闸，他一个年轻捕快，没读过几本书，不太懂水利之事，十分生疏。</p>
可下一秒，燕六郎的余光忽瞥到众人躲闪、回避的目光。</p>
他脸色先是怔了下，旋即一颗心瞬间拔凉。</p>
原来啊，原来一切争吵的根源，不是灾难面前，众人没有有效方案。</p>
而是队伍人心四散，众人皆惜命畏惧。</p>
所以刚刚的那些混乱与建议，都踏马的是各自暗打小算盘的借口！</p>
燕六郎只觉浑身冰冷，可胸膛中又有滚烫炙火奔涌。</p>
他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某刻，板脸走上前一步。</p>
“别争了，明府不在，我带人去上游救闸……”</p>
首日没有满一千票……不过还是会加更，替已经投票的好兄弟们加更！这张六千字不拆了，二合一，一起发，小戎再去码一章加更的，大伙勿等！</p></div>
一只装满石头的篓筐，被绳子系着，砸入水面。</p>
激起一大片水花，迅速沉底。</p>
新抵进码头的这艘舟船迅速稳定了身形，缓缓停在岸边。</p>
柳阿山的目光从水花处收回，此物被浔阳江上跑船的伙计称为“碇”。</p>
在靠岸停泊时丢入水底，依其重量，锚定船身。</p>
帮忙一起放下碇石的木讷汉子拍了拍手，朝船夫拱手，闷声道谢了句。</p>
船只的登船梯还未完全放下，柳阿山就在甲板上敏捷翻身，迫不及待跳下了船只。</p>
两脚稳稳踩在了彭郎渡码头的熟悉灰黑地砖上。</p>
彭郎渡码头边，早晨的初阳晒在皮肤上暖烘烘的，柳阿山仰头深呼吸了一口气。</p>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p>
就像在摇摇晃晃的钢丝上行走多年，突然脚踏实地可以四处随便走动了一样。</p>
心安踏实。</p>
左右看了看车水马龙、热闹呼号的渡口街道。</p>
柳阿山舟车劳顿、略带眼圈的木讷脸庞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他呢喃：</p>
“乃瞻衡宇，载欣载奔……老爷说，这句的意思是，远看见自己的简陋家门，却等不及的欣喜奔跑过去。</p>
“老爷不愧是进士探花郎，偶尔低语一句，都如此有道理。”</p>
柳阿山下意识学着某人揉了把脸，低头检查了下腰间的月光长剑。</p>
又伸手入袖，指肚感受到一股属于青铜金属的冰凉触感。</p>
确认东西都带齐了，柳阿山转过头，与后方舟船卸货的船夫们挥手告别，离开了码头。</p>
柳阿山一路经过闹街与西寺，路上忍不住左右四顾。</p>
没遇到老爷之前，他在码头作过脚夫搬货。</p>
前方的那颗硕大的老槐树，乘着管事凉棚下瞌睡，他曾与工伴一起去躲过片刻荫凉，那是当时白天唯一能歇口气的摸鱼位置。</p>
后来年岁长些，阿父早亡，当年又忽遇大水，冲毁了屋田。</p>
一家人穷困潦倒，在灾年早早入了官奴贱籍，被抵押给了古越剑铺，后来，他与阿妹每日要来码头渡河去西岸干活。</p>
柳阿山手脚勤快，古越剑铺那边工事忙完，挤出些时间，偷偷在码头打些零碎小工，悄悄攒钱，想给阿妹阿母赎身。</p>
只是，在老爷没来龙城前，他辛辛苦苦存七八年的血汗钱，都不够赎半个阿妹。</p>
更别提盖一间新房，娶妻生子之类的了，可能正常轨迹，要操劳一生，才能攒够吧，还得不遇大灾大病。</p>
柳阿山表情平静，晨阳落身，走在清晨苏醒闹腾的街道上，不时回望路边。</p>
拐角处，那家卖油麻饼的小摊，油麻饼一绝。</p>
听说老板是岭南道广州府那边来的，手艺老字号了：将糯米粉做团，桂花糖、金桔做馅心，浇上热油煎之，“兹拉”一声，热气腾腾，饼上芝麻金灿流油……</p>
阿妹与阿母最爱吃了，只是从来不讲。</p>
柳阿山是以前每早带阿妹来码头坐船渡河、路过时阿妹时常回头，才瞧见的。</p>
后来他默不作声买了一块油麻饼给阿妹吃，阿妹只咬了两小口，问他也不吃后，油纸包着，塞进怀里，晚上带给阿母，却被织布的阿母训斥。</p>
还训他浪费了半文钱买一张油纸包饼，随便摘一片路边池塘里的荷叶包着，不挺好的？</p>
“乃瞻衡宇，载欣载奔……”</p>
柳阿山呢喃。</p>
真是奇怪。</p>
这样一块并没有承载多少美好欢乐回忆的乡土，为何他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且在外面船上，吃好喝好的。</p>
可一旦回来，这些原本视之如常、甚至苦难的事物，落入他的眼里，都变格外亲切了起来？</p>
说来，柳阿山这回还是第一次离开土生土长的龙城县，以前出过最远的门，也不过是年轻时跟随老渔夫们去江上打渔。</p>
可此时此刻，重新踩到这片土地，柳阿山胸间突然涌出一股再也不想离开家的冲动。</p>
不知为何。</p>
脑子里也在反复浮现老爷说过的那句话。</p>
他不是喜欢拽文弄墨的人，可是就是觉得，这句话“乃瞻衡宇载欣载奔”，说的很好很好。</p>
柳阿山自彭郎渡下船，没有耽搁，径直返回鹿鸣街，他咀嚼回味了此句话一路。</p>
不过在离开西市之前，柳阿山去到了闹街拐角处的那个油麻饼摊子前，默默掏出了六枚铜板，递送老板。</p>
对了，后面还添了半文钱。</p>
柳阿山将油纸包裹严实的两块热乎油麻饼塞进怀里，胸口暖呼呼的，一路返回鹿鸣街的县衙。</p>
荷叶虽便宜好用，但阿妹喜欢折纸，吃完饼，油纸可以让阿妹折纸叠花。</p>
风尘仆仆的木讷汉子手捂胸中物，点了点头。</p>
这次他掉头折返龙城，在江州落别叶姑娘与官船走之前，叶姑娘含泪塞了他不少银子，作车马路费。</p>
让柳阿山务必尽快返回龙城，阻止欧阳戎。</p>
但是柳阿山也没花多少，只是忍住了肉疼在浔阳渡找了一艘顺路回龙城县的运货快船，至于一路上的吃喝，柳阿山都是与船夫们一起蹲在甲板上吃的。</p>
他原本是准备到了南陇后，给阿妹阿母买些礼物，眼下看来是来不及，只能就近带两块油麻饼回去了。</p>
至于剩余的钱，以后还给叶姑娘。</p>
木讷汉子心思缜密，待他默默理清条理，人也来到了鹿鸣街的路口，遥遥能看见熟悉的县衙大门。</p>
“往日这个时辰，老爷已经来县衙上值，除非真如叶姑娘所说……等等，门口怎么这么多人。”</p>
自语的柳阿山眼睛睁大。</p>
只见前方县衙大门口，正有形形色色的官吏们进进出出，步履慌张；门前的街道上，停驻的一辆辆马车或快马，差点将鹿鸣街口堵死。</p>
隐隐有嘈杂混乱之势。</p>
柳阿山记性倒是不错，看见前方进出大门的匆忙人流中，有些熟悉衣着，立马回忆起来：</p>
“那几个不是上游几个渡口驻守水则碑的长吏吗，怎么跑回来了，来县衙干嘛，找明府的？”</p>
柳阿山皱眉，似反应过来什么，忽然抬头望天。</p>
炎炎夏日，阳光明媚。</p>
“这季节怎么可能……以往上游，从没在此季节涨过大水。”</p>
柳阿山摇头，脸色不可置信，他迅速前奔，涌入人流，进入县衙。</p>
可很快。</p>
木讷汉子的坚定，就被左右不断耳闻的混乱消息与慌乱对话所摧毁。</p>
瞪圆眼的他，耳边的信息迅速汇总出来：</p>
眼下夏至，云梦泽上下游确实已半旬无雨没错。</p>
但，</p>
今晨，辰初刻，</p>
狄公闸附近的云梦泽水位，蛮不讲理开始暴涨！</p>
有踉跄赶来的官员满脸急切的呼喊：</p>
“明府呢，明府在哪，快去通知明府，水位上涨的速度太快了！咱们，咱们根本找不到原因。</p>
“上一回暴雨涨水，一天一夜所涨水位，现在两个时辰不到就已涨至，这速度太恐怖了……”</p>
有留守县衙的长吏瞪目结舌，结巴道：“明……明府请假不在，由刁大人代领……”</p>
“那就其它大人，刁大人呢？人呢？快去禀告刁大人，询问下咱们现在该怎么做？上游的同僚们都很慌张，需要县衙指示……”</p>
“刁县丞今早没来上值，带着一半同僚去了折翼渠那边，参加一个庆祝通渠的典礼……”</p>
“现在禀告，一来一去，至少得一个时辰，黄花菜都凉了，这么紧要时候，怎么两位大人都不在！”</p>
“兄台往这边走，快去找燕捕爷，两位大人暂时不在，燕捕爷职权最高，现在正在县衙大堂那边召见诸位告急同僚。”</p>
“是是是……”</p>
长廊上，有快马加急赶来的官吏受到指引，朝县衙大堂方向奔跑去。</p>
柳阿山缓缓从后面走来，看向前者离去的方向。</p>
和这位类似的告急官吏，柳阿山从县衙大门一路走来，看见了很多，比比皆是，一波一波的从上游沿途各处赶来。</p>
龙城县在江南道地理位置虽偏，但却是个近万户的大县，除了下游的龙城县城居住百姓外，上游沿途也有不少村镇，聚集了不少村民百姓。</p>
一旦挡在上游越女峡的狄公闸塌陷，蓄至高位的洪水倾泻狂涌，能瞬间淹没沿途畔水的村镇，所以最急迫的也是这些本地村镇的官吏百姓。</p>
“明府暂时不在，燕兄在吗……”</p>
柳阿山怔怔，跟着前方告急官员们一起，赶到了县衙大堂。</p>
本以为有个主心骨在，县衙大堂里面能安静些。</p>
可没想到，一走进县衙大堂所在的院子，整个人就被嘈杂的声浪所淹没。</p>
县衙大堂内，最上首的公案桌位置无人。</p>
往日熟悉的年轻县令背影早已不在。</p>
眼下，燕六郎站在空荡公案桌的正前方，与属下们一起努力安抚众人。</p>
各处汇聚而来的告急官吏七嘴八舌，各有急事与担忧述求。</p>
焦急的情绪在县衙大堂内蔓延起来，难以压制。</p>
燕六郎忙的焦头烂额。</p>
“诸位安静，我已经令人快马加鞭，通知刁县丞去了，县丞大人马上回来，诸位勿急，稍安勿躁，涨水之事，先按照往日的预警来……”</p>
有年长官吏急道：</p>
“还预警呢，之前的准备都要无用了，这回真的和前几次不同，小燕捕爷，这水涨的太快了。</p>
“今日内……甚至等不到下午，及至正午，就要超过上一次的最高水位。</p>
“此前县衙做的预案，大半都无用了，甚至来不及，现在咱们怎么办，要不要立马撤离百姓们？</p>
“要不启用大孤山的避难营方案，先把百姓转移过去。”</p>try{ggauto();} catch(ex){}
“这……”燕六郎脸色犹豫。</p>
身旁有青年捕快冷笑反驳：</p>
“没有两位大人的文书官令，谁敢轻易做出部署，下达撤离全城百姓的命令？</p>
“这么大规模的调动，万一期间出个三长两短的意外，或者事后朝廷调查，狄公闸本可以抢救抵御大水，却错失良机，属于长官怯懦弃城之误，谁来担责任。”</p>
大堂中，有官员看不顺眼，站起身：</p>
“都什么时候了，还纠结责任，害怕背锅，再不做出行动，才是真正的误了时辰。”</p>
“那行，也不用等两位大人了，小燕捕爷也都听你的，曾兄你来做指挥吧……”</p>
“你！”</p>
有一个年老颇大的官吏站出来和稀泥：</p>
“好了好了，别吵了，也别说风凉话，也不看是什么时候。”</p>
顿了顿，他又建议道：</p>
“话说，咱们是否要先搞清楚上游忽然涨水的原由，再做出举措，否则两眼一抹黑的，事倍功半，甚至适得其反……小燕捕爷，伱觉得呢？”</p>
“我觉得……”燕六郎欲言又止。</p>
人群中传来一道失魂落魄的声音：</p>
“查清原由？大夏天的，水位暴涨，谁知道是为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能怎么办？</p>
“本年才刚过大半，就已有三场或成或熄的大水，说不定……说不定是天要灭我们，蝴蝶溪是真有所谓龙王……”</p>
如此言语，有人第一个说出口，周围全场顿时炸了锅，众说纷纭。</p>
“好了！别吵了！”</p>
燕六郎一声暴呵，猛转头，朝那一道丧气声音传来的方向斥道：</p>
“明府最恨有人迷信龙王鬼神之论，曾在上游救闸时云，蛊惑人心者，当斩，谁再敢散播认命信神之言，我燕六郎取尔脑袋挂旗！”</p>
全场噤声。</p>
燕六郎喘着粗气，握刀环视一圈左右，众人纷纷避开视线。</p>
就在他沉默了会儿，准备再开口时，忽然感觉到袖子被人拉了拉，皱眉转头，顿时诧异：</p>
“阿山兄弟，你怎么回来了？”</p>
柳阿山手指县衙大堂后门的后厅方向，示意了下。</p>
燕六郎回头，暂时安抚了下众人，转而跟着柳阿山去往后厅。</p>
后厅内，面色疲倦的燕六郎好奇看了看风尘仆仆的柳阿山，感觉他情绪有些不对劲。</p>
木讷汉子脸庞出奇的平静，直接问道：</p>
“燕兄，明府呢？你最近见到明府了吗？”</p>
燕六郎愕然，反问：</p>
“明府请假回南陇了啊，你难道不知道？”</p>
“明府不在龙城？叶……叶姑娘的船走后，明府就没出现过了？”</p>
“肯定啊，那日，明府不是带叶姑娘她们一起坐船走了吗，你也请假了，不是一起过去了吗？”</p>
燕六郎皱眉反问：“反倒是阿山兄，你怎么从南陇跑回来了，往返一趟有这么快？还有，明府没跟你一起吗？他在龙城吗？”</p>
柳阿山啊了啊嘴，有些话语咽了下去。</p>
燕六郎见他脸色不对，担忧问道：“阿山兄，你没事吧……”</p>
想问的问题似乎全都有了答案，柳阿山耳边“嗡”的一声，忽被一阵白噪音淹没。</p>
燕六郎后面说的话语，他一个字都没听到。</p>
呆立原地。</p>
前几日在船仓找到叶薇睐时，后者的话语依旧缭绕耳边：</p>
“我不知道他要去哪，但我知道，檀郎要离开……我看得出来，他所做的准备，是要永别我们……”</p>
柳阿山怔怔低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腰间的那一柄月光长剑。</p>
这是他上船送叶姑娘回南陇的前夜，老爷在他家吃完晚饭离别之前，最后送给他的东西，和蜃兽假面一起留下。</p>
柳阿山清楚记得，当时他担心办不好老爷交代的事，诚惶诚恐，老爷当时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转身离开，背影朝柳阿山挥了挥手：</p>
“你办事，我放心……</p>
“阿山，你一直跟我身后、听我指令，但总有一天，我会不在的，到那时，你要学会独当一面。</p>
“阿山，想到了那就去做，站出来不准犹犹豫豫的，我们都要保护好我们要守护的人或事，我是如此，你也是……”</p>
原来叶姑娘说的没错，老爷早就准备走了，甚至悄悄给他道别叮嘱了，只有他还笨拙的蒙在鼓里。</p>
柳阿山忽而呢喃：“乃瞻衡宇，载欣载奔……这是老爷说的，可你为何远走高飞不要家了……”</p>
这是他最后的不解。</p>
后厅，佩戴长剑的木讷汉子身形微微有些摇晃。</p>
“阿山兄弟？阿山兄弟？”</p>
见柳阿山忽然发呆自语，表情不对劲，燕六郎忍不住伸出手，推了推柳阿山，担忧的唤了两声。</p>
柳阿山脸色恍恍惚惚的抬头，左右四望，又看了看燕六郎，眼神有些许迷茫，轻声问道：</p>
“燕兄，若是再也没有老爷了，我们该怎么办？”</p>
燕六郎欲语，可这时，前方县衙大堂内的闹嘈声越来越大。</p>
“不好，得出去稳住场面！”</p>
燕六郎转头道了声不妙，愁眉苦脸摇头：</p>
“也不知刁大人回来没，怎么还没回来！明府把事务全交给他，他倒好，关键时刻不在，偏去臭屁的参加什么庆功典礼……”</p>
柳阿山毫无应答，低头看着月光长剑，似是陷入凝思。</p>
燕六郎来不及管柳阿山状态，桌上茶水都来不及喝，迅速离开后厅。</p>
重新回到县衙大堂！</p>
嘈杂的声浪扑来。</p>
同时伴随着县衙外传来的一道有一道坏消息。</p>
走出来的燕六郎眉头大皱。</p>
若是明府在场，谁敢这么喧噪？</p>
燕六郎叹息，以前跟着明府身后时，倒不禁觉得有什么。</p>
现在才后知后觉，能在危急时刻，临危不惧，镇住全场，成为所有人的主心骨，是多么的困难！</p>
“大伙别吵了，静一静！”</p>
燕六郎解下腰刀，狠狠拍桌，爆喝一声，如此笨方法，才堪堪压下些大堂内的焦急闹声。</p>
见众人的各异目光看来，燕六郎转头朝一位亲信属下问道：</p>
“派去折翼渠传讯的人回来了没？刁县丞怎么还没有到？都派人去喊，这么久了，是只龟爬都要爬回县衙了，更何况他们那里还有大船，可走水路。”</p>
亲信属下低头：“还没消息，不知为何，已经派了两批人过去了……”</p>
“再派人……不，你现在亲自去！”</p>
“是！”令命退下。</p>
燕六郎回过头，朝众人认真道：</p>
“再拖下去，就要来不及了，咱们得早做部署？”</p>
“小燕捕爷有何高见？”</p>
“先……先组织百姓们出城避难……”</p>
燕六郎犹豫说，他努力循着上回明府的方案走，其实他不太懂治水之道，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明府命令的执行者。</p>
况且，这种需要魄力的局势，燕六郎也还年轻，第一次经历，难免容易受到其他人的“意见”左右。</p>
可这时，立马有一个胖脸官吏脸色为难问：</p>
“小燕捕爷你确定这么做？会不会这次涨水只是虚惊一场，毕竟大夏天的……到时候就不好收场了。”</p>
有人愤怒打断：</p>
“何老三，你要不要看看你说的话？是人话吗？虚惊一场？咱们都是本地人，云梦泽那情况谁不知道？</p>
“这些年，哪次涨水，不是凶险无比？咱们这些在上游狄公闸监控水位的，难道分不清虚实，难道是来假报？情况都已经如此凶险了，你还在心怀侥幸，如果误了时机，你就是全县的罪人。”</p>
胖脸官吏立马臭下脸，硬声道：“那行，你们说怎么办吧！你们来！”</p>
就在两方人即将争吵起来之际。</p>
有一个年轻些的小吏，面色不解道：</p>
“上回明府大人是怎么办的？咱们就怎么办不行吗？</p>
“那一批官船不是还在吗，官船呢？快去调来！</p>
“学明府一样，咱们兵分两路，一批人去上游狄公闸，抢救闸坝。</p>
“一批人留在下游的龙城县，组织百姓去大孤山避难，以防万一，再以烽火台联系……多简明的事，为何要吵，明府都示范过一次了……”</p>
只是他没想到，此话一出口，全场渐渐安静了下来。</p>
大多数人都陷入了沉默。</p>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p>
只有零星几人点头附和。</p>
终于，有人强笑开口：</p>
“也行，那……那咱们怎么分配。哪一批人去抢救水闸，哪一批人留在下游，去组织老百姓上大孤山躲灾。”</p>
燕六郎张嘴，欲说后面一个交给他来，他最熟悉，上次就是燕六郎与刁县丞一起组织龙城百姓们撤退到大孤山的。</p>
至于抢救水闸，他一个年轻捕快，没读过几本书，不太懂水利之事，十分生疏。</p>
可下一秒，燕六郎的余光忽瞥到众人躲闪、回避的目光。</p>
他脸色先是怔了下，旋即一颗心瞬间拔凉。</p>
原来啊，原来一切争吵的根源，不是灾难面前，众人没有有效方案。</p>
而是队伍人心四散，众人皆惜命畏惧。</p>
所以刚刚的那些混乱与建议，都踏马的是各自暗打小算盘的借口！</p>
燕六郎只觉浑身冰冷，可胸膛中又有滚烫炙火奔涌。</p>
他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某刻，板脸走上前一步。</p>
“别争了，明府不在，我带人去上游救闸……”</p>
首日没有满一千票……不过还是会加更，替已经投票的好兄弟们加更！这张六千字不拆了，二合一，一起发，小戎再去码一章加更的，大伙勿等！</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