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开门见山
九天之前，顾濯与刘姓教授在藏书楼谈了一场话，随后闭门不出。</p>
第十天，太阳没有照常升起，叩门声与春雨一并响彻山间小院。</p>
顾濯放下手中柳枝，借池水洗净双手，把门打开。</p>
站在门外的人还是那位刘姓教授。</p>
与谈话那天不同，他今日面色稍显苍白，也不知是被这场清晨的倒春寒冷到了，还是别的什么缘故。</p>
不等顾濯伸手做请，递上毛巾与热茶，刘姓教授便已抢先开口。</p>
“抱歉。”</p>
刘姓教授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苦涩，带着歉意说道：“通圣丹的事情没能给你办下来，那群人比我预想中的还要麻烦，着实没有颜面让你招待。”</p>
顾濯神色不变，摇头说道：“辛苦先生您了。”</p>
刘姓教授叹息了一声，动作很是自然地往门框一靠，偏头望向屋檐外的斜风细雨，更显身心疲惫。</p>
“谈什么辛苦，我活该罢了，毕竟这就像我最初没把林挽衣当回事，想着不动声色把事儿给平了，结果却是往火堆里添柴越烧越大。”</p>
他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声音里满是自嘲：“不但事情没能给人办成，还把局面弄得一塌糊涂。”</p>
顾濯想了想，没有说话。</p>
不知何时，春雨变得愤怒了起来，呼啸而至的寒风压弯了山间的竹林携着满天雨珠越过屋檐，宛如箭矢般噼里啪啦地洒落在门里。</p>
以刘姓教授的修行境界，自然是轻挥衣袖便能拦下这突兀到来的疾风暴雨。</p>
然而就在他指尖微微颤动，正准备施展出道法的时候，忽然发现顾濯就站在身侧，而自己又恰好能为他遮风挡雨，再添几分苦楚。</p>
思绪微转间，风雨已至。</p>
刘姓教授最终什么都没做，任由衣裳被打湿，尽显狼狈凄寒。</p>
顾濯安然无恙。</p>
“但通圣丹这件事终究是不一样……或者说你是不一样的。”</p>
刘姓教授转过身，不再靠着门框，看着顾濯的眼睛认真说道：“无论如何，这事我都会为你坚持到底。”</p>
话至此处，他似是忽生感慨：“坦白说，以你的资质与才情，书院这三年间给你的所有东西都是你应得的，换别家书院必然会给予你相同甚至更好的待遇，是你选择了长洲书院，而非书院选择了你，是长洲书院需要你的出现重振往日荣光。”</p>
顾濯轻声说道：“这一切不过都是时间的问题罢了。”</p>
刘姓教授以为自己听懂了这句话。</p>
“也许吧，毕竟以书院的名声和底蕴，就算是望京成为陪都的今天也不至于一直沉沦下去，总会有再次崛起的日子，或许是数十年后，或许是一百年后，仅此而已，只不过人是活在当下的，每个人都希望亲眼目睹成功。”</p>
他回忆着三年前的一幕幕画面，苦涩一笑，转而说道：“那年恰好轮值到我负责招生之事，便与你有了一面之缘，成了伱的领路人。这事让我得了太多好处，地位水涨船高……整个书院都以为是我眼光过人，可我自己清楚自己什么都没做，只是是被一枚馅饼砸中而已。”</p>
顾濯说道：“或许吧。”</p>
刘姓教授低下头，看着被打湿的衣摆，忽然说道：“其实我还有些话没告诉你，或者说不愿意告诉你，但我觉得我再瞒下去……多少有些对不起你。”</p>
顾濯神情平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p>
“我还以为你会让我闭嘴……”</p>
刘姓教授的笑容里多了几分自嘲，抬头望向风雨笼罩下的长洲书院，紧接着压低声音，以极快的语速说了一大段话。</p>
“就算你真去挑战林挽衣且战而胜之，为书院解决了这个麻烦，那枚通圣丹也不会给你，至于其中的原因我无法与你明言。你若有非要通圣丹不可的理由，那你便坚决拒绝到底不动如山，这或许能为事情带来一线转机。”</p>
话止于此。</p>
无论怎么听也好，他的这番话都是真心话，是基于当年情分而不顾自身处境才说出来的真相。</p>
顾濯心想此时该轮到自己发问了。</p>
他看着刘姓教授问道：“如果我执意拒绝到底，那你会怎样？”</p>
刘姓教授笑容里的自嘲更为浓烈，说道：“不会怎样，最差的结果无非就是我被直接打回原形，失去现在拥有的这一切，做回那个平平无奇的教书先生罢了，难不成我还要为此罪该万死吗？”</p>try{ggauto();} catch(ex){}
说完这句话，他拍了拍顾濯的肩膀，撑开搁在一旁的油纸伞，往雨中去。</p>
便在此时，一道声音在刘姓教授身后响起。</p>
“既然不会罪该万死……伞借我吧。”</p>
“嗯？”</p>
刘姓教授愕然转身，眼里尽是诧异之色。</p>
顾濯从他手中拿过油纸伞，踏入仿佛无休止的春雨中，不回头说道：“我去见一见林挽衣。”</p>
……</p>
……</p>
望京作为现今的陪都以及过去的都城，历经三千载风风雨雨，哪怕近数十年间因圣人决意迁都的缘故，稍显落寞倾颓，入目依旧不欠繁华。</p>
长洲书院历史悠久，名望极高，所在的地段自然优越。</p>
对顾濯而言，这无疑是一件好事。</p>
他不必迎着这狂风暴雨耗费上大半个时辰，才能走到那条权贵云集的街道中敲响林家府邸的大门——当今朝廷对修行者的管辖较之过往更为严厉，最显著的一条便是未得官府允许的修行者，不得凭借修行手段在城池中随意穿行。</p>
他撑着那把宽大的油纸伞，走在这场春日清晨的暴雨当中，与街上匆匆的行人和马车擦肩而过，偶有车轮碾过低洼处溅起一泼污水，眼见就要落在他衣衫上的时候，却又毫无道理地陡然下坠，看着就像是一场又一场细小的瀑布。</p>
相似的画面不断发生，直至顾濯微微抬头，目光越过伞檐穿过细密雨珠，落在林府门前。</p>
半刻钟后，他随着林府一位老仆人走过漫长的雨廊，行至后院一幢书楼前，望向楼内为微黄灯火所透出的那一抹剪影。</p>
那道剪影稍显清瘦，却看不出半点柔弱的意味，甚至有些无由来地显现出坚强，就像是此刻廊外春风中飘零未断的缕缕雨丝。</p>
以剪影来判断一個人的容貌如何，显然是一件毫无根据的事情。</p>
然而就是这么隔着窗纸的朦胧一眼，书楼中的那位女子便流露出一种让人下意识凝住眼眸静心细看的美。</p>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位老仆人已经离开。</p>
天色昏暗，雨一直在下，早已打湿了廊外青草。</p>
一切都显得那么安谧。</p>
顾濯看了片刻那扇木门，然后轻叩。</p>
随即门后响起一声轻轻的嗯，听上去有些漫不经心的味道。</p>
顾濯推门而入，目光自然落在那个手捧道藏的姑娘身上。</p>
那位姑娘侧对着他，虽然没有显露正颜，也能看出其眉细眼美，如瀑般的黑发随意倾泻在肩头，偶有几绺散落在侧脸上，依旧无碍清漫如水般的昏黄灯火浸出她的轮廓，更显美丽。</p>
然而最让人瞩目的并非这些，而是少女的那一双眸子，明澈如雨后屋檐滴落的水珠，又仿佛是春日午后的明媚阳光，很容易便能令人不知觉地沉进去。</p>
房间很安静。</p>
没过多久，林挽衣放下手中道藏，为等候未久的客人倒了一杯热茶。</p>
顾濯接过热茶，以示礼貌地抿了一口，放下。</p>
当茶杯与木桌相遇的那一刻，林挽衣的声音随之而响起。</p>
“有话那便直说？”</p>
“好。”</p>
两人终于对视，楼外风雨越发盛大，灯火晃动不休。</p>
楼内剪影纷乱纠缠，难解难分。</p>
他们是如今望京年轻一辈中最为负有盛名的二人，彼此在过往虽无半点瓜葛与恩怨，却因为长洲书院的缘故已然对立，再也没有半点缓和的可能。</p>
在所有人眼中，他们之间注定要有一战。</p>
这一战的胜负决定的不仅是顾濯与林挽衣的高下，更是林挽衣与长洲书院自多年前绵延至今天的恩怨。</p>
无论怎么看，这两人都没有并肩而立的可能，因为他们早已各自站队……</p>
就在这时，书楼内响起了两道声音。</p>
顾濯看着林挽衣，平静问道：“要我站过来你这边吗？”</p>
林挽衣莞尔一笑，直接问道：“要不你站过来我这边？”</p>
话音同时落下。</p>
风雨未歇。</p>
场间骤然安静。</p></div>
第十天，太阳没有照常升起，叩门声与春雨一并响彻山间小院。</p>
顾濯放下手中柳枝，借池水洗净双手，把门打开。</p>
站在门外的人还是那位刘姓教授。</p>
与谈话那天不同，他今日面色稍显苍白，也不知是被这场清晨的倒春寒冷到了，还是别的什么缘故。</p>
不等顾濯伸手做请，递上毛巾与热茶，刘姓教授便已抢先开口。</p>
“抱歉。”</p>
刘姓教授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苦涩，带着歉意说道：“通圣丹的事情没能给你办下来，那群人比我预想中的还要麻烦，着实没有颜面让你招待。”</p>
顾濯神色不变，摇头说道：“辛苦先生您了。”</p>
刘姓教授叹息了一声，动作很是自然地往门框一靠，偏头望向屋檐外的斜风细雨，更显身心疲惫。</p>
“谈什么辛苦，我活该罢了，毕竟这就像我最初没把林挽衣当回事，想着不动声色把事儿给平了，结果却是往火堆里添柴越烧越大。”</p>
他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声音里满是自嘲：“不但事情没能给人办成，还把局面弄得一塌糊涂。”</p>
顾濯想了想，没有说话。</p>
不知何时，春雨变得愤怒了起来，呼啸而至的寒风压弯了山间的竹林携着满天雨珠越过屋檐，宛如箭矢般噼里啪啦地洒落在门里。</p>
以刘姓教授的修行境界，自然是轻挥衣袖便能拦下这突兀到来的疾风暴雨。</p>
然而就在他指尖微微颤动，正准备施展出道法的时候，忽然发现顾濯就站在身侧，而自己又恰好能为他遮风挡雨，再添几分苦楚。</p>
思绪微转间，风雨已至。</p>
刘姓教授最终什么都没做，任由衣裳被打湿，尽显狼狈凄寒。</p>
顾濯安然无恙。</p>
“但通圣丹这件事终究是不一样……或者说你是不一样的。”</p>
刘姓教授转过身，不再靠着门框，看着顾濯的眼睛认真说道：“无论如何，这事我都会为你坚持到底。”</p>
话至此处，他似是忽生感慨：“坦白说，以你的资质与才情，书院这三年间给你的所有东西都是你应得的，换别家书院必然会给予你相同甚至更好的待遇，是你选择了长洲书院，而非书院选择了你，是长洲书院需要你的出现重振往日荣光。”</p>
顾濯轻声说道：“这一切不过都是时间的问题罢了。”</p>
刘姓教授以为自己听懂了这句话。</p>
“也许吧，毕竟以书院的名声和底蕴，就算是望京成为陪都的今天也不至于一直沉沦下去，总会有再次崛起的日子，或许是数十年后，或许是一百年后，仅此而已，只不过人是活在当下的，每个人都希望亲眼目睹成功。”</p>
他回忆着三年前的一幕幕画面，苦涩一笑，转而说道：“那年恰好轮值到我负责招生之事，便与你有了一面之缘，成了伱的领路人。这事让我得了太多好处，地位水涨船高……整个书院都以为是我眼光过人，可我自己清楚自己什么都没做，只是是被一枚馅饼砸中而已。”</p>
顾濯说道：“或许吧。”</p>
刘姓教授低下头，看着被打湿的衣摆，忽然说道：“其实我还有些话没告诉你，或者说不愿意告诉你，但我觉得我再瞒下去……多少有些对不起你。”</p>
顾濯神情平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p>
“我还以为你会让我闭嘴……”</p>
刘姓教授的笑容里多了几分自嘲，抬头望向风雨笼罩下的长洲书院，紧接着压低声音，以极快的语速说了一大段话。</p>
“就算你真去挑战林挽衣且战而胜之，为书院解决了这个麻烦，那枚通圣丹也不会给你，至于其中的原因我无法与你明言。你若有非要通圣丹不可的理由，那你便坚决拒绝到底不动如山，这或许能为事情带来一线转机。”</p>
话止于此。</p>
无论怎么听也好，他的这番话都是真心话，是基于当年情分而不顾自身处境才说出来的真相。</p>
顾濯心想此时该轮到自己发问了。</p>
他看着刘姓教授问道：“如果我执意拒绝到底，那你会怎样？”</p>
刘姓教授笑容里的自嘲更为浓烈，说道：“不会怎样，最差的结果无非就是我被直接打回原形，失去现在拥有的这一切，做回那个平平无奇的教书先生罢了，难不成我还要为此罪该万死吗？”</p>try{ggauto();} catch(ex){}
说完这句话，他拍了拍顾濯的肩膀，撑开搁在一旁的油纸伞，往雨中去。</p>
便在此时，一道声音在刘姓教授身后响起。</p>
“既然不会罪该万死……伞借我吧。”</p>
“嗯？”</p>
刘姓教授愕然转身，眼里尽是诧异之色。</p>
顾濯从他手中拿过油纸伞，踏入仿佛无休止的春雨中，不回头说道：“我去见一见林挽衣。”</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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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京作为现今的陪都以及过去的都城，历经三千载风风雨雨，哪怕近数十年间因圣人决意迁都的缘故，稍显落寞倾颓，入目依旧不欠繁华。</p>
长洲书院历史悠久，名望极高，所在的地段自然优越。</p>
对顾濯而言，这无疑是一件好事。</p>
他不必迎着这狂风暴雨耗费上大半个时辰，才能走到那条权贵云集的街道中敲响林家府邸的大门——当今朝廷对修行者的管辖较之过往更为严厉，最显著的一条便是未得官府允许的修行者，不得凭借修行手段在城池中随意穿行。</p>
他撑着那把宽大的油纸伞，走在这场春日清晨的暴雨当中，与街上匆匆的行人和马车擦肩而过，偶有车轮碾过低洼处溅起一泼污水，眼见就要落在他衣衫上的时候，却又毫无道理地陡然下坠，看着就像是一场又一场细小的瀑布。</p>
相似的画面不断发生，直至顾濯微微抬头，目光越过伞檐穿过细密雨珠，落在林府门前。</p>
半刻钟后，他随着林府一位老仆人走过漫长的雨廊，行至后院一幢书楼前，望向楼内为微黄灯火所透出的那一抹剪影。</p>
那道剪影稍显清瘦，却看不出半点柔弱的意味，甚至有些无由来地显现出坚强，就像是此刻廊外春风中飘零未断的缕缕雨丝。</p>
以剪影来判断一個人的容貌如何，显然是一件毫无根据的事情。</p>
然而就是这么隔着窗纸的朦胧一眼，书楼中的那位女子便流露出一种让人下意识凝住眼眸静心细看的美。</p>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位老仆人已经离开。</p>
天色昏暗，雨一直在下，早已打湿了廊外青草。</p>
一切都显得那么安谧。</p>
顾濯看了片刻那扇木门，然后轻叩。</p>
随即门后响起一声轻轻的嗯，听上去有些漫不经心的味道。</p>
顾濯推门而入，目光自然落在那个手捧道藏的姑娘身上。</p>
那位姑娘侧对着他，虽然没有显露正颜，也能看出其眉细眼美，如瀑般的黑发随意倾泻在肩头，偶有几绺散落在侧脸上，依旧无碍清漫如水般的昏黄灯火浸出她的轮廓，更显美丽。</p>
然而最让人瞩目的并非这些，而是少女的那一双眸子，明澈如雨后屋檐滴落的水珠，又仿佛是春日午后的明媚阳光，很容易便能令人不知觉地沉进去。</p>
房间很安静。</p>
没过多久，林挽衣放下手中道藏，为等候未久的客人倒了一杯热茶。</p>
顾濯接过热茶，以示礼貌地抿了一口，放下。</p>
当茶杯与木桌相遇的那一刻，林挽衣的声音随之而响起。</p>
“有话那便直说？”</p>
“好。”</p>
两人终于对视，楼外风雨越发盛大，灯火晃动不休。</p>
楼内剪影纷乱纠缠，难解难分。</p>
他们是如今望京年轻一辈中最为负有盛名的二人，彼此在过往虽无半点瓜葛与恩怨，却因为长洲书院的缘故已然对立，再也没有半点缓和的可能。</p>
在所有人眼中，他们之间注定要有一战。</p>
这一战的胜负决定的不仅是顾濯与林挽衣的高下，更是林挽衣与长洲书院自多年前绵延至今天的恩怨。</p>
无论怎么看，这两人都没有并肩而立的可能，因为他们早已各自站队……</p>
就在这时，书楼内响起了两道声音。</p>
顾濯看着林挽衣，平静问道：“要我站过来你这边吗？”</p>
林挽衣莞尔一笑，直接问道：“要不你站过来我这边？”</p>
话音同时落下。</p>
风雨未歇。</p>
场间骤然安静。</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