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一剑,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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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是景阳。

    在场的大部分人听不懂井九这句话,有些人隐约明白他的意思,却又无法确定。

    这件事情,我想解释一下。

    元骑鲸向前走了两步,视线在四周的青山剑修与云台里的各宗派代表脸上扫过。

    那些议论声与哗然声渐渐低落下来。

    青山剑律的威严,谁敢无视?

    元骑鲸的视线最后落在中州派的云台上,就在白真人的脸上。

    景阳师叔当年飞升正要成功之时,没想到被某些无耻鼠辈偷袭,身受重伤,险些身死道陨。

    元骑鲸收回视线,看着方景天肃然说道:值此大劫,师叔只得动用事先准备好的雷魂木,将神魂附在万物一剑上,借此回归朝天大陆,以剑为体,所以才会有你说的这些异征。

    方景天沉声说道:他自己都承认了是万物一,师兄你何必还要替这个妖物遮掩?

    井九静静看着他,说道:如果这样的我是一把剑,那你师父是什么?一截死木头?

    识别一个生命,究竟是躯体还是神魂为主?

    一只拥有人类灵魂的黑猫究竟算人还是猫?

    居住在人类躯体里的魔鬼究竟是人还是魔?

    对世间的普通人来说,这是一个艰深的问题。

    前朝那些被冥界恶灵占据身体的丧尸孩童,往往会被自己的母亲哭着喊着挥舞着菜刀护着,不让朝廷的人靠近一步,更不准对方烧了自己还能动的孩子,最后却导致整座城镇变成了地狱不就是因为这个问题难以解答?

    但对修道者来说,这个问题相对要简单很多。

    无论元婴剑鬼或是邪道宗派的那些灵物,都是可以脱离躯体存在的独立事物。

    那么在修道者看来,判断一个人的身份当然看的是神魂。

    如果按照元骑鲸的说法,景阳真人当年飞升失败,被迫转剑生,借用了万物一剑的剑体——虽然感觉还是有些诡异——但想来无论青山宗还是别的宗派都会认同他就是景阳真人。

    刚才井九指着眉边说我还是景阳,就是这个意思。

    方景天早就算到井九会怎样应对自己的发难,冷笑说道:问题在于,坐在椅子里的你到底是景阳师叔夺了万物一的剑身,还是万物一夺了景阳师叔的神魂?

    这是问题的关键,也是最难判断的事情。

    万物一是青山首剑,但数百年前便已失踪,根本没有人知道它化成妖形会是什么模样,是不是就是井九现在这样。

    如果井九真的是万物一夺了景阳真人的神魂,便自然继承了景阳真人的所有记忆甚至是修道天赋。根本无人能把他与景阳真人分开来,什么题目都没有用,什么考验也都没有意义。只要他自己不承认,这便是一个死局。

    对啊!既然谁也不知道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难道就凭你的这张嘴吗?

    瑟瑟终于忍不住了,从陈雪梢身后跳了出来,冲着方景天嚷道:什么就万物一剑了?听都没听说过,有谁见过了!

    我确实没见过万物一,相信大师兄与柳词师兄也没见过,所以青山才会被其蒙骗。

    方景天的手在轮椅上轻轻拍了两下,说道:好在现在的青山还有一个人曾经见过那只剑妖。

    人们的视线落在轮椅里那个枯瘦老者的身上。

    从最开始的时候,众人就在猜测这名枯瘦老者的身份。

    为何此人油尽灯枯,眼看着便要死了,却被方景天推到此间?

    只是后来接连发生的事情太过震撼,让人们来不及去想这个问题。

    方景天说道:诸位同道,这位便是莫成峰的泰炉师叔祖。

    听到泰炉师叔祖这个名字,绝大部分人都没有什么反应,因为从来没有听说过。

    有些人则是想到,连方景天都要喊师叔祖,岂不是意味此人的辈份比太平真人与景阳真人还要高一辈?

    白真人与禅子水月庵主这样的人自然知道泰炉的大名,也还记得已经消失在青山里的那座莫成峰,不由神情微变,心想此人比太平真人还要老,居然还活着?这可真是难以理解的事情。

    消息的传播往往比弗思剑还要快,天光峰四周的修行者们很快便知道了这位泰炉师叔祖的来历,不由哗然。

    青山宗居然还有这等辈份的师长,他怎么活到今天的?向晚书声音微颤说道。

    白真人神情淡然看着峰顶的画面,就像看戏的看客。

    那年在黎明湖畔的墓园里,她站在德老太君的墓前,便已经预言过今天的到来。

    只不过就连她都没想到,泰炉居然还活着,太平真人居然安排了这样的剧情,着实精彩。

    白早再次低下头去,柔弱不胜风,不让人看见自己的眼眸与所思。

    泰炉倚在轮椅里,看着远处庐下的井九,淡然说道:万物一,好久不见。

    他的语气淡然,眼神却很复杂。

    有杀意也有憾意。

    有嘲弄也有欢喜。

    至于他的声音本身,则像他的身体一样苍老而虚弱。

    所有人听着仿佛都能看到那些枯瘦的文字即将涣散。

    没有人见过万物一成妖后的模样,那么方景天拿出再多证据也无法证明井九不是景阳。

    但泰炉在青山活的时间够长,还真的见过那把剑。

    他说的话会成为最有力的证明。

    井九知道泰炉师叔真的见过万物一剑,就在师兄把万物一逼进莫成峰的那一夜。

    但那并不重要,现在的青山没有人比他更老,便没有人能质疑他说的话。

    就像先前无人能够证明他究竟是景阳还是万物一。

    好久不见,师叔。

    谁都听得出来,他是在用景阳的身份说话。

    剑妖,到了此时还想继续蒙混过关吗?

    泰炉苍老的眼眸里隐隐现出一丝戏谑的意味。

    井九清楚地接受到了对方想要传递的信息。

    不管你是景阳还是万物一,今天都是死路一条。

    当年莫成峰被血洗,这笔债总是要还的。

    忽有风雪笼青峰。

    三尺剑破空而起,直指那辆轮椅。

    元骑鲸看着方景天沉声说道:师弟,你过线了。

    现在的青山正道是上德峰一脉,承自道缘真人与沉舟真人,半道被莫成峰师长所乱,直至六百多年前,才在太平真人景阳真人柳词元骑鲸以及夜哮阴凤两位镇守联手下重续道统。

    当年泰炉真人是莫成峰的天才绝顶人物,死战不降,最终被太平真人关进剑狱里。

    方景天身为上德峰嫡系弟子,太平真人三徒,今日居然私放泰炉出剑狱,甚至可以视同叛门。

    泰炉斜倚在轮椅里,看着元骑鲸冷哼说道:你这个晚辈守了我几百年,现在我快死了,出来说几句话都不行吗?不要忘记,你师父当年可没有把我逐出山门,那我就还是你的师叔祖!

    不错,泰炉师叔祖当年确实有罪,但他终究还是师叔祖,说的话为何不能信?

    方景天看着元骑鲸说道:更何况在我看来,让一个剑妖做青山掌门,才是青山弟子最无法忍受的事情。

    随着风雪落下,三尺剑现身,峰顶的温度急剧降低,气氛急剧紧张。

    赵腊月却知道元骑鲸不会做什么,因为方景天已经通天。

    柳词真人化作一场春雨,青山宗便只剩下一位通天大物,虽然靠着井九的设计在果成寺里打退了中州派的步步进逼,稍微缓了些气,但那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对现在的青山宗来说方景天太重要了。

    方景天的地位既然重要,便很难治罪。

    更何况把泰炉带出剑狱,现在看来他有很充分的理由,那就是避免青山让一个妖物成为掌门,继而世代蒙羞。

    不好治方景天的罪,泰炉便能说话,井九便逃不掉剑妖的嫌疑。

    这个局面怎样破掉?

    她面无表情看着崖上的石地面,在心里默默想着,只有让这个老人死掉。

    死,便无对证。

    现在很多青山弟子们已经相信了方景天的话,认为井九就是那个剑妖。

    不要说昔来峰的长老弟子两忘峰的顾寒等人,就连过南山明显都开始有些摇摆。

    在这种关键时刻,没有人会向泰炉动手,哪怕是吃了神末峰两顿火锅的卓如岁。

    身为青山剑律,元骑鲸也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杀死泰炉,落人口实。

    井九也不能亲自出手,因为那落在世人眼中便是杀人灭口。

    那就只能自己来了,问题是她现在是游野上境,怎么能杀死一位高出三辈的师长?

    泰炉年老体衰,甚至可以说油尽灯枯,但怎么想都应该是位境界高深至极的强大剑修,自己怎么杀?

    更何况方景天的双手一直在轮椅上,那可是位新晋通天。

    ——必须先扔猫。

    赵腊月看着青石地板上的积水与雪屑,在心里这般想着。

    然后她开始默默运转剑元,准备施展出九死剑诀里威力最大损耗最大也是最凶险的第七式。

    当方景天说出井九不是景阳,而是剑妖时,顾清便抬起了头。

    他看着庐下的井九,脸色有些苍白,眼神有些茫然,微微张着嘴,看着就像一个受到极大精神冲击的孩子。

    有些人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不禁有些同情与感慨,心想遇事从不乱的顾清今天也终于乱了。

    没有人知道,那些都是表象。

    看似紧张惘然的神情下,是一颗依然平稳跳动的心脏与较诸平日更加冷静的大脑。

    顾清比赵腊月想的更多。

    方景天为什么能从剑狱里带出泰炉真人?

    夜哮大人为何没有阻止,它是什么想法?

    这是不是表明元骑鲸师伯有可能被方景天说服,相信师父真的就是那只剑妖?

    当前的局面怎么破掉?

    泰炉真人必须死。

    不能让师父亲自动手。

    自己才是游野初境,怎么才能杀死对方?

    几年前在冰风暴海的时候,他就已经可以破境,却一直强行压制着,那么就在今天吧。

    破境时会引发天地灵气的暴发,那时候的第一剑会拥有成倍的威力,出剑者肯定会受到反噬,但值得冒险一试。

    更何况赵腊月肯定也会出手,还有那个家伙。

    当然,方景天师伯就在轮椅后面,那么只有请白鬼大人动一动了。

    顾清看着趴在井九怀里的那只白猫,再次快速推演了一番所有细节,觉得成功有几分可能。

    那么便开始吧。

    想着这些话,他已经悄无声息来到了小庐的侧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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