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战争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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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兄,您难道不觉得,您所写的这些文字,太过残忍冷血了吗?”王进几乎是费劲了力气,才压抑住内心的杀意,即便如此,他的不满也是溢于言表的。

    在他看来,张越在这竹简上所描述的战争本质和面貌,太过于冷酷了,太过于直白了。

    直白到,哪怕是讲给一个不识字的人听,也能明白这其中蕴含的恐怖与残忍!

    反正,他是怎么也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的。

    更与他从小就耳闻目濡的道德观、人生观相背离。

    在年轻的王进心中,战争,最好的情况,就应当是如宗周之时的会战。

    谦谦君子们,身着冕服,庙告祖先神明,痛斥敌人的不德与罪恶,然后兴义师而伐之。

    在打敌人前,要先写一封战书,宣告天下。

    将敌人的罪恶公之于众。

    然后与敌人在约定的地点和时间,打一场堂堂正正的会战。

    我军的君子,在战前要驱车上前,致师于敌,慷慨激昂的发布战争宣言,让敌人的士气跌落。

    而在战争过程之中,双方虽然各为其主,但也应当遵循古老的道德与传统。

    不鼓不成列,不重伤,不伤二毛。

    这才是理想的战争。

    浪漫的战争,属于君子的战争。

    而手上的竹简上的文字,别说什么君子战争了。

    史上所有最卑鄙的将军所用过的策略,恐怕也不及这书上文字所阐述的残酷!

    在这竹简之上的文字,用最浅显最直白同时也最功利的思想,道出了战争的真相——为了获胜,使用任何手段,都是正确的。

    与之相比,吴起大约可以称得上君子,就连白起也能变成一只善良可爱的小白兔了。

    看看这竹简上在说什么吧?

    “战争就是将我方意志强加于敌人身上的暴力行为,而要达到这个目的,最有效的途径,便是使敌人丧失抵抗力量与意志……”

    “欲令敌人丧失抵抗力量与意志,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择手段,不惜代价的让敌人的处境更加凄惨!”

    “所以……我们应当尽可能多的使用我们所能使用的一切手段来打击和限制敌人……”

    “欲击败敌人,我们就应当先尽可能的揣度敌人的抵抗力,然后用更大的力量来尽可能的将之打垮,而敌人的抵抗力是由两个相互关联的因素相乘而得的……既敌人的抵抗方式的多少与抵抗力量的强弱……”

    “我们采用的方法,敌人也可能采用,所以,从纯概念上来说,战争一定会趋向极端……”

    这都是些什么啊?

    没有提及任何的道德仁义,甚至连掩饰都没有!

    赤裸裸的宣告——在战争中,为了获胜,什么手段都可以使用!

    为了胜利,用一切手段都应当被鼓励!

    若汉军用了这些思想来做指导,那么,与暴秦的虎狼之师有什么区别呢?

    “残忍?冷血?”张越闻言笑了起来:“王兄难不成还想对敌人仁慈吗?”

    “哪怕敌人是夷狄也要与之讲仁义道德?”

    “为什么不呢?”王进说道:“张兄岂不闻:当舜之时,有苗不服,禹将伐之,舜曰不可,乃修德三年,执干戚舞,有苗乃服……”

    “古代的圣王,以仁德远服夷狄,有三千里之国来朝……”

    “三代的明主们,修德立生,所以海内安宁……”

    “若我汉家修德立德,于远方之国,夷狄之民,也加以仁德,感化其心,使之弃戈从善,岂不美哉?”

    “哈哈哈……”张越笑了起来,居然还有相信可以靠仁德感化敌人的人?这个王进真是单纯的可以。

    看来,他家的教育,一定出了大问题了。

    “张兄笑什么?”王进却是一脸严肃,在他的认知之中,在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之中。

    这个世界已经远离仁义道德很久了。

    朝堂上的将军们,为了追逐军功,不顾民生,一次次的对外大规模用兵。

    老师们曾告诉他,仅仅是在天汉年间,为了征发大宛。

    国家一次性征发民夫十八万人,天子发天下七科嫡。

    出少府内库黄金数万金,钱十余万万。

    仅仅是为了支撑贰师将军的远征军,就一次性调拨牛十万头以供军需。

    大宛之战,打了两次,前后数年,耗费无数民脂民膏。

    最终国家却只得到了数千匹所谓的大宛马和一个大宛王的脑袋。

    数以万计的士卒,埋骨西域。

    他们的鲜血,只是染红了贰师将军等少数人的绶带。

    国家与百姓,一无所得。

    所以,停止战争,休养生息,才是对天下最有利的事情。

    在他的意识中,甚至有只要停止战争,天下的事情就解决一大半的想法。

    张越看着王进,想着那个老者,挠挠头,不应该啊!

    虽然与那个神秘老者接触不多,但张越很清楚,对方绝对是一个现实的利己主义者。

    而且,当日他所说的话,对方明显是认同和赞赏的。

    但他怎么有这么一个孙辈?

    这王进在张越眼中,已经可以堪比后世那些被公知们洗脑的单纯年轻人了。

    想了想,张越就决定好好纠正一下他的想法,矫正一下他脑子那些不切实际的单纯幻想。

    就当报答对方了!

    于是,张越笑道:“王兄看过《诗经》吗?”

    “嗯……自是读过……”王进虽不懂张越为何忽然问这个问题,但还是点头道。

    “觉得怎么样?”张越又问。

    “仲尼曰:诗三百,思无邪,自是真理!”王进颔首,无比自豪的说着。

    “那《易经》呢?”张越又问道。

    “圣王之经,万世之典……”王进昂首说道。

    “然《诗》云:蠢尔蛮荆,大邦为仇。方叔元老,克壮其犹。方叔率止,执讯获丑。戎车啴啴,啴啴焞焞,如霆如雷。显允方叔,征伐玁狁,蛮荆来威……”

    “又云:赫赫南仲,薄伐西戎……”

    “易云:王用出征,有嘉折首,获其匪丑,无咎!”

    “无论是先王,还是圣王,都教诲吾辈:诛杀夷狄,宣扬王道,教化寰宇,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都将被称颂,被歌颂,被纪念,被缅怀,被憧憬!”

    “关中迄今依然有南仲之祀,有方叔之庙……”

    “此乃明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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