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当官难,祭祀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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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二十日,利出行。

    沐春拉着顾正臣的衣襟,满是不舍地喊着“先生”。

    沐英走上前,抚摸着沐春的头,轻声安抚:“先生此去是为了朝廷效力,以他的才能,用不了几年就会回到金陵,到时候你拜他为师,好好精研学问。

    顾正臣弯腰,抓着沐春的手,平和地说:“在临走之前,先生留一句话给你,你且记在心上。”

    “先生请说,我定谨记于心。”

    沐春小脸之上满是认真。

    顾正臣微微点头:“你想成长为一个强大的人,应该野蛮自己的体魄,文明自己的精神。武能杀敌立功,文能治世一方。如此,可成大器。”

    沐英看着点头记下的沐春,称赞道:“野蛮体魄,文明精神?听着倒是新鲜。说真的,我很想将你调入军营……”

    顾正臣摇头。

    去军营,开什么玩笑。

    洪武四大案,文官里面多少还有点生存率,有不少人可以挺到朱小文、朱老四时期混口饭。

    武官就算了吧,除了几个亲戚,一个善防守的,几个藩王担保的,一群能力不咋滴的,其他基本上全跟着蓝玉排队领孟婆汤了。

    东宫带刀舍人周宗来了,这是一个木讷,不善言谈的人,此人最初护卫的是老朱,后来毛遂自荐,被派到东宫教导朱大郎武艺,承担东宫安全事宜。

    可以说周宗是朱标的贴身近卫兼“体育”老师,朱标派他来送行,旨在告诉所有人,顾正臣是东宫保的人,没事别欺负他。

    顾正臣很感激朱标的保护,挥手告别沐英、沐春等人,上了马车,与顾诚、孙十八踏上前往句容的路。

    句容位于金陵城东南方向,走官道,一百一十里。

    不赶时间,两日可至。

    周宗送出城外十里,才回去复命。

    顾正臣坐在马车里,翻看着《到任须知》。

    这是一份当官说明书,合三十一条,对应三十一页。

    顾正臣翻看几页,有些唉声叹气,后世电视剧害死人啊,什么新官上任,微服私访就进入了地界,然后抓一批恶人,亮出身份:

    老子是知县,你们都老老实实交代。

    这在大明,纯粹是胡扯啊。

    新官上任,直接入城,是违法的事,还想微服私访,溜达几圈就升堂审案,真这样干了,估计脑袋和脖子需要分开几年,活是活不成了,至于能不能被缝合,需要看运气……

    按照明代朝廷规制:

    有司新官授职赴任,未到城一舍,二三十里而止。

    需要停在城外二三十里,不是歇歇脚,而是需要住三天,即斋戒三日。

    洪武二年,那个为老朱提出“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强大谋士朱升,对斋戒作了详细说明:

    戒者,禁止其外;

    斋者,整齐其内。

    具体要求,不饮酒,不茹荤,不问疾,不吊丧,不听乐,不理刑名……

    而斋戒三日的目的,是为了祭祀,以示对神灵的虔诚。

    事实上,在大明《到任须知》的当官说明书中,排在第一位的,不是土地钱粮,也不是录囚治官,而是祭祀!

    也就是说,祭祀是当官的第一步,也是最首要的一步。那些敢直接跑去衙门里办事的,拍惊堂木的,不是找死,就是神经不正常。

    后世对祭祀多不理解,认为这就是走个过程,弄个仪式,虚头巴脑,可有可无。

    但对于古代王朝,祭祀极是重要。

    《左传》中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礼记·祭统》有云:“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礼。礼有五经,莫重于祭。”

    可见,祭祀是和战争一样重要的国之大事,是礼仪的重要内容。

    朱元璋极重礼仪,自然也重祭祀,曾对百官说:“若戎事不修,祀事不备,其何为国乎?”

    那就是说,既没有打好仗,也没做好祭祀,这还算一个国家吗?

    连祭祀都不好,国家都不算国家了,这种高度,远远超出了后世人的想象。

    对于祭祀的目的,老朱直说了:

    阴阳表里,以安下民。

    官长既敬,民必畏从之。

    也就是官员都敬重诸神明,那百姓自然也跟着敬畏。

    顾正臣知道,这些祭祀,从本质上来说,是古代的“思想教育”,和后世诸多教材,也就是内容不一样,目的都是一致的:

    做个顺民。

    句容,县衙。

    书吏林山拿着文书,递给县丞刘伯钦,禀告道:“吏部发文,新任知县已在途中。”

    刘伯钦摸了摸小胡须,小眼睛微微一眯,嘴角透着狡黠的笑意,看向正在喝茶的主簿赵斗北:“新知县就要来了,我们需要好好接待。”

    赵斗北吐出喝到口中的茶叶,冷峻的脸颊微微动了动,抬手抓了抓右眼黑痣上的毛,淡淡地说:“该来的,迟早会来。听说这知县,只是一个弱冠的年轻人,还是一位举人,不知县丞此时心情如何?”

    刘伯钦冷眸说:“你是何意?”

    赵斗北起身,伸了个懒腰:“还能有何意,自然是为刘县丞打抱不平。你可是洪武四年的进士,他顾正臣,呵呵……不同人,不同命。有人认命,有人不认命,不知刘县丞是哪一种人?”

    刘伯钦握了握拳。

    不甘心。

    自己是洪武四年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被任为句容县丞,只是一个小小县丞!

    苦熬两年,没有把前任知县熬走,好在是老天开眼,把前任知县的爹熬走了。

    死了爹,官员需回家守孝三年。

    知县位置空了下来,按理说,接替句容知县的应该是自己这个县丞!

    可结果呢?

    吏部大笔一挥,弄来一个举人!

    呵,自己堂堂进士,居然被一个举人踩在头上?

    刘伯钦不服气。

    可朝廷的命令,不可违抗。

    刘伯钦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命礼房做好祭祀前准备,洒扫社稷坛,备牲醴、祭仪以候。查看祭祀器物,若有损坏,当速修理;命令仪仗皂吏,随时候着,祭祀迎接时,不得有缺;安排耆老,到时负责导引;告知县学教谕与生员迎接日期;备好祭祀祝文,安排人通报知县祭祀日期与所在,留两个人在那里听差……”

    赵斗北见刘伯钦安排妥当,不再说什么,转身去安排。

    句容以西,二十里驿馆。

    顾正臣刚斋戒两个时辰,句容礼房吏员刘贤就到了。

    在勘验过官凭文书之后,刘贤行礼。

    顾正臣只是抬了抬手,开口道:“祭祀准备事宜不可大意,需检查再三,不得有误。”

    刘贤看着年轻的顾正臣,有些惊讶。

    这朝廷是没人可用了吗?

    嘴上没毛的人都开始派来,这不是乱来?

    “县尊放心,定会安排妥当。”

    刘贤答应,退至门外,心中颇是看不起。

    顾正臣并不在意,继续翻看《到任须知》,不得不佩服老朱的智慧,有这一套说明书在手,没有丝毫当官经验的人,也不会抓瞎,不知从何入手。

    祭祀第一项,这第二项,则是救济。

    洪武元年,朱元璋下诏:“鳏寡孤独废疾不能自养者,官为存恤。”

    洪武五年又下诏,“诏天下郡县立孤老院”。不久,孤老院改名为养济院。

    民之孤独残病不能生者,许入院。

    这是大明朝的福利,旨在体现仁政、爱民。

    按照要求,知县需要每个月亲自点视粮米,肩负查找困难、无法生存下去的百姓,将其送入养济院,如果有人游荡在外乞讨要饭,那就是知县的失职了……

    所以在洪武朝,特别是洪武五年以后,出现乞丐,不是知县不作为,就是假的,估计是现在的检校,后来的锦衣卫冒充的……

    救济之后,是录囚,说通透一点,就是把县狱梳理一遍,判了的,是不是判错了,没判的,是不是该判了,该放的,该打的,该杀的,按律处置或上报。

    后面还有一堆内容,如土地钱粮、朝廷政策、察吏、治吏、处事、库藏、牲畜、水产、工商税收……

    内容庞杂。

    没办法,知县掌管一县之政,掌握着行政、财政、司法、教育、治安、水利、交通、军事(巡检司、皂吏等)等辖区内几乎权利。

    顾正臣哪里有什么斋戒,光是翻看、揣摩这《到任须知》就用了三日时间,让顾正臣有些怀疑,这所谓的斋戒三日,到底是不是专门留出时间让官员看说明书的……

    祭祀之地,第一个是句容城西一里社稷坛。

    社稷坛,社为土神,稷为谷神。

    土神和谷神是在以农为本的中华民族最重要的原始崇拜物。

    社稷为土谷之神,土载育万物,谷养育民众,是立国之本、立政之基。

    之所以说社稷坛是第一个,因为后面还跟着风云雷雨坛、山川坛、城隍庙、孔子庙……

    感情当个官,还得到处拜码头啊。

    天不亮,顾正臣就开始从驿馆赶往句容,在清晨时,抵达句容城外一里。

    灰蒙蒙的天色之中,隐隐约约出现了一群人。

    句容佐贰官、首领官、各房吏典、皂吏并合属生员、句容耆老与百姓等,列队于外。

    顾正臣走下马车,正衣冠。

    天欲破晓。

    县丞刘伯钦上前,带领诸人行揖礼:“县衙全体、县学全体及耆老百姓,恭迎顾知县到任句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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