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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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卿容一下子呆住。

    她从前做梦都想听谢郎君夸自己一句,却不可得,今日她是来讨债的,却猝不及防听到了这样直白的赞美。

    什么美丽、潇洒……一听就是哄人的俗套话,偏偏出自谢澜安之口,就显得无比自然。

    安城郡主瞪着对方的眼睛,想从中寻到一丝敷衍的痕迹,结果那双水色漾动的眼眸里全是真诚。

    陈卿容气得脸蛋红扑扑的,咬住唇瓣,绣珠鞋往青石板上跺了一下,扭头走了。

    鸾铃清响,谢澜安收回视线,又睇出视线。

    乌衣巷当然不只住着谢氏一家,有些听到动静的乌衣子弟出了门,零零星星立在自家门阀下。

    这些郎君神色各异,其中不乏昔日与谢澜安君子论交的相识。

    谢澜安一改对安城郡主的和气,沉声道:“在谢家门口拣热闹瞧?不如去看看原家热闹!想与我割袍的,绝交书递来便是,多一句阴阳怪气的话,想想原六郎下场如何?”

    此言一出,四下噤声。

    这些人至今也没闹明白,堂堂原氏府公,为何对谢澜安低声下气,甚至恨不得给她跪地舔靴。

    本以为谢澜安经过春日宴后会变成过街老鼠,可舆论发酵了几日,她好似没受到半点影响,于是谁都摸不清这个女娘的底了。

    被她眼锋扫过的王十一郎心里一个激灵。

    昨日,好友让他帮忙想一句重话去刺谢澜安,当时他也正在气头上,就应承了,这会儿被扫到便有些心虚。

    可是能怪他么?平日里两家有来有往,他也自问对朋友掏心掏肺,谢澜安存心欺瞒他,就是不对,害得他连日被亲友翻来覆去地追问,其中不乏龌龊的猜测。他王十一行得端坐得正,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不过见面三分情,这会儿气消了,忆及从前的情分,王十一郎又有些于心不忍。

    他别扭地准备和谢澜安打声招呼,忽见她身后的马车走下一人,与谢澜安并肩。

    这人的眼锋虽然连谢澜安一半锐利都不及,却明明白白地扫视两旁这些人,似乎在说:莫欺吾友孤身,有我与之同行。

    文乐山?

    王十一郎认得此人,心中吃惊,一瞬涌出难言的滋味:大玄士人最重雅望清名,在这个谁都不敢和谢澜安有所沾染的节骨眼上,凭什么这个小门户出身的家伙,敢坦坦荡荡与谢澜安来往?

    是了,正因他无家族所累,所以才做出这副有情有义,高风亮节的嘴脸。

    不像他……他不能只顾自己,到底要考虑王家的名声啊。

    尽管心里这样想,可文良玉就像一面清泉涤尘的镜子,清楚地照出王十一心底的懦弱与卑劣,压得他抬不起头。

    谢澜安和文良玉不再理会旁人,反正离府门没有几步路了,权当散步。允霜跟在后头,当心抱着文郎君送给主子的琴。

    快进门时,文良玉低声问:“何前恭而后倨?”

    谢澜安轻嗤,“自找的。”

    ·

    山伯看见文郎君与女郎一同回府,高兴不已,所谓患难见真情,小主人身边到底还有乐山君这样的真朋友不离不弃。

    他笑问道:“文郎君还是住在幽篁馆吧?”

    文良玉腼腆地点头,对管家伯伯道辛苦。岑山乐呵呵说:“那馆阁一直为郎君留着,日日有人扫洒,不辛苦不辛苦。”

    跟着又向谢澜安禀告:“娘子,今日有几名学子来应征门客,都是乡学子弟,仆察问过,身家清白,只是才学平平。

    “还有一位自称‘松隐子’的画师,年在不惑之上,颇有隐士之风,说初六那日在春日宴上见到娘子,什么……忽生灵感,停滞多年的画技瓶颈有松动之兆。他请求再见娘子一面,想为娘子绘一幅肖像。”

    “松隐子?”文良玉惊讶,“这位先生我听过,是位隐居山谷的雅人,孤高自恃,偶与海内贤士往来,山水写意画与花鸟工笔无有不精,有个‘画痴’的称号。他竟会甘愿做世家门客?”

    “都安排在代舍住下,食馔日用精细些,不可亏待。”谢澜安拇指在触之生温的扇柄上一捻,忽略了松隐子求见的请求。

    她千金一诺,愿意重金买骨,是向外界表露她求才若渴的态度,却真没闲功夫附庸风花雪月。

    山伯颔首,沉吟少许,有件事女郎不问,他却不敢不回:“西院那边……主母禁足幽怀,不思饮食,身上便有些不好,一直吵着要见娘子……”

    谢澜安目光安静,说:“有恙便请郎中开方抓药,饮食日用供足,小心服侍就是。”

    她对待生母的态度,与那些门客无别。

    ·

    文良玉是住进谢府以后才知道,他赶路上京的这两日,谢澜安在金陵做下的事远比信上那三言两语更精彩。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谢辛夷的死讯很快在京城不胫而走。

    “谢家族长之死是自缢?!”

    琅琊王氏的书房,王道真立在王翱下首,后背一阵阵发寒:“谢家的风水怎么回事,原公因何而跪,谢公因何而死,丧事又为何办得消声无息,连路祭都不设?谢知秋由来长袖善舞,如今竟也偃旗息鼓,由着那个女娘坐镇正堂。”

    博山炉中焚着好香,丞相王翱在家穿着宽松的水田道衣,意态闲适。

    他瞧了眼儿子,捻须徐徐道:“你太急进了,王氏与谢氏世代姻亲,关系匪浅,谢家出了这等事,这时候只该静观其变。你倒暗中授意廷尉,重判谢氏女伤人案。”

    须眉半白的南朝丞相老神在在,教导儿子:“眼下如何,那小女娘可给了你趁隙之机?你道谢三是不想趁机夺权吗?”

    谢知秋的确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他这几日被爱妾失踪和未来儿媳退亲两件事搅得寝食不安,一面要与周家斡旋,不愿失去这门势力显赫的亲家;

    一面又要暗中打探秋娘娘俩的下落,又要防着不让夫人察觉;

    又要提防谢澜安再使阴招,又要支应五叔的后事……几乎心力交瘁。

    他倒是想再请族老们出面逼一逼谢澜安,可那些老家伙得知谢辛夷横死后,一个个缩了头,说什么也不肯再掺和本家的事了。

    “谢家老小斗不过谢澜安,已有坐视之意,难道我王家也算了?”

    王道真岁过中年,并非急躁之人,可这口气,他真是捏着鼻子也咽不下,“俗语说千金买邻,谢澜安一女流之辈,窃称家主,与公伯齐名,教乌衣子弟如何忍得?”

    “女流?朝堂上垂帘之人是不是女流,我已忍足此妇多少年?”王翱声色冷沉。

    下一刻他又掩色微笑,麈尾轻拍长子肩膀。

    “都说谢澜安护短,她是跟谁学的?你忘了,当年她姑母谢晏冬自请与你弟弟和离,是谁二话不劝,上门来递绝婚书的。”

    “谢荆州……”王道真想起雄据长江上流的谢逸夏,不禁沉吟。

    不错,谢家真正的掌权人还没回来。

    他堂堂荆州刺史再护短,会让谢家沦为整个江南的笑柄吗?

    王丞相眯起眼眸,悠悠远思:那谢家小女娘偏偏选在姑母游山,二叔不在的时机自曝其短,身边连一个护着她的长辈都没有,是破罐破摔,还是破釜焚舟?

    观水有术,必观其澜。

    观望观望。

    ·

    有人坐得住,有的人已如火烧眉毛一般。

    原六郎的生母本是安南伯爱女,搂着她的可怜幼子,对着原老爷哭天抢地:

    “天杀的贱人阿物,害我儿破了相,他还不曾议亲,下半辈子可怎么活啊?廷尉不抓她,天上也不下个雷劈死她!夫君却还拖着咱们的六郎去谢府请罪,可怜我儿身上还发着热,你说,这到底为了什么?!”

    身长七尺的原六郎在娘亲怀里哭得噎气。

    原逊有口难言,命令是老父下的,只勒令他无论用什么法子,一定要让谢澜安消气,否则原家便有灭顶之灾。

    父亲从不虚言声势,这等严重之辞都出来了,他哪敢不照办。

    原夫人却不管这许多,“我儿受了这等欺辱,原家若不管不顾,我便回娘家请阿父找姓谢的说理!”

    “何必惊动岳人……”原逊劝不住一个气头上的女人,动静传到老祖宗房里,自打谢辛夷死后便一直闭门不出的原得一甩出一句话。

    “想送我归西,只管去。”

    房中两夫妇面面相觑,唯有原六郎呜咽得更大声了。

    ·

    “她真的亲自去城西迎接文良玉?”

    郗府,郗符隐忍地盯住回话的小厮。

    郗尹无奈,“什么跟什么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这个。”

    他打发了小厮,低声道:“符儿啊,如今谢家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谢逸夏也算落个治家不严,德不配位的罪名,我欲借机争一争荆州刺史的位置,你看成不成?”

    金陵城世家林立,哪位跻身进一流世家,依旧分个三六九等。郗家的地位便是不上不下,郗氏家主为人也中庸。

    不过也许正因中庸,朝廷才放心将扬州牧的官位交给郗尹来坐。

    只不过这名头听着响亮,扬州的治政实权还是在王丞相手中,手无权柄,什么都是虚的。

    庸庸碌碌的人突然有了野心,像破壳的雏鸟突然看见一线光,没来由觉得自己可以大展拳脚。郗符一听正事,恢复了从容风度,摇头道不可。

    “父亲请三思。一来小弟如今在陛下身边当差,太后心里已将郗氏划拨到少帝一派,比起两不沾靠的谢家,太后岂能容忍郗家得到荆州兵权?

    “二来,荆州此地,东控豫扬西连巴蜀,历来为兵家所必争,与京口北府相呼应,有西府之称。谢府君在西府经营多年,对一地军政了若指掌,父亲在那里没有根脚,如何相争?

    “三来……”

    郗符不痛快地磨了磨牙,“三来,谢含灵狡诈!至今安居府中,焉知不是黄雀在后,等着对付她的人自投罗网。”

    “哦,对对对。”郗尹连连点头,分外信任这个出生时祥云漫天,有白鹤入宅的祥瑞之子,咂摸半晌,不无遗憾道,“那就算了吧。”

    他的壮志来得快去得也快,观察郗符的神色,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问:“儿啊,你与那谢家女娘……”

    “都说了我不知!”郗符声音蓦然加重,清倨的眉头如川壑。

    他捏着指头上的玉扳指,转头唤进长随,耿耿于怀地问:“文良玉住进谢府了?”

    打听消息的家仆不知少主和那位乐山君较什么劲,硬着头皮点头。

    郗老爷嗐一声,摇头晃脑跟着添乱:“风马牛不相及。”

    ·

    有静观其变的世家,就有不能容忍损伤风化的臣子。

    大朝会上,出身吴郡朱氏的御史大夫,上书参劾谢澜安。

    “《传》曰: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今却有谢氏女隐瞒生平,欺世二十载,翰音虚名,居非其位。我大玄承王化,理当威兼礼法,故臣请太后、陛下严惩此女,以正视听!”

    朝堂上响起一片不小的骚动。

    少年皇帝生了张隽如冠玉的脸,一身书卷气,与那压在他身上的玄绛海崖纹龙袍几不相衬。

    他自冕旒后下望。

    王丞相不置一语,微微阖目,似在养神;文班为首的重臣,无论国舅公庾奉孝,还是惠国公何兴琼,皆雍容而立,没有为朱御史声援的意思。

    少帝才张口,在龙座旁置垂帷的庾太后微一吟笑:“王丞相,哀家不记得,我朝律令哪一条明说女扮男装为罪,抑或女子掌家为罪?”

    王翱摇头,道并无此律。

    朱御史急了,据理力争。庾太后声音沉下:“淮河以北的尉迟老妪,久逞武威,成日宣扬她北蛮之地出了个代父从军的英烈女子,正是男女皆兵,全民皆兵,扬言早晚要过江踏平我朝!反观我文风浓郁的汉室,古有班昭蔡琰,今神闺之中又出了位巾帼奇才,你们不说褒扬,反要打压治罪,难道我南朝的胸襟当真不如北朝吗?”

    少帝陈勍面无表情地闭上嘴,朝堂鸦雀无声。

    谁人不知,太后这番挟枪带棒的言语,是借他人话风,浇自家块垒。

    她口中恨言的“老妪”,便是北朝的尉迟太后。

    想当初拓跋武帝在位时,尉迟太后与拓跋武帝在洛阳一同临朝,称为“二圣”,等到武帝驾崩,尉迟太后继续辅佐儿子,规划国事,北朝臣子皆视此为理所当然,无不服膺听命。

    反观南朝,同样是垂帘,庾太后却几番被骨鲠老臣上书请退,称后宫干政于制不合,请她交还权柄。

    庾太后一生大忌,便在“男女”二字上头。

    她为何不顾群臣的怨声,一心想推动大司马举兵北伐,不就是要在武勋上同北朝较一较劲,以此证明她统领大玄的能力吗?

    今日在这朝会上,谁执意针对谢澜安,谁便是在影射太后牝鸡司晨。

    庾太后满意地看着无人敢多言的庭殿,转头笑问少帝:“陛下以为,哀家之言然否?”

    陈勍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微微侧身颔首,恭顺回答:“母后所言极是。”

    ·

    “金陵数得上一流的八家门阀,当头的王、谢、庾、何,次之郗、原、卫、朱,余者不足为虑。”

    放鹤亭中,红泥小炉烹着雨前茶,清香怡神,三人围茶台而坐。

    谢澜安拈着一枚斗笠小盏,看鹤台上闲鹤梳翎,手比瓷白,慢条斯理地分析:

    “今日逢五大朝会,必有人提及我的事。王丞相不会多言,无论碍于王谢两家的姻亲,还是王翱此人的静水流深,他都不会多此一举。自然,也不会为我美言,顶多两不相帮;

    “太后呢有意收拢我,庾家与何家都是太后的麾下,也不会攻讦谢家。”

    谢策偏头看向她。

    谢澜安继续道:“郗家主才疏志大,可惜他家的大事一贯由少主郗符决定。我知那位少爷,貌似倨傲,实则最会取舍慎断,若非有十足把握,也不会当这个出头鸟。”

    想起上一世这位郗家少主的所为,谢澜安瞥睫笑笑,清茶入口,唇齿含香:“剩下原家已服,卫家中庸,都不足为患。余下一个朱氏,是江南本土的世族,自北方世族侨居江南以来权势被挤压,地位一落再落,想趁机扳倒谢家上位的,也只有这一氏了。可惜……”

    谢策接口:“可惜太后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此时他终于明白了,那日谢澜安口中说“有人请我出山”,所指竟是太后。

    原来那个时候,她已经远虑到今日的局面。

    但此事不能细想,一旦深究,就会和五叔祖逝世一样,让谢策感觉澜安变得有些陌生。

    文良玉不通世务,云里雾里地啜茶,“含灵,说太后有意收拢你……这是何意?”

    谢澜安笑得雅气,今天下二分,南北隔江而治,明面上各有皇帝,实际真正治国定策的却是两位太后。

    咱们这位庾太后,可是心高志广得很呐。

    “她大概以为,‘谢含灵无哀家庇护无以保自身,哀家无谢含灵效命无以利爪牙,张耳目,逞气志’,眼下正等着我递投名状吧。”

    这话听得谢策和文良玉都悚然,一道低醇绵远的嗓音忽而传来:“原来我谢家出了一个帅才吗?”

    亭中三人俱是一顿。

    听见这道熟稔又渺隔久远的嗓音,谢澜安握盏的指尖轻颤,迟迟转头。

    只见一名著鹤纹袍戴远游冠的中年人穿庭走来,麈尾在手,两袖生风,高迈若仙。

    “二叔……”她下意识起身。

    她这位风度卓绝的二叔,坐镇着南朝重地荆州,勇谋不可谓少,宽和亦不可谓浅,就是太追求名士风度,把五石散当饭来吃,以至于前世年方壮年,便发毒疽,死在任上。

    若当时二叔还在,西府军还在,楚氏小儿何敢暗生反骨一手遮天。

    不过京城的风波应当才传到荆州,二叔怎会这么快就回来了?

    回来的还不止谢逸夏一人。在他身边,还有一位年龄相仿的铠衣男人,悍野的面相不似南人,铜眼鹰鼻,紫色脸膛,逼近九尺的身长更显得威风凛凛,令人仰视。

    按理说谢澜安记事之后,便没见过他了。

    然而前世死后,她曾目睹此人赶来谢府,伏在母亲的尸身旁嚎啕大哭,戟指痛骂谢家老少。

    她嫡亲的舅父,阮厚雄。

    前世阮碧罗为了保守她的身份秘密,很少带她回娘家归宁,即使阮家来人探望,阮碧罗也从不让娘家的婶嫂碰她抱她,防人如防贼。

    久而久之,阮氏寒心,两家便断了来往。

    谢澜安寄出的两路飞鸽传书,一封给文良玉,另一封便是寄去吴郡阮家的。

    上辈人的错不该再延续下去了,她理应给血脉相连的舅氏一个交代。她在信上陈情,过段时间会亲自去吴郡拜见外祖母同舅父舅母,向他们当面请罪。

    却没想到做小辈的还未起程,当长辈的先千里奔波来见她了。

    谢澜安上前的同时,一名绿衣少年从谢逸夏身后跳脱而出。这少年长襕玉带,腰佩香囊,一眼落在谢澜安身上,惊喜不已:

    “阿兄,你真变成女子啦!”

    谢逸夏的幼子,谢策的同胞小弟谢登,正值十四五岁贪玩年纪,一双眼闪着兴奋的光,使劲瞧住谢澜安。

    阮厚雄身侧亦携有一子,名伏鲸,生得仪表甚伟,分外稳重,却也在暗暗打量这位初次见面的表妹。

    只觉她气格清疏似天人。

    眼前四人,两对父子,皆她至亲。谢澜安掩住万千思绪,才要张口,阮厚雄先已唤了声:“阿囡。”

    浑身上下与这软绵绵的昵称不相干的谢澜安怔住。

    没人这么叫过她。

    阮厚雄久久凝望这茕茕亭立的小女娘,眼里涌现水光,天生浑厚的嗓子放得极轻:“侬是舅舅啊。”

    他以为她不认得他。

    “不肖甥女澜安见过舅父。”谢澜安颤声抱手见礼,细看舅父面容,再转向谢逸夏时,眨去眼中水雾,神色落拓如初,“叔父、舅父,您二位何以一同上京?”

    阮厚雄看在眼前,心突然生揪一样地痛。

    这孩子的礼仪举止,如积石翠松一般规矩俊雅,他活了这么些年,也没见过哪个后生有她这份气派。

    可是,要经历什么样的打磨,才会将一个本应青春活泼的女孩子,浇铸成这个模样?

    “叔父?”谢逸夏故作诧异地摇扇,“原来家主大人还认得我?此等大事,宁可去信吴地也不知会我。”

    “恁大声!吓着孩子!”阮厚雄虎着张脸,“我是她亲娘舅,不与我说同谁说?”

    谢澜安眉头扑簌一动,恰逢谢策和文良玉上前见礼,险些被这一嗓子震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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