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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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蕴蔼,像是纸糊上去的,没有一丁点儿光辉,乱葬岗上的榆树泛着灰白,惨淡无英。

    罩在他们身上的光圈渐弱了下去,最后消失不见。

    许惊鸿已落在地上,嘴角挂着细细鲜血,雪地上染了一大抹红,刺眼明显。

    那团黑影笼罩在许惊鸿的身上,时不时发出小儿骸叫音。

    许惊鸿在黑影中只冒出个脑袋来,愤怒痛苦扭弯了他的脸面。

    穿在他腕上的佛珠透过衣裳露出点点金光,显得格格不入。

    “许惊鸿,你当真以为你以凡人之血供养妖不会受到反噬?区区一介凡人,偷习禁术,妄想只手遮天翻云覆雨,真是笑话!”云初师一步步走向半跪在地上的许惊鸿,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从未有过的轻蔑之意。

    许惊鸿挣扎着站起来,目光阴沉,眼底闪烁着毒辣的光芒,似要把人灼穿。

    他仍是执迷不悟,几近疯狂:“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我厌恶这个世界的种种一切,我只是想救回我的娘亲,让那个男人永世不得超生,我有什么错!”

    云初师大喝一声:“疯子!”

    打蛇便打七寸,她继续往许惊鸿的痛处戳:“你以傀儡术圈住那些对孩子有着愧疚的傀儡人,让他们永远活在无际幻想的痛苦罪业之中,以支配他们的痛苦为乐趣,掌控他人的命运,你当真以为这就是在折辱你死去的父亲?”

    许惊鸿恼怒,眼底泛着毒辣的凶光,似要把人撕烂咬碎:“你……”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惊鸿公子,你真是可怜呐。”云初师故作怜悯,满目慈悲,语气确是剜人刀子,刀刀割下,刀刀见血:“连我都忍不住可怜你了。不过,你也真是活该。”

    她似要一底把许惊鸿激怒。

    许惊鸿眼底闪烁怒气,紧紧咬着嘴唇,好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强烈情绪般,直到浑身都隐隐弥漫着幽森邪气。

    那股气团阴侧侧地蹦出来,环绕着许惊鸿,孩童骸骨的声音也越发地骇人起来。

    子桑宁泼墨眸子映着云初师的身影,面色平静如水,眸子却幽幽掠过光芒。

    云初师后唇角翻起,似漫不经心地开口,眼底却淬炼着寒冰:“你有什么错?可笑啊,这串佛珠都挂在你手腕上五年了,你还有资格问你有什么错?”

    “佛珠佛珠……”许惊鸿急急地摸着腕上微微泛光的佛珠,露出可怕狰狞的面目来。

    许惊鸿来不及抹掉嘴角流淌着的鲜血,急急地剥掉腕上的佛珠。

    他手指轻挑,一道紫光飞身而来,缓缓注入泛着金光的佛珠中,那团黑影发着稚嫩的小儿声“吱吱呀呀”阴侧侧冒出来了。

    怨气冲天,阴气沉重。

    “以人血多年供养着妖神,惊鸿公子真是煞费苦心,倒枉费了寺绝和尚日日为你诵经祈福。”

    云初师手指轻弹,灵力护身,旋了个身子,衣袂飘飘,瞬间闪到了许惊鸿眼前,单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华光一转,子桑宁的符箓化成一把利剑斩刺在了那团冒头气团上,小孩儿痛苦的咿咿呀呀声四响,不久便偃旗息鼓散作空气化为虚无。

    许惊鸿被一脚踢跪在血地上,大口喘着粗气,鲜血顺着嘴角汩汩流出,染红了他一身白袍,在寒风中轻颤着。

    他腕上的佛珠散落,珠线断裂,滚落一地弹来弹去,掩藏在雪地上,寂静无声。

    “许惊鸿,你千不该万不该碰袁大伯他们的,他们在你踏入鬼门关时拉你一把,你却如此不知廉耻?”云初师单手加深力道,指尖宛如化作匕首,细细慢慢剜割着他的血肉,直直奔着命门而去。

    “袁大伯他们当年救下你,又怕你被你养的妖神反噬而死掉,袁大伯和袁大娘上普渡寺为你求得佛珠,又输入他们大半生的修为在佛珠中,只为救你一命。”少女轻飘飘的声音漫过雪地,带着无法隐忍的憎恶与愤怒。

    “袁大娘说过你是个善良懂事之人,这五年,他们一直喝你护你,以为可以治愈你的不幸。但没想到却是你本性可憎,真是该死。”云初师最后的尾音加重,已是饱含杀伐之意。

    许惊鸿被掐得喘不过气来,因愤怒而面目扭曲,青筋暴起,双脚不断拖拽着雪地,发抖的双腿在泥土地上乱蹬乱踢,沾染上满身的泥土。

    云初师继续恨恨地说道:“你还真以为你以血供养妖神,他们会不知道?同类可是对同类的气味最是敏感。”

    话说到最后,听着已是咬牙切齿了。

    袁大娘说那是一个幸运的人对一个不幸之人的愧怍……

    许惊鸿嘴角轻颤着,通红的脸上努力扯出个笑意来,眼泪也差不多颤了出来,嘴角抽动,似要冒出来话来。

    云初师猛地甩开他的脸,灌满恨意狠狠扇了下去。

    许惊鸿被扇倒在地,痛苦使他的呼吸声越发大起来,静静的夜似乎都可听到他的喘气声。

    他挣扎着坐起来,拖着身子艰难地靠在了他身后的坟茔上。

    “自从我有记忆起,都是他对我和母亲的拳打脚踢。他终日酗酒,喝得酩酊大醉,母亲日日为他人浣衣维持家计。母亲病倒没钱医治,最后死了。他却假惺惺的为了母亲而梨面,哈哈哈,多恶心……”笑声弥漫在安静的夜色中,令人心生寒意,大笑导致许惊鸿血气不通,猛地吐出一口大血。

    血丝灌满在他的嘴,一张一合间,顺着嘴角漫漫下来:“他这种人就不配活在世上,我本来想杀死他的,没想到先被那富商打死了,所以,我就把那富商捅了。哈哈哈。”

    蓦地,许惊鸿的目光死死落在云初师的身上,几近偏执:“我想要复活我的娘亲,我想要狠狠地折磨他,我有什么错?我需要更强大的力量,他们也活了这么久了,贡献一点力量给我怎么了?他们这般好,一定会支持我的,对不对?”

    许惊鸿已是破罐子破摔:“哈哈哈哈……”

    云初师怒骂道:“疯子!”

    脸上寒光逼近,斩掉了散落的头发,一把利剑已架在他的脖子上。

    一道白光轻影掠过,直直炸落过来,带着决地诛杀之意。

    “小心。”子桑宁大喊一声,快剑出鞘,一道青芒直直劈落下来,震开地上铺积的雪花,空中扬起阵阵雪絮,露出土地本来的青灰面目。

    云初师眼疾手快,以一掌之力躲了开来。

    “哈哈哈,竟这般热闹,看来柳某来迟了。”

    还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只有他的笑声宛若幽灵回荡空中。

    云初师转到了子桑宁身侧,二人视线相撞,相互点头示意,很快移开了目光。

    “玉面玄狐。”

    “二位,幸会幸会。”柳归帆现身于虚空中,着一身玄黑墨色袍子,幽幽星光之下,与天色融为一体。

    “无事不登三宝殿,玉面玄狐,有何贵干?”子桑宁语气不善。

    “莫生气,我只想要,他!”待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声音从耳边穿过,人已经在远处了。

    只听得骨头断裂的“咔咔”声,云初师扭过脸去,只瞧见汩汩鲜血从许惊鸿嘴上流出,人已经直直倒在地上了。

    在濒死之际,痛苦席卷而来,许惊鸿不断挣扎着,一滴冷的泪珠流到紫黑的嘴唇上,封住了他想说又说不出的颤动着的口。

    他,死了。

    “死有余辜,竟敢暗算我。”柳归帆神情冷冷地吐出话来,眼底凝着杀意。

    足尖一转,柳归帆已悬在半空中,他细细打量了握在手里的佛珠,佛珠发出暗弱的光芒。

    “佛珠。”云初师惊呼出声。

    “看到你们都在抢,定然是个宝贝,那我先替你们保管了,哈哈。”柳归帆视线落在子桑宁身上,话中带着笑:“子桑天师,小娘子,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子桑宁手中的利剑已砍向柳归帆,玉剑似感受到主人的灵力,在空中发出清脆的鸣叫。

    柳归帆一转身,极速躲开,二人在空中斗起法来。

    云初师趁其不备,从后面袭击而去。

    柳归帆被前后夹击,看似不敌,但她却悠悠慢慢地丢下佛珠,闪身躲开了。

    “子桑天师,后会有期哦。”附在耳边的话语随着人的消失而消失不见。

    云初师手中拿着微泛金光佛珠,瞧了一眼横死在雪地上的许惊鸿,慢慢将佛珠隐在手中。

    想来是许惊鸿打了玉面玄狐的主意,才会被他下死手。

    “他死了,接下来什么打算?”子桑宁视线落在她身上,观察着她的情绪。

    云初师回头望着许惊鸿立下的衣冠冢,答道:“迁坟。”

    “没想到许惊鸿连玉面玄狐都要招惹。”云初师微微舒了口气,波光一转:“子桑天师,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为什么你……”

    子桑宁似预判了她的想法,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不许问。”

    “哦。”

    不问就不问,但她偏要问:“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

    子桑宁回头,恶狠狠道:“不许问,迁坟。”

    云初师登即闭上了嘴巴。

    不问就不问,干正事。

    云边舒卷,东方翻卷鱼肚,微微露出一点白,日脚透过云层泻了点火花出来。晕在天边,天边绯红,绚烂丹霞。

    雪花若柳絮因风起,纷纷扬扬,沐雪淋淋。

    云初师缓缓吐出口热气,圈在口鼻间,随风而散,隐于风中。

    “子桑天师,下雪了。”一滴热泪随着话音落下从眼角滑落至她的脖颈上,融化了飘落在她脖颈上的一片雪花。

    “嗯。”子桑宁应道,听着语气是放松的。

    雪花细细铺落在二人的头上,远远瞧着,欲淋成白头。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

    东方已是微微露白。

    天要亮了。

    这十年,承蒙他们照顾。

    杯酒之浇,焚香绕绕,果野蔌蔌,祀奠其人。

    这一走,此生尽便是永生尽。

    一路走好,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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