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百妖堂(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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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树叶没来由的一阵骚动,一头乱水拨了下来。

    云空摇头甩了甩水,把腰弯得更低,免得布袋被打湿了。

    他的眼帘滴着水,在模糊的视线中,瞄到了一所破庵。

    云空迈开大步奔跑过去,在渐渐迫近破庵时,眼中不停打量破庵。

    破庵的门边斜挂了一方木匾,霉黑的木匾上刻了沉沉的“滴水庵”三字。

    庵门两扇都脱落了,有一扇破得不象话,变成瘫痪在湿地上的木材,显然是被外力强行弄裂的。

    “有人来过?”云空脑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不知是最近的事?

    还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呢?

    国事不宁,大宋对金屡战屡败,皇室早已过江重新建国,平民百姓也跟着南逃,一波一波的流民涌向南方,相信这破庵也曾是流民们夜宿之地。

    云空也是一路南逃,好不容易过了淮水,想越江到汉人的地方去,回到他出生的南方。

    在思潮之间,云空已一脚踏到庵门前,溅起一片水花,为早已沾湿的衣角再添几块泥迹。

    庵门上方有屋檐挡住部分雨水,云空总算松了口气,擦了擦眼,喘了几口气,才望入庵门之内。

    庵内没有阳光,阴沉沉的弥漫着发霉的气味,弄得云空鼻子酸酸的。

    这“滴水庵”教人打从第一眼起就有不信任感,令他想起当年跟赤成子误闯的百妖堂。

    云空拨拨衣服上的水,取下草帽挥挥水花,小心的步入庵内,两眼一面适应黑暗,一面四下打量:

    “贫道路过贵宝地,求借一宿,避避雨势。”

    云空习惯性地向四方大声说着,算是向晦暗的世界打个招呼,“万望多多包涵。”

    黑暗用回音回答了他。

    回音只短促的出现,便被阴暗吞没了。

    云空瞪眼看望四周,看看没有回应,便再作了个揖,放下紧抱的布袋和白布招子。

    地上轻轻的扬起灰尘,加重了空气的霉味。

    云空思忖着:“天下大乱,想必夏安居也没了。”

    承自印度的习俗,僧人在雨季不出门,在庵中精进勤修,印度的雨季正逢中国的夏季,是谓“夏安居”,一般自五月十五开始“结夏”,八月十五才“解夏”。

    可是此时庵中别说僧人,连鬼影也没一个。

    “僧人不安居,倒是我道士来安居了。”

    云空嘀咕着,一边翻找布袋中的火石,庆幸火石没有弄潮。

    他又四下找了找,拖来墙边堆着的干草,搬来没被烧完的几根木材(大概正是方才所见到的门板碎片)。

    他敲敲火石,火石迸出了一点火星。

    突然,他又狐疑地环顾一下,对庵内的空气感到不安。

    他停顿了一阵,细心聆听。

    很宁静。

    只有雨声在外头聒噪不休,庵内回荡的只有宁静。

    云空又细心的听了一回,将火石移近干草,引出火星,让干草悄悄燃起。

    在他熟练的吹拂、添草之后,火烧旺了起来,云空再添木材,慢慢将火拨大。

    潮湿的木材冒出熏烟,云空咳了几下,鼻子的敏锐突然加强,他警觉地再三看望四周,小小的一个庵还是瞧不出什么。

    火光渐强,渐渐爬满了天花板和墙壁,与此同时,鼻子里也有一种气味逐渐加重。

    云空站了起身,追寻着气味。

    他在滴水庵后方的一角,看到一根断臂,无数肥大的白蛆在上头蠕动,几只青头大蝇还在上方嗡嗡盘旋。

    断臂与鼻中的气味剎那联系,异味一旦有了意义之后,忽然间变得更加浓烈。

    云空心神一紧,转去滴水庵后方,才看到一个内堂,横七竖八的躺了十余具尸体,腐气冲天,连空气都被染青了颜色。

    尸体全都高度腐烂,满堂的蝇虫在兴奋地乱飞。

    云空摸出手帕掩在鼻上,湿透的手帕正好隔去尸臭。

    他蹙着眉,从容地踏入内堂,跨过尸体,观看一具具苦主生前最后的姿势。

    暴露在空气中的尸体是腐败得最快的,这些尸体没几位留下脸孔,但残存的皮肉上仍可看出深深的刀痕。

    “快刀。”云空盯着创口,告诉自己。

    杀人的人很急,每具尸体都是用刀砍死的,不管脖子、胸部或是腹部都透了风。

    杀人的人很准,每人一刀毙命,没浪费多一刀的力气,想必杀人杀惯了,驾轻就熟。

    地上又摆着另一只断臂,拳头不知在紧握着什么。

    或许杀人者想抢夺死者手中之物,所以才斩下了手臂,不想死者太过紧张,断臂反而握得更紧。

    如果杀人者有耐心多待几日,待手臂腐烂就可以拿到了。

    云空用鞋尖滚了滚手臂,手指随即松开,掌中滚出一枚铜钱。

    云空捡起铜钱,端详了一回,看见方孔四周顺时针铸了“招纳信宝”四个字。

    翻过铜钱,后面也有二字,上有“使”字,下有个镜反面的“上”字。

    “这是哪门子铜钱?”云空忖道。

    铜钱上一般是“年号”加上“通宝”,这上面的“招纳”不是年号,不知是啥玩意儿?

    他想,这些死者身边没有行李,想必是南逃之人,自家乡千里迢迢追寻安居之地,眼看快要抵达南方,却在此庵被人一刀了结性命,等于说辛辛苦苦来到此地,却专程将性命和行李双手奉人。

    在这死人数以万计的乱世,滴水庵的十余具死尸,也许根本不算什么,也没人会去追究。

    “现在该怎么做?”云空心里懊恼着,“是全部留在这里?还是全埋了?”

    他怀疑自己有没有埋葬这么多尸体的能力。

    他摸摸衣服。

    湿透的衣服贴着皮肤,令他感到窒息,怪不舒服的,所以他决定先到火堆旁烤干衣服。

    他踏出内堂,却马上愣住了。

    在他生起的火堆旁,坐了个衣衫褴褛的人。

    “是流民或叫化?”

    无论是逃命的流民或是乞食的叫化,都可能如此残破,像废布揉成一团般残破。

    那人察觉有人,回头瞥了一下:“原来是个仙家啊?得罪了,借火烤烤。”

    “无妨,”云空边说边脱下外衣,“贫道正要弄干自己。”

    那人屈着两腿,把头理在腿间,双眼不时偷瞄云空。

    云空将衣服用木材架起,又把布袋放在火堆旁,再将白布招子展开。

    白布招子一展,那人陡地“咦”了一声。

    云空停下手中动作,望着他。

    那人抹抹鼻子:“不知仙家道号?”

    “贫道云空。”

    “果然,洒家一瞧你这招子上的字,便猜了个八九分了。”

    云空的白布招子挂在竹竿上,写了“占卜算命?奇难杂症”八字。

    “不知怎地称呼?”

    “洒家白天顶天、晚上卧地,是个伸手的叫化,无须名字。”

    “那……先生认得贫道?”

    “不敢不敢,”叫化赶忙摇手,“别称先生,折杀我了……江南一带的叫化,有谁不知道长大名?”

    云空心下大奇:“此话怎讲?”

    “好几年前,你见过咱们的铁桥先生之后,他就惨死了,江宁府团头为了此事,吩咐天下的叫化找你,云空二字,我是不忘的。”

    叫化又抹了抹鼻子。

    “那件事……”云空知道他讲的是神算张铁桥,已经是十数年前的旧事了。

    “甭提了,团头也换人了,没人要寻访你了,况且现在天下大乱,谁还在乎这码子事?”

    云空松了一口气:“有件事,贫道倒是想请教。”

    “哦?叫化何德何能被仙家请教?”

    “你的手接过天下的钱,不知可曾见过这种?”

    云空取出那枚铜钱,“这种铜钱你见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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