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坐观阴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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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叶惊怕的弯腰,树皮被刀刃般的疾风削落。

    风,不是一拥而来的,而是分开一道又一道,在空气中穿梭,将空气擦出焦味。

    他塞在裤子里的上衣被拉扯出裤腰,他稀疏的头发被扰得胡乱颠摆。

    风中夹有哀号,不时在耳际扫过。

    他可以听得一清二楚,一个又一个单独的奔跑声经过身边,慌张的逃窜。

    咻──咻──咻──

    咻──

    最后一个奔跑声越过他身旁,远远的在后头消失。

    山林倏然陷入一片死亡般的沉默。

    真正的沉默。

    一丝风也没。

    他还是站着的,只是全身冰冷,连冷汗都流不出来了。

    “儿呀,回家吧。”母亲老迈的声音催促着。

    他呆呆的望着前方,眼前一片模糊,寻不到焦点。

    新月吝啬的在他身上披上少许光芒,然后又舍不得似的藉云掩去。

    “儿呀……”

    ※※※

    自从体验过百鬼夜行后,他便没好好睡过。

    他很清楚那种感觉,那种兴奋,不是因为初次身临夜鬼疾行而引起的。

    不是初次。

    曾经有过一次。

    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一次……

    太久了,是出生时的记忆吗?

    不对,他不是在林子里出生的,并不是初生时的体验。

    不,从小到大,他是第一次感受百鬼夜行。

    为什么会有那种强烈熟悉感呢?

    他很是困惑,他不知道自己在困惑些啥,只知道是困惑。

    自从那次之后,每当入睡,他便作梦。

    梦醒之后,身躯依然是那么疲倦,彷佛从未睡过一般。

    而且,他每次都梦见同一个人。

    一个道士。

    一个青年道士,头戴凉帽,穿着僧鞋。

    道士也是十分困惑,时而抚弄下巴的长须,面带忧色。

    他坐在一处高山上,身旁放了一根长竹竿,竹竿上扎有铜铃和白布,白布上有斗大的八个字,另外还有一个绣上八卦图的黄布袋。

    道士不时看着手上的一张纸,不知在沉思什么。

    忽然之间,他觉得这位梦中的道士十分亲切、十分熟稔。

    “我认识他……”

    不可能,道士看起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人,不是扎辫子的满清人,而是打发髻的,比清代更早更早以前……

    道士手上的纸,不知写些啥?

    只见道士沉吟了一会,高声朗读着:“深山撒灰烬!”

    原来如此,但不知是何意义?

    深山撒灰烬。

    道士将那张纸放回袖囊,放下思绪,眺望远山。

    已经是好几个晚上了,梦总是一成不变。

    虽然如此,他还是很喜欢。

    梦中那种悠逸,正是他一向渴望的。

    远方的云,随着天色变化而现出万般姿采,在天穹之下随缘聚散。

    艳阳高照时,是迷离的清云。

    近晚之时,便成了诡异的橘云。

    即使在梦中如此看云,他也是十分舒畅。

    他渐渐发现,看云的不再是那道士,而是他自己了,道士不见了。

    不,不是不见了。

    道士的竹竿正置于身旁,他的脚上也穿着那道士的僧鞋,用手一抚,下巴还有水帘般的长须呢。

    他便是那名道士。

    他知道他是。

    他一向都是。

    ※※※

    如常用毕清粥青菜,他便骑着自行车往工厂去了。

    他被迫离开沁凉的晨风,进入沉闷的工厂,对那种不流动的空气总感到有一丝不快。

    但是今早的空气,却跟以往有一点儿不同。

    空气有些阴沉,还带有一点黏黏的潮湿。

    他的心底,浮现了从未有过的警惕感。

    他抬头环顾,细看这工作了二十年的地方。

    他看见上方的空气中浮有一层淡淡的雾,一团令人厌恶的雾,似是包藏了许许多多沉重的念头。

    他走到工作区,开始熟练的操作机械。

    但他知道,那团雾……该说是那股“气”,仍在工厂高高的天花板上盘旋不去。

    自那天开始,他一改数十年的习惯,不再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反而不时修理,好长成漂亮的长须。

    妻子见他蓄须,还心情愉快的帮他修剪。

    说起这妻,也挺离奇的。

    数年前,他四十岁刚出头时,家门外跑来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拎着个蓝色印花布包袱,说是远方亲戚,由于家破人亡,无亲无故了,小女子一人生活不安全,所以特来投靠的。

    他问母亲,可晓得这位远房亲戚?

    母亲也没看小姑娘几眼,便咕哝道:“是也好,不是也好,就住下来吧。”

    很久以后,母亲才告诉他:“人生在世,互相扶持没啥不好。”依然没得个答案。

    小姑娘住了两年,对他很是体贴,他一生穷困,几曾靠近过女人?何况是个可爱的姑娘?所以他规规矩矩的,不敢造次。

    反而是姑娘向他娘提出了:“外头闲话,说我一个姑娘家,身份不明不白的,不如跟你儿子去领个结婚证了好呗?”把他给吓坏了。

    洞房那夜,他交出守了四十年的童身,每每想起那夜温存,总回味无穷。

    真不知妻子喜欢上他哪一点了?他总觉得自己平凡得不得了,拥有太多幸福是会折寿的。

    那天在工厂感觉怪怪之后,他心里还起了个怪念头。

    趁着傍晚用过饭后的闲暇,他跑到附近的山坡地去寻觅桃树,这些地区的人都会种植些桃树,只是要找一棵好的不容易。

    他找到一根笔直粗壮的桃枝,锯了下来,便回家用功的削了起来。

    母亲见他最近的行事和往常不同,便兜来瞧瞧他在忙些什么:“儿呀,在干啥呢?”

    “做剑。”他一面回答,手中依旧不停地忙着。

    “剑?做来玩玩的吗?”母亲慈祥的笑说,“小时候也不见你爱玩。”

    “不是,我本来有一把的,弄丢很久了。”

    这下可难倒他母亲了,她可不记得他曾有一把木剑。

    她儿子已经五十岁左右,原本已是微露疲态,最近却是神采焕发,似是遇上了什么,使他愈加有精神……

    她很好奇。

    “这剑有什么用途呢?”

    “还不知道,明儿便知晓了。”他停下制剑的工作,抚了抚须。

    他母亲笑道:“你留了这玩意儿,活脱脱像个老朽。”

    “我是老了。”

    “你比你娘我年轻十几年呢。”母亲指着在缝着婴儿衣服的妻,“媳妇那么年轻,你好歹也配得上人家。”

    妻回头道:“娘,我更喜欢他现在这样子。”

    他脸红着轻轻一笑,继续弄剑。

    忆起工厂里头的那股气,他心中感到纳闷。

    那晚,梦境有些不同了。

    他知道那张纸的来历了。

    是道士的师父写的。

    他能看见当时的情境。

    一名十分老迈的道人,将这张纸交给他,说:“云空,自你诞生那日开始,便已有种种征验,在暗示你的前生了。”

    “我的前生……”

    “首先,是你出生那天,你父亲奔下山去找产婆,便遇见百鬼由山上奔至山下,在村里大乱一番。”

    “我听说过。”

    “然后你娘不知被何人闯入家里,帮忙接生,才将你顺利产下,可问题是,当时虽闻人声,却不见人影。”

    “……”

    “然后你四岁那年,火精无故侵袭你家,又在隐山寺附近也攻击过你一次。”

    “这……”这些他都知道。

    “还有,你能够看见别人所不能见之怨气,你可知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

    “这是你前生的业,延续到今世的果。”

    “师父……”

    “这是你另外两个师父告诉我的。”

    “您是指灯心、灯火大师?”

    “正是,他们能观阴阳、洞察轮回,本来可以直截了当告诉你前生之事,但他们要你自己去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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