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横祸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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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这要问你!想不到,我们好心收留你们,却原来,竟是引了白眼狼到屋里!----”

    “走!跟我们去见官!”

    “对!绝不能轻饶了偷酒贼!”

    “别----别这样,别伤着我的孩子----”

    恍恍惚惚仿若还在梦里,瘁不妨地一股大力袭来,我还来不及睁开眼睛,身子已被人小鸡雏般拎提起来。我倒吸一口凉气,失声惊呼。

    睁眼看时,天已是大亮,身边的灶仓柴禾,证实我刚才的确还蜷靠在灶下的柴堆里的。

    昨晚和娘忙累了一夜,凌晨时分,烧糟的工序完结,我偎着温暖的灶仓,听娘说着酒神酿酒的故事,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的。

    可这一觉醒来,眼前发生的一切,直如一场恶梦!

    只见糟坊的门已大开,门外堵着一群手执木棍扫帚,满脸愤慨的乡民。

    娘亲正被两个身板魁梧的大汉推攘着,其中一人抄手扭住了她纤弱的手臂,正要接过旁人递来的麻绳捆绑。酒坊老伯双目赤绽,正在对着娘激动地指指点点。老婆婆也不无卑夷地斜睨着这一切,再也没了昨夜的热情。而我的身边则站了一个眼如铜铃,吊眉塌鼻,满脸横肉的大汉,一只褐黄的粗皮大手,紧紧揪着我的衣领。

    “娘——娘——”我浑身颤瑟,哇的一声哭喊起来:“放开我娘!放开我娘!---”我拼命挣踢双脚,两手在空中撕扯捶打。

    “宝宝——”娘听到我的呼喊,不知从哪儿生出千钧之力,竟硬生生挣脱了两名大汉的钳制,朝我返冲回来。

    “哼-------一大一小两个贼胚,倒还亲热得紧!”我身边的大汉狠狠地将我朝地上一摔,污语辱骂中,娘扑上来,将我紧紧护在怀里。我感觉到她浑身都在不自禁地颤动,心跳得咚咚直响。

    我使劲从娘怀中探出头来,朝那大汉大声喊道:“不许你骂我娘!我娘不是贼!我们没有偷东西!”

    “呵,拼拼碰碰地折腾了一夜,把我的糟坊弄得一塌糊涂,还说不是贼!”老伯捋袖提绾,歪着脑袋气不打一处来。朝门外一扬手道:

    “乡亲们,乡亲们哪!可怜我们俩老,无儿无女,就靠着这糟坊过活呀!昨天天刚擦黑,她们娘儿俩来讨酒喝,身无分文的,我们俩老见她一个妇道人家,着实可怜,不光送酒给她救了这酒痨病的孩子,还留她们在暖屋里住。

    想不到呀,想不到她们半夜起来糟蹋我的糟坊呀!想来这一年的新酿全都要给毁了呀,我们俩老可怎么活呀!乡亲们哪,乡亲们哪!求大伙儿给作个证呀,一定得给我们讨回个公道呀---------”老伯伯一面说着,方才的愤慲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双手打拱作揖,四下求告,极尽讨欢之能事。

    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懵懵懂懂中,一种被欺辱的感觉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瞪大了眼睛,凄惶地望着老伯蜷驼的背影,一丝胀痛的感觉和着热辣泪液,瞬间模糊了视线。

    我确信自己没有哭,可我为什么流泪了呢?

    ——“老伯,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娘呢?为什么?------------”

    “岂有此理,把她送到官府去!叫她赔酒钱!”

    “对!赔酒钱!”

    “没钱就叫她蹲大牢!”

    “对,叫这不要脸的贼女人蹲大牢!”

    门外一片群情激愤,不明事由的乡民被鼓动起来,不停地敲打着手中的棍棒。娘亲紧紧闭着双眼,不堪羞耻辱的脸上,挂满了泪痕。雪白的门牙紧紧扣着唇,抽噎得没了力气。

    我再也忍受不住,挣开娘亲的怀抱,仰头朝众人大声喝道:

    “不许你们胡说!你们-----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娘!”我听到自己的嗓底在流血的声音,哽哽咽咽,每个字都在颤抖。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把话说清楚,可我知道,此时再不解释,娘亲受到的屈辱会更大,更残酷!

    “宝宝----”娘觉察到我的反常,生怕我激动过度,身体承受不住,又怕我出言不逊,受到更多的欺侮。挺身拦腰将我抱回怀里,不停地对我摇头使眼色。

    那忍痛不舍的眼神,那种逆来顺受的“善良”反而让我更加地执着。我第一次反抗了她,哭着朝她道:

    “娘,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让我说呢?我们没有做坏事,我们帮婆婆老伯调了一夜的酒。他们为什么还要带我们去告官?”

    娘亲仿佛被我的坚持震摄住了,怜爱而惊异的眼光停留在我脸上半天没有移动。

    我脸颊一凉,两行泪,攸然划落,在秋日的晨风中,瞬间冰凉。

    四周的嘈杂陡然静寞了。无数双讶异的眼睛转向我。

    我倔强地又一次站起——娘轻轻地哽咽着,没有再阻止我。我径直奔向了在酒缸边茫然叹息的老婆婆,毫不犹豫地拉住她的手,企望她道:

    “婆婆,我娘不是坏人!她说婆婆的酒入灶太迟了,酵太熟,我们花了一夜的工夫,又添了新药回蒸,等滤出来的新酒酵上两天,就会变成又香又醇的甜酒白烧了。我娘会酿酒,会调酒,真的!她是即墨的“酿酒西施”,她酿的酒,送宫里给皇上喝呢。是真的!”

    我使劲摇着她的手,希望能从她眼中看到一丝宽容和惊喜。谁知,她却只是无奈地闭目叹息,生硬地从我掌中抽出了她手,欲言又止地望着丈夫。

    老伯听了我的话,居然脸色大变,忙不迭地趋上来,粗鲁地在我胸口攘了一把。我还来不急看清他充满心虚不安的眼睛,身体已失去平衡,猛地向后打了个趔趄,结结实实跌坐在地上。

    “宝宝!”娘亲的惊呼声中,我只觉得耳中一片吱吱怪响,胸中窒闷,忍不住掂舌拔胃,啊啊两声干呕,扭身朝地吐出一小口酸液。撑地的手臂失了力量,颓然俯倒。

    “宝宝——”娘哭喊出声,抢上来将我抱起:“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他又犯病了!——”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摄,一片携疑又惊异的窃窃之语。

    许多乡人向我投来了同情又不解的眼光,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老婆婆眉头紧皱,几乎上前来,却被老伯反感的目色阻拦。

    娘亲还在向人苦苦地哀求:“求求你们了!大叔,求你给他一点酒吧,他撑不住了-------”

    “嗨呀,这孩子咋回事呢,真是酒痨病呀-------”

    “真是的!这样的孩子,养也养不大的,作什么孽呀--------”

    “真是偷了酒吧!------呵,还自称是什么‘酿酒西施’。酿酒西施那么大名气,这女人,怎么也好意思冒充这个啊--------”

    “这娘儿俩也真是可怜-------”

    昏昏沉沉中,眼前的景物若即若离,耳朵却对周围的响动异常灵敏,乡人不屑的蜚蜚之言,沉甸甸地压在我心头。我想大声地申辩,告诉他们不能再这样污蔑我娘!怎奈每当发病,浑身除了不自禁地抽搐,却是撰不起一丝力气---------

    我懊恼自己!为什么要带给娘这么多压力和痛苦?我恨自己!我恨!!

    “娘------不要!-----不求他们,宝宝不哭!-----我能挺得住!不求他们---不求他们!”我倔强地低吟,眼泪却和着声音一起哽咽,刺痛着母亲的心!

    我执拗的坚持中,“奇迹”出现了。我居然从娘怀里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感觉有个声音在对我说:“宝宝,不能倒下!会好的!你没有病!一定要坚强些-------”

    “宝宝-----”娘失声的惊呼中,我坚毅地挺直了双腿!高高抑起头,向着门外蔚蓝色的天空。轻轻地,慢慢地提起唇角。

    我知道我在笑。笑得很美,很灿烂,很坚强-----------眼神中,有从未有过的不屈和骄傲!

    “那那那——大家都看到了啊------这两个人,不是贼,就是骗子!装死赖活还使一套套的-----”老伯尖锐而突巫的声音又响起。众人不安的眼神中,他朝我娘挥了一挥手道:

    “起来!甭装了!你不是说要进城去吗?这就跟我们上崂山县衙见官!”

    娘眼中闪过一丝惊虑,嗫嚅难言,起身来抱起了我。推推攘攘中,我们夹杂在满面不屑的人丛,走出了糟坊。

    我趴在娘背上,无望地闭起眼睛,深深长吸了一口气。

    “宝宝-----,你的酒---------”隐约中,阴暗的屋内传来老婆婆歉疚的喃喃。我惊奇地抬起头,看到人群后面,一个凄苦的身影立在酒缸边,手里,端着一碗酒!

    深秋的晨风,从屋里卷出一缕淡淡地酒香,甘甜醇厚---------

    我突而理解了娘亲的善良,也明白了老婆婆的无奈。欣慰地笑了---------

    做好事,不一定要别人都理解,被误会也不一定要解释,是乌云,总会有消散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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