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武夫当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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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辽侯暴怒后的第三日,康应乾托乔一琦送来书笺。

    康监军在信中称:

    “年老多病,乃今三月,元气愈见虚弱,卧起皆赖人扶。”

    信的结尾,他乞求让自己“早赐骸骨,生还乡里。”

    杨镐劝说乘机将康应乾驱逐,杀鸡儆猴。

    老丈人的建议被女婿果断拒绝。

    平辽侯让康应乾暂回沈阳,替自己坐镇辽东,好好反省。

    康应乾羞愧离开京师,返回辽东。

    然而由此引发的连锁反应却刚刚开始。

    之后,上疏监国的奏章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百官都被吓成软骨头。

    他们或为自保,或为所谓从龙之功,纷纷鼓吹让平辽侯行三杨故事。

    两京一十三省,除南直隶、湖广、福建明确反对刘招孙专权,其他各省巡抚、知府对此事都采取中立态度。

    只有山东、天津和北运河节点府县官员坚定支持监国,尤其是登莱两个知府,将刘招孙比作是三杨孔明一样的存在,是大明的救星。

    这样难怪,此时袁崇焕率近卫第四第五军占据山东,控遏运河。

    真理,只在红衣大炮射程之内。

    各地发往京师的奏章塘报,先是在六部汇总,然后发给内阁,再由内阁送到司礼监,最终集中到左安门瓮城刘招孙的案几上。

    刘招孙每日翻阅的奏章多达千份。

    他辰时起床,梳洗过后便开始忙碌,经常忙到午夜子时。

    金虞姬埋怨夫君不顾惜身体,忙起来连饭都忘了吃。

    要怪还是得怪朱元璋。

    朱元璋取消丞相制度后,皇帝手中权力空前集中。

    面对浩若烟海的奏章,常年无休无止不知疲倦的皇帝实属罕见。

    所以,明、清两代,被活活累死的皇帝确实不在少数。

    至少朱棣雍正两个就属于过劳死。

    刘招孙还不是皇帝,他甚至不承认自己是权臣。

    然而全国发往京师的奏章,无人再敢批复。

    自从大明门前上演那出逼宫大戏后,司礼监和内阁变得更加收敛,完全没了存在感。

    所有奏章,六部阁臣都不再经手,只是借口“延续旧例”,请平辽侯查阅。

    所谓旧例,不过才存在区区几天而已。

    总之,大明最高权力兜兜转转,转了一大圈,最后又落入平辽侯手中。

    这些奏章中,三分之一是请求信王延迟亲政,将军国大事托付于平辽侯。

    三分之一指名道姓攻击冯皇后擅权,弹劾皇后率勋贵等人,无端阻挡平辽侯监国,更有御史指出,皇后此举乃是僭越,妄想垂帘听政。

    剩下三分之一奏章则是各地的民变、兵变,灾害,一致要求朝廷立即划拨钱粮。

    在政治斗争面前,几万灾民的死活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刘招孙每日上疏,替自己辩解,表示不愿担任监国。

    然而越是拒绝,劝进的官员便越多。

    朱由检则全程冷眼旁观,大行皇帝丧礼未成,他还没正式继位,严格意义上讲,他还不算是大明天子。

    更重要的是,百官没人真拿他当皇帝。

    倒是冯家几个勋贵,不停上蹿下跳,和百官唇枪舌剑,反对刘招孙,要求信王立即继位。

    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往折腾了五六天,直到京城爆发刺杀事件。

    五月二十五日,一直坚定反对平辽侯的定西伯冯唯忠被人刺杀于家中。

    一起被杀的还有他的两个妻妾,据现场侦查,凶手不止一人。

    京师哗然,百官惊惧。

    原本就紧张危险的政治氛围变得更加凝重。

    平辽侯派出情报局联合三法司兵马司,全城展开搜捕。

    最后,两名凶手到刑部衙门投案自首。

    不等审问,他们便对刑部官员供认不讳,自称是平辽侯追随者,不忍见其受辱,于是决定一死报效······

    此言一出,锦衣卫和刑部更不敢接这案子。

    大家都认为刺客是刘招孙派来对付勋贵,为的是杀鸡儆猴。

    刘招孙无语。

    他真心没派人行刺对手。

    于是让裴大虎沈炼去刑部审问。

    刑部官员很爽快将这烫手山芋丢给沈炼。

    一番审讯后,确认两人不受任何人指使。

    正如他们所说,是自发行动。

    平辽侯听后,仰天长叹:

    “本官真要成董卓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两名刺客被擒后第二日,京师又发生刺杀案件,对象仍旧是勋贵,动机完全一样,好在刺杀未遂。

    刘招孙终于知道权力游戏的可怕。

    他下令,依大明律将三人斩首。

    忽然想到明治维新后,岛国军部暴走,最后导致国家完全失控,走向二战失败的深渊。

    无论如何,这种刺杀不能被鼓励。

    好在开原军中还没人打算进行“天诛”。

    刘招孙让森悌马士英加强宣传,不可让战兵受民众狂热情绪影响。

    斩杀三个狂热分子后,恐怖刺杀逐渐平息。

    刘招孙奸臣贼子的形象,再也洗不掉了。

    他最后安慰自己:

    事已至此,只有顺势而为,走一步算一步。

    顺势而为的结果是大明王朝的权力加速向自己集中。

    在群臣力谏下,平辽侯的大帐被从左安门瓮城搬到富丽堂皇的太师府。

    所谓太师就是张居正。

    万历十二年,张居正被抄家鞭尸后,他在京师花费重金置办的宅子也被万历皇帝没收。

    如今,这座豪宅成了平辽侯府邸。

    此事成为一个信号:

    平辽侯将成为张居正第二。

    张江陵控扼帝国,把持朝政,还得靠李太后、冯保两个政治盟友。

    说到底,他只是个文官。

    平辽侯不仅有文官支持(至少表面支持),握有开原强军,甚至还拥有辽东辽西之地。

    所以,明眼人都看得清楚,刘侯爷权势已在张居正之上。

    问题来了,当年十岁的小万历每次见到张居正,都要恭恭敬敬的叫他一声张先生。

    十二岁的信王朱由检见到平辽侯,该怎么称呼刘侯爷呢?

    ~~~~~~

    平辽侯上疏冯皇后,指出六月己酉(三十日)乃黄道吉日,适宜信王登基。

    冯皇后称登基之事关系重大,让内阁、五府、六部共同商议。

    懿旨上午发出去,当天下午,群臣便达成一致:

    新皇登基典礼定在六月三十日。

    冯皇后闻之大怒,从此对刘招孙又惧又恨。

    信王登基日期确定后,劝进监国的呼声越来越高,连之前反对的勋贵也开始上疏,催促平辽侯早日担负起国家大事。

    刘招孙借口大行皇帝的丧礼没有完成,予以拒绝。

    于是,崇祯元年五月二十八日,朝廷打破祖制——皇帝驾崩后停灵一月——大行皇帝立即出殡。

    须知崇祯皇帝朱由校的陵墓还没修完·····

    五月二十八日,平辽侯率百官穿縗服至居庸关送别。

    群臣从坤宁宫一路哭到皇陵,一路不停跪拜,在不同场所更换不同服饰。

    每一次对棺椁跪拜,刘招孙都要低声骂一句朱元璋。

    最后,他从朱元璋的爹妈,一直骂到朱重八的第三百九十九代祖宗。

    大明所有这些繁文缛节,从百姓穿衣到对外战略,事无巨细,朱元璋都要过问干涉。

    在刘招孙看来,这种变态的控制欲只有疯子才会有。

    再一次叩拜行礼后,平辽侯咒骂:

    “等信王登基,第一件事就让他宣布攻打日本,去他娘的不征之国(见注释1)。”

    一百二十八名大汉将军抬着那口巨大的、装着太监烧焦尸体的金丝楠棺椁走过长安街大道,几乎所有京师百姓都到街上围观。

    大行皇帝的棺椁从大明门出,朱由检与四品以上官员跟着棺椁从大明门出去,四品以下官员则从大明门左门出城。

    众人一直步行送到德胜门外,再换乘马匹,骑马至皇陵。

    当然,这一路骑马也不能闲着,众人还要在途朝夕哭奠临。

    而且沿途经过的地方,四品以下的命妇,还有军民耆老(世代沿袭的军户和匠户等)都须沿途设祭。

    一行人哭哭啼啼,走走停停,终于抵达皇陵。

    献殿(见注释2)上遍布招魂幡和花圈纸人,听说还要继续行礼,刘招孙当场崩溃。

    据他粗略估计,从紫禁城走到皇陵,沿途他已经磕了两百多个头。

    十二岁的朱由检叩拜次数约等于平辽侯的三倍。

    简直丧心病狂。

    杨镐扯着他贤婿衣袖,劝道:

    “贤婿且忍一忍,丧礼完毕,你就是天启皇帝的张居正。”

    为了接下来像张居正那样大刀阔斧进行改革,拯救天下苍生,刘招孙笑着继续跪拜。

    接下来是虞礼(古礼的一种,安魂之礼),这是刘招孙最擅长的环节。

    可惜今天他不能亲自上台,和那群骗吃骗喝的道士和尚们一起,招魂起舞。

    想到自己从此以后就要从一个铁血猛将彻底蜕变为把持朝政的武夫,一个卑鄙的政治动物。

    一种莫名的感伤忽然涌上刘招孙心头。

    “或许,这也是我的葬礼吧!要好好珍惜。”

    虞礼过后,朱由检继续叩拜四次,献帛献酒,最后读祝文,读完之后,接着行礼,然后是亚献(第二次祭酒)和终献(第三次祭酒),最后再叩拜四次。

    最后的最后,平辽侯簇拥信王返回京城。

    返京途中,百官穿縗服在城外迎接,随行的官员在京城外为信王设置幄次(休息的居所)。

    最后,平辽侯率百官排好序列,行五拜三叩首的大礼,神主(去世皇帝的灵位)先走,百官后面跟随。

    神主达到午门附近,已经极度疲惫的朱由检还得亲自去迎接,将神主请入几筵殿,行“安神礼”。

    他在卫士的搀扶下,勉强叩拜四次,接着献酒,读祝文,再叩拜四次。

    等四次跪拜完毕,朱由检刚要起身,忽然脚下一软,两眼一黑,累得昏死过去。

    注:

    1、不征之国:明太祖朱元璋在洪武二十八年版的《皇明祖训》宣布将朝鲜、日本等15个海外国家列为“不征之国”,告诫后世子孙不得恣意征讨。

    2、献殿:高规格的祭坛,祭祀时用来摆放供品的地方,也可以作为主祭人、有身份的祭祀参与者的活动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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