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章 有今儿没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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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泡沫破裂是令人痛苦的。

    无论是邮票、君子兰,还是汽车,1985年5月之后发生的行情骤变,市场大跌,对市场参与者而言,就如同打开了地狱之门。

    带给了无数人惨痛的经历,也让许多人走向穷途末路。

    作为幸存者,哪怕日后想起来都是心有余悸。

    可任何事总要一分为二来看待。

    即便是这样可以称为灾难的情况,也总会有少部分人欢迎,会感到极度舒适。

    就拿邮票来说,邮政系统和集邮公司的工作人员就巴不得邮票早点下跌,让市场状况恢复平淡。

    说来很多人都可能不相信,邮票走牛,对于他们这些人的影响,竟然是负面性的。

    不但让这个群体的幸福指数急剧下降,甚至到了不堪其扰,难以忍受的地步。

    不为别的,就因为惦记找他们买邮票的人太多了!

    他们忽然奇怪地发现,这个世界上上居然有这么多的人认识自己,竟然有这么多的人想托他们购买邮票。

    什么邻里街坊,中学同学,七大姑、八大姨,甚至八杆打不着的陌生人,都认为相关从业人员内部肯定有存货,通过各种途径找上门来。

    而且大多数求他们的人一开口,直接点名索要生肖票,这简直是难为人嘛!

    即使他们不怕丢面子说实话,告诉人家自己买不到都不行。

    因为人家信与不信是一回事,人家愿不愿意相信又是另一回事。

    不乏有人仗着亲近的关系,死皮赖脸硬住下不走,非要强人所难,往死里纠缠的。

    就为这个,邮政系统和集邮公司的工作人员,家庭和睦方面遭遇重创。

    家庭矛盾增多了,夫妻吵架也增多了。

    真要是有点职务和权力的人,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担忧。

    他们既怕出门时看到邻居求助的眼神,也怕在街上听到熟人讨好的招呼声。

    哪怕上班的路上,不管是谁抬头朝自己看一眼,还是谁在街角交头接耳,都会神经质地觉得别人认出了自己。

    甚至来到单位,对电话铃响都充满恐惧,随便有个敲门声都会让人心惊肉跳半天。

    等于活在一种巨大的心理压力中,时刻游走在抑郁的边缘。

    所以邮票上涨对他们来说,绝不是什么福气,而是意味着永无宁日。

    反过来,也只有市场狠狠下跌才能让他们的生活恢复正常。

    就像《大话西游》里的孙悟空总弄死话痨的唐僧似的,他们也日思夜想的盼着“手起刀落,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好在这個愿望在5月底终于实现了。

    邮市一开始巨幅下跌,邮政系统和集邮公司的内部就有人带头欢呼万岁。

    而市场越跌,他们就越发欢欣鼓舞,士气倍增。

    最后当市场变成一片无人问津的死地后,不但职工的劳动积极性高涨,就就连平日里人见人怕的领导都和气了许多,难得的露出笑容。

    这也算得上是一桩奇闻异事了。

    当然,要说真正能从中获利巨大的胜利者,还得数那些有勇有谋,手腕高明,的确从市场捞走了真金白银的庄家。

    这种人本来就少,敢下注,能见好就收,全身而退的就更少。

    所以毫无疑问,以宁卫民为首,参与了操纵鼠票行情的皮尔卡顿投资团,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们在别人懵懂的时候大胆建仓,在别人觉悟的时候加码补仓,在别人疯狂的时候震仓低吸,然后再度拉高后和时间赛跑,以让利批发的方式悄然出局,赚的是盆满钵满啊!

    他们的胜利果实要是计算出来,对外公布的话,恐怕能把京城老百姓给气死,吓死!

    要知道,仅他们手中为数不多的猴、鸡、狗的散票和一百版的猪票,就卖了二十九万。

    而他们主要的投资品种——鼠年生肖票,四万九千余版全部售出,入账更高达五百二十八万。

    再加上原本还有九万多流动资金,抛除三十万最初成本,最后里外里几乎净赚五百三十三万。

    按照十个人平均入股的比例一分,等于当初参与投资的每人都成了半个百万富翁。

    这还是明面上的公中账目呢,完全归属于宁卫民个人的投资收益更是不能让外人知道。

    否则就是和他一块炒邮票的这些伙伴们,也会因为嫉妒而眼红发狂的。

    别忘了,宁卫民仅在沪海批发一万五千版鼠票,就套现了一百四十多万。

    这还不算他替投资团卖掉的两千版,以及他用三千版鼠票跟贺军换来的那些珍惜邮票。

    而在花城,他用一千版猪票套出的现金更多。

    罗广亮和小陶替他卖出个好价钱,足足二百二十多万。

    再加上回京之后,宁卫民又给自己手里的私货都划了个价格底线。

    他让殷悦带话给老冯头,自己告诉罗广亮和小陶,说“只要猴票在三百以上、鸡票一百以上、狗票六十以上,猪票整版一千块以上,你们就可随行就市,不遗余力的替我往外卖。”

    所以哪怕邮市大跌,替他出货的两拨人马也一直卖邮票卖到了六一儿童节。

    在别人误以为是血亏的“贱卖”下,又为他弄回来一百四十万。

    这样一来,归了包堆儿,宁卫民私人套现的数字可就基本能和投资团媲美了。

    一样高达五百万。

    然而反过来,再看他个人所付出的成本又有多少呢?

    无非是去年用十二万资金私人收购来一万八千版鼠票,和前年花了一万块收来的一千版猪票罢了。

    而那些猴、狗、鸡,因为卖出的都是散票,连对联,四方联都少,成本就更低了。

    非要算的话,大概也就两千多块而已,说着就跟零花钱似的,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想想吧,他的成本比投资团还要低百分之六十,这笔生意赚到了什么地步?

    说句大实话,哪怕宁卫民这么多年,从猴票开始一路持续建仓的成本都算上。

    哪怕宁卫民对于猪票以前的每种生肖票,一直保持至少吃进两千五百版整版票作为底仓,坚持锁定二十万枚的数目不卖。

    可因为他吃货都是第一时间,买入最多十元一版,那就是计算全部总成本,也不过再多加二十五万元罢了。

    这点钱,凭他从团伙公账中获得的五十四万纯利就足以抹平。

    所以说,宁卫民干完这一票,他获得的可不仅仅是收割的五百万纯利这么简单。

    他也同时拥有了日后牢牢掌控生肖票行情的权柄,把邮市变成了自己的吸金泵。

    说白了,最珍贵的几种生肖票被他捏在手里这么多,生肖票的行情就是他说了算的。

    无论他让生肖票上天,还是入地,全凭个人心情喜好。

    只要邮政部门不额外加印,他在生肖票的行情中就永远是无敌存在。

    而且千万别忘了,由于到此为止,他已经一举把多年付出的成本打了回来。

    今后他哪怕玩儿陷了,也不要紧了,无论怎么赔钱,剩下的也都是纯利啊。

    也就意味着他真的是炒邮票的时候可以随便浪了,哪怕是不过脑子,再风骚的操作也不怕!

    总之,如果说远在沪海的贺军借着这第一次邮票牛市成功加冕为沪海邮王的话。

    那宁卫民就是成功登上了邮市皇帝的宝座,生肖票从此就是他的私人领土。

    凭借着先发优势和底仓,任何敢于借助生肖票向他挑衅的人,都会被他一声令下送上断头台。

    甚至面对这样丰美的收获,就连宁卫民他自己也不禁心生感慨。

    大概整个八十年代,是再找不着一门生意比炒生肖邮票更划算的了。

    因为哪怕是跌成这个样子,以现价来算,光他手里拿着的猴票就已经超过了六千万市值了。

    如果鸡、狗、猪都算上,一亿差不多。

    这可是1985年啊!

    这个数字虽然是理论性的存在,套现还需要时间和行情配合,可也够吓人的了。

    合着短短四年半的时间,他就让当初的投入升值了两千余倍,平均一年差不多升值四百倍。

    这可是连华尔街都梦想不到的投资回报率。

    而更重要的是,这些邮票以后还会以这样的速度保持升值,宁卫民非常清楚的知道,下一波邮票牛市三年不到就会再度卷土重来。

    只能说,共和国的邮市,实在太伟大了!

    宁卫民可不是个小气鬼,他也不是糊涂虫。

    虽然现在,他巴不得手里的钱越来越多,尽可能增加一些割日本韭菜的资本。

    可他更懂得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的道理。

    他非常清楚,这次炒邮票,自己虽然是策划了一切的首脑人物,可要没有亲信之人帮他,他也肯定吃不了这么肥。

    而且日后,他要指望事业越做越大,更离不开别人的帮衬。

    所以他把个人收益大概捋了一捋,接下来的事儿就是论功行赏了。

    由于和殷悦之间的账是最好算的,首先,他就拿出了十万块放在一个包里,带到天桥百货商场亲手交给殷悦。

    说是炒邮票给殷悦的吃红,让这丫头去银行存进自己户头。

    但这笔奖赏可是殷悦没想到的,当时就给她吓傻了,连连推辞说。

    “不行不行。宁总,我可是拿您工资的。为您做事不是应该的吗?何况我自己也跟着您在邮市里没少挣钱。还有头几天,您才刚给过我两万多块啊。”

    宁卫民也早料到她会推辞,自有说辞。“那两万多更别提,那是别人给的,不关我事儿啊。拿着吧,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按劳分配,合情合理。你可不知道你帮了我多大的忙。要不是因为知道,你跟我一起炒邮票也挣钱了,这十万我还拿不出手呢。你不是嫌少吧?”

    可殷悦却不接受这哄孩子的说法。

    “宁总,您别寒碜我了。您忘了?我本身还欠您钱呢,当初替我堵窟窿,还债,赎回邮票的钱,我还没给您呢。不瞒您说,我这两天,正想给您送钱去呢,您怎么让这事儿反过来了?”

    宁卫民这才想起来,哈哈一笑。

    “你不说,我还真忘了。那事儿啊,就算了,不要再提了,这钱你也拿着。不为别的,你居住条件太差了。无论买院还是买楼,随你的便,总之,用这钱改善一下。我要还让我的得力干将守着下水道过日子,那我这老板也太不称职了。虽然我没权力给你分房,可要让你把别人多分的房子买过来,还是能做到的。何况你奶奶岁数也大了,老人家也该住的宽绰点了……”

    这话算是刺中了殷悦的要害,她先是一愣神,随后就露出了不敢置信的激动。

    “买房?房子也能买?宁总?这……这国家允许吗?连楼房也能买吗?”

    宁卫民挠挠头,没想到殷悦对于购房的相关政策一点都不了解。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是。

    这年代的人从小到大思维模式都被禁锢住了,何况如今并非信息时代。

    如果平时,人就没这想头,不主动打听着,又哪儿能知道相关消息呢?

    连自己都晚了好几个月才知道能买房了,殷悦这种一问三不知的反应,真的不奇怪。

    “能买!”宁卫民肯定回答,大致把相关情况介绍了一下。“不过私房都是平房,不买院子没意思,没租户的院子又不大好找,要有租户还得自己想辙清退,也麻烦。楼房买来倒是方便,不过买的是租住权,而且只能通过换房的方式进行变相交易。这样吧,伱也别皱眉头。房管局我有个熟人叫孟毅,这里头的门道他都清楚。我回头跟他打个招呼,他的电话我也给你,这事儿你找他办就行了。有什么要求你尽可跟他提,买好了房,别忘了给他千八百的酬谢一下就行。”

    “好,好,好……您放心,报酬好说,我肯定不会丢您的脸。”殷悦喜出望外,没口子的答应。

    但答应过后,却是更加坚持不肯收钱了。

    “宁总,您看您告诉我这么个好消息,这比什么奖励都强。买房我自己有钱。我把邮票都卖了,挣了二十多万呢。所以我就是把钱还给您,也是足够的。您就……”

    “就什么就?这钱你拿着,可以多买几套。房子还有嫌少的吗?你还有两个弟弟呢?他们今后不得娶媳妇?你起码需要买三套……”

    “那也够了,何况我自己今后还挣钱呢。您别再说了,您救了我,还给了我这么好的差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了。您真要想奖励我,只要以后再炒邮票别忘了带着我就行了……”

    “哎,真没见过你这样的。白给的钱都不要。傻不傻啊?”

    宁卫民见勉强不了,也只好作罢。

    “既然如此,这钱你不要就不要吧,不过你也别再提咱们之间的债。那件事也两清了,一笔勾销……”

    殷悦再度愣了一下,这次终于迟疑着点了点头。

    “还有,今后不论是街道服装厂,还是花花公子、香榭丽舍、国风的店铺,我的收益,你都有百分之五……”

    “啊?”殷悦全没想到宁卫民还有下文,这次比十万块更让她震撼和惊慌。

    百分之五听起来好像不多。

    可殷悦是宁卫民的首席会计师啊,没人比她清楚宁卫民许诺给她的是什么!

    如今连厂带店都加起来一个月小三十万的利润。

    别说今后厂子招够了人手,还会更高

    就是按眼下这个数来算,所谓百分之五,一年就至少十八万啊。

    而且年年如此,相当于宁卫民每年都白给她发一辆进口的皇冠汽车。

    毫无疑问,这绝对是惊世骇俗的奖励。

    就是首钢和第一机床厂的一把手,也不会有这样的待遇。

    “不不,您别吓唬我了。这比您给十万块钱还吓人呢!我永远欠您的!我怎么能?我怎么敢?”

    “嘿,一码归一码,人的价值终究会和能力相匹配。你这丫头怎么老这么倔?这事儿没商量!我的助手要没这点胆量还行?”

    这次宁卫民终于拿出了老板的派头,不再允许殷悦的拒绝。

    “我马上就要出国了,你不答应我怎么敢放心用你?我怎么敢把厂子和店铺都交给你?我们没有死死拴在一起的共同利益啊!”

    “可是……可是,甘露她也很辛苦,她也管着三个店呢。您怎么没给她这样的奖励呢……”

    殷悦大概是真没辙了,情急下,连姐妹都给祭出来,当成挡箭牌了。

    “那不一样,甘露是给公司干活的。你是给我干活的。你们俩能一样吗?你刚才不还说要跟我一起炒邮票吗?难道这种事儿我还能跟甘露商量不成?”

    宁卫民振振有词,而且还下了最后通牒。

    “你要真不答应,没别的,那也就意味着咱们的缘分到头了。而且我的麻烦也大了去了。你这是在逼我,知道不知道?在逼我另找人换掉你。你希望这样?嗯?”

    殷悦当然不希望,所以最后也就只能很无奈的屈从了。

    瞧这事儿闹的吧。

    其实有什么啊,不就是当老板的想给下属送个温暖嘛。

    怎么好像还有今儿个没明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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