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六章 汉字统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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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谕给吕碧城发去了电报,询问她可以不可以南下,吕碧城回电最近身体不适,而且宝宝也没有断奶,想等天暖和点后再来。

    没想到近卫昭雪知道了,主动请缨来了上海。

    这段时间的近卫昭雪非常迷茫,一方面国内近卫笃麿的死,让近卫主家陷入衰落,堂堂日本最显赫的五摄家之首,现在竟门可罗雀。

    近卫昭雪进入主家的幻想受到了一次巨大的打击。

    至于她的上司——日本谍报机关,目前由于中国在辛亥后出现了巨大政坛变动,自己忙得不可开交,没时间给她分配新任务。

    如今的近卫昭雪只能选择“潜伏”,等待上峰新指令。

    反正无所事事,就来上海顺便看看东亚同文会的老伙计们。

    “近卫学姐!多年不见,我好生想念!”林出贤次郎激动道。

    近卫昭雪看了一眼有些沧桑的林出贤次郎,只是淡淡道:“我也一直记着林出君在学校的优秀表现。”

    林出贤次郎继续高兴道:“我一直想给您写信,可是上峰说您有重要任务,不可随意联系。”

    “是这样,”近卫昭雪问,“你这两年的成果如何?”

    林出贤次郎立刻骄傲地说:“回学姐,我单人游历了新疆以及中俄边境,一直到伊犁,绘制了大量精细地图。院长说这是他近几年看到的最好的一次旅行作业。”

    “恭喜。”近卫昭雪说。

    “您哪?”林出贤次郎问。

    近卫昭雪看着他炙热的眼神,垂下眼睛说:“我的任务还在执行中,不能透露过多。”

    林出贤次郎不以为意:“近卫学姐是学校里最优秀的毕业生,您肯定可以完成上峰的任务。”

    “应该……不,一定可以的。”近卫昭雪说。

    “您……”林出贤次郎顿了下来,几秒钟后转而却说,“对了,学姐,有这次学院来了几位大人物。”

    近卫昭雪随口问道:“是谁?”

    林出贤次郎说:“本愿寺的信英院法主,三井大掌柜益田孝男爵,还有‘汉字统一会’伊泽修二先生以及朝鲜国朴齐纯先生。”

    近卫昭雪讶道:“本愿寺大谷法主?”

    林出贤次郎点点头:“此前法主亲自游历新疆地区,我也配合跟随,这一趟我们走了古中国丝路,为帝国寻觅到了许多宝藏,运回国内的就有六千多斤。”

    近卫昭雪说:“硕果累累,你们为我大日本帝国的一切所作所为都会被铭记。”

    林出贤次郎说:“我们这就去见他们吧!”

    上海东亚同文书院名字上只是个书院,但此时可是日本在华的重要棋子,地位很高。

    东亚同文书院现任院长根津一正与本愿寺的法主大谷光瑞、益田孝、伊泽修二等人在会客室中饮茶。

    大谷光瑞是日本的皇亲,他老婆是大正天皇皇后的姐姐,也就是说,大谷光瑞与日本天皇是连襟。

    大谷光瑞老婆出身九条家,也是日本五摄家之一。他同时是日本净土真宗本愿寺法主,院号为信英院。

    至于本愿寺,名字与日本战国时期很出名的“本能寺之变”的那个本能寺有点像,但不是一回事。

    本愿寺是日本佛教流派净土真宗的一支,日本战国时期就挺著名,那时候的寺庙的势力非常强,织田信长打了十几年才勉强搞定本愿寺。

    至于本愿寺法主为什么能结婚,也算净土真宗的特色……

    反正日本学中国的东西,总是学得怪怪的。

    大谷光瑞能说汉语,确切说,今天在场的这些人都会说汉语。

    “在中国的这段时间,让我深切感受到了同文书院的强大,不愧是近卫先生的重要遗产,对我大东亚统一将起到极其重要的作用。”大谷光瑞评价道。

    东亚同文书院院长根津一说:“能得到法主如此评价,我们不胜惶恐。”

    大谷光瑞说:“我与长州藩以及萨摩藩的人都有过接触,他们现在还沉浸在日俄战争胜利的喜悦中,盛气凌人,总以为能够靠武力占领整个东亚地区。以丰田关白之能力,尚不能做到,他们太自以为是。”

    根津一拍马屁说:“法主参透佛理,果然有更加深远的见解。”

    大谷光瑞说:“一个小小的宝岛都难以消化,更何况整个东亚,而纵观英国、法国这些有众多海外殖民地之国,其统治政策并不适合我们。我们应深入一步,从文化以及经济上,令整个东亚臣服,乃至融为我们之一体。对这一点,伊泽先生与朴先生,肯定深有体会吧。”

    伊泽修二说:“法主所言极是,我在宝岛做过多年教务部长,我们虽然已用兵力征服了宝岛,但是今后要想彻底征服宝岛人的心,使其千载万载永远成为日本领土,关键在于要对岛内民众从内心深处予以同化。要做到这一点,非教育莫属。”

    大谷光瑞说:“你的试点很成功,将来可继续推广至朝鲜以及满洲地区。”

    朴齐纯是个朝鲜人,听了他们说的话面不改色道:“我们已经在朝鲜取得了不错之成果。”

    这老小子在韩国很出名,此后荣封韩国“国贼”称号。

    根津一道:“中国之情况尚有一些不同,我们的文化便深受中国之影响,想要对其进行文化上的同化,难度非同一般。”

    伊泽修二说:“这件事早在伊藤博文先生在世时,就有细致的思索,我们已经有了一些办法,伊藤先生组织的‘汉字统一会’就是为此而来。汉文化无法同化,我们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切入,比如主动进行日、中、朝三国之文字统一,主体仍为汉字。”

    “这……”根津一有些不明白了,听起来似乎是主动帮着汉文化做宣传。

    伊泽修二接着说:“我们必须承认,如果没有汉学,日本今日的文明也会荡然无存。”

    大谷光瑞说:“请详细道来。”

    伊泽修二还没开口,近卫昭雪已经到了门口,她有意引起这些日本高层人士的注意,于是说道:“伊泽先生的意思肯定是,日本文字由假名与汉字构成,其中汉字占据多数,如果将其去除,日本的国语就会变得浅薄、野蛮卑微、势力衰弱。对吗?”

    伊泽修二看向门口这个明眸皓齿的年轻漂亮姑娘,问道:“你是?”

    院长根津一不无自豪地说:“这位是近卫昭雪,我同文书院近些年最优秀的一名女学员。”

    “吆西!”伊泽修二说,“有点意思,继续讲下去。”

    近卫昭雪说:“以日文与中文之渊源,虽然今日的汉字与汉学被命名如此,但它们实际上也是一种日本文与日本学。

    “从日俄战争后的局势可以判断,支那是将来世界竞争的中心点,是列强政治、外交与实业的中心点。

    “所以支那语的重要性不可忽视,我们可借助日本与中国是‘同种’且‘同文’之国的优势,在与列强的竞争中占得先机。”

    “很好!”伊泽修二鼓了鼓掌,“姑娘已经深得我‘汉字统一会’之要领。”

    汉字统一会在清末民国时,会员都是日本国、大清、朝鲜国的显要人物。总裁为伊藤博文;张之洞为中国部会长,端方、严范孙、杨枢为中国部副会长;朴齐纯为韩国部会长。

    近卫昭雪微微一笑道:“一点拙见,几位大人不见笑便好。”

    大谷光瑞道:“请坐下吧。”

    林出贤次郎没想到近卫昭雪一上来就让一众日本大人物对其侧目,心中对这位学姐的景仰之心更盛。

    院长根津一说:“近卫姑娘现在直属青木宣纯将军以及头山满先生,两人对她的工作都做出了极高评价。”

    “原来隶属于青木将军以及头山先生!”大谷光瑞更来了兴趣,“将来一定是难得之谍报人才。”

    根津一又说:“伊泽先生,你们既然多次提到汉字统一论,可有具体措施?”

    “自然有,”伊泽修二说,“经过多年研究,我们编纂出了一本字典,名为《同文字典》,即是为了宣扬此种理论。”

    “请让本人过目。”根津一说。

    伊泽修二拿出厚厚的字典:“我们已经付诸印刷,希望可以在中国大力销售。”

    根津一翻看了一会儿,说:“很有深度,字里行间多有我日本国之文化片段,伊泽先生下了心血。”

    毫无疑问,日本人编的汉字字典,又是二十世纪初搞出来的,夹带的私货之多根本无法直视,就是拿来洗脑用的。

    伊泽修二说:“我们印刷了非常多,足够销售之用。”

    根津一说:“我将会列为同文书院近期的一项重要任务。”

    过了一会儿,三井大掌柜益田孝又说:“近卫姑娘,我也有事想要问你。”

    近卫昭雪说:“先生请讲。”

    益田孝说:“我们三井会社本来与南京方面快要达成借款意向,最近突然中断,据我的线人汇报,是李谕帮着他们搭线,拿到了德国借款。”

    近卫昭雪说:“确有此事。”

    益田孝说:“李谕为何帮着找德国人借款?而非我们?他们有什么商业上的合作或者密谋吗?”

    近卫昭雪说:“我仅知道李谕在德国时,与德国实业部长建立合作关系,得到了大批款项。”

    益田孝沉吟道:“德国之经济实力远在我们之上,但德国向来缺少海外殖民地,莫非德国想要深化在远东的利益,就像此前的俄国?”

    益田孝虽然是在商业角度做出的推断,却引起了根津一的极大警觉:“德国是个比沙俄更加可怕的对手,如果他们想要插手,我们很难对抗。”

    伊泽修二却说:“我们已战胜了沙俄,再来一个德国有何可惧?”

    益田孝说:“不得不谨慎,但如果真的触动我们的利益,与德国人撕破脸也不在话下。”

    根津一说:“都是为了帝国的大东亚政策!”

    几人听后顿时来了自信:“为了帝国,为了天皇!”

    ——

    他们在商量“密谋”的时候,李谕其实也有所耳闻,不过算是巧合。

    因为正好王国维与罗振玉凑巧来学校见到了李谕。

    两人都是前清的大学者,又与蔡元培等教育部人员有所接触,但两人现在很担心形势还没有稳定下来,所以决定东渡日本躲躲风头。

    而联系他们去日本的,正是本愿寺法主大谷光瑞。

    可以理解为二战后各国搜刮德国科研人才,现在日本借机提供所谓安全避难所,希望引导一部分中国精英去日本。

    王国维真的有点害怕局势,他对前清挺有感情,一直到十多年后于颐和园跳湖自尽时,都没有剪去辫子。

    李谕看他们带着很大的皮箱,还有几个人力车拉的厚重行李,问道:“静安兄,罗先生,二位是要去日本国研究甲骨文?”

    王国维说:“在下确有此意,素闻梁卓如先生在日本国也能做出举世瞩目之学术成就,我想在下也可做到。”

    王国维在日本要待四年,这段时间他确实在学术上取得了不小的成果。

    “那就祝先生学术上早有建树,”李谕说,“你们需要帮忙安排住所吗,我认识日本东京帝国大学的人,说不定能帮上忙。”

    王国维说:“多谢疏才关心,我们得到了本愿寺法主以及内藤湖南先生的资助,生活上不用担心。”

    李谕不知道本愿寺法主,却知道内藤湖南,于是说道:“静安兄在日本国时,一定要谨慎再谨慎。”

    “我懂,”王国维说,“本愿寺的法主现就在上海,疏才要不要见一面,听说他们编纂了一本《同文字典》,要在国内销售。”

    “同文字典?”李谕问道。

    王国维说:“我虽然没见过,但据说是伊藤博文所在的一个组织编写,或许是日本国之汉学研究成果之一。”

    这些该死的小日本!

    时人看不清日本的野心,而李谕听个名字就能猜到他们的腐臭想法。

    本来还想按照历史脉络来,顺便到时反对一下汉字废除运动,现在看来不得不让中华书局早点开展超级大部头《辞海》的编纂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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