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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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载振一行人刚下船,对面的袁世凯一声令下,竟然响起了军乐。

    原来他还带了一支几十人的军乐队奏乐,真是蛮隆重。

    袁世凯笑呵呵迎过来:“振贝子辗转万里,巡游列国,不胜辛苦!”

    “辛苦倒是不辛苦,有劳袁制台亲自迎接。”载振指着他身后的乐团,“这都是你搞的?”

    袁世凯得意道:“正是!只不过现在曲子不多,能练好一两首就不错,西洋诸般乐器学起来听说还挺费事。”

    载振点点头:“何不用上咱们的丝竹管乐,金钟鼓呐?”

    载振思维还真是跳跃,竟然想要用这些当做军乐团的乐器。

    袁世凯顿感愕然,耐心解释了一下:“振贝子,既然是学习洋人的军队,这些礼制自然也都要遵从人家的制度。”

    “有点道理。”载振看着袁世凯的新军,“洋人的玩意确实有点说法,这次我也算开了世面。”

    袁世凯身后站着几名军官,李谕当然认识,紧跟着的是徐世昌,然后北洋三杰悉数到场:“北洋之龙”王世珍、“北洋之虎”段祺瑞、“北洋之犬”冯国章。

    人群中隐约还看到了张勋、曹锟的身影。

    天津是北洋的地盘,大半个北洋的高层都来了。当然,除了北洋的军官,天津海关道唐绍仪自然也亲来迎接。

    按说本来不需这么隆重,以袁世凯的心机,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目的,很可能就是想拉拢拉拢载振,或许朝中这段时间有什么新的变故。

    袁世凯道:“我在军中略备薄酒,为使团接风洗尘,还请振贝子及使团一同前往。”

    “袁制台用心了。”载振没有理由拒绝。

    北洋的军营比起八旗真是云泥之别,新军招募的兵丁都是精挑细选:首先身体素质要好,然后家世也要干净,还不能有吸食鸦片史。

    甚至袁世凯还亲力亲为,编写了《练兵要则十三条》,对方方面面都做了明确规定,已经有了近代军队的样子。

    军中待遇也蛮好,普通的士兵每个月都有4.5两,哨官(排长)算上公费银有30两,营长一个月到手有400两。

    如果是炮兵的待遇会更好一点,毕竟是技术工种,需要学习的操作比较多。

    这种待遇在当时真的很高。而且袁世凯为了杜绝吃空饷,新设立了粮饷局,每次都是在操场上点名发饷。

    北洋军其实从始至终都非常有钱,既然有钱,军中的伙食当然也差不了。

    营盘食堂虽比不上京城里的酒楼,不过袁世凯备下的菜品依然很丰富。

    食堂中有个大长桌,袁世凯为了表示和部下亲近,军中饮食常常都是一大堆军官坐在同一张桌上。

    众人依次落座,居上首的位置,有北洋方面的袁世凯、徐世昌、王世珍、段祺瑞和冯国章等,以及专使团的载振,及梁诚、黄开甲等几位二品大员。

    李谕则与汪大燮、唐文治等人依次往下排开。

    李谕祖籍山东,对座次一事真的是太了解了,如果是个大圆桌,多少也懂主陪、副主陪的规矩。不过今天在座的不是有官衔就是有军衔,所以他就想往后坐。

    刚往后走了几步,袁世凯竟然叫住了他:“你是李谕吧?不用那么拘谨,往前坐往前坐!我看看,嗯,你就坐曹锟下首。”

    袁世凯竟然还记得自己,主陪都发话了,李谕只好在曹锟下面落座。

    袁世凯让北洋的人和专使团间隔落座,李谕右侧是曹锟,左侧则是张勋,两人日后都是北洋的大军阀。

    而在李谕对面斜对过再往上点的位置,则是天津海关道唐绍仪。

    李谕的位置很靠上,仅在几位四品专使团成员唐文治、汪大燮的下面。

    日后的“辫帅”张勋看上菜还得等一会儿,从带着的槟榔荷包里拿出一颗嚼了起来,嚼了一会儿不带劲,然后点燃了一支雪茄,惬意得吸了一口,“这才得劲!”

    李谕都快看蒙了,还有这么吸的?

    真就槟榔配烟,法力无边?

    张勋吸了几口,对曹锟道:“我说曹三傻子,你们搞来的这个军乐团真是没意思!要咱说,就得是按照贝子爷的说法,用什么西洋的乐器,以前咱打仗不都是鸣金敲鼓。”

    曹锟生性比较木讷,在军中就像个铁憨憨,从小就被其他同伍叫做“曹三傻子”。不过傻人有傻福,曹锟的历任领导都非常喜欢他,袁世凯也很喜欢这种任劳任怨、服从命令的。

    而且人家运气也好,不知怎的就考上了北洋武备学堂,又不知怎的当了高层军官,又又不知怎的成了袁世凯的儿女亲家,又又又不知怎的成了贿选总统。

    真不知道他是不是装傻,玩了个大智若愚?

    但曹锟当然还是有优点的,就比如体恤士兵,这在当时的军官中算是超级大优点。

    而且曹锟看人也比较准,一手提拔了吴佩孚。后来直系能够那么勐,真就是吴佩孚太能打了。

    吴佩孚对曹锟深感知遇之恩,大哥带我进北洋,我带大哥当总统!

    曹锟听了张勋的嘲弄一点儿也不生气,慢吞吞说:“你说的都是打仗时候的金鼓,平时部队就得有部队的样子,军乐团是做仪仗用,壮我军威。”

    “切!”张勋是个超级老传统,不屑道,“咱老祖宗又不是缺了乐器,难不成这些也要学洋人?要我看,用咱们的丝竹管弦、金鼓唢呐就好得很!”

    不知道张勋听没听过,“百般乐器,唢呐为王,不是升天,就是拜堂;千年琵琶,万年筝,一把二胡拉一生。唢呐一响全剧终”。

    要是吹着唢呐上战场,还真摸不清是迎亲还是送葬。

    且张勋绝对堪称大清最后一位忠臣,对大清爱到了骨子里,否则后来又怎么会搞复辟哪。

    李谕都快憋不住了,还好斜对面的唐绍仪先笑出了声,吸引了张勋的注意力。

    张勋道:“怎么,咱说的不对?”

    唐绍仪也抽雪茄,不过动作优雅许多,拿烟的姿势也是那么回事,不像张勋如此粗犷。他说道:“乐器就像武器,不同的乐器有不同的用途。军乐嘛,自然是管弦乐器更合适。”

    唐绍仪是个文化人,张勋读书少,也不知道管弦乐和传统乐器到底什么区别,具体的道道说不上来,根本没法继续反驳。他看唐绍仪也抽雪茄,于是立马岔开话题:“唐道员也懂雪茄?”

    唐绍仪指着手里的雪茄:“不过玩玩。”

    “我这支是从法租界买的,一支三个银元,要不要尝尝?”张勋从盒子中取出一支,递给唐绍仪。

    当时抽雪茄是绝对的奢侈行为,价格根本不是寻常人能接受的,花费堪比大烟。

    当然后世雪茄也不便宜,一支好的就要六七百块钱,两三千一支的也有,折算一下,和当年也差不许多。

    唐绍仪哈哈大笑,竟然也拿出一个小盒子,取出一支回请过去。

    张勋一看脸色就变了:“这!这这不是英租界卖的古巴雪茄嘛,一支要十个银元!”

    唐绍仪吸了口,“如果张管带喜欢,我差人给您送上10盒。”

    管带是北洋军中营长一职的称法。

    张勋也是爱面子,立马故作样子:“咱就偏不喜欢古巴的雪茄,就爱我吸的这款。”

    唐绍仪微微一笑,也不再坚持,论见世面,他怎会在张勋之下。

    胡吹了一会儿后,厨房做好伙食端了上来,因为是大长桌,所以很多菜虽然做了好几道,也摆的比较杂乱。

    曹锟把一盘辣椒炒五花放到张勋跟前,“我听菊人老师说你喜欢吃辣,这盘菜放你跟前,你多吃!”

    菊人是徐世昌的号,袁世凯喜欢叫他“菊人兄”,所以很多军中营官也尊称他的号。而且由于徐世昌是举人出身,当过九年翰林,堪称北洋军中学问与学历第一。营中大部分兵又都是没什么文化的,更谈不上功名,所以大家都尊他为师。

    张勋来自江西,江西人在后世吃辣那是举国闻名。

    只不过江西的菜没有湖南湘菜出名,所以很多人都认为湖南人最能吃辣。

    张勋也确实爱吃辣,不过今天却有点扭捏,嘿嘿一笑:“咱也不能光吃辣不是!”然后把菜轻轻推了推,“你们都吃你们都吃。”

    曹锟笑道:“怎么,难不成痔疮又犯了?”

    张勋正色道:“哪有哪有!早就好了!”

    “那就得给你这道菜,来,吃两口!”

    张勋也看不出曹锟是个真铁憨憨还是假铁憨憨,不知道他为啥这么执着,但是自己也不能给江西人丢脸!肉都没夹,直接把两根辣椒放到嘴里嚼起来。

    曹锟一直看他咽下去后才竖起大拇哥:“张管带豪气干云!”

    张勋脸都快红了,今天上厕所八成又是一番哭天喊地。

    李谕看着也是真有趣,能把这些后世的大军阀凑在一起,也就是如今的袁世凯了。

    李谕曾经看过一份全国“痔疮地图”,倒是湖南排在了发病率第一,江西也不弱,高居第六。

    倒数第一是李谕的家乡山东,所以他对痔疮没有太深的感触,无法理解张勋这位“有痔之士”的苦恼。

    张勋还是出了大名的“有痔之士”,就连慈禧太后都知道他有痔疮!

    两年前八国联军侵入北京城,老佛爷慌忙带着光绪跑路。

    张勋作为大清忠臣,啥也不管了,连忙带着自己的直属部队北上勤王。找到慈禧后,一路步行,跟随在老佛爷的轿子边上。任凭寒冬腊月大雪纷飞,始终坚定不移地围绕在慈禧身边。

    由于长时间步行,张勋的痔疮犯了,大量出血,屁股后的袍褂都让血染红,走起路来一蹶一蹶地看上去很难受。

    还是李连英看到张将军的屁股红了,一问才知道事情原委,于是告诉了慈禧。

    慈禧看到张勋撅着屁股走路,还不断流血,大为感动,于是特地下令让张将军骑马。

    但张勋却表示:“奴才不疼!奴才跟着老祖宗走!奴才保圣驾要紧!”

    什么叫大清忠良啊!要不说他是大清最后一位忠臣!

    张勋也不是北洋嫡系,他出身淮军,对北洋的归属感不强,把自己平步青云的大部分功劳没有算在袁世凯头上,而是觉得慈禧给了他荣华地位。

    北洋军营中的酒水也是洋酒,40多度的威士忌。现在当兵的都爱喝酒,酒能壮胆,也可以提提士气,所以管制竟不太严格。

    居于首位一侧的袁世凯倒满酒,道:“兄弟们都满上!”

    曹锟还挺客气,要给李谕杯中倒酒,李谕本想推辞一下,不过北洋今天终归是东家,专使团是客人,所以曹锟还是坚持给李谕倒满了酒。

    曹锟似乎不认识李谕,只是道:“小兄弟酒量如何?”

    李谕作为一名山东人,酒量按照山东的标准属于那种看不到最后主食的,不过坚持到热菜还可以,算是十分勉强达到及格线。

    不过他的确很少饮酒,于是说:“和诸位长官的海量比肯定差远了。”

    “好!”曹锟来了精神,“说得好!不过我的酒量也不行。”

    然后殷勤地给张勋“吨吨吨”满满斟上一杯,“要论酒量惊人,还得是咱张管带大人。”

    张勋看着杯中的酒感觉嘴角一抽,菊花一紧。平日里他确实酒量惊人,每顿饭都要喝半斤汾酒,但今天想想屁股,还真有点喝不下去。

    张勋委婉道:“营中汽水也不错,今天这么多客人,喝多了不成体统。”

    “没有关系!”曹锟坚持道,“我就不信还有人能把张管带喝趴下。”

    坐在下面同为后世直系大军阀的李纯笑道:“我也不信!”

    张勋顿感骑虎难下。

    所有人都倒满酒后,袁世凯端着酒杯站起身,“诸位,让我们为万里归来的振贝子爷及专使团敬上一杯!”

    大家都纷纷起身,张勋现在最怕一起一坐,但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端着酒杯站起身。

    袁世凯高声道:“干杯!”

    众人一饮而尽,张勋心中暗骂了句奶奶个熊,一口闷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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