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血战陵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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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瓢泼,一连下了三日,把凉人的心都浇寒了。这三日间,风雨不断地浇灌土地,大片的沙土化为浊流,大片的道路化为泥沼,浑水在大地上肆意横淌,天上的云层不见微博,举目所见,皆是阴暗。

    这种情况下,凉人一直没有发起进攻,只是有少量人在雨中清扫陷阱,在塬边挖填出几条道路,道路小而难行,很快,塬上的一些泥土倾覆下来,又将这些掩埋掉了,攻城的时机遥遥无期。

    贾诩于万年得知消息,冒雨策马四十里赶到李傕营中,一进门来,身上滴水的蓑衣都未脱下,他便扔下斗笠,露出被淋的苍白的脸,对李傕说道:“生死关头,岂能因雨水耽误时日,赶快召开军议!”

    半个时辰内,凉人的统帅再次齐聚一堂,贾诩也没有往日的客气与恭敬,直接对众人说:“反攻西京,军情本来就仓促,再拖下去,部众见事情无成,士气定然低沮,若放任下去,纵然有十余万众,又有何用?恐怕未战就先溃了,说不得,还有人会拿诸位的头颅去领赏呢!事已至此,绝不容缓,一旬之内,我们必破高陵不可!”

    王方初战吃了一亏,麾下很多人还在休养,此时颇有些不愿战,他便在会上直说道:“可如今大雨泥泞,道路难行,军卒无法速行,强行攻城,也不过是徒伤人命,恐怕败得更快,还是再等一等吧。”

    贾诩闻言斥责:“若是雨停了,路便不难行吗?若等路也干了,粮草可还够用?如今大雨之下,敌人视线也不及远处,射箭也不精准,更无法火攻,长安也派不了援军。君只见其弊,未见其利,如此不如请降,哪里还留在此地!”

    徐荣很赞同贾诩的言论,但又替王方觉得尴尬,便出身缓和气氛,说:“战固当战,但道路泥泞之下,确实还需要做些准备,不然士卒身冒大雨,只觉得枉送性命,人心不和,军令也就不行了。”

    众人闻言,也都出声赞同徐荣所讲,兵贵神速,讲的不仅仅是行军,会战中也是如此,这也是大雨带来的最大阻碍。贾诩却说:“这个好办,我已有法子了。”

    于是次日攻城的决心就定了下来。

    可能是上天也受到影响,次日一早,雨水便明显小了些。凉人在午时进食,未时不到,就全军出营逼近栅栏,城上的并人见状,号角齐响,很多人涌上栅栏后鼓噪而立。这些时日,他们在栅栏里建造望楼,又在栅栏后面堆埋土石,形成一个个小丘,使他们得以居高临下,便于射箭和刺杀。

    天上乌云低垂,直压战阵之上,低压的云层,在靠近地表的地方形成飘渺的轻雾,使得栅栏若隐若现。已变得纤细与冰冷的细雨坠落,打在陇马的睫毛上,马儿微微一动,马上骑士的铁器发出轻微的撞击声,如雨中轻响的风铃。

    随着号角声的响起,东面李傕部的部队开始缓步向前,一点点靠近栅栏,不过在守城的并人看来,前列的步卒手中拿着什么一大卷的事物,也不知道是什么,边走边在地上铺盖。原来这都是些树皮与草料,贾诩让步卒抱着这些探路,遇到稍微好走的路,就把树皮草料铺在地上,为骑士们踏马铺盖出一条快速的通道来。

    这个战术确实有效,虽然跑马仍比不上平时方便,但一是为骑士们指出一条道路,二是也能填平一些路障,差不多一个时辰,前面的步卒已经抵达塬下,在塬上与塬下之间,只剩下一道可容五骑并行的石路,策马通过,就进入并人的箭程了。

    到了这个时候,军旗也动起来了,马队们踏着新扑出的道路,快步走到石路之前,眼看要上塬了,军将的呼号此起彼伏,马儿也都顿地停下。这时,前排骑士下马了,站立在战马旁边。他们把弓和箭囊背在背上,手持长矟,很多人腰带上不单挂了斫刀,还有一把马上近战用的手斧。雨水湿冷,人们用皮靴跺着脚,发出“呀呀”的挤水声,他们走上石路,在距离最后一点的时候停下了。

    李傕的马队多是轻骑,头戴突骑皮帽,身上用皮甲覆体,足穿皮靴。行动非常敏捷,但对付前面的长矟森林,防护就远远不够了。反观并人,约有小半都戴铁帽披铁甲,夹杂在其他戴头巾、穿皮甲甚至不穿皮甲的人众之中,显得非常扎眼,看得出来,并人由多支部队组成,但其中少部分是从上党就随军的百战精锐。

    战前,李傕曾鼓励他们说:“高陵城就在眼前,攻破高陵,长安也就不远了!”此时,鼓声大作,前锋冲锋的时候到了。前排的军将们也都在鼓舞他们身旁的军士,有人说:“今日先攻破栅栏,明日就拿下高陵,大后天我们就去长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在等着我们!”也有人说:“为太师报仇!把这些叛徒都统统杀光!”前排的将士此起彼伏地呼喊着,手持着武器冲上奉正塬,直朝数十步开外的栅栏飞奔而去,千百双皮靴踩在湿润的地上,溅起无数黄红色的泥点,噼噼啪啪地打在人们的靴子上,腿上和衣服上。

    凉人狂喊着朝栅栏冲过去,迎接他们的是栅栏后一阵一阵的箭雨,一排箭打过来,就有一拨人踉跄着倒地。皮甲无法挡箭,这里也看不到广成恶战时,披重铠的将士身上插着几十支箭,像刺猬一样地挥刀厮杀的场景。守军的箭矢像是割草一般,射倒了一片一片的凉人。

    军议之后,贾诩没有离开,他走上李傕部在雨天里堆建的土山,眺望着凉人的攻势,看着将士们被一片片射倒,他面无表情,实际上双手紧握栏杆,几乎要将其攥碎了。他盯住冲锋将士和栅栏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有一个点已经冲到了栅栏前,随后有更多的点,点之间开始连接起来。这是因为北面与南面的凉军也冲上来了,西面的有些损失,所以到的最晚,但这时候,各在东面与北面,约有三五十步的正面上,凉人已经抓到了栅栏,后面更多的人一拥而上。

    这是凉人事先的计划,准备在几十人宽的正面上突破栅栏,然后放骑兵进去。这样就不用了也无须突破横排数里之宽的栅栏,双方交战面不大,如果能从天上看下来,双方接触的曲峪,不过是这长城般栅栏的一个点而已。防守的并人兵力本来就不足,真正能战到这交战面上的也不过百八十个人,其他人都只能在后面、外面旁观射箭。当然,对凉人来说也是如此,不过他们的目标是破坏栅栏。

    栅栏是在几天之内仓促搭造的,周回二十余里,因为凉人兵力众多,搭的时候必须平均使力。这样在每一个具体的地方,栅栏的防御力量其实都不算牢固。它由竖立插入地下的木头和横排连接的木头组成,为了稳当,后面有一根木头抵住,不过这不构成阻碍。木头间的间隙可以射箭和攒。作为防御骑兵冲击的屏障,这已足够了。但一旦步兵贴身进逼,集中力量轮番攻击一点,那它肯定无法持久抵挡。

    凉人现在做的,就是不顾死伤,轮番用短斧斫砍一小段的栅栏。主要是砍断横向连接的木头,接着就可以推倒、踢断或者拔出竖立的木头,然后进入栅栏内交战。

    突到栅栏前面的是李傕的从弟李应所部。李应是凉人军中稍有的军政全才,不止善战,而且还曾在谏议大夫赵温名下求学,颇晓文学,故而在军中威信较高,手下也都是从平羌乱就参军的老兵。

    并人不能射箭了,但无数的长矟从栅木间和栅栏上乱刺下来。被刺中头、颈、胸腹等要害的凉人立时倒在栅栏下。更多的人在挥手挡拨,甚至抓过矟杆,用斧头砍断他,所以人们的手臂上都是血红的划伤。并人的矟尖、矟杆都被染成了鲜红色,但仍然禁不住近前的凉人挥斧猛砍栅栏上的横木。抡斧人的背后,层层的长矟也如森林一般伸出来,同并人的长矟在栅栏上下间碰撞和对刺。

    不一会,多处栅栏就已歪斜开,去掉横木后,凉人朝左右拨开竖立的木头,侧身钻进栅栏内,迎接他们的是乱刺的长矟。但凉人毫不退缩,校尉李应就是前几个钻进栅栏的人,他举起鲜血淋漓的手,把短斧狠狠地劈入身前一个并人的面门,而后从腰间拔出长刀,上下挥舞着杀入敌阵。他身后的几个情随,则用力拔起摇摇晃晃的几根竖木,扩大了漏洞的面积,随即跳入栅栏内厮杀、

    很快,垮塌的面积愈加扩大,涌到里面的凉人已有几十人之多。后面的人暂离了危险,都纷纷搭弓朝栅内及左右乱射,并人的新卒们为了躲避,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这更加扩大了被突入的空间。

    很快,高陵的外围栅栏已有五处被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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