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刀剑斫平城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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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冲接下诏书,反复看了三四遍,不免有荒诞之感。巨鹿之事后他与董卓公开决裂,在往常政事中除了必要往来,两人绝不多说一字,更何况年前还有樊崇刺杀一案,陈冲暗自忖度,若自己落入董卓手中,千刀万剐也应是寻常。

    孰料董卓掌权后,首月便任命陈冲为并州牧,陈冲实在难以置信。但皇甫坚寿又端出象征牧伯地位的金印紫绶,眼见为实,陈冲双手接过印绶,对皇甫坚寿感叹说:“我以前在河北时,总以为董卓贪嗔过甚,可如今他掌握朝政,却能克心忍性,倒显得我心胸狭隘了。”

    皇甫坚寿笑说:“那还得多亏蔡公与曹君呢!”便将雒阳诸事对陈冲尽数相告,陈冲听闻蔡邕已被征召回京,转首问陈群说:“四月迁族,泰山没有随家中一起到东平避难吗?”陈群回答:“蔡公到底舍不得乡祉,还是留在圉县了。但董卓今日独掌社稷的情形,又有谁能预料呢?”

    陈冲默然,他翻转着手中的印玺,难掩神色担忧,他说:“董卓到底心眼狭小,若他因我的缘故迁怒泰山,那我就追悔莫及了。”赶了一月的路,他本来颇为疲累,但此时得见朝廷来的使者,他又急切地想知晓朝局发展,哪怕刚与妻子重逢,他也顾不上了,将蔡琰在房中安置好,陈冲立刻回到府衙,把陈群、徐庶等人都叫来身侧,而后与皇甫坚寿讨论朝局的变化。

    董卓因嫉妒皇甫嵩才能缘故,素来与其不和。但皇甫坚寿为人亲和,不因父辈矛盾就敌视董卓,反而对人说:“长辈之间若有间隙,后辈怎能匡补过失呢?”,因此长期与董卓往来,深得董卓喜爱。此次董卓掌权,他率先被加官侍中,而皇甫坚寿得益于皇甫嵩独子的身份,诸派也竞相巴结,以致他对雒阳势力变化也如数家珍。

    他与陈冲见面不多,但父亲常夸赞陈冲的才能,他便自然视之为友,将近日朝堂变化以及对并州的安排事宜尽数告知。陈冲听闻卢植已弃官离京,担忧问说:“卢公去时,可有说于何处定居?”坚寿摇首回答:“卢公说回幽州养病,但幽州如此之大,谁又知晓他在何处呢?”陈冲听闻荀爽、韩融等世交长辈也已入京,他斟酌少许,问坚寿说:“他等可携有族中其余子弟?”坚寿太息回答:“董公初掌朝政,党人多不看好,便是贤如文若(荀彧)都弃官归乡,各族大人又怎会携带后俊呢?”

    最后谈及并州事宜,坚寿指着城外的青山,对陈冲笑说:“董太尉给龙首移了几座青山来,让龙首肩胆巨峰,北定大漠。朝中诸公都说,‘挟太山以超北海,孟子说诚不能也,不知以龙首胸襟,能否做到呢!’”。这是暗讽孔融、边让等人不易相处,陈冲不以为意,只说:“收复失土,原是郡府本职,我先前上表朝廷,大将军与太后都未曾回复,我还为此心中忐忑,如今既有朝廷旨意,便正好施为了。”

    九月十三,刘备听闻陈冲担任并州牧的消息,将手中诸事扔下,快马回到晋阳。他抵达郡府时,陈冲正与两名文士谈笑:一文士湛蓝长袍、头顶大冠,腰佩钢卯与长剑,脚踩木屐,胡坐在席间,笑容豪放,颇显潇洒英气;另一人面相清矍,他身着素色儒服儒冠,白色丝履摆在身后,于席间正襟危坐,面含莞尔,正是一名翩翩君子。

    陈冲见刘备回来,便与刘备引荐说,这便是新上任的雁门太守边让与五原太守孔融。边让听闻这便是刘备,挑着眉眼上下打量他,让刘备殊为不适,而孔融对刘备行礼过后,则端坐在席间一言不发。

    等刘备坐入席间,边让出口惊人,开口竟问刘备说:“刘君沙陵大破鲜卑,可占几分之功?”刘备老实回答说:“不足三分。”边让闻言诧异,又问说:“刘君桑干败于鲜卑,可占几分之过?”刘备安然说:“十分。”边让追问道:“刘君战功非多,居败非少,何故坦然呢?”刘备正色回答:“刘备为国效力,唯死而已,败亦何忧?胜亦何喜?”

    边让闻言击节赞叹,为此满饮一杯酒,对孔融笑说:“久闻刘玄德英豪,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孔融亦是颔首,对刘备缓和神色,评价说:“刘君有冯阳夏之风。”冯阳夏指云台名将阳夏侯冯异,可见孔融虽不多言,心中对刘备却甚是亲近。

    两人再在席间谈了些州郡见闻,方才告辞离去。刘备等屋中只剩他两人,才脱下拘谨神色,对陈冲戏言:“一月不见,未料到庭坚你一跃龙门,转眼已是我的主君了。”

    陈冲无心玩笑,他心中想着关东政局的变化,脸上则肃容对刘备分析时情:“玄德,董卓执政大有失策,他在朝中拔擢党人也罢,如今却放权于州郡,令袁本初远赴渤海。渤海远离东都,董卓鞭长莫及。而袁本初心怀不甘,定然在关东联络州郡,起兵生乱,今年过后,安宁的时日恐怕就求之不得了。”

    刘备听闻这番言语,却露出一番昂扬神态,他鼓励陈冲道:“庭坚,人生在世,本就不称意的事情居多。大河东流,能逆流而上才是蛟龙,关山难越,能行路冰川方为英雄。自黄巾大乱以来,我日日枕戈待旦,如今有用武之地,正可报以天下,有何愁叹可言?”

    陈冲闻言打量刘备,见他持剑直立英姿勃发,心中阴霾随之一扫而空,随之鼓起的是满腔豪情,他便不再谈朝局乱事,反问刘备说:“如今董卓命我为并州牧,让我肩收复全并,驱逐胡尘。言虽大义,但朝廷不拨一兵一卒,实则是欲施驱虎吞狼之计,使我与鲜卑两败俱伤。玄德,现下九月,正是马儿都生出肥膘的季节,并州诸郡有三万郡兵、两万胡兵,你可敢与鲜卑一战?”

    刘备谈剑而笑,回道:“寇可往,我亦可往,又有何可惧?”

    两人定下先北击鲜卑远离朝政的方略,当即便开始抽调各郡的郡兵。此次董卓任命陈冲为并州牧,却不对刘备做提拔,本是心含挑拨关系的邪念,正所谓名实相符,陈冲向来辅佐刘备,官职最多与刘备齐平,两人方才合作无间。但此次陈冲位在刘备之上,可谓长幼相悖,多少兄弟因名利之心心生芥蒂,最后背道而驰,但两人却毫不受影响。陈冲此次抽调西河、上党、太原三郡郡兵,尽数交予刘备统帅,自己在人前人后仍以幕僚姿态伴随。边让、孔融、陶丘洪等人暂时驻留在晋阳办公,见状都说:刘陈二君的友谊,恐怕鲍叔牙与管仲也难以企及啊。

    待到九月三十,三郡郡兵汇聚晋阳城北,又有美稷王庭胡卒两万,白波军士一万,分别由大且渠智牙斯与郭大率领。虽说兵卒不到四月大军的半数,但百姓们在城北围观新军,都说出征将士龙马精神,身挺如剑,还未见多少病卒老卒,便是三河骑士前来,恐怕也有所不及。

    濒临出征时日,陈冲在家中整理甲胄,蔡琰脱下他上衣,摸着他背后腰间狰狞的伤疤,一直到摩挲陈冲的断指,难过的落下泪来,她不禁问说:“男人若不以刀剑征战,便无事可做了吗?”

    陈冲知她多愁善感,便停下手中活动,对她温言笑说:“我不像玄德,不会冲锋在前,除非遭遇败仗,我定然是不会有事的。”

    蔡琰抹去眼中泪珠,叹气说道:“你何必骗我呢?若是当真如此,你这一身伤疤从哪里来呢?”陈冲便不再说话。蔡琰则让他稍等片刻,从携带的行李里抱出一个酒瓶大小的药罐,拔开盖子,里面扑鼻而来一阵浓烈的药酒气味。

    两人闻着都咳嗦起来,陈冲苦笑说:“这又是哪里弄来的偏方?”蔡琰没有说话,纤手沾了药酒抹在陈冲的伤疤上,一直擦到皮肤发红发烫为止,她问陈冲有无药效,陈冲不忍让她失望,便说:“痒痛小了不少。”

    蔡琰便把药酒小心翼翼地封好,给陈冲包在行军的行囊里,找来魏延给他叮嘱说:“文长,庭坚麾下你与他最亲近,记得每日帮庭坚抹上一次。”魏延连连颔首,并许诺誓死护卫陈冲安全,这才让蔡琰安下心来。

    在妻子的注视下,陈冲将行囊系在马鞍上,骑着青隗走出府门,正见刘备也被刘笳送出来,两人相视一笑,待出得城门,他们当即在原野上比拼马术,刘备自然一马当先,率先奔入军阵之中。军队一片欢呼沸腾之声。

    关羽、张飞、顾益、令狐渊、杨会、赫连凡莫、郭大、杨奉、胡才、刘宣、且渠智牙斯也一一入阵,点过兵数后,刘备一声令下,六万大军便犹如满弓射出的一支箭矢,以目不能视的急速消失在并州茫茫的群山中,他们一路飞越六座山脉,五百五十里征途,在三日后的夕阳余晖里,这支箭矢抵达终点,并牢牢地钉在平城城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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