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总角之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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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汝河流经舒家庄庄南,河岸上都是绿油油的稻田和麦田。汝阴最大的士族豪门——施家,有很多土地,光在这片河岸就有千八百亩,在这片田地的东北角是一座大庄园。这上千亩地分为东西两块,东边是水田,西边是一片旱田,种着桑树,桑树中间夹杂着麦苗。在水田和旱田的中间,隔着舒家的二十亩土地和韩家的十亩土地。

    五月的舒家庄田野一片碧绿,禾苗在茁壮地成长。舒安和韩宁在自家的田里劳作着。舒晏和芷馨在田边玩耍。他们两个都穿着红麻肚兜,头发松散的自然下垂到腮边。两个孩子从小就情投意合,像亲兄妹一样。小芷馨非常喜欢小舒晏,见到了舒晏总是高兴地又搂又抱。五六岁的小孩子总是喜欢什么就做什么,从不讲究礼或者是非礼。

    在芷馨两三岁的时候,偶尔哭闹,她母亲给喂饭吃、给水喝、拍着睡觉、抱着来回走动,怎么哄都哄不好。韩宁没办法,就将舒晏抱来。芷馨在泪眼中一瞥见舒晏,马上就不哭了,破涕为笑,嘴里口齿不清地呀呀着:“晏——哥——哥。”两家的大人们都觉得好笑。

    如今他们大了些,不怎么用人哄了。大人们劳作,他们两个就自己在地头玩——用手抓地上的泥巴,各自做了一个小泥人,还不时挪动着小泥人的位置,一会儿面对面站着,一会儿并排坐着。

    舒安和韩宁看着这两个垂髫小儿,奇怪的问道:“你们两个是在做什么啊?”

    芷馨一本正经的说道:“这是长大后的晏哥哥和芷馨,他们在拜堂成亲呢。”

    两个大人被芷馨无邪的童言逗笑:“你们为什么要拜堂成亲呢?”

    “因为两个人成亲以后,就可以永远在一起玩了啊。”

    “哦,那你们两个这么小,长大了还早呢,到时候谁反悔了,不想和对方成亲了怎么办?”

    “为什么要反悔?”芷馨瞪大眼睛,天真而又认真的说,然后又转头问向舒晏,“晏哥哥,你会娶我吗?”

    舒晏也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会啊,我一定会娶芷馨妹妹的。”

    听着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奶声奶气地说着誓言,舒安和韩宁只觉得好笑,心想:两个小孩子,只怕没等乳牙换完,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远远的驶来了一辆黑色马车,由两匹马拉着,马车周围围着几个婢女老婢,后面还跟着不少仆人。一行人来到施家的庄园前,黑色马车停了下来,一个头戴卷梁冠,身穿薄纱外衣的人从车上下来,一个仆人在身后举着遮阳伞。随后一个老婢抱下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这个小男孩也穿着红肚兜,不过不是麻肚兜,而是上等的红绢肚兜。这个小男孩一下车,后面的一个婆婆赶紧举着遮阳伞,一路跟随。刚要进园门,那个小男孩瞥见了舒晏和芷馨,示意老婢停住了脚步,转向这边来。那个戴着卷梁冠的人也跟了过来。

    施家看管庄园的庄头田福赶忙迎了出来,跪下施礼:“家主今天怎么有空来田园中逛逛啊。”

    施惠正眼也不看他一下:“小公子在家里呆的不耐烦,想出来走走。”

    田庄头知趣地爬起来,立在一边。

    “今年庄稼怎么样啊?”

    “家主洪福,今年麦田的麦子长得特别好,麦穗尤其大,桑园里的桑叶也格外肥。”田福又把手指向远方,“还有,你看那一片稻子,绿得发黑,旺盛的不得了。”

    “咦,我家两块地中间夹着的这一小片田地是谁的啊?”

    田庄头走近了一步,用手一指舒安和韩宁,小声说道:“就是舒家庄舒博士家和韩宁家的。”

    “唔——舒博士。”施惠在观察周围的地形。舒安和韩宁家的田,紧邻河边,那里的水不缓不急,地势非常好。

    怀中抱的小男孩看见这初夏的野外景色,很是高兴,挣脱着下来,来到舒晏和芷馨跟前。三个穿红肚兜的小孩彼此望了一会儿。

    芷馨问道:“你是谁?”

    “你们是谁?”

    “你不告诉我们你是谁,我们就不告诉你我们是谁。”

    施家的小男孩在豪门里孤独惯了,虽然如众星捧月一般被众人宠着,但过得并不开心。这次可算有了玩伴,比较珍惜,不在乎谁先通名报姓:“我叫施得。”

    “施得?为什么叫这名字?”

    “我父亲说了,有施就要有得,所以我叫施得。”

    “我叫韩芷馨。”

    “我叫舒晏。”

    舒安看见是施公子,恍然大悟。想起眼前这个小孩就是六年前,天上出现七色彩云的那天,和舒晏、芷馨一起出生的小孩,如今都是六岁,一样的发型,一样的红肚兜,一样的个头,只不过一个出生在士族豪门,两个出生在庶族寒门。

    小施得看见地上的两个泥人,问道:“这两个泥人是谁做的?它们是在做什么?”

    芷馨说:“是我跟晏哥哥做的,他们两个在成亲啊。”

    施得又问:“谁和谁成亲?”

    “当然是我和晏哥哥啊。”

    施得觉得成亲是很好玩的事情。至少会有人陪自己玩了,不会再孤独,“我也要和芷馨成亲。”

    说着,抓起地上的泥土,学着舒晏泥人的样子就做起了自己的泥人。

    他父亲见他抓起泥土,呵斥道:“得儿,你在做什么?我们豪门之人都是清洁如玉,怎么能抓泥土呢?”

    老婢赶紧过来抱住施得。施得看见有人阻拦,自己的泥人做不成了,一气之下抓起地上的泥人就摔,一下就把泥人摔烂了。

    “你陪我泥人。”芷馨急得大哭起来,“我还要和晏哥哥成亲呢。”

    施得一看芷馨哭了,仿佛也觉得自己做错了,对不起小伙伴,呆呆的发怔。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身旁有很多好东西。原来施家小主人出门,老婢仆人都要随身带很多东西:奶酪、水果、干果、驱蚊水、蒲扇、雨伞、以备随时睡觉用的香草枕头、裘皮垫子、各种玩具。他随手从玩物盒里拿出一个绿色的小玉人,这个小玉人的个头和他摔坏的那个泥人差不多大小。

    “你不要哭了,我阿翁不让我玩泥土,我没办法陪你泥人了,就陪你这个吧。”

    施惠有些吃惊,但并不阻拦。这个小玉人虽然价值不菲,但在他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只要儿子喜欢,送人就送人吧。

    舒安和韩宁却吃惊不小,他们心想:施家虽然有钱,但也决不能要他这么贵重的东西,刚想阻拦,却听芷馨说道:“我不要你的这个绿石头人,我要泥人——两个一模一样的泥人。”

    “我的小玉人不比你的小泥人强吗?”

    “不强,不好”。芷馨大叫,“一个石头人和一个泥人就不能在一起玩耍了,也不能成亲了!”

    这时候,韩宁看见芷馨因为这点小事而大哭大叫,自己作为父亲,觉得很没面子,赶紧过来呵斥:“芷馨,不要胡闹。”

    施惠被闹得心烦,有心不理这个小丫头,带着儿子一走了之,但又恐儿子不高兴。犹豫一会儿,突然想起身边带有果盒,他向芷馨说道:“小女娃,你喜欢晏哥哥是不是?你看这样好不好,我这里有一盒果子,很好吃很好吃的果子,保证你没吃过,你拿去给你的晏哥哥吃好不好?”

    韩宁见对方给了一盒果子,就没好意思去拒绝。

    芷馨撅着小嘴,一副不屑的样子。可小孩毕竟是小孩,也许是果子的香味太过诱人,当她看到满满的一盒叫不出名字的果子的时候,便接过来对着舒晏破涕为笑,当即表示原谅了施得。

    施家一群人渐去渐远,只有施得还恋恋不舍的回头张望。

    舒安和韩宁起初还想: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什么山盟海誓,一盒果子就把成亲的事给忘掉了。当他们看到这满满一盒奇珍异果时,也表示惊呆了,不要说两个小孩子叫不出果子的名字,就连在场的大人谁也叫不出。在当时的条件下,除了豪门望族,普通老百姓哪有机会见到这些东西——来自南方的水果、北方的干果、西域的胡果。

    他们将这一盒果子带回家,路上分给乡亲们,回到家中已经所剩无几。舒博士在都城的时候是吃过这些果子的,除了舒博士,舒家庄的人都是第一次吃到这些奇怪的果子:带核的直接生吞,带皮的连皮就咬。亏了舒博士在场指点,才算没全浪费这些一辈子也难得吃一次的东西。

    施得回到家中,撅着小嘴,闷闷不乐,下人们都不敢惹他。他家房后就有一片花园,但他早就玩腻了,毕竟再大的花园也不如野外广大。

    进了深宅大院,见了他的母亲。他母亲的娘家可不一般,是晋时有名的望族——琅琊王氏的一支,比施家要有名望得多。王夫人见了他不高兴的样子,问道:“今天出去玩,应该高兴啊,为什么回来不开心?是谁惹到你了?”

    没人惹到他,是他惹了别人,但是就是不开心。他央求母亲:“明天我还想去庄园里玩。”

    王夫人笑说:“我儿原来是在野外没玩够啊,是因为这个不开心吗?”

    “嗯。”

    “那还不容易吗?明天再去不就行了吗?”

    施惠怒道:“胡闹!决不许去!”

    施得哇一下哭了。

    王夫人气道:“别吓着孩子,有什么事不会慢慢说吗?再说了,孩子想去庄园里玩有什么不可以的?大不了毁坏几颗庄稼,值得什么!”

    “毁坏几颗庄稼倒好了,问题是他没毁坏庄稼。而是——而是跑去和寒门的孩子去玩,还用手挖泥,最可恨的是居然要做泥人和那个寒门的小丫头成亲!你说这是士族子弟该做的事吗?”

    “岂有此理!”王夫人听见说,儿子要做泥人跟寒门丫头成亲,气愤不已,便把对丈夫的一部分怒火转移到儿子身上,但又忍不住心疼儿子,又软下口气:“儿啊,你阿翁骂的对啊。士庶有别,你不知道吗?我们士族豪门,除非迫不得已,从来不与庶族寒门交往。而你,居然用手挖泥,还要和寒门的人成亲,这会让人笑话的。你现在年纪幼小,不懂事,还没关系,长大了千万不能做这样的傻事,听见了吗?”

    施得小小的年纪,不懂寒门到底哪里不好。不能成亲也就罢了,居然连交朋友都不行,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父母严厉认真的话,让他觉得这件事似乎非常严重。他不知该怎么办。其实他不想做什么,他只是想和舒晏和芷馨好好玩玩而已。

    施家给施得请了一个先生,这个先生姓朱,朱先生的博学在汝阴郡也是远近闻名的。现在朱先生正教他读《论语》。施得悟性也极好,虽不及施晏那样勤奋,有精通的见解,但也能背诵如流。学完了《论语》,现在开始学《诗经》。

    施得虽然悟性好,但却不能吃苦。冬天早晨起不来床,夏天中午要午睡。天冷了怕冻,天热了怕暑。每天不过学习一两个时辰。朱先生虽然着急,但也没有办法,无奈之下他便想:干脆乐得清闲,反正豪门士族的子弟以后不愁没有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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