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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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这天,林茜正在和江燕萍两个说到明阳正在修的房子垮了的事情,张馆长气冲冲地跑起来,要江燕萍帮他交辞职报告。

    林茜不解地问:“张馆长当得好好生生的咋个要辞职呢?”

    张馆长脸色铁青,余怒未消:“昨天院工会的指挥着工人往资料室抬健身器材,我把门锁了,跑去找李院长,我说我来给你汇报情况,他把我一推:‘我不听你说。楼上那间俱乐部不是你的,你有啥资格锁?’堂堂的院长给我动手,我说图书馆出了事,哪个负责,他说我负责,房子垮了我去坐班房。我说你负不了责,他就把我往外面推。这个馆长没法当了,我刚才问了钱处长,五十五岁可以离岗,市上组织部长是我同学,我去打听一下。”

    林茜劝道:“张馆长冷静一下再说,说不定李院长这两天情绪不好。”

    张馆长义愤难消地说:“昨天我把图书馆的书称了一下,一柜子书少说有八百斤,占地不到一个平方,图书馆每平方米的承受力是六百斤,我们的书都大大超出了承受力,李院长还要把健身器材往楼上搬,真的发生了事情哪个也负不了责,就说坐班房吗,也还有个良心问题嘛。”

    说罢转身走了。

    江燕萍待他走了才小声对林茜说:“他太性急了,自己找锁把楼上的门锁了,张院长说他没得资格锁。”

    林茜问:“张书记咋个说?”

    江燕萍回答道:“张书记只好调解嘛。张书记是管全面,图书馆本来就是李院长在抓,他如果直接插手,就是越权,就象教务处的事是左院长在管一样。”

    江燕萍这个馆长当得还是恼火,她挖空心思都在想如何把这个事情应付过去。她对林茜说:“张馆长喊我把报告交给李院长,我咋好去交嘛,他把关系搞得那么僵,我只好去找院长书记都说一下这个事情,我想还是把这些情况写成个报告,书记院长那里各交一份,万一哪天房子真正垮了,也没有我的责任。”

    这时马宗兵走进来,对江燕萍说楼上张馆长在喊江燕萍接电话,江燕萍上去了。这真是别具一格的事,图书馆的电话是安在馆长办公室的,图书馆的人要打电话,都只有到他的办公室去,要接电话也只有到他那里去,他也不嫌麻烦。

    马宗兵听林茜说馆长和院长两个冲突起来了,不相信地问:“真的啊?”

    林茜说:“我骗你做啥。”

    马宗兵就说:“张兴华让当官的丢了威风,当官的咋不烦他呢。高等学校里图书馆都很重要,好多伟人都在图书馆里面任过职,马克思写资本论坐图书馆都坐了二十多年。我们这儿的领导好象根本没把图书馆当回事,我们一个个只不过是守书的,把书守到,不要掉了就是了。以前说给我们两台计算机,结果一台都没给,还说现代化呢,硬件都没有,让我们咋个现代化。”

    林茜说:“张兴华不会处关系,弄到你们恼火。”

    “就是,”马宗兵说,然后又说到前不久房子倒了的事情上:“那些打死在新房子里的工人才惨,有个小伙子手上拿双筷子正在吃饭,就死了,还有个小伙子听说明阳好挣钱,上午从外地才赶来,下午就死了。我给你说,林老师你们那个房子也危险,听说楼房里有钢筋爆裂的声音,楼上的人以为楼下的人整得响,楼下的人以为楼上的人整得响,结果才是房子本身在响。”

    林茜是前不久才搬进新房子的,不无担心地说:“我们那房子就是有响声,那不是我们的新房子也要垮啊?”

    马宗兵故弄玄虚地说:“垮不垮要等到明年六月看,新房子要经过冷热两个季节,冷时它要收缩,热时又爆开。”看着林茜真的担心了,他就出主意说:“你把购物城的大气球借个放到阳台上,一有情况就吊着汽球下来。”

    林茜问:“万一汽球飞起走了呢?”

    马宗兵说得更神了:“身上揣根针,它往上头飘,你就锥个小洞,要不然准备把伞都可以往楼下跳,不过要过去那种老式的伞才得行,现在这些伞y得很,你还说我整你。”

    刘老师一直比较相信马宗兵,说他的气功硬是可以治病。刘老师的手杆痛,他发了阵功,刘老师的手杆就不痛了,林茜将信将疑,因为林茜有次听他说那次他在bj出差,他的一个朋友病了,病得很严重,医院都不收了,他通过心灵感应晓得了,他的灵魂就回来了,给朋友把病治好了,朋友们都以为他人在明阳,结果他的人是在bj的。还说他的灵魂可以和墙壁合二为一,林茜当时就反问过他:如果你可以和任何东西合二为一,你分房子做啥子呢,他就说林茜抬扛。但林茜是要这样想,精神哪可能脱离肉体而存在嘛。妈自从欣欣得了精神病后,就开始进庙子了,经常去点灯烧香,求菩萨保佑兄弟以及一家人。父亲不信神,林茜也不信神,父亲说过一句话:观音菩萨很忙,她说求人不如求己。很多女人到了老的时候,不是到了教堂就是进了庙子,林茜本身教哲学教了几十年,哪相信转世和宿命。当然佛教本身有些观念比如劝人向善的方面是有进步意义的,但如果都归隐山林,这个社会还如何发展呢?

    江燕萍这天回到家中,破天荒地见父母亲都在家了,平时六点过父母亲这时还在菜市场上忙得不可开交,因为今天下雨,没生意,早早就回来了。本来父母亲都有退休工资的,她父亲是供销社退下来的,工资还是不低,为啥又要到菜市场摆个地摊卖菜,本来母亲是闲不住的人,她觉得要找点事做,江燕萍也觉得两个人做着菜生意增加了收入,平时菜也不用买了,直接都是父母卖剩下的菜,拿回来就是了,节省了不少菜钱,这个钱细算起来,还是很大一笔了。这天父母一早回来把饭菜煮好了,江燕萍说不等陈大川了,他随时随地都把单位当家的,这天又听说上面哪个当官的来了,他又要陪着吃饭,自己几个人就早早把饭吃过了。收拾过后,父母到他们那间屋去,两个人把一天的账记下来。看着自己的妈一张一张五角一块地数,江燕萍凑过去问:“今天又挣了好多了嘛?”妈数好了,把一迭票子用橡皮筋扎好,笑着对女儿说:“还是有三十块了。今天下下雨的嘛,如果不是下雨的话,还要挣得多点。”

    江燕萍心里算一下,下雨都挣了三十块,如果不下雨呢,起码也有个五十块钱,再算一下,打点折扣,四十块钱是有的。心里就活动起来,就在外面去走了一圈,又转过来问妈:“妈,你和老汉挣那么多钱,不要放丢了,找不到了。”她说这话,是因为前阵听妈说有个菜市上的老姆口挪肚攒存下来的钱遭人骗了,哭得不得了。这个老姆在菜市场收拾了回家路上,遇到几个人合起伙骗她,有个人问她:晓不晓得哪里有个老中医,她说不晓得,后来人家就说看她这个样子就是要出事的,出啥事,说家里亲人要出事,她当时听到亲人要出事,立刻就乱了阵脚,人家就喊她把钱一下取出来,他们给她作法。她从银行把近一万块钱一下取出来,那人用报纸包了,让她拿回去用盖子盖住,那时已经调了包了。她照着做了,后来女儿知道她取钱下午才跑过来,她还把包着钱的报纸盖住的,嘴里还不住地说:“他们喊我盖到的。”女子打开一下,报纸包着的都是纸。她取了钱出来还准备揣几百块钱起来,骗子对她说:“你心不诚的话,办丧事都不够。”她又把几百块钱一下交给骗子。这个事情对这个老姆的打击是巨大的,因为这几乎是她一辈子的积蓄,当时就哭天抹泪,气得什么似的,后来急火攻心,中了风了,躺在床上路也走不动了,这个事情一出,江燕萍当然觉得有必要提醒自己的妈,对妈说:“妈,你还是把钱交给我帮你保管嘛,免得你的钱遭骗了。”哪知她妈这样回答说:“你妈哪得遭骗了,我每个月挣的钱,凑到整数了,就要给你姐寄些去。”

    当时江燕萍听了心里就动了气,问道:“你的钱都是给姐姐的啊,你咋没想到给我拿点呢,你还长期住在我这里的啊。一个月下来水电气要不要钱,吃饭要不要钱,一下你们不好了,吃药也是我在买,你从来没想到问下我缺不缺钱呢,硬是啥子好处都想到姐姐的,你就是偏心。”

    当妈的一听女儿这样说,知道她是真正不高兴了,就对她说:“你莫要着急,你们陈大川是政府当官的,挣大钱的,你们老汉的几万钱借给他,他买的股票赚了好多啊,你喊你老汉说,是不是?”

    一边就把老汉喊出来对他说:“你说你是不是借了好几万给陈大川买股票,要不是这些钱拿给陈大川当本钱,他发得到财吗才怪了。”

    老汉听明白了,知道小女儿不高兴了,也就不多说。本来老婆子偏心大女儿,但他觉得自己两个老的对这个小女婿也不薄。江燕萍说了一通:“你只把陈大川盯到的,他硬是老实得很,我们娘屋头的人都好欺负他,就因为这个女婿是农村的。你那个大女婿向勇未必挣不到钱吗,他是大学里头的教授,他那个大学比起我们教育学院好了不晓得好多倍,他还是搞研究,经常有发明的,一个专利就是上百万,姐姐那次不是说过,向勇给卷烟厂搞了个发明把烟嘴上的味道消除了,那次一下就赚了百多万,你还净护着他,有你这样当妈的吗?”

    当妈的一听女儿数落,停了一下说道:“你不要那样子去说,你姐夫的钱也不是都拿给你姐用的,你姐长得好,她们几个说的是那里的七仙女,几个仙女经常要耍,开销大,我是就要帮她一下嘛。你再咋个,单位也好,你姐是没得单位的人,不一样。”

    这个江燕清是把工作丢到到大学去当的全职太太,男人能挣钱,但男人把钱也是看得比命都重的人。江燕萍想起在自己家里,姐夫向勇打牌输了五块钱,他都非要换付牌赢回来的事。况且姐姐比自己长得好,妈是长期都向着姐姐的,不过,想转来,妈说得也有几分道理,自己家现在家账万贯,有老公的功劳,但如果没有当初自己娘家老汉借的那几万块钱,恐怕也发不到现在这么多资产。

    江燕萍喝杯水,把该吃的药服下,然后上床睡觉。现在女子已经中学了,学习上用不着她操心,两口子培养女儿的目标就是一定要到美国留学,留学的费用自己家里不用愁,不象有的人家,留个学都要把一个家搞得家徒四壁,自己家里有的是钱,想到这里,江燕萍心情好了些。男人仍然没有回来。江燕萍恍惚中来到了草木茂盛的公园,什么花都在开放,让她目不暇接,最先映入眼中的自然是桃花了,红艳艳的桃花开得正茂盛,江燕萍禁不住停下脚步欣赏,真的是,桃花正当时,崔护不是有首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所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江燕萍不知怎么竟想起了这首诗来。她就想自己怎么把这首诗清晰地背出来了呢?大学毕业好多年,往日的诗词都忘了,是不是林茜经常在自己面前提过,自己就有印象了。心里想想还是能背唐诗好,不知怎么又看上梨花,雪白的一树梨花,自己身上也穿着白色裙子,鞋子也是白色的,想想又觉得不吉利了,全部都是白色,那不是办丧事才要一色的白。赶忙往前走,这次见到的是各色菊花,江燕萍脑中出现了一句:自是花中第一流。又觉得这个菊花如何能算得第一流呢,又想起写菊花的一首诗:飒飒秋风满园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这是黄巢写的,很有些气势呢,黄巢还有一首,那是他考试失利后写的,江燕萍有些印像好象有一句是什么满城尽带黄金甲。觉得这个菊花虽是文人们把它写得多高洁一般,但毕竟菊花是送给已经逝去的人的花,在她心里还是觉得这个花不利,最后看到了牡丹花,江燕萍这下高兴了几分,这个牡丹都称作富贵花,自己与牡丹是可以比一比的,就站在牡丹花前,自己想象照下来该是人比花还美,但怎么又想起武则天当皇帝时,命令百花都开,百花都开了,唯有牡丹仙子不听招呼,认为没到自己开放的时令,拒绝开放,武则天一发怒,就把牡丹从长安贬到洛阳。这被贬的花与自己比,岂不让自己有失身份啊。正想着,突然一声响,把江燕萍从梦中惊醒过来,原来是陈大川耍到这时候夜半三更的回来了,刚才那声响,是他开门的声音。本来正做着与百花比美的梦,一下被打扰了好梦,江燕萍一下,怒从心头起,张口骂道:“你给我俩个硬是八字就不合呢,你早不回来晚不回来,我正在做梦梦着那么多的花你就跑起回来了,一下把我那些花都搅得没见了,你自己说,该咋个罚?”

    陈大川本来在外面耍得兴致勃勃地,虽然众人都散了,他还沉迷在兴奋中,一开门进来就被她一顿数落,心头也火起,回骂道:“你这个婆娘硬是烦呢,咋不学到点人家屋里的女人温柔点呢,你一天见到我都把个脸黑起,硬是我们还不优秀吗咋个,老子再咋个说在单位上社会上人见了我都要让我三分,你非要把我踩在地下呢。你说你今天要做啥子嘛?”

    江燕萍见男人毛了,也不相让:“你在单位上当得有好大个官吗咋个,不过就是个处长嘛,我见过的官都要比你大呢,我们张书记,一个地师级干部,只要周末就陪到夫人买衣服哩。再说我们李院长嘛,在我们学校管到全校教师的教学考核,我们学校好多人,一百几十个,你当个处长,总共连你才五个人,你好不得了吗,我们李院长还不是怕老婆得很哩,他一个领导,本来奖金工资都高,他还要跑到林茜他们那个政史系去上课,听到说好多老师都喊黄了,(遭不住的意思)说李院长跟我们老师两个抢到上课,”

    听到这里,陈大川象是忘了两个人还正处于战争状态,禁不住问道:“他当个院长还上那么多课做啥呢?”

    江燕萍就趁机数落他说:“你还以为你脑壳聪明得很,这个问题都不晓得,李院长老婆家里穷得很,兄弟多,只这个姐读书出来了的,家又在乡里,经常都要李院长接济,李院长还不是只有拚命挣钱,才在老婆面前说得起话。前一阵不是把自己整得成脑溢血了,还不是因为他一早就有高血压,这段时间他又换到一套好房子,本来他在外面住,这次学院里头有些空出来的房子,一个个打分,他就分到他很中意的一套三室一厅,他一下高兴过头了,脑溢血,还好抢救得及时,只是走路有点瘸,他还没退休就遭了,这阵天天在图书馆下面的操场上走路锻炼,再大的太阳都要出来走,现在他晓得健康的重要了。”

    说到这里,陈大川说:“他那硬是自己想不通,管那么多做啥子,把自己一家人管好就对了,找到个穷老丈人,把自己都整得脱不到手,天天净找你要钱,硬是开银行吗咋个。”

    江燕萍就说:“你看,你找到我们屋里是不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嘛,我们老汉把攒了一辈子的钱都借给你炒股用了,没有我们老汉的钱你陈大川发得起财吗,你还不是一样给李院长一样忙不赢的去多挣几个钱哩。你还像现在这样,高档小车买起,还买了好多房在那儿,你有这么风光啊。”

    陈大川一听到她扯旧账,就不想争了,这个老婆长得也好,单位也好,就是长着一张利嘴,经常把自己数落得一分钱都不值一样。他以为自己不开腔了,江燕萍就可以闭嘴了,哪晓得她仍是还有话说:“我给你说哈,你经常多晚才回来,今天又回来得很多晚,我给你定个规矩,只要你超过十二点回来,你一晚上就给我拿五十块钱罚款,反正你有钱,你一个月天天晚上超时回来,你就按天数算给我交一千五百块钱罚款。今天的五十拿来。”

    陈大川瞪大了眼,还没说话出来,江燕萍已经伸出手准备收钱了:“拿来,今天就兑现。”

    陈大川本还想反抗,后来想想反正说不过女人的,拿点钱买平安,就掏出五十块钱交到女人手上,然后说:“你兴的规矩哈,五十块钱我就可以晚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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