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二章 躁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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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扼元玉帐初鸣鼓第八百七十二章躁动昆布哈的小儿子塔米尔正和其他小孩儿一起,在营地旁放牧百夫长的小马驹,见到父亲回返,便匆匆奔来。

    这孩子从小就聪明伶俐,昆布哈非常喜爱他。前两天里,塔米尔扶百夫长上马的时候,不小心让百夫长的袍脚沾上了污泥,被挥鞭猛打了一阵,这会儿光着的后背上全都是血渍和鞭痕,有片皮肤甚至被马鞭掀去了。昆布哈扑上去遮护自己孩子,结果也挨了几鞭。

    因为这个缘故,塔米尔被吓着了,有点畏缩。他在自己父亲面前也蜷着身子,躲在门口,像一个看谁都是可怕天敌的惊恐松鼠。

    “那天我们两个见到的事,你没有对别人说吧?”昆布哈问道。

    他的话声已经很和起了,但塔米尔依然吃了一惊,连声道:“没!没有!”

    “那就好!你跟着我,一起……”

    说到这里,昆布哈忽然又改了主意:“不,你还是留在这里,安心等我回来!”

    从帐子里出来,昆布哈很快就到了阿布尔的帐子。

    阿布尔抱着一个盛酒的皮囊,躺在纷乱堆叠的皮子里,整个人醉醺醺的。

    成吉思汗很讨厌酒在军队里传播,不止一次下达过戒酒的命令,说酒醉的人就成了瞎子、聋子和哑巴,要求嗜酒者不能担任十夫长以上的军职。但蒙古人天生嗜酒没法改变,这两年普通蒙古人不止享用原来的马奶酒,手里但凡有些钱财物资,都喜欢拿去换了好酒纵饮。

    昆布哈苦笑着想起,因为自己的小儿子犯了错,阿布尔传达百夫长的意思,罚了昆布哈一头羊。但百夫长自己很快就忘了这件事,所以阿布尔用罚来的羊,向百夫长换了一大袋子酒,就是现在他喝的这些。

    昆布哈低低的弯下腰去,拉长了嗓音叫了好几声。

    过了好一会儿,阿布尔才眯着眼,认出了昆布哈裹在毛皮底下的枯瘦身形。

    当年他距离百夫长之一线之遥,手下的兵力比纳敏夫丝毫不差,但自从手臂断折以后,那些旧部大都转投纳敏夫,跟随着西征去了。

    新的百夫长看不起他这样的废人,划拨到他手里的,除了几个旧日亲信,全都是些老弱病残,堪与他这个废人相配。这些人里,昆布哈勉强还算个有眼色的,能替他办点事。

    当下阿布尔粗声喝问:“你这个老东西,来找我做什么?”

    “有个重要的消息,这几天传遍了草原,您知道么?”

    阿布尔冷笑一声:“我哪会不知?一个失踪的汉儿,让两个千夫长都开出了赏格……”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猛然睁大:“你提这事做甚?”

    昆布哈干笑两声:“关于这件事……我有个线索。”

    阿布尔挺身坐起:“什么线索?”

    “我见过那人!见过那个被悬赏寻找的人!”

    “嗯?”阿布尔跳了起来,他满脸的酒意不翼而飞,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昆布哈:“你再说一遍!”

    “我见过那人!”

    昆布哈压低嗓音,一字一顿地道:“四天前的晚上,我在北面的盐碱地收集补血草,看到两个汉儿少年催马逃跑,近百名塔塔儿人紧追不舍。那两个少年非常熟悉道路,塔塔儿人追着追着,却不断被甩开!”

    阿布尔沉吟半晌:“你怎么知道是那两个?别勒古台和也里牙思只说是汉儿商队里的贵人,却没说具体形貌如何,也没说是两个少年!”

    “十夫长,那群塔塔儿人背后是谁,哪里瞒得过我们?前几日里也里牙思派出骑兵往来扫荡他们,正是为了找人!本该在塔塔儿人手里的,却没有找到……你想,不就是因为这两人提前逃脱了,还甩掉了追击的塔塔儿人么?”

    “你确定塔塔儿人没抓住他们?”

    “那晚我在杂草丛里等了半宿,亲眼看着那些塔塔儿人沮丧万分,零零散散地原路退还……若抓住了人,不会这样!”

    阿布尔连声冷笑:“盖里泊北面,草原和荒漠无穷无尽。那两个汉儿逃去了那里,就像是野兔奔走在草原,麻雀飞行在云端……塔塔儿人找不到他们,我们又怎么找得到?”

    “我们找得到!因为我知道那两个汉儿会去哪里,他们策骑经过的时候,我听到了!”

    阿布尔腾地跳起,先看看帐子外头有没有无关的人,又折返回来:“我倒忘了,你听得懂汉儿的言语……他们说什么了?”

    “他们说,这趟靠着熟悉道路逃生,可再远的路,他们便不认识;所以,只能去往乌沙堡躲避!”

    阿布尔眼珠乱转,过了会儿俯身又问:“那些塔塔儿人,追了汉儿一宿,至少也知道汉儿逃窜的方向,为什么不把这消息带到,赚些好处?”

    “十夫长,也里牙思把他们整个部落都扫了,两家现在是仇敌,他们哪里还会去讲?至于别勒古台,那是大汗的亲弟弟、黄金家族的贵人!这些塔塔儿人就算想通报,也要够得着啊……”

    阿布尔的两眼愈发血红:“那你倒愿意告诉我?”

    这神色让昆布哈有点害怕,他把脑袋埋在双手之间,而手背紧贴着地面,回答道:“十夫长,我知道这些,又能如何?我年纪大了,就连胯下的山羊羔也没力气杀,何况躲在深山里的青羊羔?”

    他侧过脸,看看阿布尔笑笑,伸手比了个手势:“十夫长,如果我们找到那个汉儿,无论哪位千户,也无论他们给了多少,都是你的;我只要一点,一点点就行!五匹马,五十头羊,正好给我的儿子!”

    “哈哈,哈哈……”

    阿布尔正笑着,昆布哈道:“可是,道路凡有人走过,必留痕迹。也里牙思千户一定还在追逐剩余的塔塔儿人,这一天两天里,只要抓住一个两个,就会知道汉儿往哪里逃了!”

    阿布尔随手抓过短刀,往腰带上一插,随即掀开毡帐出外,大声呼喝他的几名亲近部下:“我们有事出发了!带上马和弓矢!”

    昆布哈这样的老牧民,对地形的了解基于几十年不间断的积累,委实比寻常蒙古人更强些。他带着阿布尔和同伴们穿过草甸、穿过盐碱地,沿途都满怀信心,因为他不止一次地在这片荒坡和沼泽走过。

    有时候他停下来,查看地上的痕迹,或者爬到高处眺望,然后又继续催马赶路。在他眼中,隐隐约约的痕迹一直都没断绝,也始终都指向远处深山间,那座当年大金国重兵驻守的堡垒。

    他和阿布尔都知道,草原上根本没有秘密可言,动作要快……说不定这时候,也有别人得到了风声,开始把视线转向乌沙堡了。

    诚如昆布哈所想,草原上嗅觉敏锐的人很多。甚至中原地带,也有这样的人。

    比如此刻,赵瑄单膝跪地,满头是汗。

    眼看着汗滴在干燥土地上噼噼啪啪地砸出了不下十几个印子,他才下定决心,俯首道:“多半是在乌沙堡附近……小公爷最熟悉那里,既遭危险,十有八九会避到那里。”

    “乌沙堡么?”

    郭宁手搭凉棚,往北面看看。

    时值中午,有风自西面呼啸而来,动辄卷起沙尘,使视线变得昏暗。郭宁抬眼看了好一会儿,只见到苍茫天地和左近忽剌剌卷动的数十面军旗。

    “乌沙堡啊……”他长声念叨这个名字,却不说别的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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