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道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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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葬已毕,接着才是祠堂启用的斋醮。

    所谓斋,就是斋戒;而醮,则是祭之别名。定海军的将士和家眷亲属们,在现实中受到的,是定海军和郭宁所给予的尊重的保护,但对于当代绝大多数人来说,心灵世界的慰籍也不可或缺。

    郭宁设立祠堂,本就是为了展现出己方对将士和家眷们照应到底的诚意,在这上头,并不疏忽。

    所以他才托请了身在中都的杜时升,向中都太极宫的重玄子孟志源致意,并请孟志源向全真教的高层转达说,己方想请一位高道常驻莱州。

    其实全真教教团活动的中心,此时就在登州栖霞。当代全真教的掌教长春真人,本名丘处机,就是栖霞本地人。而重阳子孟志源,便是他的十八弟子之一。

    按照全真教的说法,其在登州栖霞有信众数万,在整个登州,更有信众数十万之多。这说法未免滑稽,登州的户口簿册上就没那么多人,真有那么多人聚集,连树皮草根都要没得吃了。

    不过,这确是一个在地方上根深蒂固的力量,而其宗教背景,又给予了他们极大的影响力。

    郭宁不曾动用强硬手段控制登州,也隐约有些投鼠忌器的意思,不愿在这段时间节外生枝。

    终究一个时代的人,有一个时代的认识水平,没办法脱离时代奢谈认知。

    既然定海军在山东立足,又有杜时升和孟志源的旧交为引子,郭宁倒也不介意对全真教客气一点,先听听全真教有什么想法,再看两方的关系该怎么走。

    此时祠堂里开始祭祀,那白须赤足的老道出面主持,而郭宁抑扬顿挫地读了一篇祭文。

    这祭文,郭宁本想请移剌楚材大笔一挥,但移剌楚材最近简直忙到发癫,哪里能静心写文?故而推荐了新招募的一位教授执笔。

    这位教授唤作夏清侯,能得推荐,确有好文采。一篇祭文写得斐然可观,在痛悼的哀婉之外,又有昂扬不屈之志沛然而起,听者无不激奋。

    祭文读完,郭宁和高级军官们便陆续退场。接下去的仪式,只消家眷们在此就可以了,将帅们各自手头都有一大堆事,没必要伺候。

    郭宁离了祠堂,正等着靖安民。

    他打算回程的时候,再谈谈部下们人心躁动的局面怎么处理。靖安民想通了,是好事。至于其他的人,靠自家的威望,靠那六字真言,也能压下一时。但长远来看,那么多将校都会眼看着杨安儿的势力滔滔,众人的念头要通达,还是得有点其它的手段辅助。

    正这么想着,那老道赶了出来:“节帅,请留步!”

    郭宁睨了他一眼,沉声道:“斋醮之事,甚是要紧。道长就这么不顾而出,恐怕有失诚心正意吧?”

    老道微微躬身为礼:“荐诚于天地,祈福于冥灵,诚心在身,正意在神,倒不在某一处厅堂里。”

    这种故弄玄虚的话术,对郭宁没什么用。他摇了摇头,对身边的一名扈从道:“我要全真教给我一名高道,他们却给了我一个油嘴滑舌之人。”

    那老道应声道:“我以为,节帅错了。你要的,本不该是什么高道。”,

    “哈,怎么讲?”

    “节帅要的,是一個在全真教里能说得上话的人;节帅要的,是全真教能协助定海军平靖地方、疏通中都局面。想做到这样的事,需要的是人间之法,不是神仙之术。”

    “哦?老道,你有人间之法?”

    “不瞒节帅,我既有神仙之术,也有人间之法。”

    “胡吹大气!”郭宁立即问道:“来,给我看看你有什么术,什么法。”

    老道抖了抖袍袖,跺了跺脚:“节帅请看,我修炼道术六十余载,经深冬霜雪而不畏寒。凭这一双光脚,更能踏危崖峭壁如履平地。这便是我的神仙之术。”

    郭宁上下打量这老道,只见他身披薄薄一件灰色道袍,手中拿着的拂麈经风飘拂,道袍也飘荡不止,果然只是件单衣。配上他的长眉秀目,形貌坦然,而肤色宛如孩童般红润,好像全不觉得冷。

    再看颏下雪白的须髯、白发白眉……

    真有些仙气?

    “这神仙之术,不妨慢慢相试。那,你的人间之法呢?”

    老道向左右看看,见没有外人出没,轻咳了两声,哈哈一笑:

    “不瞒节帅,我仙缘未到,只好猖狂混世。这神仙之术,乃是对外吸引信徒的宣称,实则无非是一些导引结丹的小术罢了。此等寒天里头,我年纪老迈,气血虚弱,却依然强撑着挨冻,还时不时要光着脚,攀缘绝壁给人看……都是出于光昭师德,普惠生灵的大愿啊。为弘济大教尽心尽力,不惜自身,这便是我的人间之法。”

    “倒也实在。”

    哪怕郭宁刚从祭祀将士们的肃穆环境中出来,也忍不住发笑:“可你这人间之法,再怎么真真假假,无非依托着装神弄鬼的神仙之术……那又与我何干?与我的定海军何干?”

    “我看,定海军里,倒真需要一些真真假假的东西了。”

    “这是何意?”

    “节帅,请屏退左右。”

    郭宁摇头:“直接说!这有什么要避人的?”

    老道点了点头,便不顾忌:“如今天象流转,大运在北,域中必遭横祸。而节帅局促一隅,军政举措俨然是谋天下之法。我看,节帅是个少见的明理之人。你所求的,乃是蛰伏深潜,厚蓄内里,待时机到了,一朝奋起,便能力抗气运流转,扼强族之勃兴!”

    他向前一步,抬头看看骑在马上的郭宁:“节帅,我说得对么?”

    郭宁不答,只问道:“然后呢?”

    “这世上,眼光长远之人终究是少数,而诸多长远的谋划,又牵扯复杂,并不能轻易宣之于外。可节帅麾下众将,乃至这些日子投奔过来的属下们,多多少少都会想到自家的富贵前程吧?眼看着他人席卷四张,己方却要蛰伏……许多人难免会有急躁、不解。”

    “嘿!”这下郭宁倒真有些佩服了。

    这等宗教圈里的大人物,在揣摩人心走势上头,真有一些特殊的嗅觉,非常人所能及。

    “嗯……道长怎么称呼?”

    这老道的名讳,此前吕函应该讲过,但郭宁心里事多,真没记牢。

    老道士搓了搓手,再用两只光脚互相搓搓。这个动作别人做的话,一定显得狼狈,但他这么做了,反倒有些潇洒随意:

    “贫道玉阳子,俗名王处一……节帅,这地方靠近风口,实在是冷得厉害。再这么站下去,我就有点撑不起仙师架势了,落在外人眼里,须不好看。若节帅以为我方才所说有点道理,咱们找一处静室细聊,顺便生个火,让我烤烤,好么?”

    “哈哈哈,那是应该的。玉阳子道长,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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