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一十七章 高五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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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霓裳铁衣曲草燃第两百一十七章高五娘狄仁杰自然不敢接上司的这个笑话,只是跟着干笑了两声,伊吉连博德道:“既然样船已经合格了,那就可以加紧开工了,争取开春后就派上用场。这次在长乐坡就连天子、太上皇、太上皇后都亲自上了你监造的船,怀英,你这次可是替我露了大脸了呀?”

    很快狄仁杰就明白了上司口中的“露了大脸”是啥意思了,从他走出刺史府衙门,目光所及之处,不管平日里与自己关系如何,都是一张笑脸,甚至那些过去与自己连一面之缘都说不上,可以说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凑了过来,

    “狄主事,狄主事!在下胡居庸,乃是陕州府司曹,亦是太原人氏,与主事也算的上是同乡,往日少于亲近,今日家中备有薄酒,还请主事赏面前往,叙一叙乡谊!”

    “狄主事,小人主人家许气俞,为南阳府参军,刚好途径陕州,久仰狄主事大名,今晚前来拜见,还请不吝赐见!”

    “狄主事,敝上黄举平,洛阳人氏,与令妻乃是同乡,乞请一见,聊表敬意!”

    面对扑面而来的“盛情好意”,狄仁杰一开始还一一推辞作答,到了后来耐性已经被彻底耗尽,就连脸上的肌肉都已经笑的太多有些抽搐了,只得干脆称病,让仆人挡在外头,只说主人家突患风寒,不见外客,还请诸位贵客见谅。

    “王公,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世人为何对权势如此趋之若鹜!这还只是天子上了我造的船,就这幅样子,要是更进一步,那还不捧上天了?”屋内狄仁杰躺在榻上,面露苦笑,他原先虽然对功名富贵也颇为期待,但更多的是想凭借自己的才能做出成绩,然后得到回报;而这段时间的经历生动的告诉了他什么叫“选择比努力重要”,什么叫“站队胜过一切”,自己出仕以来这么多年吃苦受累,能讨得上官一个好脸色就不错了,升迁更是难如登天;而自从上了大将军的船,他才明白什么叫春风得意马蹄疾,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做出的成绩直接送到天子面前。如果自己留在洛阳,哪里能有今日的境遇。

    “主人,主人!”外间传来奴仆的声音。

    “又有什么事?”被打断了思绪的狄仁杰有些不爽,怒道:“不是已经说了吗?谁来都说我病了,不见!”

    “主人,人家不是要求见,是送礼呀!”奴仆苦笑道:“您看,这是礼单,小人实在不敢收下,只要打扰您的清净了!”

    “送礼?”狄仁杰一愣,他接过礼单,只见上头就写了区区几行字:蜀绢百匹、金银器皿一套,聊表敬意。

    “这么重的礼?”狄仁杰吃了一惊,蜀锦三百匹已经是很大一笔钱财了,当时天子赏赐大臣,也就是几十几百的赏赐,金银器皿这玩意就上限更高了,唐代金银很少被当做货币进入市场流通,通常都是在上层社会作为存储财富的工具,制作成金银器皿就是一个很大的用途,一套由名匠打制的金银器皿甚至可以被当成传家宝。出手这么大方的人,狄仁杰肯定不能拒之门外。

    “送礼的是什么人?”狄仁杰问道。

    “是个青衣汉子,他说是奉主人之命送的!他主人是个女子,姓高,外间都称其为高五娘!”

    “高五娘,是她?”狄仁杰吃了一惊,也难怪他如此,这高五娘在当时可是一个非常有传奇色彩的女子,传说她本是高句丽后裔,丈夫病故之后以经营旅社为生,再嫁之后从新丈夫那儿获得了冶炼白银黄金的技术,从而获得巨利,发财之后这女子还多次出钱赈济贫民,修建道路,成为洛阳著名的商贾。当然,高五娘能够如此出名不光是因为富有和乐善好施,更要紧的是她的第二个丈夫不久前也去世了,而她本人也才二十六七,一个如此富有的年轻寡妇,自然会引起当时的洛阳人的遐想。狄仁杰在洛阳为官时就没少从同僚口中听过这高五娘的名声。

    “不错,所以小人不敢做主收下,主人,收下不?”

    狄仁杰沉吟了片刻:“这样吧,请来人进来!”

    片刻后,一名青衣汉子进门来,狄仁杰上下打量了对方,觉得虽然是商贾人家,身上却没有多少铜臭味,暗自颔首:“你叫什么名字?与高五娘又有什么关系?”

    “小人高文,是主人的家里人!”

    “嗯!”狄仁杰点了点头:“我与你家主人并不相识,为何送上如此厚礼?”

    “在商言商,主人致礼与您,自然是为了生意!”高文道。

    “哦?”狄仁杰闻言笑了起来:“你家主人做的不是金银生意吗?这与本官好像没有什么关系吧?”

    “狄主事!”那高文从袖中取出一物,双手呈上:“这是我家主人让小人带来的!”

    “哦?”狄仁杰接过那物件看了看,却是一个铰链,这物件他本来是不认识的,但托这段时间督造水轮船所赐,上面水轮的桨叶有许多都是用铰链固定的,他自然就认得了:“这是一个铰链,怎么了?你家主人为何送这个来?”

    “这铰链是我家里的工匠打制的,我家主人听说前些日子您督造的水轮船上用得着,便让工匠照这样子打造了几个,送来请您看看,可还用得上?”

    “哦?”狄仁杰闻言起了兴致,他摆弄了一会,发现那铰链打制的颇为精细,而且用的是上等铁料,比自家船上用的要好多了。

    “嗯,很不错,比官家漕船上现在用的还要好些!”狄仁杰答得倒也坦率:“我只听说洛阳高五娘是金银商人,想不到连这个都打制的这么好?”

    “多谢郎君夸奖!”那高文磕了个头:“其实小人家祖上本是冶铁为业的,来了洛阳定居后,才改行做了金银生意,炼铁的事情也有在做,只是声名不显罢了。而且家中工匠打制金银器皿首饰甚多,人和工具都是现成的,再做这铰链倒也不难!”

    “好,好!”狄仁杰闻言颇为高兴:“那你家主人有何所求呢?”

    “我家主人请您将漕船上的铰链都交给我们做,价钱只要市面上的七成即可,质量便以送您的这件为样本!”

    “市面上的七成?”狄仁杰皱起了眉头:“那你们岂不是要亏本?”

    “这个您放心,我家世代都是做这个的,七成这是少赚些,但只要量大就不少了。朝廷要建造漕船,可不是一条两条,少说也要几十上百条,而且船坏了要修,沉了要补,这生意是可以长久做下去的。细水长流的生意,谁都喜欢!”

    “细水长流的生意谁都喜欢?哈哈哈哈!”狄仁杰听到这里,不由得大笑起来:“你这话说的好,不过用不着七成,还是原价,不过东西一定要好。一个月内,送一千副铰链来,让本官看看东西如何,只要都如这件一般,那这铰链生意就是你们的!”

    “这——”高文愣住了,他本以为狄仁杰会很高兴可以得到七折的供货,毕竟这样一来,他从中牟利的空间就有了,却没想到对方居然要原价供货,狄仁杰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本官建造漕船,为的是替朝廷运送漕粮,不是为了省造船钱,要的是漕船坚固、经久耐用;而只有让商贾有赚头,才能拿出上等的材料,造出上等的漕船来,所以漕船所用的材料都比市面上的价格要高出一成左右,就是为了让你们有钱赚。若是应允了你们用七成的价格,那这就成了一个定例,今后就没法用更贵的铰链了,也许你们能用七成的价格造出合用的铰链,那万一将来你们不能造了,我到哪里去找能用七成价格造出合用铰链的商贾来?所以我宁可让你们多赚点,也不愿意用市面七成价格的铰链!”

    高文听了这番话,也是心悦诚服,沉声道:“郎君高见,非小人所能及。那小人回去后立刻禀明主人,一个月内,一定把一千副铰链送来!”

    “好!那就这样吧!”狄仁杰拿起茶碗,不再提蜀锦和金银器皿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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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陕州,清化客栈。

    高文站在长木桌旁,恭谨的低着头,他的双手低垂,指尖紧挨着长袍的下摆:“事情就是这样的,那位狄主事收下了礼物,不过他拒绝您以七成价格提供铰链的建议,坚持要依照市面上原价买我们的铰链,还让我们一个月内送上一千副铰链,如果和样品一样,那今后漕船的铰链就归我们造了!”

    五娘坐在长桌的另外一端,她是个瘦高的女人,像大部分高句丽女人一样,皮肤白皙,高鼻梁、杏仁状略带一点深褐色的眼睛,丰厚的嘴唇,浓密的乌黑头发用青布裹了,末端垂在肩膀上,白皙纤细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她在盘算事情的时候总是这样子的。

    “这位狄主事是个好官!”高文小心的说道:“他说要让我们赚到钱,这样才能造出最好的漕船来!”

    “这个现在还不能确定!”五娘开口了,她的声音略有点沙哑:“不过哪怕是五成、三成,我也会答应的!”

    “为什么?那怎么做?”高文惊讶的问道。

    “阿文,你不明白!”五娘叹了口气,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其实就是七成我们都没什么赚头的,你算算,光是送去的蜀锦和那套金银器皿就值得多少钱?而且这还只是开始,要想把这个生意做下去,那位狄主事可是要不断打点的!”

    “还要打点?”高文惊讶的问道:“那我们干嘛还要做这个生意?我们现在的生意已经赚了很多钱了呀?”

    “不错!”五娘叹了口气:“是赚了很多,应该说太多了,我有时候都在想如果能少赚一点就好了!”

    “少赚一点?为啥,难道钱不是越多越好吗?”高文不解的问道。

    “这世上的事情都得有个度,没到这个度之前的确是越多越好,过了那可就未必了!”五娘拿起茶壶,将杯子倒水起来:“就和这杯子一样,过了就满出来吗?”

    “五娘,我不明白?”

    “我们家主上是高句丽人,来洛阳也就两代人,没有根基,族中也无人当官!若是有个千贯的家资,倒也能过太平日子,再多就会引来别人的觊觎,那时不要说家产,就连性命都未必保得住!”高五娘叹道。

    “那我们家好像已经超过了!”

    “早就超过了!”五娘苦笑了一声:“所以我一边让大家平日里不要露财,一边拿出钱赈济贫民,修桥铺路,其实也就是把钱花出去一部分,顺便替我们高家累计一点阴德。我本以为好一些了,所以前些日子洛阳宅邸边几个院子有人出手,我就想着把他们都买下来,然后把墙打通了连成一片,就可以把家中的工坊开大一些!没想到还是露了白,惹来了祸事!”

    “祸事?什么祸事?”高文惊道。

    “当初和我们一起争着买院子的有一个人,他争不过我,就去坊司告发,说我一介女子,哪里能赚那么多钱?分明是作奸犯科而来的。若不是有好心人通知了我一声,现在只怕我已经在牢狱里了!”

    “怎么会这样?”高文已经气的满脸通红:“您的钱财都是正经来路,平日里捐税也没有少一文,就凭几句空话,凭什么就要拿人?”

    “衙门里面什么时候是讲理的地方?”五娘叹了口气:“说到底我是个女子,家中没有个男人当顶梁柱,偏偏又有些钱财,自然就成了别人眼里的肥肉。说到底,只要我被拿进去了,很多事情不是也是了,那时候想出来也只有委身于人了!”

    高文听到这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不要说像高五娘这种有钱有颜无权无势的寡妇了,也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如果进了监狱,再想出来可不是拿钱打点的事情了。估计那些人会钱也要人也要,甚至干脆让其死在狱里最好,毕竟死人不会说话,也不需要财产的。

    这里的高五娘历史上确有其人,但生活在开元天宝年间,为了书中情节方便,我就将其提前了几十年,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太平广记》,里面有这位奇女子的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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