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平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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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承宗勒马立在平凉城东西相通的主街上,面北而立。

    他的手边是下马碑,正对着两名战兵把守的韩王府棂星门,高大城门楼覆盖的王府琉璃瓦被熏黑了,朱漆金钉的大门向他洞开。

    周日强站在城门洞下向他招手,来自朝廷的使者率随从站在一旁,穿蟒袍的宦官抱手于腹,望向他。

    把守城门的战兵脸上都露出难以言喻的喜悦,狮子营的每个人都明白,他们当然可以留在这里,四面作战,直到被打得屁滚尿流。

    刘承宗在心里对自己说,只差一步了。

    只差一步就能脱困,他要做西海之王,藏地共主。

    刘承宗深吸口气,昂首阔步向城门走去。

    就在这时,东面长街传来蹄铁踏地的声音,刘承宗转过头去,马背上是略有惊慌的魏迁儿。

    魏迁儿很急,离着十步勒住坐骑,自己差点被撅下去,翻身下马快步走至身前,他恶狠狠地朝城门下宦官望了一眼,这才沉声道:“大帅,出事了。”

    “一个时辰前,戴道子部塘兵在百里外的黄龙瀑与关宁军塘兵交手,目下戴部收拢五塘马兵后退二十里,关宁军兵马应在两千以上,单人单马,已入泾河河谷。”

    “但他们向西进军很急!”魏迁儿压低了声音道:“估计今夜抵达涧沟河,明日正午就能到四十里铺。”

    刘承宗在第一时间,看着魏迁儿没有说话。

    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知道魏迁儿为何如此惊慌。

    他心里也一样对此有着疑问,他不想知道关宁军为何会出现在这,只想知道关宁军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泾河河谷,说明什么?

    说明他在塘骑之外的所有预警布置,永和关的付仁喜、鱼河堡的贺勇、狮子湾的高迎祥、安塞所的任权儿和关宁军先锋官杨彦昌,全部都失效了。

    所以魏迁儿才会这么慌张。

    而关宁军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日宫中内官已至,明日将会是整个狮子营最松懈的一天,兵临城下。

    尽管他还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但内心也十分清楚,他所做之事,每个环节出问题都不足为奇。

    心思电转之下,刘承宗压下心头不满,神色如常。

    “敌人还在八十里外,你做得很好。”他抬手给魏迁儿理了理皱了的衣领:“去请杨先生和冯哨长到韩王府来,召集狮子营右哨外各部城东集结,带上兵甲备好骡子,让我们的好汉牵好马。”

    刘承宗的从容,令魏迁儿重新恢复镇定,他慎重地抱拳领命离去。

    韩王在一旁站着手足无措,他把一切都听见了,塘骑的遭遇和刘承宗的部署,都听在耳中。

    战争来临,即使贵为亲王,也不过是夹裹其中的小人物。

    所以他立即表明立场:“奶奶的,我就说四祖宗家没好人吧!”

    却没想到,刘承宗只是朝他轻松地笑笑,非常坦然,似乎对一切早就有所预料:“走吧,韩王殿下,我们去领旨。”

    无非是一封宣战的旨意,刘承宗向后给樊三郎做了个眼色。

    韩王脑子里除了坑亲戚钱儿,所剩无几的智慧可能都保命上了,原本刘承宗还想落后他半步,架不住这家伙一个劲儿往后缩。

    最后只能是刘承宗昂首阔步,带着韩王走向棂星门。

    樊三郎稍稍落后,自腰间抽出佛朗机手铳,将子铳装弹,麻利地咬开火折子的纸盖,引燃火绳,按刀提铳亦步亦趋。

    周日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正高兴着呢,杨鹤交给他的使命就这么稀里糊涂就要达成了。

    回想起来几次心惊肉跳,都不过有惊无险。

    如今使命即将达成,也不指望让杨鹤履行承诺给他求得四品官职,他打算请辞回保定府的老家了。

    朝野之中,有他这样经历的人不多,尤其是周日强与刘承宗相处的这段日子,也许他自己都感受不到,但这位朝廷的宁州知州,确实已经对天下大乱会长久持续深信不疑。

    他打算回家写一,既能将所见所闻载入,亦可提醒世人,何况以今日朝野校刊文风之盛,可能出书比四品官员还能挣钱。

    他的心思万全陷入对未来的畅想之中,对魏迁儿疾驰而来,不一会儿又急驰而去视若无睹。

    不过他倒是还记得,对一旁的天子内臣曹化淳介绍道:“曹公公,那个就是刘将军。”

    曹化淳已经看了刘承宗很久了,闻言对周日强点头道:“果然年轻威武,刘二哥真是交了好运的。”

    说着,刘承宗已带韩王走至近前。

    曹化淳对他走在韩王之前不太满意,但也没有多说,拱手笑盈盈道:“韩王殿下,这位想必就是刘将军了,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蘋之末。”

    “皇帝爷爷说了,国家赤子沦为盗贼,不全在尔等之责,既然将军诚心上表求抚,陛下有成人之美,全你心愿。”

    刘承宗交给朝廷的那封信,崇祯后来也让曹化淳看过,写得情真意切,因此在曹化淳预料之中,前一刻还顾盼自雄的刘承宗,应当纳头谢恩。

    却没想到刘承宗只是笑了一声,道:“那公公就宣旨吧。”

    曹化淳是在宫里争权夺利钻出来的人精,只一眼就看出刘承宗的笑容敌意十足,自身后净军随从处取来圣旨握在手中,并不急于宣读,只是问道:“将军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我没有变故。”

    刘承宗的话音刚落,抬手便自曹化淳掌中夺过圣旨。

    曹化淳与周日强,谁都没有想到临近封官会出现这样的事,甚至就连身侧的韩王,都没想到刘承宗会抢夺圣旨。

    以至于所有人都楞了一下,曹化淳身后数名净军抽刀而出,同时刘承宗身后一声脆喝:“哪个敢动!”

    樊三郎左手持铳对准曹化淳,右手持刀指向净军,拦在刘承宗身前。

    曹化淳从未被手铳这么指着,虽面上未露出惊慌怯懦,心里确实捏了把汗:“刘将军,你这是何意?”

    周日强也急道:“刘将军,这,好事将近,你!”

    刘承宗没理他们,只是展开圣旨。

    质地极佳的明黄色绸缎,被工匠以独特织法绣满祥云瑞鹤,卷轴两侧各有银龙,右上角第一朵祥云之上,以极佳字体写了奉字。

    另起一行高一格‘天承运’,再另起一行平行‘皇帝诏曰头目刘承宗’,随后是简简单单的正文。

    率义民归附卫藩有功,授青海地方宣慰使司宣慰使,世镇西藩,钦此。

    崇祯三年,八月十三。

    这圣旨写得跟假的一样。

    刘承宗又笑出一声:“堂堂国君要杀我一介草莽,何须欺骗?”

    “爷们儿听不懂。”曹化淳被手铳指着,语气倒还挺硬:“皇帝爷爷还有封给你的信,还有给你哥的圣旨,诰命印信符牌冠带爷们儿都带来了,谁骗你了!”

    “陛下诚心招抚,你就如此不敬?”

    “诚心招抚?”

    刘承宗问出一句,长街上已传来整齐奔走之音与马蹄铁踏地的铿锵之声。

    一队队狮子营军士以六路纵队横穿长街,在城西演武场操练的家丁队自牵拽骡马的洪流中分出,自韩王府门前鱼贯而过,将净军们尽数缴械拿下。

    冯瓤来得快些,杨鼎瑞随后赶来,眼见城门情况,上前道:“狮子,怎么回事,我听魏迁儿说关宁军进河谷了?”

    刘承宗将圣旨交到杨鼎瑞手中,转向曹化淳横眉冷对:“就用进入河谷的关宁军来招抚?”

    “关,关宁军?”

    曹化淳瞪大眼睛,转过头不明就里地望向周日强:“不是,爷们来之前在宁州见了杨修龄一面,他说传信曹文诏你已招抚,让他回山西了啊!”

    周日强苦恼地闭上双眼仰天长叹,这都是狗屁倒灶的事,等他再睁开眼,对刘承宗摇头撇清关系道:“大帅,我一直在你身边,对于此事一概不知。”

    韩王也对曹化淳问道:“曹公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陛下想陷我韩藩于死地?”

    曹化淳一听这话,立刻急了:“韩王殿下,这绝非陛下的意思,陛下怎会置藩国于险境……刘将军,真是关宁军?”

    “一个时辰前,他们就跟我的塘骑在百里外打上了,这还有假,冒充关宁军,陕西还有这人才?”

    韩王直到这会儿,才刚刚从恐惧里走出来。

    他终于确定,刘承宗即使在盛怒之下,也没有干掉他的想法,这会他思路清晰了。

    他小声对刘承宗耳语道:“大王,依小王之见,虽说四祖宗家没好人,但这曹太监是皇帝当信王时的大伴儿,我没听说他犯啥错,不至于连他也搭进来。”

    韩王清清嗓子,放大声音道:“本王觉得将军稍稍息怒,这里没准有什么误会。”

    “关宁早不来晚不来,今日我受抚,明日全营松懈,关宁兵临城下把我剿了。”

    刘承宗道:“依韩王殿下之见,呵,这里能有什么误会?”

    曹化淳倒吸一口凉气,摸着光溜溜的下巴自言自语:“难不成,关宁军又哗变了?”

    刘承宗抱着胳膊:啥他妈叫‘又’哗变了?

    但曹化淳左思右想,又摇摇头,早前己巳之变袁崇焕被下狱,祖大寿带兵惊惧擅自退回关外,但曹文诏没跑啊。

    随后他又瞪了眼,难不成,难不成是因为袁崇焕的脑袋送到了延绥镇?

    曹化淳想不明白,更想不明白究竟是谁在此时把曹文诏的部队调进平凉府。

    这不是想害死他和韩藩诸王吗?

    想到这,曹化淳道:“将军再派人问问杨总督?”

    刘承宗一口回绝,那河谷就五六里宽,与其派人九死一生去传一封没啥意义的信,还不如直接跟他们干一仗。

    他心想就不该跟这失灵的朝廷扯上关系。

    他觉得自己现在非常像在玩游戏。

    游戏的主线任务是从身边四位大臣处收集信息,自己加以甄别,找到其中可以利用的情报。

    这四位大臣分别是保命小能手朱亶塉、一问三不知周日强、假装有胡子曹化淳,以及活在台词里的杨鹤。

    游戏名就叫崇祯大帝的角色扮演。

    搁在国家正常的时候,四个人每个人都应该知道这支军队是干啥的。

    现在刘承宗只能提炼出两句有用的消息。

    第一,来自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的韩王,韩藩不太重要,但这太监对崇祯很重要,也就是说这支军队不是皇帝派的。

    第二,来自对崇祯很重要的太监,关宁军又哗变了。

    刘承宗觉得第二点八成是不靠谱的,记忆里在陕山两省大杀四方的曹文诏,怎么会在这哗变?

    那反推,假设关宁军没有哗变,那曹文诏应该是来平叛的。

    “曹公公说得对,既然三边总督派他回山西,他们却在这,肯定哗变了!是不是?”

    刘承宗非常认真看向韩王:“他们知道我受抚了,而这是韩藩所在,殿下,这帮人想攻陷藩国。”

    韩王不傻,知道刘承宗是什么意思,什么关宁不关宁的,管他们是干嘛的,韩藩现在很安全,这帮人来了就不安全了。

    回头再把东宫给爷烧了,再在东边修个小堡子,又得倒欠刘承宗两千两。

    他吹鼻子瞪眼:“不能让他们靠近藩国。”

    “这就对了,他们不是皇上派来的,还不尊三边总督调令,韩王也不让他们靠近藩国。”

    刘承宗现在心里不生气了,他甚至还很高兴。

    并不是高兴于顺理成章去打仗,而是因为这番事情,让他名正言顺地跳过整个招抚程序,还能去打个仗。

    “冯哨长助杨先生守城。”他伸手又从杨先生那拿来圣旨,左手竖着抓起旨轴散开,右手指着上头自己大名道:“青海宣慰使,卫藩有功,我又要去卫藩平叛了。”

    说罢,圣旨往杨鼎瑞手里一塞,转头就走,被杨鼎瑞叫住:“你不如以逸待劳明日再战。”

    “知道!”刘承宗笑道:“眼下正午天气仍然干热,我在西他在东,午后太阳在我背后,今日他下营还未安稳,我的马多,傍晚先去踹他一脚,明日午后再与其决战。”

    曹化淳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刘承宗怎么一听打仗这么高兴,然后就看见周日强在旁边长吁短叹边摇头。

    “早来几日,杨总督招抚牵制着他,不愿开战;晚来几日,他他他……”周日强往西一挥手:“他去了青海也打不起来,偏偏今日。”

    他转过头又叹了一声,对曹化淳道:“曹公公,你知不知道,这刘狮子等曹文诏已经等一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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