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6.缩头乌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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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秀面对着案上几乎没有动过的饭菜,眉头紧锁。

    他最担心的局面出现了。

    以刘秀原本的估计,刘钰出太行山后一直在打胜仗,锐气正盛,一定会乘势南下,与他当面对阵。

    这正是刘秀最乐于见到的局面。

    刘秀相信,以他这支军队的战斗力,由他亲自指挥,几乎可以战胜任何对手。虽然刘钰手下是新胜之兵,但刘秀自信自己获胜的可能要超过对方,他有五成,不,他有六成至七成的把握能在野战中击败刘钰,运气好的话,直接把建世皇帝收拾了,那么天下的局势会瞬间逆转。即使刘钰逃脱,刘秀也将以一场大胜宣示自己的实力,将刘钰赶回太原,稳定河北的形势。

    刘秀错判了刘钰,他没有想到,这个放牛小子这么年轻,竟然行事如此老成,在势如破竹的情况还能保持足够的清醒,不被一时的胜利所迷惑。他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就这么老老实实地守城,不主动出击,等着刘秀来攻城。

    这种局面是刘秀不想面对的,但是也不算太差,如果他能借着初来的士气一举攻下真定城,依然可以占据主动。

    可他并没有一鼓作气取得胜利,反而顿兵于坚城之下。攻城是一个相当折磨人的事情,一旦进攻不利,战损加大,士兵们便会开始害怕,士气不可避免地下降,将士们对于破城的信心不像刚来时那么足了。面对着冷冰冰的城墙,所有人都觉得束手无策。

    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苗头。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相对于当面的敌人,更让刘秀忧心的是背后的敌人,是他的大后方,那里随时可能变成前线。

    刘钰在邯郸汉的地盘上出没,对于河北的震动极大。雪中送炭的人凤毛麟角,袖手观望的人占据大多数,一旦刘秀表现出虚弱,不知有多少人准备落井下石,趁着刘钰的势,在刘秀的背后狠狠地插上一刀。

    那些暗中蛰伏的势力正在蠢蠢欲动,他们等待的只是一个机会。只要刘钰在河北呆一天,刘秀的背后便会增加一分危险,他后方反对势力便会增强一分。不一定什么时候,危险会集中爆发,那时整个河北都会乱,刘秀的江山会很快分崩离析。

    进,攻城不利,退,坐而待毙。

    这样的难局刘秀不是第一次遇到,但是他却第一次感到如此无能为力,他找不到扭转局势的破局点,从而陷入一种类似绝望的情绪。

    看到皇帝如此烦恼,在一旁侍立的阴躬开口说道:“陛下,我军四面合围,敌军无路可逃,必定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思,拼死一战。兵法有云:围师必阙。陛下何不留下一处缺口,给敌军以生的希望,动摇他守城的意志?”

    年轻人都喜欢战阵之事,阴躬也不例外,他每天苦读兵书,就希望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但是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如今他好不容易跟随皇帝亲征,却不能自统一军,心里不太服气。又眼见着大军攻城受挫,心道:“原来昆阳战神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陛下恐怕并不像人们传言的那么善战。”

    阴躬心中暗暗地对刘秀有些不以为然,更是遗憾自己生得太晚,若是轮到他参加昆阳大战,兴许比眼前的皇帝表现更好,那时名扬天下的英雄就是他阴躬了。

    听到阴躬出言献计,刘秀抬头看了他一眼,面上的忧虑已然收起,而是恢复了平日的镇定,他说道:“依你看要撤哪一面的围呢?”

    阴躬见皇帝询问,脸上顿时浮现出掩饰不住的兴奋,“回陛下,臣以为应撤城西之围,真定以西如今已落入敌手,一旦他们见我军撤围,必定会突围而走,与西部之敌会合,我军却在城西埋伏,待其出城,兵马齐出,将其全歼。”

    刘秀嘴微微一撇,心里暗骂这小子愚蠢,这阴家的后生不过是纸上谈兵的赵括。

    一般来说,围三阙一、虚留生路是极其有效的攻城谋略,但是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在进攻方强大的压力下,城中之敌居于下风,确实有破城之虞。心中恐惧,才能忙于逃遁,见到一条生路,便急着逃脱。可是如今真定城可说是固若金汤,刘秀并没有占据优秀,相反,城中兵强马壮,士气很高,刘钰恐怕要拼命压制着将士们出城决战的心思。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会逃跑呢?

    不过,阴躬这一点想对了,只要刘钰呆在城里,就不会被打败,只有让他离了那四面城墙,刘秀才有机会打败他。

    想到这,刘秀说道:“围三阙一不济事,要撤围就全撤,这城,不攻了!”

    第二天一大早,城中守军惊奇地发现,城外的守军少了许多,而剩下的兵马也忙忙碌碌的,正在准备撤退。

    战旗被卷起,营帐被拆除,攻城的器械也一个个被拆除,看这个样子,难道刘秀要撤军?

    等到后半晌,敌军果然开始撤退。以王猛为首的将领们兴冲冲地来找皇帝,纷纷请战道:“陛下,敌军正在撤退,城外乱糟糟的,陛下,刘秀要跑了!臣请陛下允臣出城追击!”

    刘钰望着他的将军们,面色平静无波,什么也没说。

    将领们着急了,“陛下,这样的好机会难寻啊,请陛下速速下旨,莫让敌军跑掉!”

    刘钰突然站了起来,回手抽出了腰间的战刀,那曾经是樊崇不离身的宝刀,指控着千军万马走向胜利的图腾。刘钰将刀高高举起,用力向着面前的书案斩落。

    “嚓”的一声,书案一角应声而落,这柄宝刀依旧是锋锐无比。

    刘钰说道:“有敢再言出击者,与此案同!”

    将军们都愣了,一个个紧闭着嘴,不敢出声,心里却都不服气。他们不知陛下为何会如此惧怕刘秀,就连敌军撤退都不敢出去追击。

    刘钰却没有解释原因,他知道在这种群情激昂的时候,什么劝说都没有用,只有用铁一般的军令来让他们畏惧。

    他将刀收了,又说道:“传旨各城,一律不准出城迎战,让他们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城里守着,谁敢出去,以抗旨论处!”

    将军们垂头丧气地出了大帐,心里都觉得憋屈难受,死守在城里不出,那不成了缩头乌龟了吗?畏敌至此,不是让刘秀更嚣张了吗?

    班登也同样不理解,但是看着皇帝一脸的严肃,一向出言无忌的他也不敢开口询问。直到夜里,城外敌军已走得干干净净,班登见皇帝又开始说笑,才小心地问道:“陛下,刘秀自觉不敌退走,正是背后掩杀的大好机会,陛下为何还要避战呢?”

    “因为朕不想给刘秀任何翻盘的机会。”刘钰平静地说道:“守城,稳胜。出城追击,或许胜,或许败。以朕看来,败的机率更大,因为这可能是刘秀引我军出击的陷阱!”

    “陛下,这,您是不是想得有点多了?刘秀攻不动,自然就要撤军,能有什么陷阱?”

    “越看着像机会,越可能是陷阱。刘秀为人严谨,用兵如神,想抓他的破绽难上加难,他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兵者,国之大事,万不可心存侥幸。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低估对手,何况这个对手是刘秀!”

    刘钰并不能肯定这是刘秀的陷阱,但是有一条稳稳的胜利之路摆在面前,他绝不肯冒险去尝试别的方式。他刘钰用兵不如刘秀,可是笨人有笨法子,他只要拖死刘秀就可以了,虽然不够漂亮,但是简单有效。

    能取得胜利的法子不管看起来多么笨拙,都是好法子。

    就这样,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城外大军退去,却没有出城半步。

    刘秀一走,刘钰恢复了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的状态,每天直到日上三竿才起,也不见人,也不理事,变成了一个彻底的宅男。

    这种情况持续了三天。他的将军们个个急得要死,每天轮流去向皇帝请战,可是却都得不到接见,个个憋屈得要命。

    “就算不追杀刘秀,也该像以前一样,派兵四处略地啊,怎么就什么都不做了呢?”王猛在城头来回踱步,郁闷万分。

    突然,身边的士兵喊道:“将军你看,有兵马来了!”

    王猛抬头看去,见远远地旌旗蔽日,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杀了过来,隐隐可见皇帝的大纛。

    刘秀又回来了。

    刘秀撤军之后,并未走远,而是亲率精兵埋伏在真定以南四十里的密林之中。如果刘钰来追赶,必定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他等了几天,连一个追兵的影子都没等到,刘秀心里暗骂:“放牛小子真是个滚刀肉!”可是只要刘钰不出城,他还真就拿他没法子。

    攻城不克,诱敌不成,刘秀只好再次调整战略,他将兵马分为两支,一支交给了臧宫,命他率大军西进,直扑土门关,试图切断井陉,从根本上断了刘钰的归路,而他自己则带着另一支兵马回到真定城下。

    刘秀立马于大纛之下,以手中长矛指着真定城头,说道:“去,向城上喊话:天下纷争久矣,百姓不得安居,皆因朕与刘钰。让放牛小子出来,朕就以这手中的长矛,与他一决雌雄,以我二人之间的胜负,决定天下的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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