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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宗主过奖了。”沈峤面色淡然,“此处是黄府,贫道来作客,总不好将对方寿宴搅和了,晏宗主若想打,还请定下时辰地点,贫道自当奉陪。”

    广陵散含笑道:“说得是,虽说此处没什么人,但若是惊动主人家,终归不美。无师,沈道长想与你叙旧,你不如重新定个时间。”

    沈峤眼皮一跳。

    晏无师嗤笑:“本座既与他不认识,又为何要与他叙旧?若人人都以此名头找上门来,难不成我还要一一奉陪?他轻功虽还能入眼,内力却一般得很,不过单靠几手剑法撑着,不出百招就会败于我手下,这种一眼便可看透的对手,有什么值得本座多看一眼?”

    这话与当日他说“本座要的是平起平坐,势均力敌的对手,而非朋友”,倒是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沈峤发现自己现在不管遇上多么坏的情况,内心也学会自嘲调侃了。

    “你若不打,又如何知道我不如你?”他问晏无师。

    他一意激晏无师与自己交手,不过是为了有机会与他独处,告诉他广陵散是敌非友。

    可惜晏无师却再懒得看他一眼,对广陵散道:“我本就不耐烦在此处多留,是你非要来听曲艺。”

    广陵散笑吟吟的,也不反驳:“是,是我之过。”

    晏无师:“你自去听罢,末了再来寻我,你知我在何处。”

    广陵散:“好,那你先走一步,我就不送了。”

    两人之间似熟稔又似陌生,沈峤完全无法插足,站在旁边竟成了多余一般。

    第章

    杜昀的曲艺果然非同凡响,琴声一在黄府内外响起,霎时仿佛连路过黄家上空的飞鸟都停下来聆听,热热闹闹的黄府陡然安静下来,所有交谈声悉数消失,只余琴音寥寥,绕梁不去。

    宇文诵自小生长在钟鸣鼎食之家,受其熏陶,加上天资卓绝,对音律的赏析品位已远远高于同龄人,此时全身心沉浸在曲调之中,直到一曲奏毕,沈峤在他旁边落座,他才回过神来。

    “您回来了?”宇文诵见沈峤神色有点不对,不由询问,“您怎么了,可是遇见何事?”

    沈峤微微蹙眉:“偶遇故人,但对方像是完全忘了我。”

    宇文诵:“是朋友?”

    沈峤笑了笑:“与其说朋友,倒更像是敌人。”

    宇文诵:“您与他交手了吗?”

    沈峤:“那倒没有,他性情张狂,行事多半随心,善恶也在一念之间,先前曾救过我,后来又令我陷于敌手。”

    宇文诵啊了一声:“那您找他报仇了没有?”

    沈峤摇摇头:“后来因缘际会,我与他又有了几次交往,有一回我们碰上共同的敌人,他点了我的穴道将我安置在暗处,自己则以身犯险,去引开那个对我们威胁最大的敌人。”

    宇文诵迷惑:“听上去,他也不是很坏呀!为什么又会不理你呢?”

    他毕竟年纪尚小,说话再老气横秋,毕竟阅历有限,说出来的话便带了两分稚气。

    沈峤好笑,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也不知道,兴许其中有什么隐情。”

    说了几句,他心头茫然失落也去了不少。

    宇文诵主动道:“道长,我们走罢?”

    沈峤本以为黄府家大业大,一派奢华之象,宇文诵出身王家,应当更喜爱怀念这种环境,没想到对方却真是一心只奔着曲艺而来,别无它念。

    “左右寿宴也开始了,我们送了礼物,不算空手而来,这里美酒佳肴也许比不上王府,但总归比客栈强上数倍,你不吃完再走吗?”

    宇文诵摇摇头:“这里客人多,若有多心之人,未必不会心生怀疑,我进来听曲子已是放纵,不能再仗着您的疼爱肆意妄为了。”

    这话一说出来,又不太像一般孩童了,沈峤知齐王府满门的死对他而言终究打击太大,自出京之后,宇文诵就时时敏感警醒,言行之间非常谨慎小心,与陌生人更是半句话也不肯多说,今日进来听曲已经算是一路以来比较“过分”的一个要求了。

    沈峤想到方才的偶遇,虽说广陵散应该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但他知道自己在此,若有心追查,也就不难发现宇文诵。

    广陵散名列天下十大,他的武功排名在十大里却并不拔尖,仅仅因为法镜宗宗主的身份,方才跻身一席之地,但沈峤却知道万万不能小看任何一个魔门中人,因为魔门之所以为魔门,便是因为他们永远有不为外人知道,层出不穷的诡谲手段,更因变幻莫测,武功再高,若失去谨慎,在他们面前也很容易着了道。

    宇文诵虽对广陵散没什么用处,但谁知道他会不会突发奇想做出什么事来,再加上一个晏无师……

    沈峤颔首:“也好,那这便走罢,现在时辰还早,回客栈依旧能点上菜的。”

    二人来了趟寿宴,结果连顿饭也没混上,只听了个曲艺,放在别人眼里,那无疑是太奇怪了,客栈伙计就对他们这么早回来表示了惊奇。

    不过沈峤无意与他解释太多,二人叫了饭菜在屋子里吃,三菜一汤,相较宇文诵从前而言,实在是太过简陋了,味道自然也比不上王府厨子,但宇文诵很明白自己的处境,一路行来并未有半句抱怨,沈峤看在眼里,对他自然也更加满意,甚至还起了收徒的念头。

    考虑到对方现在刚刚遭遇剧变,心情可能还沉浸在丧失亲人的悲痛之中,沈峤并没有急着将这个提议说出,准备等过一段时间,宇文诵彻底从阴影里走出来再说。

    “沈道长,您是不是有心事?”宇文诵忽然问。

    沈峤没有说自己在想收徒的事,便随口道:“没有,我只是在想下午遇见的那位故人。”

    宇文诵:“您很看重他吗?”

    沈峤:“为何这么问?”

    宇文诵:“若不是很看重对方,又怎会念念不忘?”

    沈峤轻咳一声:“非是念念不忘。”

    宇文诵没有说话,表情上写着“你明明就是念念不忘”。

    沈峤忽然觉得自己提起这个话题很是不智,哪怕是争论出个子丑寅卯来也毫无意义。

    他正想换个话题,便听宇文诵带着安慰的语气道:“其实我觉得您那位故人,应该也很看重您。”

    沈峤哭笑不得,真想说“咱们不提这事了成不”,但宇文诵难得认认真真与他讨论一件事,他也不好拂了对方的兴致,就顺着他的话问:“何以见得?”

    宇文诵:“我与六兄年纪相仿,读书吃饭睡觉都在一会儿,可六兄仗着年纪大,屡屡捉弄我,有一回还跟我说树上有凤凰蛋,骗我上了树又下不来,他就在下头哈哈大笑。”

    沈峤听得有趣:“那会儿你几岁?看不出你这样聪明,也有会被骗倒的时候。”

    宇文诵白嫩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不知是不服气,还是有点羞恼:“若是寻常伎俩,自然骗不到我,可他为了哄我上当,还找了人专门做了一只七彩斑斓的假凤凰,几回半夜在我房外飞过,又落在树上,说是凤凰来我们家产蛋了,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多了,我能不上当吗,莫说是我,就算道长您,也忍不住想去一探究竟的是罢?”

    沈峤忍笑:“是是!”

    宇文诵:“后来我就去跟父亲告状,父亲却说那是因为六兄喜爱我,才会这样对我,对他不喜欢的人,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我想您那位故人,应该也是一样的罢?”

    沈峤苦笑,变幻莫测的世事人心在宇文诵说来竟像小儿过家家一般了。

    宇文诵:“而且您不是说他肯为了您以身犯险吗,那就更说明他是喜欢您的,就跟六兄与我一样,虽然他平日里常常欺负我,可那一日,也是他对母亲说,我年纪最小,要让我先走,为宇文家保留一丝血脉。”

    若是十五,说至此处,定会忍不住落泪,但宇文诵却没有哭,他仅仅是声音低沉了一些,小脸紧绷,显出几分肃穆。

    宇文诵低低道:“我现在多么希望能回到从前,哪怕是被他日日捉弄也没所谓的,只盼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他们也就活过来了。”

    沈峤沉默片刻,他知道宇文诵心智远比一般孩童成熟,寻常安慰言语对他实无多大作用。

    “你知道三才所指何物?”

    宇文诵:“天、地、人。”

    沈峤:“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你可知后面是什么?”

    宇文诵点点头:“立人之道,曰仁与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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