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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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康泰手底下的武装力量之所以能在过去这段时期压制住徽籍盐商,主要便是因为他们装备了从日本平户藩够得的制式火枪。而卢康泰所指挥过的作战行动,也多半只是率领火枪队在半道设伏截杀竞争对手的运盐商队,几乎没有遇到多少像样的抵抗,这也让他对自己和手下的武装力量产生了错误的自我认知,认为凭借这套东西就可以在江湖上横着走了。

    海汉去年在扬州城的出手给了卢康泰重重一击,他麾下的火枪队几乎损失殆尽,但这个教训仍然没有让卢康泰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实力,还寄希望于重新组建火枪队来重整声望,却未曾考虑到自己并未化解与海汉之间所存在的利益冲突。

    等到徽籍盐商与海汉合作的消息传来,卢康泰和他背后的山陕盐商团体已经是骑虎难下了。继续对徽籍盐商动手,有可能会招来海汉的打击,而主动停止对抗,竞争对手却未必肯放过自己,可能过一年半载之后就会被缓过劲来的徽籍盐商给按在地上捶了。

    拖下去劣势只会越来越大,所以尽管局势不妙,卢康泰也只能选择硬着头皮动手,而这样仓促的行动对海汉的直接介入显然准备不足。卢康泰以为攻打戴家庄受挫只是因为己在明而敌在暗,如果堂堂正正地正面对决,己方应该能有一战之力,但现在跟对方交手,他才意识到事情可没那么简单。

    卢康泰甚至都没来得及让他麾下的火枪手们组成作战队形,战斗便突然打响了,从指挥官到战斗人员全都在顷刻间暴露出了经验不足的缺陷,完全没能做出合理的应对便已经被打了个七零八落。

    虽然金盾也仅仅只是准军事组织,武器装备和作战方式都仍与海汉正规军有着一定的差距,但这下率先动手将战场主动权抓在了手里,顿时就在场面上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而卢康泰的临场指挥却陷入了混乱,除了强调高额赏金,却拿不出有效的手段来组织反击。

    直到看到对方的车队已经绕出了拥堵区域,正继续向运河边行进,卢康泰才重新想起了这次阻击战的目的,赶紧下令道:“射马!让所有人先开枪射马,把车截下来!”

    如果让戴英达登船渡河,那么在此之前所做的一切部署都将前功尽弃,而对方已经有了海汉撑腰,再想使用武力来降服对方会越来越困难,卢康泰不能坐视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在自己眼前溜走,他必须要使用一切手段截住戴英达才行。

    射杀拉车前进的驮马,无疑是当下最有效的截击手段。驮马目标大又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只要集火射击还是比较容易命中。

    果然在调整了作战策略之后,卢康泰手下的火枪手很快便击中了领头那辆马车的驮马,导致车队再次被迫停下来。但这辆马车立刻就被放弃,后面的车只稍稍滞留片刻便绕过去继续前进。

    卢康泰手下所装备的火枪产自平户,虽然性能似乎比明军现役装备的火枪还稍好一些,但同样也存在装填弹药太慢的短板。不得已之下,其他手持冷兵器的武装人员只能再次冲出去拼杀。

    但这种冲锋所能起到的成效极为有限,迎接他们的是早已经完成上膛的又一轮攒射。不过有了先前的教训,其中一些人也学乖了不少,看到车队这边的人端枪瞄准,便要嘛原地趴下,要嘛就近找掩体遮蔽身体,而极少数头铁硬冲的家伙就不可避免地成了活靶子,顷刻间就被放倒在地。

    瞅着这空子又冲出来的人终于是成功地冲到了近处,然而迎接他们的却是数支明晃晃的尖利刺刀。有了这玩意儿的加持,刚完成射击的火枪就从烧火棍变成了致命的短矛。即便是有功夫在身的人,也很难应付得了同时从不同角度扎过来的数把刺刀,就算能成功格挡住其中一两支,也还是躲不开紧追而至的补刀。

    而这种刺刀只要扎到身体柔软部位是一扎一个透,顷刻间就会失去行动能力,一时间场中惨嚎声四起,这一波攻势也很快就被金盾的人所瓦解。

    不过这些人的亡命冲锋还是稍稍延缓了车队前进的速度,为火枪手们完成弹药装填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所以当他们完成了第三轮开火之后,终于是给车队这边造成了伤亡。

    元涛借助着马车的掩护,倒是毫发无伤,但令他头疼的是,戴英达所乘坐的这辆马车,马匹也已经中弹了。马吃痛之后便要往前狂奔,可前面道路也已经被自家马车堵住,这马狂躁之下便拼命挣扎,险些把马夫给踹翻。

    元涛见状认为已经无法让戴英达乘坐马车完成最后这段行程,当机立断便让车上的戴英达和林仲下车,在护卫们的拱卫之下徒步撤向运河码头。

    此时不相干的百姓几乎都跑了个干净,而不远处的挹江门守军对于城外发生的乱战好像也不打算参与,反手就把城门给关了,跑到城楼上看热闹。

    明眼人都能看到,城外这番混乱可不是普通的争斗,交手双方竟然都祭出了不少火枪,甚至比城防军的装备还要高级。而且双方一上来就开火打翻了数人,这种情况去主动介入说不定就莫名其妙会成了靶子,还是作壁上观比较安全。

    当然了,负责镇守挹江门的军官也没忘记派人去给高永寿报信,毕竟城外出了这么大的事,照程序必须要立刻上报才行。

    此时城外的形势,卢康泰一方占据了明显的人数优势,适应了战斗节奏之后正在慢慢形成东南西三个方向的合围,不过人数较少的这一方却拥有更强的战斗力,暴露在马车外的人几乎是人手一支火枪,打得外围的对手根本无法靠近。

    “好像去年那档子事,也是发生在这地方吧!”

    城楼上忽然有人联想到了去年年底发生在扬州城外的战斗,当时交战双方也是使用了大量火枪,而且交火的激烈程度似乎还甚于今天。但那晚的战斗究竟产生了多少死伤,因为夜间城门紧闭,所以也没法及时进行确认。

    等第二天官府前去查探发生战斗的码头,那里早就被人清理过了,只有地面上没有来得及冲洗干净的连片血迹证明当晚的确是发生过一场惨烈的交战。而运河沿岸的民众,在那一晚也有很多人听到了从运河上传来的枪声。

    关于那一场交战的传闻,在扬州城里已经传了大半年,各种说法都有,但其中转播最广的,还是山陕盐商得罪了海汉人,对方派了一支军队秘密来到扬州,解决山陕盐商这个麻烦。事后卢康泰的确从市面上消失了一段时间,似乎也坐实了这样的传闻。

    不过扬州本是一处太平地,平时的治安还是相当不错的,而且当时那场战斗发生在夜间,几乎没有平民在现场目击,事后也没有苦主到衙门告状,所以这件事除了少数知情人之外,市井间也只是将其当作是一个有意思的谈资而已。

    如今过了大半年,很多人已经慢慢忘了去年这档子事,但今天突然在城外所爆发的这场战斗,却是让人回想起了先前那些传闻。而且这次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城内城外至少有好几百人目睹了这场战斗的爆发,这下涉事者可就没法再像去年那样通过善后措施来瞒天过海,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了。

    车队的几匹驮马接连中枪,已经让马车完全失控,元涛只能下令放弃马车,所有人徒步向码头方向突围。同时他命人拿出信号弹,点燃引线之后向天上射出一发。

    这种军用的信号弹可打到十几丈的高度,方圆几里内都能看到,而释放的信号便是告急,需要尽快得到接应和增援。

    元涛为了以防万一,提前便安排了数十名火枪手在运河边接应的两条船上潜伏,这个时候便派上了用场。

    很快一阵枪声从南边传来,对车队形成的包围圈也立刻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原本就不占优势的卢康泰一方立刻再次陷入到混乱中。

    来自码头方向的打击火力更强更加集中,打的又全是背身,原本卢康泰的指挥不应该犯下这样严重的失误,但他一心想要截住戴英达的车队,却钻头不顾尾,没有对码头方向做出防御部署,结果再一次被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原本就脆弱的包围圈被打破之后,金盾的两支队伍迅速便完成了合并,然后护住戴英达和己方的伤者撤往码头方向。卢康泰虽然仍在严令手下尽力追截,但此时士气已失,无法组织起像样的攻击,眼见这一战又是要败了。

    卢康泰在远处看着金盾的队伍迅速撤往运河边,脸色如同死灰一般。虽然这场失利不至于立刻导致山陕盐商在扬州的势力分崩离析,但他知道这次交手之后,自己恐怕再也找不到类似的机会来向对家实施打击了。

    而此消彼长之下,或许一年半载之后,得到海汉扶持的七大姓就会骑到自己头上,到时候山陕盐商在扬州的前景将会变得岌岌可危,而过去还能引为倚仗的武装力量,今后也许就不再是无敌的武器了。

    元涛撤到码头上,见这里的手下已经利用岸边的各种货物和船舷组建了立体防线,如果对方继续攻过来,让船无法安然离岸,那么还可以依托于这道防线与对手再周旋一番。

    当然了,从对手目前的反应来看,似乎也没必要恋战了,尽快撤离这个是非之地,回到运河南岸就会安全了。

    “速速护送戴老板登船!”

    元涛没有急于上船,作为指挥官他要确认自己的手下都已经撤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可不想把自己的弟兄留给对方。

    金盾和戴英达的手下在这场交战中都有死伤,不过金盾规矩立得严,所有人都要一起来一起走,所以人都悉数撤了出来,就算走不了的人也设法或背或抬弄了出来。而戴英达手下都是卖命的死士,倒是没有这样的讲究,伤者带走,死者就直接撂下了。

    元涛一转头看到林仲被两个人架着过来,裤子上还有血迹,当下惊道:“林兄受伤了?”

    林仲哼哼着应道:“好像是被火枪伤到了……”

    元涛一挥手道:“船上有大夫,快上船包扎一下伤口!”

    林仲也是倒霉,他跟戴英达同乘一辆马车,元涛让他们下车步行前进,戴英达前脚下去屁事没有,他后脚跟着下车,刚落地就吃了一发流弹,打在他大腿上,顿时便没法行走了。不过戴英达倒是没有抛下他这个有功之臣,一转头看林仲受伤倒地,立刻让自己的两名贴身护卫将林仲架起来带走。

    林仲虽然腿上吃疼,但也知道此时是生死存亡之际,当下只能咬牙跟上。好在到运河边的距离不长,只要上船就相当于是重获安全了。船上便有金盾的大夫,善于处理各种刀枪外伤,只要林仲受的伤不致命,那一般都不会有大碍。

    元涛先安排戴英达等人登船,又等了片刻,确定对方已经基本放弃了继续追击,这才下令收队,近百名火枪手不急不慢地撤回到船上,然后水手用撑杆将船撑离河岸,顺着水流慢慢滑向对岸。

    挹江门外的这片开阔地此时已经一片狼藉,被抛下的车马横七竖八地停了一地,有几匹受伤的驮马在拉着马车冲撞一番之后,终于是倒地不起。

    而在这场战斗中伤亡的人员几乎遍布整个战场,空气中的血腥味和火药味夹杂在一起,让人十分压抑。

    在城头上观看了整个交战过程的城防军也是目瞪口呆,他们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不知道该立刻开城门出去缉拿凶徒,还是坐等上级的命令再做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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