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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5

    地里的水稻,并不是插了秧就算完事,禾苗生长对水的要求很高,经常需要漫灌,有时还得彻夜守着。队上给每家每户分派了看田水的任务,这天吃过晚饭,一家之主魏振兴跟大儿子魏建国两人去了田头。

    现在天光逐渐变长了,吃了晚饭收拾完家里,天色还很亮,不少人便在院里乘凉聊天,有时也去邻居家中串门。

    昨天,王春花本想把家中的竹床搬出来,夏天中午躺在上面睡个午觉,或者傍晚坐在上头乘凉,都凉快得很,哪知过了一个秋冬,竹床的一条腿被虫子蛀空了,就算还剩下三条好腿,也不顶用。

    魏建伟今天就去砍了根毛竹,准备给竹床换新腿。

    他在那干活,何晓芸跟王春花、冯秋月在旁边聊天,魏远航忙院子跑。

    “晓芸,我听说你舅舅家要相儿媳妇?”冯秋月忽然问她。

    何晓芸想起上次回家,她妈是有提过这事,不过她都快忘了,不由好奇道:“大嫂知道?”

    王春花问:“难道相上秋月那边公社的女孩了?”

    冯秋月笑着说:“妈一猜就准,是我家附近的,和我一个姓,认真算起来,还是亲戚,她家知道我跟晓芸你的关系,所以跟我妈打听你舅家的情况。”

    这年头相亲,都谨慎得很,不仅男方要打听女方,女方更是要把男方家境、人品、亲戚关系探听得清清楚楚,毕竟女孩子更看重名声,如果相了一次没成,两次又没成,传出去就不太好听了。

    何晓芸点了点头,明白冯秋月是要从她这里打听,便想了想,说:“跟嫂子就不说好听话了,我舅舅家的境况不算太好,但也不穷,就表哥一个孩子。舅舅没什么话,家里的事一般是舅妈做主,舅妈比较好强,刀子嘴豆腐心,对自己人很护短,之前有一次,我爸跟我妈吵架,我妈气得回了娘家,舅妈给她出头,当面把我爸给骂得,后来见了她就躲。她老早就说了,以后有了儿媳,要是儿子跟儿媳吵架,她头一个先把儿子揍一顿!”

    冯秋月和王春花听到这儿,都忍不住笑起来。

    “不过,”何晓芸又说,“我跟表哥小时候没怎么在一块玩,长大后交谈不多,对他性格不太了解,就知道他话也不多。”

    王春花便道:“话少没事,勤快就行。男孩子要是话多,那真是……就像建华,一到家就吵得我头疼。”

    “可是小弟不在家,妈心里又挂念。”何晓芸笑着说道。

    王春花也笑,“那个做父母的不念?小航就算一会儿不在跟前,我看你也得念。”

    正管自己玩耍的魏远航听他的名字,蹬蹬蹬跑过来,“奶奶叫我干什么?”

    王春花一把搂住他,抱到腿上,“我说你妈妈,看到你出去玩,会不放心。”

    魏远航听完,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看着何晓芸说:“下次我带妈妈一起玩!”

    三个大人都听了直笑。

    “说什么笑话呢?”张婶牵着艳艳,从门外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个小竹篮。

    “笑你呢!”王春花与她说笑。

    魏远航一看见艳艳,便从奶奶膝盖上滑下去,两个小屁孩手牵手,到一旁玩耍。

    冯秋月乐道:“刚刚还说要带妈妈一起玩,小姑娘一来,就把我们全抛到脑后了。”

    何晓芸配合着摇摇头,叹道:“男大不中留咯。”

    几人又笑开了花儿。

    张婶坐下,把竹篮放在地上,一转头看见魏建伟,呦了一声,“建伟连竹床都会做?”

    王春花摇摇头,“哪儿会,就是给换条新腿。”

    “那就很厉害了,你也不看看我家那小子,唉不说他不说他。建伟手这么巧,什么都会干,在部队又有出息,以后晓芸福气最好了。”

    何晓芸低头笑了笑,别人以为她不好意思,实际上她是不会应付这种场面话,只好将尴尬伪装成害羞。

    张婶又夸了两句,才指着她带来的竹篮,说:“我们家后院那棵李子树,今年结了不少,吃着有点酸,不过还挺有滋味。”

    “个头还不小。”王春花也不跟她客气。

    何晓芸起身,提着李子进屋,把张婶的篮子腾空,又洗了一盘李子。

    几人一人拿了两颗,魏远航也跑过来,拿了一颗放进嘴里,咬下一口,酸得打了个哆嗦,过后回味,味道似乎不错,于是咬下第二口,又打了个哆嗦,这就样一边哆嗦,一边吃了好几颗。

    何晓芸看得好笑,问他:“是李子酸,还是杨梅酸?”

    “都好酸。”魏远航皱巴巴着脸,话是这么说,却又准备去拿李子。

    “只准再吃一颗,不然牙都酸倒了。”何晓芸给了他一颗,正准备坐下,忽然想起魏建伟还没吃到,于是朝他走去。

    “吃李子不?”她问。

    魏建伟正摆弄竹床,闻言只把头往她这儿偏了偏。

    什么意思?

    何晓芸看了他两秒,才慢慢反应过来,这家伙要她喂?

    他怎么想那么美呢!

    她转头就要走,眼角却瞥见王春花张婶她们正笑着看向这边,硬生生又把脚步挺住。

    在她们看来,年轻夫妻间往嘴里递个吃的,大概寻常得很,要是她就这么走了,才不太正常。

    而且魏建伟双手又没空,而且谁叫她自己多嘴跑过来问他,而且谁让她的行为被人看见了……

    何晓芸心里嘀嘀咕咕,最后不得不拿了颗李子塞他嘴里。她动作快得很,生怕被咬到指头似的。

    李子半青不红,魏建伟面不改色地吃了,怕他又要第二颗,何晓芸忙不迭端着盘子走开。

    晚上,魏远航抱着小被子在床上打滚,“妈妈,我的牙齿好蓝受。”

    “难受也没办法,”何晓芸没好气道,“谁让你偷偷吃了那么多李子。”

    那盘李子,她们聊天的时候就放在边上,哪想一转头,看到那两个小孩不知什么时候偷拿了,嘴里塞得鼓囊囊的,跟小仓鼠一样。

    他现在只是牙酸,不是肚子痛,已经算运气好了。

    魏远航瘪着嘴,可怜巴巴道:“再也不吃李子了。”

    何晓芸听得想笑,就他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本性,只怕明天一早起来,就把今晚的话忘了。

    魏建伟在外面洗漱完,也进了房,小孩又跟他诉苦,“爸爸,我的牙好酸。”

    听见这话,他走过来,捏着孩子的脸看了看他的牙,说:“没事。”

    魏远航在床上,何晓芸就坐在床边,床顶挂着蚊帐,四面床边只有一侧能坐人,魏建伟一走过来,她就觉得有些挤,正要走开,小孩拉着她的衣角,猴在她身上撒娇,“妈妈呼呼,妈妈呼呼……”

    何晓芸没办法,只得给这矫情的小胖子呼了两下。

    魏远航另一只手还扯着魏建伟,也不让他走,嘴里哼哼唧唧的。

    见状,何晓芸猜想他的身体应该确实有些不舒服,不然平时不会这样娇气。

    她换了个动作,把小孩抱着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微微摇晃,“肚子痛不痛?”

    “不痛。”魏远航摇摇头。

    “不管什么东西,都不能一下子吃很多,知道吗?”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拿他的小被子,够了一下没够到,魏建伟俯过身,将小被子递给她。

    她接过来,将孩子包好,准备暂时抱着他睡。

    “我来。”魏建伟要接过小孩。

    何晓芸摇摇头,低头看了一眼,魏远航眼皮垂啊垂的,困意已经上来了。

    “就快睡着了。”她说。

    魏建伟并未走开,也坐在床边。

    两人都没说话,房里只有小孩子轻微的呼吸声,何晓芸盯着桌上的煤油灯微微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回过神来,发现孩子已经熟睡,看神色也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才安下心,将他放到床上。

    外头的夜色有些深了,平时这时候,魏建伟早就铺好他的床铺准备睡了,今晚因为魏远航的缘故,现在他还杵在床边。

    何晓芸看他一直没有打算铺床的意思,心里忽的咯噔一下,砰砰跳起来。

    他今晚不会要睡床上吧?!

    如果他真要这么做,她是一点反对的权利都没有,毕竟这是他的家,他的房间,算起来连床也是他的,可是、可是……她就是慌啊……

    她四下看了看,看到床上睡得打呼噜的魏远航,心里欲哭无泪:儿子啊,你倒是睡得香,留下这么个大难题给你妈。

    魏建伟站了起来。

    何晓芸现在就像惊弓之鸟,他一动,她立刻也站起来,仿佛随时准备跑出去。

    动作之大,魏建伟不由看了她一眼,说:“我要去田头,跟爸轮换,明天凌晨再回来,孩子你留意一下。”

    何晓芸又惊又喜,说话都不利索,“你、你不在家里睡?”

    “嗯。”魏建伟点点头,翻出胶鞋换上,收拾好后准备出门,回头看见何晓芸还看着他,似乎有点眼巴巴的意思。

    “不敢睡?”他问。

    何晓芸瞪大眼,一口气噎着,半天才道:“不敢你个大头鬼!”

    可惜对方取笑完她,早就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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