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二章 辱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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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呼!呼!”

    粗重却依旧保留着韵律的喘息声,在院子里,不停地回荡。

    只要不出意外,在空闲时间里,郑侯爷总会抽出半个下午在练刀。

    上辈子好好学习为了考大学,为了一个好未来,显得过于虚无缥缈,那个时候能真正认知到这一点的,并不算多。

    但郑凡常常要出没战阵之间,同时,平日里也得担心刺杀,生死威胁,是实打实的,这,其实是最有效也最直接的鞭策。

    瞎子出现在了院子口,站在那儿看着主上练刀。

    武者和剑客,是两种不同的道路。

    但剑客是剑客,剑客的追求,就是剑;

    武者,却不一定非得用刀,而之所以会出现武者基本佩刀的情况,是因为“刀”这种兵器,更契合武者的体魄。

    当然,如果有合适的话,也可以用枪棍棒以及流星锤等这类的。

    郑侯爷一直以来练的就是刀,

    哪怕剑圣住在隔壁,郑侯爷也没选择去改换门庭,玩儿一把剑仙飘飘。

    刀的品质一直在变,从普通的刀,一路变成了乌崖,但初心,一直没变。

    练完后,

    郑凡将刀归鞘;

    “主上的刀法,越来越精进了。”

    “这马屁拍得,太没诚意了。”

    “属下真不是拍马屁,而是属下真的看出了刀意,主上的天赋已经证明过的,是很优秀的。”

    和田无镜? 和剑圣? 甚至和陈大侠那种自然是不能比,

    但郑凡的资质? 其实真的很优秀。

    毕竟? 他几年时间晋级到六品,可没有去靠嗑药强推? 走的路,其实很踏实。

    “等再过阵子? 我得去抽个时间? 带俩人,去历练历练,感觉火候差不多了,得出去转转? 看看能不能先把瓶颈给找到。”

    “带剑圣?”

    “但剑圣会不会太没意思了?”郑凡问道。

    带剑圣做保镖的话? 那还是在游历么?

    “但主上安全是最重要的,我们几个,又都没有空。”

    魔王们没时间去分身,因为各自都负责着一大摊子的事儿。

    “带剑圣太夸张了,还是带陈大侠吧。”

    “嗯? 陈大侠是个踏实人。”瞎子点头应了,“不过? 属下还是建议主上再带一些三儿训练出来的探子暗中保护,也能够方便若是有事情的话? 可以及时通知到主上您。”

    “我又不跑远,就在天断山脉。”

    “那也是得带着的? 因为一旦遇到大事? 还是得靠主上您来拿主意? 这不是拍马屁。”

    “好。”

    郑凡拿起一条干毛巾,擦拭着自己的上半身。

    瞎子则继续禀报道:“那个姥姥,醒了,四娘的意思是,趁着她醒了,将三儿的婚事给办了吧,流程走一遍,最后敬个茶。

    属下觉得,那个扈八妹,可能是一步妙子,是她,给我们带来了那个预言,以后说不得还是继续指望着她。

    这就跟,龙珠雷达一样,可以让我们占据先手。

    为此,牺牲一个三儿去用人情笼络住她,是值得的,再者,三儿也甘之如饴。”

    “行吧,奉茶的时候,喊我一声。”

    按理说,男方家长和女方家长,得坐一起接受奉茶。

    “至于给天天身上留下禁制,或者曾在其身上留下气机的,属下盘算了一下,大概,也就那几个方面了。

    毕竟,以如今大燕的威势,甭管内部如何空虚,对外,是极为强势的,而靖南王世子,则可以称为是大燕未来的根基。

    这个根基,可以支撑起帝国,也可以,坍圮掉帝国。”

    “没其他具体消息?”郑凡问道。

    瞎子自然清楚主上问的是什么,

    摇摇头,

    道:

    “杜鹃的事,现在还是没有什么具体的进展,因为天虎山上的人,已经都死了,甚至当时的一些当事人,也早早地就没了。

    属下觉得,从靖南王对朝廷态度转变上来看,燕皇那边,应该不见得能完全干净,但如果属下是燕皇,应该不会短视到在那时就做出杀鸡取卵之事,这不是在以绝后患,这是在为后代埋雷。

    毕竟,那会儿虽然大皇子领了东征大军元帅之职,但大燕,还远远没到飞鸟尽良弓藏的时候。

    最重要的是,

    燕皇不是老朱,田无镜,也不是蓝玉。”

    “继续说。”

    郑凡将毛巾丢入水缸中打湿,开始重新擦拭身子。

    “乾国那边应该也不会,因为属下决计想不出,乾人到底得愚蠢到什么地步,才会玩儿出这么一手。

    可能,在这件事上,受损最大也最生气的,就是他乾人了,他们,会很委屈。”

    “楚国呢?”郑凡问道。

    “这次伐楚大战,咱们和凤巢内卫没少交手,也对这个衙门了解得更深刻了一些,其实,凤巢内卫真正的势头起来,还是在摄政王主政之后,以前,其实没那么大的势力,至少,楚国朝廷没给他那么大的支持;

    外加,很多贵族都将自己的手伸入了凤巢内卫,分割着这块蛋糕,是那位摄政王主政后,重塑了这个衙门,才让它变得干整的。

    而杜鹃死于天虎山时,楚国,还在爆发着诸皇子之乱,按理说,主上您那位大舅哥,应该没机会去做这种事。

    虽然,他其实是最有动机的,因为在那个当口,一旦因为杜鹃的死,导致田无镜,导致靖南军和大燕朝廷反目,那么燕人就不可能吞并整个三晋之地,燕人的兵锋,就不可能触碰到它楚国。

    而且,这一招还能祸水东引,无论是将燕人的仇恨引向自身内部还是引向对乾国,他楚国,无疑是获利最大的一方。

    但还是属下先前说的那话,摄政王或许有能力或许机缘巧合下通过自己的渠道,知道了杜鹃的身份,他是能搞一些事的,楚国,也有那个能力,但那时候的摄政王可以在动手时动得那么精妙,数方都很诧异,有火气没地方撒;

    这,显然不可能,这绝不是仓促行事可以做到的,哪怕他是楚国皇子,也不行。

    能做到这个的难度,相当于摄政王在郢都废墟上,重新召唤出了一只实打实的火凤,而不是灵。”

    “呵。”郑凡笑了,“这么一通排除下来,总不可能是苟莫离吧。”

    毕竟,那会儿的野人王,也算是在牌桌上的,虽然那时的他,到处给人自称小狗子给爷爷请安;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他真有那个手段,也不至于抱着郡主的绣花鞋嗅了那么多年了。”

    “蛮族呢?”郑凡问道,“据说,蛮族的那个老蛮王,有两把刷子。”

    “如果蛮族可能的话,那西方的罗马,也有可能了,他们预感到了东方即将崛起一个新的大帝国,所以提前使绊子。”

    郑凡点点头。

    瞎子也微笑不语。

    蛮族和西方,也的确有可能,但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操作难度,太大。

    最大的问题是,

    他们实在是太远了。

    “能推动这件事发生的人,应该也在棋盘之中,不可能太远。”瞎子说道,“就像是,咱们这般的。

    在外人眼里,哪怕主上您已经封侯了,但咱们这个团队,依旧不为外人所重视,但实则,咱们是有能力去搞出一些大阵仗的阴谋诡计的,毕竟,郡主咱也敢给她弄得不省人事不是?

    所以,

    看似咱们已经将各大势力给排了一遍,但水面下,说不得,还隐藏着和咱们现在这般一样,没上去台面的势力。”

    郑凡则拿起一件袍子给自己披上,

    道:

    “还有一个更极端的可能,扈八妹的预言,说是有个家伙,在寒潭里似乎即将苏醒,但谁知道,之前是否已经苏醒过一个了?

    万一,

    他们那里,

    有一个聋子呢?”

    瞎子听到这话,点点头,深以为然。

    “查不出来,就先不查了,反正,以后有机会去一个个挑翻,总能碰上一个。”郑凡对此看得很开,“现在,你们忙着发展,我去忙着看看怎么提升自己的实力。

    这个分工,也挺好。”

    你们七个帮我一个发展势力,

    我一个代你们七个去练级。

    “对了,主上,还有一件事属下需要禀报您,这事儿,您应该会喜欢。”

    “说。”

    瞎子后退了几步,

    拍了拍手,

    喊道:

    “进。”

    一时间,

    外头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紧接着,

    一道道身影从院门口以及从墙壁上翻越而下,以一种极为整齐的方式快速来到郑凡跟前,密密麻麻地跪了好几圈。

    “参见侯爷!”

    “参见侯爷!”

    两百来号人一齐跪拜。

    所有人,

    身上穿着飞鱼服,持绣春刀。

    一直以来,郑侯爷从最早短暂指挥过靖南侯亲兵卫时开始,就对这种整齐有素的排场,很痴迷。

    不是樊力那个憨批喜欢喊的“乌拉”,

    而是纯粹的那种,

    自己挥挥手,

    周遭亲卫很明白你的意思,动作整齐,目的一致,去为你上刀山下火海的………享受。

    虽然,

    在战场上,郑侯爷已经能够号召一大批的骑士为自己去献出生命冲杀了,但,那不整齐啊。

    此时此刻,

    被一群“锦衣卫”跪伏在中间,

    郑侯爷心里,还真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厂公”满足感。

    “主上,这批人,都是三儿精挑细选出来训练过的,他们将逐渐取代您原本的亲卫营,执行您的安保工作。

    您原本的亲卫营,该下放到部队里的可以下放到部队里,不适合去当校尉且又忠心耿耿的,可以再去训练一遭,换一身行头再回来。”

    郑凡没说话,而是走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士卒面前,伸手,摸了摸他身上的衣服。

    飞鱼服看起来很酷,

    尤其是百来号人都这样穿时,排场很足。

    但郑侯爷又是个喜欢讲实际的人,尤其是,亲卫的力量直接关系到他本人的安危。

    好在,

    飞鱼服下头,郑侯爷拍到了内甲。

    敲了敲后,

    从手感和回声上来猜测,不出意外,是精铁内甲。

    防御力,很高,但………很贵。

    这是将华而不实提高了个档次,变成华而还算实。

    “城外,还有很多难民冬衣还没着落呢,还有很多人因此染上了风寒。你们却让制衣局先行做了他们的飞鱼服。”

    “但是好看啊,主上。”

    “我大军的换装,才刚刚开始,很多士卒,都穿着老旧的盔甲,制式还不统一,你们却让铸造局先行帮他们铸造更费时费力费料且成本更大的内甲。”

    “但是好看啊,主上。”

    “他们,应该是三儿训练出来的最优秀的探子,训练好了后,却丢我这里来当保安。”

    “但是好看啊,主上。”

    郑凡点点头,

    笑了,

    道:

    “确实好看。”

    郑凡拍拍手,

    道;

    “退下吧。”

    “唰!唰!唰!”

    一时间,两百“飞鱼服”全部井然有序地退下。

    那挎刀,那衣袖摩擦的声音,整齐,漂亮,悦耳。

    “这个,数目不用太多。”郑凡说道。

    “是,属下明白。”

    “另外,属下还有一件事,需要禀报,可能,主上您已经知道了。”

    “说。”

    “公主今日,打算去见屈培骆。”

    “我知,她与我报备过了。”

    “公主是打算仿效大玉儿劝降洪承畴么?”

    郑凡摇摇头,道:“首先,屈培骆早就投降了,其次,我还不至于让我的女人去以色为我招揽手下。

    一是我不可能愿意,二是,屈培骆,他也配?”

    说着,

    郑凡拿出两根烟,递给了瞎子一根,

    道:

    “范家那边来的消息,没走你那里?”

    “范家那边的消息,是直接走府中的。”

    因为范家的事情,会牵扯到姬成玦,而和那位六皇子之间到底该如何随着局势去处理关系,这事儿,得交给主上去拿捏。

    当然了,

    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于,

    瞎子担心主上无聊,所以,故意留个口子,让主上有些事情可以做做。

    “下次这些消息,你还是整合一下吧,先从你那里过一遍。”

    “是,属下明白了。”

    “范家来的消息说,年尧亲领一支兵马,来到了屈氏的外围郡国。”

    “哦?”瞎子有些微微惊讶,“这么快么?”

    “青鸾军在青滩上,先是大败,随后投降,屈氏犯下通敌卖国的罪,被处理,是理所应当的。”

    “话是这么说,但屈氏的反复,本就……”瞎子说着,点点头,道,“许是属下阴谋诡计用多了,所以,对这些堂堂正正的东西,有些灯下黑了。”

    “所以,我那位大舅哥,应该是不打算短期内再掀起战事了,他似乎一门心思的,想要走苟的路线。”

    短时间内,想要凝聚力量,那自然就得团结各方势力。

    就比如当初燕国攻入晋地之时那样;

    但现在,

    那位大舅哥似乎打算快刀斩乱麻了。

    甭说屈氏大罪在身,讨伐他,名正言顺,就是屈氏清清白白,但你占据着这么大的封地,曾经掌握着那么多的私兵,

    这,

    本就是为中央所不容的。

    “会那般做么,那位楚国摄政王,像当年的燕皇那样……”

    郑凡点点头,道:“我和他接触过,怎么说呢,他当时给我的感觉,真的和与燕皇面对面时,有点像,而且,他应该笃定自己能活很久很久,我觉得,这应该和他体内封印的灵有关。

    而且,他做事,太讲究客观规律,也太冷静了。

    伐楚之战,在我火烧荆城之后,他就马上躺平,开始借刀杀贵族,更是连郢都,说放弃也就放弃了,想赌一个田无镜的命。

    他笃定燕晋之地会有大灾,燕国国力不允许将战争规模继续扩大化和持续化。

    现在,

    他既然已经做了初一,剩下的十五,必然不会犹豫。

    先以大义罚罪的名分灭屈氏,

    再以其他手段,甚至不那么顾吃相地,将那些已经被掏空的大贵族们,进行进一步的清理,集权之后,再耐心发展,等待时机。

    话说,

    我绝不会像他那样,活得,完全没有激情,也没有感情。”

    “那主上您让公主过去,是想发兵帮屈氏?”

    “范家那块地,蒙山那一块,是我的底线,也是写在和约里的,屈氏,其实和约里根本提都没提。

    这是一种交换,

    是我,

    将战败投降我的屈培骆,给卖了,

    换来的,

    是范家和蒙山的继续保持独立。

    我相信,我那大舅哥,是明白我的底线的。”

    郑凡吐出一口烟圈,又抖了抖烟灰,

    道:

    “最关键的是,老田和靖南军主力撤出晋东之地后,咱们现在,根本就不可能独自展开对楚的攻势,更不可能救援得到屈氏。

    甚至,

    说句不好听的,

    连范家那块小小的地盘,楚人真想铁了心地收回来,咱们,也是鞭长莫及。

    但,

    如果他动范家,

    那我必然会让金术可在上谷郡那里搞点事情,不再是大家相安无事甚至接下来还会做战马走私生意;

    我会让金术可不停地派小股骑兵出上谷郡袭扰楚国境内,给他添堵。”

    “兵事上的事,属下是不如主上您看得远和看得真切的。”

    “所以,我同意让公主去见屈培骆的原因是………我要放了他,现在,就放他回去。”

    说到这里,

    郑侯爷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我会让阿程那边,分出一部分青鸾军俘虏,让屈培骆带着一起回去,当他回去时,应该可以看见屈氏宗祠,被年尧付之一炬,屈氏的族人,被屠戮一空的场面。”

    “主上以为,屈培骆会因此反抗楚国朝廷复仇?但属下觉得,带孝子看多了后,似乎,这种事,就变得不那么一定了。”

    灭族之仇,不共戴天;

    按理说应该是这样子的,但现实里,却已经出了很多的反例。

    而那位大楚摄政王,那个人,他做事的气魄,是真的会一边灭了人全族,一边继续给屈培骆升官的,只要,他有用。

    “所以,我让他带着一部分青鸾军战俘回去,要知道,青鸾军里绝大部分人,其实都是屈氏的人以及,屈氏的世代奴仆出身。

    他屈培骆一个人的仇恨,能忍,但那一群人的仇恨,能忍?”

    郑凡将烟头丢在了地上,用靴底踩了踩,

    “谁叫咱现在无力再出兵了呢,就只能给我那大舅哥的碗里,再丢只苍蝇了,就让屈培骆,让这屈氏少主,回去后,再度扛起柱国的大旗,召集那些接下来会被清算的贵族遗留,给他整点事情。”

    “再让范家给他们点支持?”瞎子说道,“这,还真有趣。”

    曾经的主子和奴才关系,

    兜兜转转之后,

    奴才要资助主子了。

    “燕皇马踏门阀之所以那么干脆利索,因为他不仅仅在两位侯爷的支撑下,掌握了大燕最能打的两支军队;

    主要原因还是在于,接下来大燕的对外战争中,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成功地提升自己威望的同时,也转移了内部的矛盾。其实那会儿,你我都看得见,也都清楚,一旦对外战争受挫受阻,燕国内部,马上会乱成什么样。

    现在看看,左继迁在我这儿都升到游击将军了,他可是门阀刑徒兵出身。

    至于,我那大舅哥,呵呵,他能向哪里去转移矛盾?

    总不可能,

    去打乾国一顿吧?”

    ……

    皇族禁军的军寨,出现在了屈氏封地的边缘。

    放在以前,这其实是一种极大的挑衅。

    因为在政治地位上,大贵族的私人封地,是神圣的,大贵族们承认熊氏是皇族,但这个大楚天下,是由他们和熊氏一起打下来的,自然,得一起坐。

    只不过你的板凳高一些,我们的,矮一些。

    不是没有过贵族没落,被吞并,被裁撤,也不是没有过楚国皇帝想要加强集权打压贵族,甚至,也并非完全没有取得过成效;

    但一来,贵族们有本能的危机感,必要时刻,在皇权压迫过来时,他们会懂得团结起来;

    二来,皇权交替过程中,皇子们也难免需要来自贵族的支持,所以常常会发生,老子在位时好不容易削了点贵族的封地和权力,到儿子继位时,又还了回去的一幕。

    不过,屈氏,到底是不一样的。

    哪怕他的少主阵前战败投降了燕人,哪怕青鸾军反戈一击成了燕人的仆从军队,

    但,屈氏毕竟是屈氏。

    它的底蕴在这里,它的柱国一脉的威望也在这里。

    哪怕是这么大的罪责,放在以往,也无非是罚酒三杯,将屈培骆革出族籍,不认这个子孙。

    事实上,

    屈氏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在得知屈培骆战败投降的消息后,屈氏的第一反应就是开宗族大会,由族内望老当众开革了屈培骆屈氏子孙的身份以及嫡脉的身份;且派人上书给摄政王,表明屈氏的态度。

    然后,

    在燕军在平西侯的率领下开始挖贵族祖坟时,屈氏还紧张了一下,为此,也派人去燕军那里联系了一下。

    嘿,别说,平西侯爷很给面子!

    毕竟那会儿,燕人势大,郢都都被燕人烧了,所以,屈氏又派人去燕人那里联络青鸾军以及屈培骆,带去了书信,带去了问候。

    总之,意思就是,将你开革出族籍,是时局所迫云云,你还是屈氏的嫡系少主,你还是屈氏好儿郎。

    对头下注嘛,每一个大贵族都可谓是深谙此道。

    战事结束,和约缔结,燕人撤兵,屈氏又再度宣告天下,斥责不肖子孙屈培骆,数典忘宗。

    然后,

    屈氏觉得自己做得已经可以了,也派新的一脉嫡系选出的家主,去找王驾再次请罪,痛哭流涕,以表忠心。

    事儿,差不离也就这样子了呗,大数百年,不都是这样过的么。

    大贵族,尤其是屈氏这个体量的,就算是犯了谋反之罪,最后认个错,也就这样子了,你还想咋滴?

    屈氏人觉得自己做得很好了,态度也很端正了,甚至,已经有不少屈氏族老在发声,打算重新组建青鸾军,然后,去攻打范家,将蒙山地界再夺回来。

    他们不是为了楚国去收复失地,而是为了收复自己的封地。

    然后,

    一支打着大将军旗号的皇族禁军,

    出现在了屈氏封地边缘。

    一时间,

    屈氏全族都慌了,他们马上派人去军寨里打探消息,去求见大将军,但都被大将军给拒绝了,哪怕是族内的族老亲自出面,也依旧没能得到年大将军的召见。

    恐怖的阴霾,

    第一次深切降临至了这块区域,

    哪怕燕人的兵锋曾从这里错过时,也没这般大的压抑。

    ……

    “真要做到这么绝?”熊廷山坐在摄政王的面前问道。

    “有意思了,你到底是坐在谁的一边?”摄政王一边批阅着奏章一边问道。

    “我是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咽下去,你都得咽,其实你也清楚,自打我那妹婿烧了荆城后,咱们这仗,就打不赢了。”

    “但,也不应该这样。”

    “这是最好的结果,五弟,我希望你能帮我,咱们兄弟俩一起,携手,先将家里头,彻底打扫干净,等再种个几茬庄稼,粮仓满了,娃娃们也开始在场子上跑啊跳啊闹了;

    咱,再把失去的面子,里子,再都拿回来。”

    “四哥,我心里,憋得慌,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真的,我没想到会是这样,我以为我能帮你,将燕人挡在北面,而你却……”

    “好了好了,做事儿吧,赶紧回你的梧桐郡,主持一下局面,打压一批人,也得扶持起一批人来。

    那些山越人,被我大楚征服了数百年,他们的头人们,早就说夏语写夏字了,说白了,除了长相上有一点点的区别,其实,他们和我楚人又有什么真的差距?

    朕,可以开朝廷之门,让他们入朝为官,让他们,成为自己人。”

    听到这话,

    娶了山越人婆娘生了几个带着山越人血统孩子的大楚昔日五皇子现如今亲王殿下熊廷山猛地攥紧拳头站了起来,

    近乎咆哮道;

    “四哥,你怎么敢这么做!”

    “凭什么不敢?五弟,朕原以为,你会比朕,看得更开,甚至,你还会更乐意见到这一幕,不是么?”

    “这……这不对。”

    “没什么不对的,你能说,你的孩子,不是楚人么?

    习夏言,写夏字,遵楚礼,这就是楚人,几百年了,我大楚南边一直闹腾,也是时候结束了。

    朕,

    不是要当大楚贵族们的皇帝,

    朕要当的,

    是整个大楚子民的皇帝。

    只要能将南疆收纳进来,山越之患彻底剪除,我大楚国力的恢复,将会更快,甚至,恢复之后的大楚,将比昔日,更为强大。

    说句不好听的,

    天下丰腴之地,

    一分在燕,一分在晋,五分在乾,三分在楚,但实则,那三分在楚,是没算上我大楚南疆的。

    且看他燕人如何折腾,如何闹腾,

    他家底子,

    就那么多,

    让他造吧,

    真要拼以后,

    朕,

    不怵他!”

    熊廷山深吸一口气,咬了咬嘴唇,问出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

    道:

    “四哥,你又要让山越人入朝,又要打压贵族,那些贵族们,会疯的,甚至,百姓们,也会疯的。”

    说着,

    熊廷山指着外头,

    “禁军,会不会也跟着疯?”

    言外之意,

    本就是战败之国,对内,却又开始如此酷烈激进行事,您的龙椅,还坐得稳当么?

    听到这个问题,

    摄政王笑了,

    道:

    “其实,你也是知道的,朕,向来对燕国的那位皇帝,很景仰,所以,朕打算,见贤思齐。”

    ……

    一连多日,

    屈氏族人都无法见到年大将军,只能看着大将军旗帜在军寨里飘扬着。

    来自圣旨的斥责,兴师问罪,都远远比这种完全的沉默,更让人觉得舒心。

    终于,

    在这一日清晨,这支皇族禁军出动了,他们分成数路,正式开入屈氏封地腹心。

    屈氏的封地很大,人口,其实也不少,但姓屈的,毕竟只是少数。

    皇族禁军的进入,虽然使得屈氏族人内心惶惶不安,但当地的百姓,却显得很淡漠。

    持有大将军军旗的那一部皇族禁军兵马,直接开到了屈氏宗族本宗所在的城外。

    一名太监手持圣旨,

    走到军前,

    在城头上屈氏族人和勉强刚刚拉扯起来的一些私兵的注目下,

    宣读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屈氏,世受国恩,却不思精忠报国,阵前投敌,为虎作伥,自绝于先祖,自绝于宗祠,自绝于柱国门面。”

    这是一道很简短的圣旨,

    在大声念诵到这里时,

    太监抬起头,

    看向城墙上那密密麻麻的人头,

    嘴角露出了冰冷的笑意,

    “其罪,当诛!”

    ……

    岷安城,坐落在岷山,是一块战略要城,早些年,这里曾是齐国的地界。

    齐国,是诸夏腹心之地,也就是大夏王朝崩塌之后那一段混乱时期割据过的一个国家。

    原本,齐国不打算搀和到中原战事,因为感觉自己的对手一个比一个猛,所以干脆向东进行开拓,去欺负那里的山越人,同时,达到开疆扩充地盘人口的目的。

    而那时,楚人其实也在不断地蚕食侵吞着山越人的地盘,总之,在那时,山越人就是个受,谁都能欺负他。

    最后,两边一起欺负欺负着,导致碰头了,楚国和齐国还曾爆发过战争,只不过齐国主力得放在西面防止自己被其他国家吞并,而楚国的这一支,也并非皇族禁军,而是一家贵族派出的私兵队伍。

    所以,双方碰撞后的战争规模,其实也不大,通常就是今天你拔了我的军寨,明天我占了你的一座军堡,就是厮杀,也就是数千人规模的冲杀。

    反正,双方都暂时都在开地图没那个精力去进行实际控制,所以,无非是想要在当地山越族面前炫耀自己的武力,让当地的山越人臣服于自己而不是臣服于对方。

    而后,伴随着楚人向西南边境开拓的势头越来越大,可以投送的人力物力以及军事力量越来越多,但想当然地楚国正式攻打齐国的情况,并未出现。

    因为,那时乾国诞生了。

    是的,刚诞生时的乾国,其实是武德充沛的,在乾国太祖皇帝的率领下,他们灭了很多个割据国家,完成了内部的统一,齐国,也成了乾国攻打的对象。

    所以,楚人在那时,其实又变成了支援齐国抵抗乾国。

    但当时的乾国军队和将领,都很能打,齐国最终还是被灭了,为此,楚人和乾人,在边境线上,又开战了好几回。

    楚人没能占到便宜,乾人自家地盘太好,没了齐国之后,就没有太大的对外开拓的欲望,至少,并不打算为了一块山越人的地盘去和楚国开国战。

    再加上乾国太祖皇帝死后,太宗皇帝北伐被初代镇北侯吊打,导致乾国军事自此萎靡不振,慢慢地,也就将自己的东南疆域,固定在了岷山一线。

    近些年来,乾楚虽然在边境线上偶有摩擦,但都在可控范围内,更多时候是因为楚人在消化地盘时,乾人接受了一些山越逃人所引发的连锁反应。

    而后,

    伴随着燕人开始对外用兵,双方边境线上,倒是完全安静了下来。

    岷州城,是方圆的一座“大城”,也是附近的物资集散地,包括楚国境内的山越族人,他们所谓的“赶集”,其实也就是带着山货或者其他出产来岷州城进行交易。

    早些年,乾人军备废弛,三边那儿都注水吃空饷严重,更别说不是那么重要的东南方边境守军了。

    好在,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朝廷饷发得不够,那大头兵们大可改头换面变成生意人。

    首先是地方上的互市,其次,就是商队往来的抽成,也就是所谓的走私,总之,军队经商,一度就是乾国军头子们的传统技能。

    对此,历代相公们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你要是真来个“武人不爱财”,相公们和官家反而会更感到害怕。

    今儿个,是初一,照例是开集会的日子。

    一个个身穿乾人兵甲的士卒们开始调货组织商队进出,一些小将领,算盘耍得比刀剑更顺溜。

    一支从楚地来的商队进来了,

    乾人士卒们将四周挡路的山越族人驱散开,让商队进来,一个个,脸上挂着花儿,明显乐开了怀。

    他们晓得,燕人伐楚,楚人被打得很惨,很多贵族被破家,甚至连祖坟都被那位平西侯爷给刨开了。

    所以,元气大伤的楚国贵族们急需回血,因此,货,会更好,价会更便宜,只为了早点出货见收益。

    对于乾人这边而言就是有利可图的了,谁家小将背后没开自家的生意馆子?就算是没开的,也是为来自上京的大人物们在这里负责一摊生意。

    这种对方急着出手的生意,自是更加有利可图。

    甚至,

    为了这支楚地商队的归属,几个将校竟然拉着自己麾下人直接开始了厮打。

    因为他们心里清楚,这批货,甭管谁吃下去,那都是必然是大赚的。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按理说,

    岷州城作为军镇,再堕落也不至于如此,至少,一定的体面,还是得保持的。

    但问题就在于,

    朝廷这两年,两次从这里调兵去充实三边。

    那些刺头,那些还有些梦想,那些还不愿意同流合污,以及那些还真的稍微会带兵稍微能带出点样子的,都被地方利益者给排挤走了。

    所以,

    现在的岷州城,就是一座乾国东南地界的商贸之城。

    就在这时,

    先前还到处塞银子过关赔着笑脸的楚地商队掌柜的忽然掏出一枚火信子,拔开。

    “嗖!”

    下一刻,

    商队伙计们以及今天来赶集的山越人都纷纷掏出了兵器,杀向了这座城内的乾人守军。

    在城外,

    一支军容整肃的楚军冒出了头,向着岷州城发动了冲锋。

    在乾楚东南地界沿线上,相似的一幕,在多处同时发生着。

    一座军寨内,

    在镇南关那儿被靖南王田无镜压制了许久屁都不敢放一个得年尧年大将军,

    走出了帅帐,

    在今日,

    老年终于在乾人身上,

    又找回了身为一个将军的快乐。

    看着前方升腾起的烽火,

    老年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

    随后,

    对着地上重重地吐了口唾沫,

    骂道;

    “直娘贼,介才叫打仗嘛,介才叫打仗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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