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六八章 苗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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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仓、所大使,听起来冠冕堂皇,但其实是不入流的小官,甚至都称不上是小官,只能说是吏的一种。

    比如什么仓库大使、递运所大使、河泊所大使、铁冶所大使之类,都是专门负责某一种具体事务的吏员。

    然而,他们职位虽卑微,职权却并不小。

    比如不入流品的仓大使,其职权却是管理一县或者一州的官仓粮储,凡民赋军屯之入及诸司赎谷俸禄粮米之收支,皆为其职掌。

    再比如递运所大使掌运递粮物,河泊所大使掌收江湖河海渔税,铁冶所大使分掌各地铁矿开采冶炼及征收税课之事。

    至于杨振自设的所谓农垦所大使,虽然只是一个所大使的名分,但杨振要其掌管的事务,却是整个金海镇五路的农垦大事。

    如此一来,也不算是薄待他了。

    毕竟这个陈书农初来乍到,还寸功未立,杨振也不可能在一见之下,仅仅听其三言两语靠谱,就给他多么高的职务。

    如今这个农垦所大使,既给了他一定的专业人干专业事的职权,又给了他一个足够广阔的上升空间。

    对于杨振的这个安排,陈书农显然领会到了,只见他略一愣神之后,很快就在船头甲板上撩袍跪地,叩首说道:

    “小子陈书农下船伊始,寸功未立,都督即委任如此要职,都督提携拔擢之恩,小子当肝脑涂地报效,为都督屯垦大事,小子必尽职尽责尽心尽力,三年之内,定叫都督足食足兵!”

    “陈兄弟,你可有字号?可有功名出身?”

    “小子,啊不对,是卑职,卑职不敢当都督兄弟之称。卑职表字立本。至于功名,卑职举业早弃,科场功名止步于童生。”

    见陈书农这么快就完成了身份角色上的转换,接受了自己的委任,杨振知他投效之意甚诚,心中也很高兴。

    又见陈书农自觉身份卑微,面对自己对他的亲切称呼显得有点诚惶诚恐,杨振随即笑着对他说道:

    “呵呵,无妨。正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立本老弟,你能毛遂自荐主动请缨,不远千里,来我金海镇种薯,已经足见你有胆有识,非一般儒生俗士。如此英才人物,完全当得起我杨振称你一句兄弟了!”

    陈书农虽然自视有才,但在福建的时候哪有如同杨振这般的大人物如此抬举他,此时他见杨振这么赞赏他,一时间又是感动,又是惶恐,忙躬身垂首,连称不敢当。

    杨振见他如此,看看攻心收心的火候也差不多了,便不再给他继续戴高帽子了,又想起他方才所说的三年之期,当下微笑着对他说道:

    “立本老弟,如果用时三年,当然可以足食足兵,这一点,我完全相信,但是需要三年时间的话,还是有点太久了啊!

    “现如今,关内饥荒四起,百姓水深火热,从登州过海北上的移民,也正源源不断地前来金海落脚谋生,一旦我们今年不能在垦荒种薯上面做出一定成效,其后果恐怕是不堪设想。”

    说到这里,杨振看着若有所思的陈书农停顿了一会儿,直到看见他点头,看见他似乎已经消化了自己所说的话以后,方才接着说道:

    “而此事,却正要着落在这个番薯和番仔薯在金海镇辖内的大范围种植上面,而且说到底,也就是要着落在你这个农垦所的大使和你带来的种薯师傅们身上!”

    “这个——”

    陈书农见眼前这个声名鹊起的金海伯征东将军左都督杨振如此说,顿时醒悟过来,知道方才杨振说的那些话都是铺垫。

    他这一次前来金海镇,固然是抱着富贵险中求的态度来的,但是如果没有两下子,或者说没有几分把握在辽东种薯成功,他也不敢接下这个差事。

    可是,他没有想到,杨振对种薯的这个事情居然这么急迫,根本不给他试验或者试种的时间,居然要求头一年就要大面积种植成功。

    这一点,对他来说,当然是一个严峻的挑战,由不得他不小心谨慎一些,至少得给自己留下一点余地。

    毕竟在金海镇种薯,也就是说,在辽东半岛上种植番薯,包括种植番仔薯也就是新得名的土豆,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从来没人做过。

    然而,他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杨振给打断了,只听杨振对他说道:“今年种薯如能有所成就,入冬以后能叫我金海镇五路军民百姓得以填饱肚子,本都督即上书当今天子,表奏你为金海镇的督屯通判!”

    督屯通判,是天启年间辽事败坏之后,经孙承宗提议,大明朝廷在辽东镇辖内设立的一个非常设正六品文官职位。

    设置它的目的,是为了招募四方流民在山海关外垦荒屯田,就地生产粮食自给,供应辽西兵马的粮食军需。

    孙承宗罢归故里以后,这个职位时设时罢,到后来尤其到了崇祯年间,这个职位已经罢废多年了。

    但是对杨振来说,此事就是一个先例,如果金海镇屯垦规模上来了,他完全可以向崇祯皇帝表奏设立这样一个职位,奖励给在金海镇力推屯垦有功的人物。

    这个正六品的文官通判职位,可比那个不入流的农垦所大使有吸引力得多了。

    陈书农既然是读书不就,不得已而以教人种薯为业,那么当官对他的吸引力,尤其是当个正六品的文官对他的吸引力,可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果不其然,杨振这么一说之后,陈书农顿时愣住了,仰着脸瞪大了眼睛看着杨振,方才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也硬生生咽下去了。

    只见他只是愣了片刻之后,就再一次俯身叩首说道:“若果得如此,卑职此生复有何求哉?!唯有鞠躬尽瘁,报效都督知遇之恩而已!

    “如今正值四月,清明已过,谷雨未至,番薯育苗与番仔薯分种,正当其时。只要有足够易垦易种的荒地,就不愁到秋天不能丰收。卑职愿立军令状!”

    “呵呵,好,军令状就不必了,你能有信心就好!走,我们下船去,将你带来金海镇的种薯师傅们,一一介绍给我认识!”

    杨振见自己的一番激励凑效,当下也不再多说,从船头的甲板上将这个新任的金海总镇府协理营务处农垦所大使拉起,然后踩着踏板往船下行去。

    到了码头上,得了任命的陈书农连忙唤来了跟随自己前来金海镇种薯的几个从人,一一向杨振作了介绍。

    跟他一起来求富贵的还有五个人,三老两少。

    三个老者当中,为首一个叫陈长生,个头不高,肤色黝黑,满脸褶子,双手粗粝,一看就是老农模样,正是陈书农自己的老家人。

    另外两个一个叫吴德铎,一个叫王宝卿,不似老农,倒像是手艺人,见了杨振也不似那个陈根藩那样跪在地上嗫喏不能言,而是分别说了一番什么话。

    只是他们说的皆是闽地方言,杨振实在听不明白,只是将他们搀扶起勉励了一番,许诺他们只要好好干,愿做官可以做官,想要钱,则一定重赏。

    至于剩下的两个,则是比陈书农年龄相当的两个青年人,其中一个叫吴恭勤,一个叫王家戚。

    吴恭勤是吴德铎的次子,而王家戚则是王宝卿的次子。

    这两对父子,都曾是最早跟随陈振龙陈经纶父子,在闽东等地到处教人种薯的仆从帮佣之人,素以教人种薯为生。

    如今,番薯之物在闽浙、两广等地种植渐广,会种的人渐多,而他们的境况也就跟着大不如前。

    这一次,他们被沈永忠等人开出的高额报酬所吸引,便跟着有胆有识的陈书农一起,前来金海镇求富贵来了。

    杨振就在码头上接见了他们这些人,将跟随陈书农前来的五位种薯师傅,一并放到了农垦所,叫他们继续听从陈书农这个农垦所大使调遣安排。

    至于沈永忠他们许给这几个人的高额酬金,即一人一年一百二十两纹银,杨振不仅当场向他们重申了一遍,而且许诺他们种植番薯和番仔薯成功之后,再给他们一笔十倍于这份酬金的奖励。

    对此,初来乍到金海镇的陈书农等人再一次对杨振千恩万谢了一番。

    当天下午,杨振就将白玉山西麓龙河东岸沿河的土地,划拨给了农垦所,设为农垦所苗圃营所在地,安顿陈书农一行人以及那十几船的番薯与番仔薯。

    与此同时,杨振也叫协理营务处下令,从南关岭五屯营中抽调三百名善于垦荒种地的老把式,次日即到苗圃营垦荒翻地,并学习番薯育苗和番仔薯的种植之法。

    这一次,沈永忠他们带回来的番薯种之中,真正的番薯当然居多,十成里面有八成是真正的番薯。

    但是番仔薯,也就是土豆,混杂其中,数量也颇不少,占了两成,足有上万斤了,用作土豆种,也足以种出几十亩地了。

    而单就土豆来说,崇祯十三年春夏之交若能种植成功几十亩地,那么到了来年,也就是崇祯十四年春夏之交的时候,金海镇光是土豆种植面积,就能够一下子扩大几十倍甚至上百倍。

    对于一种农作物来说,土豆这样的引种繁殖能力虽然已经很不错了,但是与番薯比较起来的话,它还是有点小巫见大巫了。

    因为番薯分种下去之后,只要土壤、气温和湿度条件合适,它就能迅速发芽,并生长出茂盛的藤蔓。

    而它的藤蔓,简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长了割,割了长,可以不断引种到其他的田地上。

    光是一亩地的番薯秧苗和藤蔓,裁剪成段,分发出去,就足以引种出十几甚至几十亩的番薯田了。

    而沈永忠、严省三和郭小武他们带回来的十几船的番薯,则足以一次种出数百亩的番薯秧苗来。

    四月中旬番薯块茎埋土浇水育苗,到五月中旬以后,即可剪裁藤蔓移栽到别处去了。

    而一旦成功地种出了番薯藤,那么从今往后,金海镇就再也不愁番薯种苗的问题了。

    到了秋天,收了第一批番薯之后,地面上的番薯藤,只要在温度湿度适宜的地窖里窖藏保存得当,就可以留下来充当来年的番薯种苗使用。

    这样一来,从第二年往后,就连用作育苗的番薯种,都不必大量投入了,真真正正是一种一次一本万利的农作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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