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怎苦我一郡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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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嘁!”

    李禧著这一声实在是恰到好处!

    “原以为来的都是懂规矩的,未曾想你居然敢来蒙混我们洪大人!”迥异于平时说话的声调,李禧著用的乃是东莱的方言。

    那男人哪里想得到洪景来身边有一个东莱地头蛇,一脸的不可思议。

    “退下吧!今年用不着你承差了!”李禧著大声呵斥了一句。

    那人连忙看向洪景来,可洪景来自然是完全相信李禧著的,不仅不反对,还点头同意。

    “大人!大人!小的愿意出一千两!”那人复又跪下。

    “左右!把他赶出去!”

    韩五石和李济初大踏步走进来,一左一右,和夹一只小鸡儿似的就把那人给扔了出去。

    “禧著,怎么办这样一个苦差,居然还有人上门来求,甚至花钱?”看人被叉出去了,洪景来转头问李禧著。

    “这里面倒也有些关节。”李禧著看没人又坐到了洪景来旁边,娓娓道来。

    国朝初定的时候,也就是李成桂夺江山前,王氏高丽先后经历了大规模的倭寇袭扰以及红巾军对高丽的大规模入侵。

    人口不过数百万的高丽一隅之地,在安集百姓之后,重新厘定赋税,色贡一项其实很少。

    二百八十六斤梨膏糖,说是要用六千多斤梨子,可是大水梨一个就能有五六两甚至七八两。要是到现代农业技术发展,选种培育的好,一个一斤多都是等闲。

    办一次贡品不过是花上几千个梨子,这点东西值当什么?东莱一整个郡,还拿不出几千个水梨了?实在是最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就是几百年前东莱这几千户百姓,一户向大王呈交一个梨子的贡品而已。这在水梨产区的东莱,完全没有增加什么人民的负担,甚至道路边的梨树挂着过果,路上旅人随手摘一个吃也没人管。

    而即使到了如今已经要交四千斤梨膏糖,耗用水梨多达二十八万斤,实际上也不过是稍微加重了地方人民的负担。

    首先是人口上,东莱的户口已经是国朝初年的约三倍。那么分摊贡品的人也就多了三倍,等于以前一户交一个梨,现在一户百姓交四五个梨。

    对于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梨树的东莱,交梨子只是整个差事最简单的第一步。

    耍花头的地方这才要开始!

    首先是熬糖,需要铁锅和柴火,以及长达十六个小时的熬煮和不停的搅拌。

    这向来是东莱征发的劳役之一!贫苦百姓需要携带自己家的铁锅和柴火,每日来官府免费为朝廷熬糖。

    这对于百姓而言自然是苦差事,以前是轮差制,也就是贫民轮着干。反正每年都要签发劳役,谁都会轮到,每一户都跑不了。

    可现在不同,现在是强制缴纳免差钱!全郡的百姓都要交钱,这个钱的价值约等于一口铁锅和所有柴火的钱。

    随市场价格波动哦!多不退少要补哦!

    等于此前只是几年轮一次役,现在变成全民服役。交不起钱的就恭喜你了,来服役吧!

    有人就要问了,他都没钱免差,怎么自备铁锅和柴火呢?

    哟,老乡你家女儿挺俊啊!你家老婆也不错啊!

    这都没有,不是还有老乡自己呢嘛!

    鸡飞狗跳熬完糖,重头戏才开始!

    怎么送去汉阳?

    用船最快,人力也可,反正官府不掏钱!

    老乡啊!大王安定天下,抚绥百姓,要你出力,用心报效的时候到啦!

    四千斤梨膏糖运到汉阳,运费就是一笔巨大的开销。还有人夫的雇钱饭钱,车马或者船只的雇钱。梨膏糖可不是固体,只能装在坛坛罐罐里,运起来可不容易。

    所有东莱的富户,来富山浦抽签!抽中的就要押送梨膏糖进京!

    沿途不仅要预防官差的偷盗和破坏(也是为了要钱),还要不断的应对各级官府衙门的勒索和敲诈。

    四千斤到不了汉阳,杀你的头!

    东莱偏偏又是对日第一线,百姓做小生意致富的不少。而朝廷为了防御倭寇,又在此安置了数百户军丁良丁,可都是占有良田的富农。

    所以被圈画起来,需要承办押运差事的富户有接近两千户!

    你们是选择倾家荡产,全家人送命在押运贡品去汉阳的道路上。还是破财免灾,交出几两银子,在东莱安安稳稳美滋滋的幸福生活呢?

    这里面的花头太多了,贡品永远不会是其中的大头,整条利益线上可以上下其手的地方不知凡几。

    李禧著绘声绘色地说完,洪景来突然想起一个没关系的旁人。

    错怪了呀!

    那年去吉州见李在朝,洪景来在吉州郡府前大显神威,怒斥几乎十倍征收贡品的吉州郡守。一封上书九重天,直把吉州郡守一撸到底。

    那时候是多么的英姿飒爽,威风赫赫!

    如今自己居然也成了征收额定色贡几乎十四倍之多的“酷吏”!

    这到底是洪景来的错还是时代的错?

    洪景来可以像以前一样,直言上书纯宗大王,那么贡品就会回到二百八十六斤的数量。

    可是这整条利益线上的人呢?宫内主管收纳贡品的内需司、内赡寺的公人,那可常在宫里走动。纯宗大王是旷世明君?能耳辫忠奸?

    享受了这凭白而来梨膏糖的汉阳诸位,议政府的令监,各曹的堂上,各宫的娘娘,甚至宗亲和外戚们。

    他们怎么想?

    洪景来这个小xx,这个傻x,这个脑x,这个xxx,装什么包龙图?装什么海刚峰?

    就你一身风骨,亭亭而立!

    我们都是附身在李朝这颗大树上吮吸他汁液,啃噬他茎干的蛀虫?

    “苦了我东莱一郡百姓啊!”洪景来站起身来,喟然长叹。

    “阁郎……”李禧著看洪景来这幅于心不忍的样子,意识到洪景来绝不是赚这种黑心钱的赃官。

    “今年这个差?”

    “阁郎!外面又来了十几个人!都是来求差的!我让他们都在公事房等着。”

    好一块香肉,吸引着东莱的乌鸦和秃鹫们,闻着那充满血汗的香气,像是无法挥散的苍蝇一般。他们欢呼着、雀跃着,正等待着最后冲上去大快朵颐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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