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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直笑道:“是啊,若不是我们一心协力,哪里有平户如今的局面。我舍命开出了这条航线,也算报了飞龙王的救命之恩。可是我们能永远吃这一条航线么?若是有不相干的外人开出了新航线,比我们的航线更便捷安全,我们的衣食又从何而来?”

    九都张维问道:“五峰船主说的是龙王岛新航线么?”

    吴直说道:“大出海是自己人,也不是贪得无厌之辈,不会夺我等生计。若是仴寇,或者南蛮发现了新航线,我等又该如何?”

    轩中群豪不由得一片沉寂,康仴贸易可以说是各家各澳的衣食所在,一旦发现新航线,大康沿海的走私商人必蜂拥而入堺城,这些人又该如何讨生活。

    严山佬大喊道:“那就先说说这新航线吧,既然大出海大仁大义,不想饿死我们,总要有个章程拿出来。”

    吴直干咳了一声,冷冷说道:“此事暂且不提,你以为我们的麻烦只是新航线么?即便没有新航线,这平户也不是我康人沃土,想永远高枕无忧那是做梦。最近朝廷和幕府就联起手来,九州探题府要先讨松浦,后吞平户,我们这些人能抗全仴之众么?

    再者说,大康禁海越来越严峻,永济天子恨不得食我等之肉,饮我等之血,必欲片板不得下海不止。大康的无尽商货,我们能拿到多少?即使我们获取海外无数珍宝,天子不开海,我们又能卖给何人?货不流通,还谈什么海商。

    再说句丑话,如今我们算什么?谁也别笑话谁,我们其实都是大康之罪犯,死了也要顶个贼名,无颜见祖宗,即使你们有万贯家财,又有何颜面可言?”

    坐中有人痛骂起来:“入娘的,就是做个海上生意,这天天让官军撵兔子一样追杀,上辈子得做多大孽,这辈子混跑海啊。”

    有人讥笑道:“你可拉倒吧,绑票杀人,你干的比谁不少,用不着在大伙面前装好人。”

    那人把酒盏掷在地下砸的粉碎,怒骂道:“直娘贼!爷爷要是天生富贵人家,犯得上提着脑袋亡命海上,做这些腌臜勾当么!”

    “是好汉就敢做敢当!”

    哄,轩中又陷入一片大乱,乱哄哄像村中集市,谁也别想听清别人说什么。

    吵闹之中惹恼了一位英雄,只听哚的一声,一口雪亮仴刀狠狠剁在八仙餐桌上,站起一条彪形大汉,正是饶平帮领哨林凤。他大声喝道:“都入娘的住嘴!”

    有人喝骂:“你算老几,爷爷杀的人比你吃的奶还多,这里也有你个腌臜泼皮大呼小叫的资格?”

    林凤怒目圆睁,一言不发,拔起仴刀就砍。那家伙正骂的高兴,忽见3尺白刃呼啸而至,惊骇欲绝,向后纵跳,口中狂呼乱喊的奔逃,把一溜酒桌撞的杯盘乱飞,汁水四溅,龙王轩一片大乱。

    林凤也不追砍,仴刀指着那家伙骂道:“你们这些人真是脱不了的贼性,在外敌面前胆小如鼠,对自己人比狼还狠。如今仴人兵马就要到松浦郡,你们吃饭的地界被人一锅端,爷爷看你们跟谁横去。圣人说的小人就是你们,爷爷羞于和你们这些贼厮鸟为伍!”

    他凶神恶煞的一顿斥骂,轩中倒一时安静下来,飞龙王张琏长叹一声说道:“林掌家话难听,理却是不差。”他缓缓上前,按住了林凤的刀背,说道:“你先收刀,我们也都坐下,听听五峰船主说些什么,可好?”

    林凤恨恨的收了刀,花世界的仆役战战兢兢进了轩中,重新收拾了桌椅碗筷,端上菜肴烧酒,折腾了好一阵,总算又安静下来。

    吴直自顾自饮了一盏酒,这才继续说道:“大家吵也吵了,闹也闹了,幕府兵退了么?平户安了么?新航线该如何?我们大康海人今后又该如何活下去,请问你们哪位能指条明路?

    或者说我们在这花花世界好好吃一顿大酒,明日等着大康海卫或者仴国幕府把我们一个个都拿了去,斩首示众,骨肉烂在城头上?或者我们就在这里自己厮杀一场,骨断筋折,把血流干,省得污别人刀斧?”

    洪迪珍说道:“五峰公不必出言讥讽,有话就明说吧,我们都是些不成器的,可也不是傻子,好话歹话总是听的明白。”

    吴直微微一笑,说道:“既然你们还愿意听老朽唠叨,我就再多说几句。我们今日借大出海宝地聚在一起议事,平户安危,新航线如何分配,这些都是小事。”

    南澳岛许朝光目光炯炯的问道:“入娘的,什么事比吃饭更要紧?”

    吴直缓缓说道:“当然是生死,死了吃什么也不香了。”轩中轰然大笑起来。

    五峰船主却不笑,笑声渐息,他继续说道:“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大家一个道理,如果我们想活下去,只有团结一心,结成大股商团,称霸整个东海洋面。

    到那时,我们不仅安如泰山,还能平安传家,子孙绵长。不论大康还是仴国,不论是琉球还是南蛮,不论是皇帝还是官府,不但奈何我们不得,还要匍匐在我们脚下,任我们予取予求。

    我们不但没有贼名,还会成为与关壮缪、岳武穆齐名的大英豪,万国传颂。所有人都以见到我等为荣,我们开拓四海的英名会被编入史册,编成歌谣,子子孙孙传诵不绝。”

    吴直声音不大,略带沙哑的徽州府口音,轩内群豪听到耳中却如炸雷一般,一个个惊的目瞪口呆,以为这个老海贼失心疯了说胡话。

    千百年来,大海都是走投无路者的逃亡之地,他们生而卑贱,死而无名,被所有人鄙视唾骂。永远被官兵追剿,大海就是他们的棺椁,也是他们的墓碑,活的一日就算赚了一天。他们自己也认为这是理所当然,哪有平安传家,子孙承福的道理。

    如今,一个老出海告诉他们,不是这样,大家万众一心结成商团,他们就会成为入娘的海上王侯,即使是帝王将相也要为他们折腰,哪个敢当真。

    严山佬终于说道:“五峰公吓了我老家伙一跳,不会是想吞了我那几个澳口,几条破船吧。”

    吴直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好一会儿才喘上气,说道:“严山佬啊,你实在是可笑。老夫开埠平户,30年来也算薄有家资,二子老妻皆在歙县家乡。如果今天就死,我都不知道我的船队货场留给何人,我要你的船队澳口做什么呢?看着它们睡觉么?”

    严山佬讪讪的道:“可是几千年来,海上人家都是自家人顾自家事,哪有结成大股的道理,那不是成了海上之国么?”

    “谁说没有海上之国?”一个高亢的声音响起。众人目光聚来,一个高大汉子从容站起,只见此人鼻梁高耸,双目有神,面白八字须,身如松柏一般挺直,不是龙王岛大出海是谁。

    崇文坐在主位上,一直默默看着轩中这些人折腾,心中摇摆不定。龙王岛要活下去,要壮大,必须依靠这些人。可是这些人靠得住么?一个个贪得无厌,心怀鬼胎,鼠目寸光,贼性不改,让他们携起手比登天还难。

    他一个人躲在角落,吃了几盏闷酒,默默想着心事。脑海中忽然出现祖父神武皇帝。当年祖父微时追随左右的,又哪一个不是贪得无厌,心怀鬼胎,陆仲亨,唐胜宗,费聚,甚至李善长、胡惟庸、蓝玉,可是祖父就是靠着这些人成就了煌煌大康。

    他不易察觉的微微摇头。那些人在祖父手里,成了功臣名将,若是在隋炀帝手里,必是反贼匪寇无疑。看来人本无优劣,世上没有天生的忠勇,没有天生的人渣,看棋手如何下,才有了强手和劣手。自己如今怎么又糊涂起来了,像过去的崇文一样怨天怨地怨别人。

    即便眼前这些人有千般不是,也是海上豪雄,是操帆使舵,波涛中悍不畏死的好手,天生的水师苗子。只要有英明的人统领,又如何不能干一番大事业,只是从来没有人想过而已。若只是抱怨,龙王岛就永远没有朋友,没有助力,也不会壮大。

    不管如何,只能说服他们,融入他们,否则仴国这一关就过不去。收服他们?那还是拉倒吧。

    一念至此,他站起来,大声说道:“我华族自古以农战立国,可是也从来不缺海上之邦。千3百年前,张伯路就曾戴上五梁冠,千年前的孙恩、卢循为海族疍民之祖,王郢称雄闽浙,张清称王辽东,朱青和张宣开港太仓,最近的当然就是洋屿海精刘衢公炳琪了。

    你们各据一屿一澳一城,只会被豪强权贵各个击破,没有大康官军和仴国幕府,也一样有其他强敌来杀你们。就算我们苟延残喘,逃到鸟不拉屎的天涯海角,你们自己也会争澳口,争船,争货,争女人财帛,争粮食饮水,自相残杀,同归于尽,这就是我们的结局。

    合则力强,分则力弱;合则生,分则死。这是千年前古人就明白的道理,他们结大伙,纵横海上,即使是天子也奈何他们不得,谁能像撵兔子一样追剿他们?”

    飞龙王张琏疑惑的问道:“可是这些海贼王都哪里去了,我怎么一个都不知道。”

    崇文说道:“他们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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