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撬开上官仪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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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麟德元年(公元664年),冬十二月十二,午时二刻。

    西台侍郎上官仪,同东西台三品,炙手可热的宰相。不仅官运亨通,还是文学大家,初唐著名诗人。诗风绮错婉媚,重视形式技巧,追求声辞之美。文人争相模仿,称之为上官体,在唐诗发展史上,起承前启后作用。

    对律诗的形成,有着深远影响,可称为奠基人。不过诗的题材,局限宫廷文学,就是应制咏物,缺乏慷慨激昂。不合武康口味,他喜欢边塞诗,喜欢慷慨激情,嗜爱雄杰之气。

    两人关系紧张,朝堂沦为政敌,但这并不影响,对其仰慕之情。他的文学成就,是武康两辈子,不能企及的高度。对于有文化的,不管人品如何,都会由衷敬佩。

    同时上官相公,也是御用文人,给皇帝做枪手。太宗李九两朝,很多诏书制书,都是由他代笔。满朝文武百官,如遇特殊情况,也会请他操刀。譬如官员致仕,为了感动李九,会请他写致仕表。

    武康也这样做,如果同僚去世,就请杨炯操刀,写祭文墓志铭。每次的润笔费,至少十贯铜钱,杨炯靠此发家。所以上官相公,虽然是个清官,也有大笔财产。

    举例子来说,南梁的张僧繇,画了幅醉僧图,画上题诗嘲讽。好事的道士们,常常用这幅画,打僧人们的脸。僧众感到羞辱,凑了几十万钱,请阎立本画《醉道士图》,请上官仪题嘲讽诗。

    院子里的铜钱,堆成一座小山,就是最好的证明。除了这些铜臭,还有名家字画,各种绸缎布匹,堆的满院都是。卫士们高潮了,看武康的眼神,更加暧昧殷切。仿佛都在说,赶紧完事吧,等着分赃嘞。

    武康老神在在,单手托着襁褓,高高举过头顶。想用婉儿的命,要挟上官相公,供出薛氏集团。可惜效果不好,对方铁石心肠,直接背过脸去,貌似拒不合作。

    那咱们接着玩,果断缩回左手,襁褓自由落体。高分贝的惊叫,显得格外刺耳,吓得众人哆嗦。襁褓坠地那刻,武康已经蹲下,双手托住襁褓,再次举过头顶。

    玩的就是心跳,上官庭芝吓哭,扯着嗓门哀嚎,嘴里按着阿爷。上官仪仍不回头,身体却在颤抖,估计也不好受。郑氏彻底崩溃,跪在武康身前,抓着他的双腿。俏脸梨花带雨,吓成了小哑巴,头摇成拨浪鼓。

    此刻两人的姿势,貌似有些暧昧,思想不禁邪恶,涌起少儿不宜。武康略感尴尬,于是放低襁褓,却听咯咯童笑。上下浮动襁褓,婉儿笑的开心,没心没肺的样子。

    画风很不和谐,武康翻起白眼,襁褓抱在怀里。摆出凶神恶煞,扫视上官父子,决定改变策略。斟酌片刻,摇头晃脑,问上官婉儿:“奉常大夫郑休远,是你的舅舅吗?”

    现场很快沉寂,庭芝不再嚎叫,忙不迭的应是。所谓奉常大夫,官级正四品上,就是太常少卿,太常寺二把手。太常寺隶属九寺,掌管礼乐祭祀,大名鼎鼎的太医署,就隶属于太常寺。

    赵道兴心思通透,明白其中意思,果断唱起红脸:“犯官家中女眷,娘家若有亲属,官居四品以上,可以从轻处罚。按照朝廷惯例,可以不入官妓,去掖庭为官婢。”

    着重强调惯例,意思不言而喻,惯例可以打破。如果皇帝开恩,惯例就是惯例,否则就是狗屁。能让皇帝开恩,最有可能的人,就是当今皇后。他们是聪明人,明白其中关节,庭芝泪流满面,苦苦哀求其父。

    武康开门见山,继续逗弄婉儿:“当今皇后武氏,是叔叔的阿姊,会给我面子的。如果叔叔求情,你和你的母亲,会去掖庭为婢。命运就此改变,虽然苦了点,却比官妓强,是这个理吗?”

    婉儿呀呀儿语,武康摇晃襁褓:“可惜普天之下,没白吃的午餐,想要得到好处,必须付出代价。你大父老糊涂,薛氏阴谋集团,已经自身难保。指望他们帮忙,无异痴人说梦,真正能帮你的,只有武叔叔我。”

    明路已经指出,接下来耐心等,看上官仪的表现。上官家嫡孙女,是去教坊为妓,或者掖庭为婢,在他一念之间。武康说的不错,薛氏倒武集团,只会恨上官家。他们落井下石,让他当替死鬼,不可能伸援手。

    继续逗弄婉儿,郑氏依旧跪着,精神有些恍惚。上官庭芝父子,祈求上官宰相,捣蒜般磕着头。希望家主开恩,供出薛氏集团,给咱们上官家,留下最后血脉。

    不知过了多久,上官仪转过头,扭曲纠结的脸,有了些许松动。武康趁热打铁,信誓旦旦保证:“我虽不是好人,却会言出必践,可以对天发誓。只要相公配合,只要武康活着,郑氏母女两个,只会自然死亡。”

    意思就是说,她俩我罩着,不让外人加害。上官仪苦笑,有气无力道:“你知道薛氏,也洞悉全部,老夫小看了你。没必要再隐瞒,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希望武大将军,能够言而有信。”

    武康轻轻点头,早些配合多好,非得拖到现在。看着院中缴获,沉吟片刻吩咐:“两成上缴朝廷,给我留下一成,其余道兴分配。尽量雨露均沾,所以出勤弟兄,都不要亏待了。”

    卫士喜形于色,若非场合不对,肯定欢声雷动,武将军仁义啊。道兴瞠目结舌,截留七成缴获,好大的胆子啊。赶紧凑过来,想要说什么,武康摆手制止,淡淡说了句:开始行动吧。

    道兴拱手应诺,卫士麻溜行动,现场变的混乱。上官家的全部人,除了上官仪、郑氏,全部押送详刑寺。距离此地不远,也在义宁坊中,他们会在那里,等到噩耗降临。

    钱顺搬来椅子,找个两个婢女,扶着郑氏起身。道兴吩咐部下,准备书桌笔墨,拉上官仪起来。武康还回襁褓,帮上官仪磨墨,不紧不慢的说:“上官先生请吧,我就不废话了。”

    上官仪惨笑,提起千斤笔,艰难抬起头,挤出声谢谢。武康呵呵几声,这是个老狐狸,明白我的苦心。抄了宰相的家,只有些许银钱,那在外人看来,他就是个清官。

    奋笔疾书之下,黑字越来越多,一串串的名字,看着触目惊心。武康猜的不错,倒武集团的核心,就是河东夫人。李渊的薛婕妤,虽然出家为尼,仍然插手政治。

    身在皇宫之中,靠着皇帝信任,大肆网罗党羽。利用宫内便利,传递各种消息,维持整个集团。她的奋斗目标,是让薛家女子,登上皇后宝座。

    让薛家的男子,大举进入中央,向长孙无忌看齐,成为新的外戚。青灯古佛敲木鱼,野心勃勃酿风波,还是真讽刺呀。同时皇帝的病情,给她可乘之机,机会终于来临了。

    李九的风疾症,好像再次恶化,发展成了风痺,也就是脑栓塞。现代医学解释,血液中的栓子,进入脑动脉中。阻塞大脑血管,造成动脉供血区,脑组织缺血坏死。

    最常见的症状,诸如头疼欲裂,视力下降等等。唐朝医学手段,只有减负疗法,静养避暑疗养,针刺放血等等,皆治标不治本。病情反复折磨,心力交瘁之下,对亲人的依赖,几何倍数增长。

    他的启蒙恩师,河东夫人薛氏,就是最好人选。天天被她吹风,耳根子本来就软,心态逐渐变化。媚娘插手政事,他也颇有微词,诸多添油加醋,渐渐顶不住了。

    薛氏得到默许,开始兴风作浪,请郭行真进宫,也是她的主意。她看着李九长大,熟悉他的喜恶,就指导贺兰氏,讨皇帝的欢心。到了某种程度,散播皇后失宠,从而拉拢外臣。

    现今朝堂百官,大多出身门阀,有了这个信号,自然各怀鬼胎。就像传销似的,形成倒武集团,雪球越滚越大。然而可笑的是,他们的全部努力,都被皇后怀孕,冲的七零八落。

    武康盯着名单,不错过半个字,全部记录脑海。西台右相刘祥道,西台舍人高正业,中台左肃机郑钦泰。司虞大夫魏玄同,司虞大夫张希乘,司宰正卿窦斌。

    左武威大将军郭广敬,详行正卿尔朱仪深,简州刺史薛元超,韩王李元嘉。司刑太常伯源直心,万年县令源诚心,长安县尉崔道默。还有很多虾米,诸如司更寺丞,左武威卫录事等。

    不禁哑然失笑,大小三十五号,比想象中更多。真的好想知道,口供交给李九,他会怎么处理。最好全部杀掉,转念仔细想想,又觉的不可能,可能以流放为主。

    这下有的忙了,被流放的同志,不会便宜你们。处罚出炉之后,先和媚娘商量,征求她的意思。如果赶尽杀绝,就派婺营出动,半路截杀他们。朝堂猴子太多,需要杀几只鸡,让他们安分些。

    又听婴儿啼哭,武康堪堪回神,放下手中文件,转身看向郑氏。见她脸色尴尬,很快心知肚明,估计婉儿饿了。冲钱顺招招手,一本正经吩咐:“带郑氏去内堂,小娃娃要用餐。”

    钱顺不禁错愕,脸上露出苦笑,作出请的手势。两名卫士带路,挑选两个婢女,带郑氏去后院。上官仪写完了,赵道兴拿过来,武康一目十行,是想要的东西。

    全部装进算袋,沉吟片刻说道:“我的预感很准,你的孙女婉儿,会称量天下,所以别有遗憾。到了阴曹地府,以先生的才学,能得一官半职。等我去了地府,就能折磨我了,好好的努力吧。”

    上官仪冷笑连连,依然带着高傲:“你少阴阳怪气,心肠如此歹毒,不会有好下场。另外你要明白,我不是在帮你,而是帮我自己。你若言而无信,老夫化为厉鬼,也会取你性命。”

    懒得搭理他,直接招招手。两个卫士上前,将其五花大绑,校尉亲自押送。望着他的背影,武康暗自吐槽,真的没有骗你。婉儿很厉害的,媚娘驾崩之后,就给你平反了。

    作为倒武先锋,你会名垂青史,因为你是忠臣。无数文人士子,甚至后代帝王,都会捧你臭脚。可能千百年后,人们提起上官仪,就会批判武康。

    说起来很搞笑,媚娘的政敌们,好像都是忠臣。帮助过媚娘的,无论有何政绩,都会沦为奸臣。哪怕是条恶狗,只要冲媚娘叫,那它就是忠狗。

    偌大的院子里,只剩站岗卫士,以及大宗财物。等到郑氏出现,武康吩咐道兴:“我带着她们,先去掖庭宫,这里交给你。等风波过去,来我家吃饭,咱多喝几杯。”

    道兴欣然应允,不动声色靠进,悄悄递出布包。拎着沉甸甸的,应该是金银珠宝,老赵头会做人。塞到算袋里,带郑氏离开,众人眉开眼笑,纷纷向他问好。

    他们都很兴奋,看铜山的大小,上到翊府中郎将,下到普通士兵,都能捞足油水。武康翻起白眼,瞧你们的出息,这只是个开始。往后半个月内,你们啥也别干,跟我抄家就行。

    懒得多说什么,离开上官府邸,转身看看郑氏,慢步走在坊间。离开坊门后,觉察到异常,前方七个人,行迹很可疑。平郎不动声色,摁开横刀绷簧,走到前面带路。

    擦肩而过时,有人喊留步,武康抬起头。面前的年轻人,三十岁靠上,五官很端坐。长的也挺帅,特别那双眼,和郑氏很像。身份呼之欲出,奉常大夫郑休远,郑氏的同母胞弟。

    他穿着常服,还带着斗笠,鬼鬼祟祟的。这个可以理解,他妻弟犯的罪,十恶不赦之二。谁都怕受牵连,他能乔装过来,着实难能可贵。不多说废后,直接奔主题:“因为你的关系,她们会去掖庭。”

    简答一句话,休远很感激,恭敬的行礼。看着阿姊落泪,不敢多说什么,拿出黑色布包,塞到武康手里。再次行过礼,仔细查看四周,拉低头上斗笠,加快脚步离开。

    小插曲结束,武康继续赶路,来到西内皇宫,直奔西边掖庭。先去内侍监,找内侍李德林,李德官的二兄。德官是媚娘心腹,王伏胜已经下狱,由他接替职务。

    所谓的内侍监,是管阉人的官署,主管宫廷内务。最高长官是内侍,官级从四品上,多由宦官担任。德林认识武康,态度异常恭敬,亲陪他去掖庭局,找掖庭令安排。

    单独的小院子,环境相当不错,生活用品齐全,房间也很干净。武康拿出包裹,放在桌子上说:“郑奉常给你的,用来上下打点。我明日找皇后,如果一切正常,你会住在这里。”

    郑氏抱着婉儿,垂着头不说话,见到武康靠进,吓的连连后退。武康继续靠进,把她抵到墙边,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能住进这里,你应该庆幸,别不识抬举。”

    盯着煞白的脸,扯出丝丝冷笑:“你舅翁上官仪,夫君上官庭芝,儿子上官琨儿,都会斩首弃市。上官家的灭族,我就是掘墓人。从你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仇恨,那么刻骨铭心。”

    郑氏潸然泪下,武康浑不在意,言辞凿凿道:“政斗就是战场,生死各安天命,所以谈不上恨。胜者耀武扬威,败者家破人亡,没有道理可讲。你也博学多才,可以静心想象,如果败的是我,会有什么下场?”

    松手放开她,转身抱着胸,望门外发呆。如果我失败了,下场不言而喻,也会斩首弃市。我的妻女妾室,要么沦落教坊,要么进入掖庭。做着脏活累活,吃不饱穿不暖,忍受打骂羞辱,最后不得好死。

    因为身在局中,所以无可奈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听到身后哭声,转过身淡淡道:“需要什么东西,就和掖庭令说,我会交代他的。另外告诉你,这女娃不简单。好好教导她,也许长大后,能为父报仇。”

    说完直接离开,双脚跨过门槛,打开腰间算袋。赵道兴给的包,都是珠宝首饰,俯身放在地上。伸手关上房门,听着哭声加剧,不禁心生怜悯,好自为之吧。

    离开掖庭宫,回到左奉宸卫,呆在办公室里,处理积压事务。到了下衙时分,杜怀恭来报,许敬宗来了。这个老狐狸,就是狗鼻子,消息很灵通。

    亲自出门迎接,吩咐怀恭警戒,煮上两杯热茶。敬宗老神在在,漫不经心说:“圣人召见老夫,赏赐玉帛百匹,夸赞办事利落。老夫诚惶诚恐,无功不受禄嘛,于是婉言谢绝。”

    武康嗤之以鼻,他想点到为止,哪有那么便宜。看来河东薛氏,在他的心目中,地位确实很高。那就更不能留,为了武家未来,必须赶尽杀绝。

    敬宗是好同志,他的胃口很大,故意装糊涂,婉言谢绝之。我也这样认为,不挖更多的人,不能善罢甘休。打开腰间算袋,把上官仪证词,薛氏集团名册,全部交给他。

    不到半刻钟,敬宗哈哈笑,笑出了眼泪。收起那些资料,端起青瓷茶杯:“我的变之贤侄,从不让我失望,撬开上官仪的嘴,不是简单的事儿。叔父向你保证,不会让你白忙。”

    这样最好不过,咱们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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