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怒火焚天,怪物出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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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有船來了!”

    昨晚到了下半夜,大火终于熄了,整座庙宇也被烧成了一片废墟,只剩下几堵断壁残垣,那些尸体和木料都烧成了灰,偶尔一阵风起,那些黑灰便随着大风四散乱飞。

    真是昨日凶形恶像,今日灰飞烟灭。

    虽是夏夜,但北玄寺地处沙漠边缘,到了后半夜,气温骤降,众人本想进入那艘大船内避风,可是悬梯被杨愈先前提到甲板上去了,寺庙已烧也找不到工具,众人一时也想不到办法上船,只好就在码头南边找个干净地方,各成一团的挤在一起互相取暖,等着天明的到来。

    正在瑟瑟发抖的杨愈听见有人叫着“有船”,便抬起头来向着大湖远处眺望。

    只见,四周天地薄雾氤氲,似被白纱遮掩的水天交接之处,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朝霞也将湖面抹上了几笔胭脂,就在那一片晕红中,有一片风帆摇曳,这小船像是从红日中钻出,又穿云破雾的朝着这里驶来。这样简简单单的景致,却让杨愈仿佛置身于仙气缭绕的九天之上。

    劫后余生再见美景,让人有从地狱直飞仙境的错觉。

    一旁的明空喜极而泣的欢呼:“得救了,得救了,有船來了,可以出去了,可以去永丰了。”

    杨愈也不由得露出笑容,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观望那小船,过了片刻,却又皱起眉头,开口问道:“这是什么船?会是来寺里礼佛的船吗?这么早来?”

    明空道:“有的有的,也有商旅要走远路,便赶早来寺里烧香,求个平安之后再启程,他们乘的都是这种小船。”

    明镜也点头称是。

    明色皱眉看了一眼那船,道:“这样的小船,也坐不了几人,应该是远行商旅雇的小船。”

    水致远走到杨愈身边,望了来船一会,道:“看那船的模样,确实不大,除了船夫,顶多也只能坐个四五人。”

    杨愈这才略觉心安。众人见到这小船,也都往杨愈这边靠拢过来。

    昨夜吹的是南风,南风携着寺庙废墟里的黑灰往北飞散,众人为了躲避飞灰,便都在寺庙南边的码头边坐着。这时那小船驶近了,便被码头上停靠的大船遮挡住船身。

    明空见小船被码头大船遮住,便要从往北跑去看看,曹义全一把拉住他道:“等等,让他们上岸看看来意再说。”

    过了片刻,被大船遮住的湖面不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惊呼声:“呀!北玄寺呢?这一片废墟,难道就是北玄寺?这……这……呀!水里有人,有人落水了,快救人!”

    “娘子,躲远些,那是死尸!”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道。

    “啊——那里也有死尸,郎君,我好怕。”

    “别怕,别怕。北玄寺是怎么了?难道被火烧了?”

    “郎君,还是赶紧走吧。我们来这寺里拜佛求子,没成想却见到这些死人,真是晦气。”

    “唉,说的是。这些死人,难道是来庙里劫财不成便纵火烧寺?唉,罪过罪过,佛前香火也敢偷,不怕遭了报应吗?船家,我们回去。”

    “是!不过……公子,是不是应该上岸看看,万一庙里和尚还活着……虽然没能在佛前拜一拜,但救个和尚,可比上香添油更有功德呐。”一个略微苍老的声音说道。

    “你说的有些道理,只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到处都是死人,实在是有些……唉。”

    “郎君,这船夫说的是啊。我看,这些人都死了,也没什么可怕的,再说了,郎君不是还带了两个护院吗?”

    “嗯……好吧,既然娘子一个女子都不怕,为夫又岂会害怕?哈哈。船家,靠岸。”

    “是,只是码头上没了空位,老汉下水将船往岸上拖一拖,再搭块木板到岸上,公子、夫人,手抓牢了。”

    片刻后,便听见一人跳入水中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啪”的一声,一块木板搭在了杨愈等人前方十几步开外的岸上。

    “来,公子、夫人,扶着老汉的手臂上岸。”

    “嘿,你这老汉,怎的不懂规矩?来,娘子,你扶着我的手臂,我在木板上后退到岸上,对对,就是这样……喂,老汉,你上来扶着我啊。”

    话音刚落,那木板上便露出一件白袍的衣角,一个身穿白色衣袍、头戴黑锻幞头的男子踩着木板,背对着岸上缓缓往后退行。他的双手前伸牵着一个女子,女子发髻如云,插着两只步摇金钗,虽是女子,却也是穿着一件翻领的白色男装长袍。白袍男子身侧的湖水中站着一个老汉,这老汉穿着打满补丁的灰色短衣,正涉水扶着那白袍男子往后退行。

    老汉背对着杨愈等人,白袍男子和白袍女子又一心只顾着脚下木板,这三人都像是没发现十几步开外的杨愈等人。

    这般老汉扶着男子,男子扶着女子的在木板上走了几步,突然,那男子一脚踩空,啊的惊呼了一声,身子摇摇晃晃差点跌倒,引得那女子也惊呼连连,好在那老汉将他一把扶住,才没落入水中。

    那女子道:“郎君小心,我自己来吧。”

    那男子道:“无妨,再走两步就到了。”

    再过得片刻,白袍男子终于双脚立在了岸上,他张开双臂,那女子就噔噔几声急走,扑入他的怀中,又娇呼道:“哎呀,吓死我了。”

    白袍男子在她背上拍了拍,轻笑道:“哈哈,不怕,不怕。你看,不是上岸来了吗?”说着两手搂住女子的腰,将她抱起转了个身,将女子放到岸边地上。

    那女子头脸就靠在男子的肩头,这一下被男子抱着一旋身,便看到了前方十几步外的杨愈等人,立即惊呼道:“啊——你……你们是谁?”说着,又在男子肩头急拍几下,叫道:“郎君,郎君,前边有人。”

    白袍男子道:“前边?前边地上是有几个死人。”

    白袍女子急道:“不不,在你身后。”说着,手指杨愈等人,脸上露出惊惧之色。

    白袍男子这才转过身来,顿时也惊得后退一步,叫道:“你……你们是谁?江护院,董护院,你们快来。”说着,拉着女子往后退了几步。

    片刻后,便有穿着灰色短打衣衫的两人涉水跑上岸来,手上都拎着两把带鞘的长刀。

    那老汉船夫也带着一个青年快速走到岸边,这青年也是穿着满是补丁的短衫,看来也是船夫。

    “和尚?公子,那是和尚。你看,他几人剃了光头穿着僧衣,应该便是寺里的和尚。”那老汉指着常照和明镜几人喊道。

    那白袍男子在众人身上巡睃着看了许久,说道:“可那几个和尚身旁的又是谁,你看,他们身上带血,手拿凶器,怕是……怕是……劫持了和尚的贼人!”说到后边,声音都有些打颤,又赶紧握着女子的手往后再退了几步。

    那白袍女子紧紧抓着白袍男子的臂膀,声音颤抖的叫道:“郎君,郎君,有贼人,怎么办,怎么办?”

    那两个护院抽出刀来,站在那一男一女身前,叫道:“你们是什么人?”这两个护院,一个身形高瘦,一个身形矮壮。

    常照见状,上前几步就要答话,曹义全和水致远提着刀跟在身旁。昨日几番血战,让大家都如惊弓之鸟一般,不敢有丝毫大意,即便这一对夫妻比己方众人更像惊弓之鸟,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多留个心眼总没错。

    那白袍男子看到曹义全和水致远提着刀往前迈步,惊得跳起,叫道:“别过来!江护院,你问问他们要干什么。”

    那高瘦护院上前一步道:“喂,你们是什么人?劫持那几个出家人要干什么?”这人看来就是江护院,另一个矮壮的便是董护院了。

    常照笑着开口:“施主莫慌,老衲乃是北玄寺方丈,身后几个是本寺的僧人,其他几位也不是恶人。”

    白袍男子道:“那……那为何他们身上带血,手上有刀?还……还有这些死人……”

    常照叹道:“唉,我北玄寺护佑丰州生民近百年,却不料竟有贼人敢在佛祖像前杀人越货。好在永丰鸡鹿巡检司的水巡检昨日正在寺中,不然,我等几个出家人,便要断送在这些贼子手中了。水巡检……”说着,转身对着水致远合十一礼。

    水致远上前一步道:“不错,我便是鸡鹿巡检司都巡检,你是何人?”

    那白袍女子道:“呀!郎君,果然让你说中了,真的是贼人来寺里杀人劫财。郎君真真是目光如炬,不去做官太可惜了。”说着,她脸上含笑,一脸崇拜的看着白袍男子。

    白袍男子在挽住自己臂弯的女子手背上亲昵的拍了拍,笑道:“你呀……呵呵,外人在呢,真是妇道人家,尽会说笑。”说完又转头对水致远道:“巡检?我看你们身后也有女眷,想来也不会诓骗我,只是,我毕竟带着爱妻,你看……”

    水致远取出巡检司腰牌举在空中亮了一亮,那江护院就要上来查验,水致远哼了一声,将腰牌塞回了怀中,道:“哼,一个小小的护院家丁,竟敢对本都巡检如此无礼。喂,你是何人,报上名来,可有凭由?”

    那白袍男子看了水致远一会,躬身一揖道:“在下见过水巡检,请恕小人眼拙。在下姓罗,名经,家在洛阳,读过几年书,只是没什么长进,只好以经商为业,昨日送货到了鸡鹿镇上,今日便要返家,听闻这北玄寺甚是灵验,便携爱妻来此拜佛求……嗯……求个平安。”

    水致远点点头,又对那两个船夫道:“你二人是本地人?我怎么没见过你们?”

    那老船夫赶紧躬身道:“大人,小的是河口乡人,巡检乃是贵人,怎会记得小老儿?小老儿却是见过巡检的。”

    水致远盯着几人看了一会,转头对常照点点头,又回身对杨愈、曹义全等人点点头,示意没什么问题。

    常照道:“罗施主,老衲想求你一件事。你诚心诚意来到敝寺,拜佛之愿未能达成,本不该劳烦尊驾,只是几个伤者需要救治,几个女眷也需安顿,你看,可否借你的船一用,将水巡检和他家眷送返鸡鹿镇上?”

    罗经对着码头停靠的两条船努努嘴,疑惑的道:“方丈,这码头就停着两艘船,为何还要借用我的船?”

    常照叹道:“唉,昨日贼子行凶,将船夫也都杀害了。”

    罗经犹豫道:“这……原也应该急人之难,只是,唉,在下要急着赶路返家,这可有些难办了。”

    水致远见罗经这犹豫模样,叫道:“罗经,巡检司正在探查这桩贼人打劫北玄寺的案子,现在征调你的船一用……”

    那罗经急急开口道:“不可不可,水巡检,万万不可啊!在下还要着急赶路呐!”说着不断的打躬作揖。

    那罗经的妻子抽抽噎噎道:“你……你们,要仗势欺人吗?郎君,呜呜……他们不是好人,我怕,我要回家。”

    水致远道:“啰里啰嗦,也耽误不了你半天工夫。”

    水少夫人看那白袍女子这副模样,心中不忍,走到身旁道:“二郎,便让他们回去吧,请他们回到镇上报个信,或者请那位老人家回去多请几个船夫,开一条大船来,我们也不会少了他的船钱。”

    那老船夫闻言,向水少夫人鞠了一躬,道:“夫人心善,多谢夫人。只是不知这里有多少人,需多大的船?”

    水少夫人想了片刻道:“老人家,请你回去便开一条能载十四五人的船來,可好?你放心,不会短了你的船钱。”

    老船夫沉吟片刻,道:“好是好,只是,这些死尸,是不是也要收殓收殓装载回去?怕是要开一艘大船。”

    水致远道:“不必了,你便按我嫂嫂说的去办。这些死尸,自有我巡检司之人回来收殓。”

    老船夫点点头:“是是……小老儿这就回去请船来。只是,真的只有这十四人吗?”

    水少夫人点头道:“不错,便是十四人,不会少了你一人的船钱。”

    杨愈听着老船夫这“真的只有十四人吗”最后一句问话,心中只觉有些异样,正皱起眉头转着念头,便听得水少夫人话音刚落,一声厉喝直刺耳膜:

    “动手!”

    竟然,是那罗经暴喝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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